第52章 隔簾相見
碧雲見胤禩面露喜色,心中也是甜滋滋的,難得見廉主子主動向皇帝示好,便繼而添加道,“主子沒見着皇上當時的樣子,皇上呀盯着那幅畫看了半晌,眼睛裏柔得能滴出水來呢。”
胤禩心中冷哼,賞了碧雲一記眼刀,口氣不善道,“你這小小年紀倒是懂得看這些。”
碧雲受了主子白眼,伏了一伏身咧嘴一笑,饒是胤禩往日裏最喜她活潑單純也不太拘束着她,于是這就大咧咧的玩笑道,“旁的奴婢是不懂,但皇上對主子的好,奴婢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胤禩懶得再理會碧雲的胡鬧,正要轉回身梳妝,卻見方若也附和道,“碧雲姑娘說得不錯,皇上待主子與別個不同。但凡主子稍一用心,這龍心聖意可不是要眷顧着咱們麽。”
胤禩險些被這話噎死,他哪裏是對皇上用心,不過是哄着老四高興罷了。與其讓胤禛忌諱厭煩或處處提防,不如讓四哥情根深種,眼下看來還是這個路子最有利些。
“恕奴婢鬥膽說一句,廉主子一向對皇上若即若離,奴婢們看着心裏也是捏着把汗的。”方若見胤禩垂目靜坐并未發聲,便大着膽子将心裏話掏出,“如今見主子細膩周全,才知原是奴婢們瞎操心了。主子連皇上早幾年寫的詩都一一記着,這份情意,想必皇上喜歡得緊。”
胤禩聞言微微一怔,四哥的詩詞他并非刻意記誦,此刻想來也不知這些東西是何時就烙印在腦海裏了,難尋源起。
胤禩想這大概是對宿敵的重視吧,皇帝掌有殺伐決斷之權,他也只能事事留心,件件謹記。因而他與四哥,只怕比那些身邊親近之人還要更為了解對方。
胤禩輕咳了兩聲,将話題岔開問道,“讓劉雲貴辦的事,可都妥當了?”
方若瞧出了主子是有意變換話題,自以為是主子被點中心事略有些含羞帶怯,便含笑點頭道,“劉雲貴老成,主子吩咐的事自然是辦得妥當的。”
胤禩瞥眼瞧了方若眼中的狡黠笑意,也不計較,讓這些宮婢們以為爺處心積慮讨好皇上以求複寵,沒什麽不好的。于是安然坐在鏡子前,由方若伺候梳頭。
再說回這位劉雲貴,在廉嫔移居雨花閣後他便一直安分守在儲秀宮,前幾日皇上欽命儲秀宮調撥半數奴才過來伺候,但雨花閣院落狹小,哪裏用得了這些人,于是便由方若列了名單,只挑了大體三成宮人過來。
儲秀宮由首領太監海富團看家護院是再合理不過,那一直在正殿門廊上當差的劉雲貴便是首當其沖被撥了過來。只是他剛一來,卻未被安排在廉嫔近侍,而是負責每日辰時将廉嫔抄就的經文供奉到寶華殿享用香火,再于每日酉時将經文捧回雨花閣。
廉嫔接回經文書卷,便會于日落十分,親自燃火将書卷焚化。
碧雲曾好奇問過主子:為何每日廢寝忘食抄的經卷卻要焚掉。胤禩只是淡然一笑,也不避人,将近侍宮人聚在正殿內解說道,“藏傳佛教有彩粉曼陀羅,每逢大法事喇嘛們會用數以百萬計的沙粒繪制壇城沙畫。可謂是耗時良久、嘔心瀝血之作。然而,沙畫完畢之後便會毫不猶豫的将沙粒掃散,裝入瓶中,倒入河裏,頃刻間壯美之圖景化為烏有。謂為‘世間繁華,不過一掬沙’。”
胤禩言及此處微作停頓,眼睛在衆人面目上逡巡一番,再繼續講道,“本宮因何而來此地修行,想必你們心裏都明白。本宮深受皇恩,卻無以為報,自當潛心修行,以盼皇上、太後、皇後安康。因而以拙劣之資質,效仿僧侶聖法,抄經供奉、焚經化沙,以求內觀之平靜,以得超然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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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胤禩起身命道,“從今往後,每每本宮焚卷之時,院內宮人不論大小事宜皆需放停,帶紙墨經卷盡滅方可行動。”
于是自這日之後,廉嫔煞有介事的虔誠之禮便在雨花閣盛行而起,宮院內大小宮婢太監人盡皆知,都道廉嫔心誠不移,便再沒有人疑惑此事。
劉雲貴接連送了幾日經文,覺得主子不僅一片赤誠,連這書頁封冊也是別致難得,每冊書面下角都勾畫着一朵素花,如山玉蘭、水蓮花、白馬蹄……等等,不拘一格,幾筆揮就而成,墨色清雅,再配上墨香之氣,更顯出主子精誠。
胤禩早就知曉劉雲貴大字不識,這奴才不比海富團精滑,但卻獨有一份老成的明白,懂得謹慎做人、細致做事,算是身邊可用之人。而胤禩也最不怕有人翻看他所抄寫的文字,這些經文半字都未有改動,若非習過九弟獨門的格子密碼,那是斷然看不出半點端倪的。
反而,胤禩極為期望皇帝的探子可以翻上一番,以佐證清白。就算事後四哥略有察覺,證據已焚,再無對證,也只會讓皇上徒增煩悶罷了。
胤禩如今身為後妃,算是略微明白了,和四哥鬥法斷然不能正面沖突,如今皇帝碾死自己只怕比前世更易,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用費心去找。既然老四一往情深,那便給他幾分兩情相悅的意思,讓四哥安心于西北戰事,少留心後宮動向為好。
廉嫔于雨花閣內的舉止,不僅皇帝心系,其餘宮院也是眼巴巴地看着。而太後雖卧病在榻,也是聞得一二。從竹息姑姑口中,太後偶有得聞廉嫔虔誠至孝的舉動,太後心中甚是欣慰。
于後宮渦旋生存數十年,太後哪裏不懂欽天監所謂的虛日鼠沖月大有牽強附會之嫌,這種伎倆別說是本朝皇後會用,在太後還是德妃之時便從未少見。
若是廉嫔就此銷聲匿跡,太後也未必會将此人放在上心,但卻總能從竹息那裏或多或少聽說雨花閣的事。太後心知肚明,竹息與方若同年入宮,自是有些情分,如今竹息偶有美言也是人之常情。太後雖年邁,卻覺得越活越是明白,這後宮裏攀附權貴、手段盡出之輩還能少麽?只要做得妥妥當當,讓人舒舒服服便是高明。
于是太後一道懿旨,誇贊了一番廉嫔的誠心孝道,并命瓜爾佳氏可來壽康宮請安侍疾。說到底,太後覺得還是要親自看顧着這位皇帝心尖上的人,才會略感心安。
總算是能踏出春華門,胤禩卻更為謹慎,一路通往壽康宮連目光也無斜視。一進太後寝宮,便瞧見惠嫔正在侍奉太後用藥,胤禩至床榻正前行了跪拜大禮,直至太後命起身才略微擡了點頭。
太後瞧着眼前未施脂粉的廉嫔,心下大約更懂了皇帝的寵愛之情。自己的兒子,就算曾經疏離,就算他如今貴為一國之君,親生母親還是懂他的。正因為清楚明白皇帝心系何人,太後對皇上這份移情寵愛更加不贅一辭。
這後宮中有皇後有寵妃,此消彼長難見分曉,但歸根到底卻只有皇帝的寵愛最為真實。皇上今日念着逝者而寵幸廉嫔,那是一萬個人規勸也沒用的。只能等着皇帝自己淡了厭了,這後宮才會再回均衡。而這過程或長或短,便是瓜爾佳氏的造化。
太後将後宮之勢看得通通透透,自然不會故意去弗皇帝心意。
于是今日再見廉嫔,太後也算是和顏悅色,命惠嫔将自己扶着坐起,才開口道,“快別再垂着頭,哀家多日不見你,知道你受了委屈。”
胤禩可是比皇帝更懂何謂孝道,剛一擡頭,瞧見太後病容便登時紅了眼角,自責道,“太後娘娘鳳體違和,乃是臣妾之罪,求太後責罰。”
“哀家恕你無罪,旁人也不會再提,你以後常在哀家身邊侍候,便是盡心贖罪了。”太後寬慰的話音剛落便聽見外間通禀道,“十四貝子到。”
胤禩聞聽此話連眼皮都沒動半下,随着惠嫔站到太後床榻右側,只見孫嬷嬷率先帶着兩個宮婢進來将太後寝殿門前的竹簾放下,這才聽見一串腳步聲踏入壽康宮內。
“兒臣給皇額娘請安,”允禵一進寝殿明間,看見內寝門前挂起竹簾便知道這是有妃嫔在內,因而略作停頓便聽見太後開口道,“這是惠嫔和廉嫔。”
允禵自然是瞧出屋內站立着兩位後妃身影,但當聽到“廉嫔”二字時,還是難掩身形微震,不自覺的抿了下嘴角,随後趕緊向右側問候道,“兩位娘娘安好。”
胤禩含笑看了看惠嫔,他雖比惠嫔在皇帝跟前得寵,但在太後的壽康宮內當然還是要讓惠嫔主導為好,更何況如今站在簾子外面的那個人,他是不便開□□流的。
于是惠嫔自然而然開口道,“十四貝子好。太後一早起來正惦記着貝子,正巧就來了。”
太後微微一笑,的确,次子能夠入宮侍奉,乃是圓了她此生最後一個念想。
允禵在簾外聽着,那個老十消息中說道的廉嫔此刻就在這簾幕之後,卻不能說上半句話。
就在前日,當十四貝子到寶華殿替太後請香時,看到幾案上供奉的經卷中正有一卷畫着馬蹄蓮,允禵便篤定了老十的消息所言非虛。這馬蹄蓮乃是當年八爺黨幾位兄弟中八哥的圖案。允禵借着請香的時機,将經卷翻了一遍,須臾間便明白了八哥的意思。
以九哥設定的格子碼序解讀每頁首字,便是一句,“速去西寧,勿讓九歸。”十四從敦郡王那裏收到的情報也同是宮中這位暗示九哥有難,勸他蟄伏忍耐等待皇帝宣召回京。不然以允禵的脾氣是絕不會在皇帝跟前俯首稱臣。
但宗親皇室無皇上旨意不能出京,那允禵去往西寧一事只有兩個路子。一是暗度陳倉,悄然出京,只怕這一招便只能天涯海角,再不能還。二便是借着西北戰局,由皇帝欽點,順理成章的發往西北。
以允禵此刻境遇,後者雖不無可能,但卻極難斡旋。但若是暗中偷跑,只怕瞞不了多久,到時候即便救出九哥,也再難回來接應八哥。十四暗恨,八哥轉世投胎竟投到了四哥宮中,真是蒼天無眼。八哥在世時,兄弟幾人只能眼見着兄長被皇帝逼迫致死,這一次又怎能任由八哥在宮中受辱。因此允禵在回京之前已下了決心,此次使命定要帶八哥逃出生天。
因此十四在聽了惠嫔的話後,言語感激道,“臣弟聽聞皇額娘這兩年鳳體違和,皆有惠嫔娘娘常伴左右,至孝之心感動聖上,難怪皇上會冊封娘娘一個‘惠’字”。
太後聽了也是朗然一笑,“是呀,皇上政務繁忙,允禵也不在京中,幸而有惠嫔伴着,哀家才得以解憂寬心。”
胤禩陪在一旁但笑不語,他明白以十四的脾氣別說是誇贊四哥的妃嫔小妾,就算是對皇帝本人也是難有溢美之詞,而今日他卻特別提到了這個“惠”字,豈不是暗藏玄機麽。
胤禩為皇帝整理陳條,已将一衆臣工推舉之名單爛熟于心,而有這麽一個“惠”字的卻只有一人,正是烏雅氏兆惠。
兆惠此人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剛在軍中摸爬三年,也算是掙了些許功名,又恰是太後一族之後。但皇帝素來最怕年輕人浮躁氣盛,更何況如今貴為天子,胤禛更無結交擡舉母族之意,以雍正的氣性,不打壓遏制已經算好了。
今日十四暗中點出此人,胤禩便心中了熱。明白十四弟此刻難去西寧,但推個心腹副将過去,不顯山不露水,也算是尚佳之策。
幾句話過後,允禵以親自去監看藥膳為由暫且退了出去。兩位妃嫔自知不便久留,就跪安了。
短短不到一刻鐘後,皇上于養心殿就聽聞了十四貝子在壽康宮偶遇惠嫔廉嫔兩位的消息,胤禛的心便忽悠一下開始惴惴起來。
根密報所稱,兩位娘娘身在竹簾之後,十四貝子那是連眼都不敢擡的,自然是沒能照上面,而廉嫔娘娘也自始至終未發一言,不見半點異樣。
密報雖句句都是讓胤禛寬心之語,但畢竟皇帝一貫多疑,因而還過申時,便擺駕去了雨花閣。
皇上剛一進雨花閣,便見碧雲急忙忙跑了過來,跪在皇上腳邊道,“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胤禛此前常去儲秀宮,這丫頭一貫是被胤禩慣着,皇上便也免去她大禮,如今見她神色慌張而來,便心下一沉。皇上邁步繞過碧雲,直闖寝殿,心道莫不是老八正背着朕幹些什麽不可見人的勾當?
寝殿隔門被猛地推開,胤禩似是吓了一跳,手中毛筆便掉落在桌上。待瞧清來人正是皇上之時,他便下意識的掀起一旁宣紙将桌上之物擋住。
胤禛瞧見他這一系列的舉動,更是沉了臉,怒喝道,“什麽東西要瞞着朕?”于是二話不說走了過去,将宣紙掀了扔在一旁。剛要繼續呵斥,便瞧見這桌上乃是一副尚未完成的丹青,畫得是一對鴛鴦嬉戲水間。
皇上一擡頭,正瞧見胤禩和方若一臉不知所措。胤禩見毛筆落下的地方污了一大片墨跡,眼神中略有失落。而方若見狀,趕緊跪伏身形,說道,“請皇上息怒,主子不敢欺瞞皇上什麽,主子這是在為皇上壽辰準備……”
“方若!”胤禩阻止了方若的言辭,再度看向皇帝,卻是一臉冷淡,擡手變将桌上畫卷揉了扔在地上,轉身往內寝室去了。
方若跪在地上,也不敢輕易起身,更不敢再妄自答話。
而皇帝頗為尴尬的立在當場,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少頃,胤禛才放下身段命方若将那團做一團的畫撿了回來,皇上将其鋪在桌上用手撫弄了好一陣,也是再難撫平,但略微定睛一看,胤禛便瞧出了這畫中的玄機。
這畫得哪裏是一鴛一鴦?兩只皆是紅嘴白頂,可不正是兩只鴛麽。只是身形略小的一只,正被前一只擋住半身,乍看過去,竟是難以分清楚。
胤禛心中這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壞了自己的好事,于是命方若将畫重新收好,不許再扔了,這才舉步進了內寝屋內,琢磨着要如何向老八賠罪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八哥這是要作個大的……
四哥越是以為和八哥兩情相悅,待知道八哥心裏的算計後,便會越斯巴達吧!
掩嘴,阿凝想說的是,放心,是HE!
兆惠這人物是我拉過來用的,把他的歲數加了七八歲。
請大家不要深究,嘻嘻。
然後就是,老九還是沒正式出場呀……
阿凝真的挺想念九哥的!
下一次更新,周日晚上。
感謝地雷君:總有人說我傻得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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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老八壞心眼多,朕還是得把他拴在褲腰帶上看着才放心!
八哥:四哥,看爺真誠的眼睛,爺已經擺到在乃的龍袍之下了,乃就放心去辦公吧。
四哥:真的麽?
八哥:真的!(真誠狀)
四哥:辦公有什麽要緊的,兩情相悅,蒸包子要緊。(狼撲~~~)
八哥:……(怎麽會這樣/(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