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東窗事發
劉裕铎将廉妃脈案翻來覆去詳查數遍,若說瓜爾佳氏底子再薄,但自得寵以來,這藥膳可都是由皇帝親自過問的,自然是出不得半分錯處。可這坐胎已有六月,總不至于在壽宴上坐上一個時辰就至滑胎先兆了。
劉裕铎想了一夜,也是無法将來龍去脈參悟通透。太醫院內,雖無人敢明言,但皆知廉妃上一胎是拜歡宜香所賜。這香是皇帝下旨研制,如今也是皇帝下旨銷毀,因而這其中秘辛自然是無人敢半點置喙。
但事後劉裕铎是暗中細細看了歡宜香的方子,只覺得這一丁點的麝香,若非長期浸淫,原是無礙。因而只當是藥香為引,再加之廉妃體弱,兩害相疊,才釀成悲劇。
然而今時今日,劉裕铎将廉妃三年脈案一字不落的詳盡精研後,忽地心中一抖。雖無明面上的佐證,但劉裕铎已經嗅出了些許不尋常的地方。
一夜未眠,剛過了寅時,劉太醫就提着藥匣趕到了儲秀宮。
胤禩這一夜睡得極不踏實,只覺得躺一小會就會腰酸腳麻。皇上和衣靠在床頭,時不時的給他翻身揉腿,那是一刻也不敢怠慢。
皇上剛眯瞪了一會,就聽見窗外有細碎的腳步聲。閉着眼輕聲問了句,“是太醫嗎?”
方若靠到跟前低聲應了“是”,皇上這才睜了眼,看了看胤禩總算睡得沉了些。
劉裕铎在門口并未站多久,便被方若姑姑請了進去。
這初冬裏的清晨,陰冷異常。劉裕铎進了正堂,并不敢豁然進內寝,而是先将手腳衣物烘烤暖熱,才屈身進了寝殿。
隔着帷帳簾幕,先號了一會脈。随後才輕喚方若過來,卷了半扇帷幔,施了幾針。這幾針是劉太醫方才一路深思熟慮出來的,這針拔出靠近燭光一看,劉裕铎捋着胡須沉思半晌,最終退回到西次間去了。
皇上在隔壁更了衣出來,第一句話就是叫劉裕铎過來問話。
“廉妃的胎可穩固了?”胤禛幾乎一夜未眠,正掐着晴明穴醒神。
劉裕铎“呃”了兩聲,卻沒回答。
皇上放開手,擡眼打量了太醫,胤禛心知這劉太醫一向敢講真言,現今卻如此吞吞吐吐只怕是大有文章。
劉裕铎雖耿直,但人卻不腐朽,他眼神瞟了瞟皇帝左右侍候的太監,就見皇帝一擡手把屋內一衆侍從遣了出去。
Advertisement
“輔仁醫術高明,為人正直,有什麽就跟朕直說吧。”皇上心裏是咯噔一下,但面上卻是平靜如常。若是胤禩的胎情形險惡,太醫大可不必如此神情閃爍,屏退衆人的意思,莫非是這胎像不穩乃是人為所致?
劉裕铎躊躇片刻,心知茲事體大,因而惴惴問道,“微臣鬥膽請問皇上,廉主子是否用過涼藥。”
胤禛目色一沉,答道,“沒有。”
劉裕铎不敢擡頭,繼而問道,“那可用過藏紅花湯沐浴?”
皇上啪的拍了桌子站起,“放肆!”
這涼藥與藏紅花浴皆是皇帝寝宮內避孕的法子,皇上寵幸妃嫔若不合意或不願留孕只需命司寝的嬷嬷們收拾即可。
而這些個動用紅花、麝香的藥湯遠比熱浴浸身更為傷害根基,因而胤禛自到了這一朝裏便從未用過藥湯。更別說如今,除了儲秀宮外,再無他人獲寵,因而這些避孕的方子自然是沒人敢動的。
劉裕铎一個小小醫官,窺探深宮內帷,打聽皇帝床笫之事,當然不妥。皇上火冒三丈,即便是申饬貶職趕出宮廷也是情理之中。
劉裕铎見皇上怒而起身,雖在預料之中,卻還是免不得腿軟跪地,心想着若非皇帝授意,又有哪個吃了豹子膽的敢給得寵的妃嫔小主用避孕之藥。
胤禛踱了兩步,大體明白了劉裕铎查出了什麽,這才再度落座,問道,“廉妃的脈案你都看詳盡了。”
太醫見皇帝心平氣和起來,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回禀道,“廉主子自打承寵以來,吃食、藥石,皆記錄清晰,樣樣皆是固本培元、滋身養體的方子。只是從三年內的脈案上看,主子的身子卻與藥膳之效背向而馳。又經落水、小月之故,混淆因果,極難辨認。但微臣昨夜梳理脈案,今又施針佐證,廉主子體內雖無藥石殘存,但穴滞經凝,通體不暢,因而這些安胎藥下去,留效不足三成,才會至六個月的龍胎仍有滑落之兆。”
“可是歡宜香遺害?”胤禛聽了這一段,一股隐隐綽綽的想法在心中彌漫而開。
“皇上,恕微臣鬥膽,依臣愚見,歡宜香內的麝香極微,非常年侵體,難以有如此之大的作為。”劉太醫心知太醫院早就将廉妃體弱落胎之事歸咎于歡宜香,畢竟只要這個因果存在,也算是給皇上一個交代。但時至今日,劉裕铎卻有些懊惱于當初的草率,并未将這裏面的關系看得通透。
胤禛撥着手中念珠,沉吟許久,最終一抖手将念珠攥住命道,“輔仁既已看得透徹,可是有保胎良方?”
劉裕铎見皇上面色恢複如常并未再于舊事上推敲,這懸着的心也便落了一半,畢竟避孕之方如非皇上授意,那這其中的蹊跷可就大了,追究起來別說太醫院、禦膳房,只怕整個後宮都要掀上一掀。于是趕緊給皇上吃個定心丸道,“方法倒是現成的,以往因顧忌廉主子體弱,用藥上總是減了三分。如今臣佐以食補,緩加藥力,貴主與龍嗣必可大安。”
皇上點了點頭,最後囑咐道,“你要多看着,要緩,切莫進補失當。”
劉裕铎令了皇帝囑托,便退下去監看藥膳去了。
胤禛擡眼看了看天色,又回屋看了胤禩兩眼,才擺駕回了養心殿。這會已有臣工在養心殿外候着了,但皇上卻不得不讓他們再等等,而是先招了粘杆處的暗衛進來。
皇上下令,命探子速将這三年來禦藥房進出的麝香紅花等物的用途列賬出來,事無巨細,即便小到一錢也不能漏過。這後宮禁院,不論是誰動的手腳,這貨源總還是要從禦藥房來。胤禛明白很快便能揪出真相來。
話說回儲秀宮,胤禩一覺醒來已是日上欄杆,也懶得再梳洗,就懶懶靠在床榻上瞧着菱窗之外藍白分明的天際。
短短一個時辰,劉太醫就進了寝殿兩回,先是送了些軟糯粥食,再就是又熬了一劑安胎藥。胤禩喝起這等苦湯已近麻木,只覺得這喝來喝去也就是那幾味藥,看來即便妙手如劉裕铎也是枉然。
就這麽渾渾噩噩挨到申時,胤禩已經迷迷瞪瞪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睡了兩起過去,皇上總算是來了。
胤禩心中有些納罕,昨夜還殷勤圍在左右的四哥,怎的今日就放任自己在儲秀宮空耗半日。莫不是傷心過度,不敢來見這腹中即逝的骨肉?
而皇上卻是滿懷心事,走到胤禩床邊,瞧着他素衣垂發,一臉的青白,哪裏還有前日裏盛裝雍容的氣勢。
胤禛并沒有坐在床邊,而是讓方若搬了軟凳,對着床坐了,這樣才好将胤禩神情盡收眼底。
“四哥?”胤禩也不避着方若在場,反正誰人不知皇帝排行老四,許她菀嫔喚四郎,還不許儲秀宮叫四哥麽。
倒是皇上擡眼瞥了瞥一旁的方若,見這姑姑倒是老道,纏着帷幔穗子的手連抖都沒抖一下,仿佛這是再尋常不過的稱呼。
皇上泰然處之,又端詳了胤禩良久,才幽幽開口道,“朕記得你屋裏原還有個婢女,叫什麽來着?”
胤禩眉目微垂,笑道,“啊喲,皇上這是惦記起我們碧雲姑娘了。”
胤禛搖搖道,“歲數稍大些的那個。”
胤禩伸手按了按太陽穴,眯着眼恍如記不清了。而方若微微上前垂首道,“回禀皇上,那人是碧月,早已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了。”
胤禩放下手,輕輕一笑,“是了,是她。瞧我這記性。”
方若附和一笑,“皇上可別怪罪主子,劉太醫常說小主們孕後常有健忘,最近主子也是如此。”
皇上哼笑一聲,道,“說得也是。朕猶記得當日似卿小月醒來頭一個就是替那丫頭請命,讓朕把她從慎刑司放出來,沒想到你卻忘了。”
胤禩淡然一笑,并不再說了。
胤禛運了兩回氣,才再度開口道,“她人如今在何處?”
方若見主子沉默許久,別說是蒙騙皇上的話沒有,就連半句敷衍也不見他說,便有些急了,剛想回道,卻被胤禩一個眼神止住。
皇上見胤禩冷漠不答,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給侍仆遞眼色,便更氣不打一處來,低沉說道,“只怕她已不再宮裏了吧。”
胤禩被皇上一句一句弄得極不耐煩,如今他的脾氣被腹中孽障折騰得浮躁難安,夜夜難以安寝,連躺都躺不實,于是甩口說道,“皇上樁樁件件心知肚明,還來這問什麽問。”
說完伸手把帷帳拽了下來,橫了方若一眼,“爺困了,要睡了。”
方若目瞪口呆驚在當場,一方面以她的經驗自然看明白了,當初主子偷服湯藥之事已是東窗事發,皇上這是來興師問罪來了。再一方面,這皇上還沉穩坐着,怎麽這位祖宗到先發起脾氣來了?
皇上既然心知肚明,卻沒立目相向,自然是看在主子腹中龍胎的份上。這事只要沒紅口白牙宣于臺面,主子服個軟,以年幼無知、孤苦無依的調子推脫,說不準還是能博皇上一個心疼。日子久了,這事也就過了。
沒成想,倒是這位祖宗先折了皇上的臉。方若在心中叫了幾遍“阿彌陀佛”,卻已是于事無補。只聽見哐當一聲,皇上怒而起身,連身後軟凳都帶倒了。
胤禛居高臨下,指着胤禩“你”了好幾句,卻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方若噗通跪在地上,她此刻當然不敢勸皇上,若是勸了豈不是坐實了主子自戕其身的罪名,于是趕緊拉了拉胤禩的被子,低聲勸道,“主子,皇上這是心疼您,心疼龍胎呀。”
胤禩只覺得自己頭頂嗡嗡作響,一會是皇上怒氣沖沖的鼻息,一會是方若絮絮叨叨的勸慰。一時間只覺得一股邪氣從內攪擾,撞得太陽穴突突直響。
胤禩雙手按住腦袋,耳鳴如蟬,最終按耐不住的叫了一聲。這一聲可把方若的話叫停了,而胤禛驚詫一凜,趕緊俯身扶住胤禩肩膀,焦急道,“老八,怎麽了?”
胤禩暈眩之中忽被人擎住,恍如在漩渦中揪住一根繩索,一個前撲就紮到皇上懷裏。
見胤禩如此敵我不分地抱着自己不放,皇上斷定這回不是裝的,于是趕緊高聲叫劉裕铎進來。
劉裕铎連施了五針,才壓住了胤禩的頭痛。皇上看着方若将胤禩扶到軟枕上躺下,那人身上的生氣仿佛又去半截,一點沒有桃李芳華的半點豐潤,只剩下一副行将就木的瘦骨,挺着一個極不協調的肚子。
胤禛如同腳上灌了鉛般,立在當場,動彈不得。
劉裕铎在皇上身側抱拳屈身,也不知皇上能不能聽見自己的話,但還是如是禀道,“皇上,廉主子這會頭痛且脹、面目紅赤、舌紅脈弦,乃是肝陽上亢,風邪侵頭呀。”
“怎麽治。”皇上根本沒側頭看一眼太醫,依舊是直勾勾的盯着胤禩,以胤禩這輩子十八九的歲數,怎麽就如烏喇那拉氏那般染上頭風頑疾了?
劉裕铎皺眉搖頭,思踱片刻道,“鎮肝熄風,藥多用瀉,只怕于龍胎不利。微臣覺得,只能以針刺為主。”
皇上深深嘆了口氣,點頭同意,仿佛周身氣力都被抽幹,竟連說句話的勁都施展不出來了。
劉裕铎見皇上身形微晃,明白這位廉主子是實打實的烙在皇上心坎裏了,便鬥膽開口勸道,“皇上,廉主子年紀輕輕,卻憂思甚重,以至肝風內動。若要養好,需調心纾郁、濡養腦髓,才可得長久。”
胤禛這才回身好好的看了眼劉裕铎,說道,“朕明白了,你且好好的施針開藥去吧。”
待衆人退下,皇上這才頹然的走近床榻,坐在胤禩身邊,看着他即便是閉着眼也是緊皺着眉頭,不由輕聲道:“老八,你雖是套進了一副年輕皮囊,卻是改不掉的老朽靈魂,只怕還活不過朕呢。”
胤禩似乎是被這句喚醒,輕輕掀開眼皮,悠悠道,“四哥,話別說得太滿,我們走着瞧。”
作者有話要說: 八哥産前各種磨難差不多了
下一章,包子要發動了!
四哥要各種灑深情啦。
八哥深呼吸,使勁吧!
感謝地雷君:謝七七 XLLXLF
————————小劇場————————
老十:大侄子是不是掉了?(都聽說廉主子見紅了)
十四:今天四哥一早就出來議事了,八成沒掉。(攤手,要是掉了,老四會厥過去吧)
十三:你們就燒香求小阿哥安穩落地吧,不然指不定拿你們誰祭旗呢。
四哥:還是老十三最懂朕。(拇指點贊)
十&十四:有啥不懂的,一定先拿九哥開刀呗!(我倆得往後排……)
九哥:戲中沒有爺的身影,卻一直流傳着爺的傳說……
八哥:(敲桌子)快,上老九,不然爺罷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