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兩線危機
杜大夫畢竟是于紫禁城伺候過後妃的千金禦手,胤禩只用了五日湯藥,便覺筋開腰展,腹中那股子惡心之感也漸行消退。
盛夏稍過,允禟見八哥難得的康健起來,覺得這抛頭露面延請名醫的險也算冒得值得。與此同時,那明面上的九貝子一行,也已到了杭州。
這日午後天晴,兄弟倆難得偷得半日閑在,泛舟西湖之上,好不惬意。
眼看着方才還一片大好的明媚陽光,轉眼間烏雲蔽日,允禟頗顯出幾絲頹敗。
胤禩看在眼裏,笑道,“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九弟,難得夏暑消盡,我這身子也好了不少。”
允禟見八哥心緒頗佳,這才露出朗笑,問道,“八哥的意思是啓程南下?依弟弟看不如再多住十天半月,反正我九貝子的名聲在外,這一路游山玩水,不就是圖在皇上眼裏混個閑散宗親的樣子麽。”
胤禩聽到“皇上”二字,不覺眉間微蹙,手也下意識的撫上腹間,但卻又怕被弟弟看到,轉過身拾起茶盅抿了一口。
清風徐徐,兩人靜谧的坐了片刻,才聽見胤禩繼續開口道,“九弟可還記得,當日應承為兄的事麽?”
允禟輕嗽一聲,他自然記得當初兄弟倆人定計南下時,八哥提過待與家眷相會後便要兵分兩路而行。
允禟當時應承此事多少也是權宜之計,盼着一路月餘行程,能令八哥寬下心,興許便能勸其同行。
胤禩瞧出老九的猶豫不定,也知他肚中雖有千套說辭只是不敢開口罷了,于是頗為無奈道,“為我延醫治病這事,九弟已經露了真容。若皇上深究此事,只怕探子不日便到杭州。”
“弟弟已請了杜大夫到官驿為侍妾看病,用的藥也都送到官驿再輾轉遞出來。皇上要查兄弟內院之事,只怕沒個十天半月的功夫難有眉目。”允禟心中明白得很,杭州并非久留之地,但依杜大夫醫囑,八哥短日內難以舟車勞頓。
即便是将全部家丁侍仆留下伺候,允禟也是難以安心。八哥一向心重,表面上又不愛聲張,萬一有個閃失,只怕他将抱憾終身。
“九弟莫要意氣用事,再過月餘我這就要顯懷了。和弟妹一路,實在不便。”胤禩有些負氣,如今這般形容,要他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見八哥似是動了怒,允禟這才軟化下來,“不如讓弟弟的替身再多走一程,我陪八哥一路,待到了惠州再分路而行。”
“九弟何必冒這個險。”胤禩知道九貝子的替身多走一日,便多了一日暴露的風險,這會頗有些後悔留下腹中孽障,反倒讓自己固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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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滾雷威作,由天際而來,胤禩不由一凜。允禟見狀,趕緊給八哥披了衣服道,“無論如何,八哥的身子還得再養幾日,咱們不多留,再待五日就走。”
須臾間,西子湖上,如落玉盤,今年的最後一場夏雨酣暢而至。
而紫禁城內,亦是愁雲慘霧,一道八百裏加急的戰報直送養心殿。
這數日以來,皇上日日盼着南下密探的秘折,但秘折還沒見到,卻驚見東北戰報。
準格爾戰亂未息,大震之餘西北各縣民生稍啓複蘇。而自康熙二十八以來與俄羅斯和平幾十年的東段邊境再起戰火,俄國借天災戰禍之事兵襲雅克薩。
皇帝連夜調黑龍江将軍傅爾丹領瑷珲、呼瑪爾兩地貯兵共兩千奔赴雅克薩,并令那蘇圖再領一千盛京駐兵增援。
前世未有之戰禍,一觸即發。雍正朝,乃至大清帝國的江山社稷頓陷西北東北兩線危機。
當消息傳入南方,已是十餘日之後。
胤禩被允禟軟硬兼施之下,同意至惠州再行分路,這便一路從近海水路南下。剛到臺州驚聞朝廷戰事,兩人閉門于內室,沉默良久。
允禟忽地說道,“難怪杭州之後沒有追兵,只怕皇上如今已是焦頭爛額。”他這句聲調平平,聽不出任何情緒。允禟停了一會又問道,“八哥,現在如何是好?”
胤禩深知上輩子并無東北戰亂,從西北地動,到準格爾叛亂,再到如今雅克薩之戰,這一世對四哥的考驗俨然是一浪大過一浪。胤禩心道:皇帝四哥,大清國祚可別斷在你的手上了。
胤禩見允禟一直瞧着自己,幽聲道,“東北若久戰,只怕南邊生變。”胤禩眸子一凜,按住允禟肩膀,“九弟,船到臺州,你即刻下船,速去廣州。八哥這個樣是幹不了什麽,你得幫四哥看着點。”
允禟點了點頭,自然明白這其中厲害,也便不再多說,出去準備行裝去了。
待方若進門,正好瞧見胤禩靠在狹小的船窗前看着漸行漸近的碼頭岸邊。
“主子不宜久站,躺下來歇會吧。”船上雖消息閉塞,但方若也已聽說些許。她深知主人家芯子裏是何方人物,見胤禩靠在窗邊,說不出的頹唐。
胤禩倚着方若的手,搖搖晃晃的踱到床邊,頭一次對離京的決定感到動搖。若是自己此刻還在紫禁城中,總不會十日之後才得到消息。即便是被圈在養心殿後寝的一方小院裏,只怕還能和四哥說上幾句話。
而養心殿內,皇上日夜鏖戰,已是清瘦了幾圈。
清軍極速反擊,已扭轉被動局勢,雙方大軍于黑龍江上游左岸陷入對峙局面。
第一重危機雖有緩解,但皇上卻沒有一點放松的意思,畢竟在西北仍有一劍懸在頭頂,大清兵力兩線作戰,已近極限。
蘇培盛見皇上總算是吃了點東西,這才進來将密函遞上,“皇上,這是昨天南邊送上來的。”
胤禛放下湯匙,一看密函蠟封便知這是派去尋胤禩下落的那支人馬。
皇上冷哼一下,瞪了蘇培盛一眼,沉聲道,“放那邊去,朕沒空看。”
蘇培盛趕緊把這密函遠遠的放下,又伺候着皇上喝了半碗粥,這才退下。
一天下來,養心殿內各位王公大臣出出入入,轉眼間便又至掌燈時分。皇帝依舊是秉燈理事沒有半點要歇下的意思。
蘇培盛在廊子上轉悠半天,心道皇上已經幾夜沒阖眼了,這身子哪裏還熬得下去。但如今放眼整個紫禁城,是沒有一個人能勸得住皇上,連皇後都進不得養心殿半步。
蘇培盛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心裏哀嘆道:要是廉主子在時,皇上總還是能聽進去幾句。
眼看着到了戌時,屋裏總算是有了點動靜。蘇培盛見皇上起身從遠遠那一堆的奏折裏拿起方才那匣密函,坐在軟榻上看了起來。
蘇培盛鬥着膽子往屋裏瞧了一會,見皇上面色先是沉了好久,後來竟對着那一紙秘折笑了起來。
蘇培盛将皇上的一反常态盡攬眼中,趕緊低頭不敢再看了。
而胤禛手中的秘折正是胤禩在杭州杜大夫那的脈案和診方,胤禛反複看了良久,又把胤禩一行的輾轉騰挪看了一遍,心裏罵道:都有了身子還上天入地的折騰,看朕不把你綁回來。
皇上回身又坐回到禦案之前,地圖軍略展了一桌子,旁側還有一疊又一疊的急報奏章。重壓之下,難以預知的未來,令皇上恍惚間追憶起往昔歲月。
數月前,儲秀宮內紅袖添香,雖是虛以委蛇,但胤禩總還是能給朕出謀劃策。
再往前看,若是在上輩子,國祚将危,任胤禩如何的與朕離心離德,此刻也必定會在朕左右吧……
一邊想皇帝一邊提筆便要給暗衛下密旨,寫到一半皇上舉目看了看明窗之外烏黑的天際,點點星光浮在穹廬之上。
皇上思索片刻,卻放下了筆,将墨跡未幹的密旨合上。
胤禛心中默默道:老八,待朕凱旋再接你回來。若未能凱旋,只怕你還是在民間更安妥一些。
皇上第二日午後便宣召了劉裕铎觐見。
劉太醫已被停診月餘,宮中對廉皇貴妃的去向諱莫如深,今日冷不丁被皇上召見,劉裕铎頗有些戰戰兢兢的給皇上請了脈。
皇上身體,倒是康健,只是案牍勞形,略有些積勞。劉太醫說了些慣常勸皇帝休息養生的話,又開了些清補的藥膳。正準備着退下,卻見皇上從身旁拿出一道秘折叫他看看。
劉裕铎乃是太醫,哪裏敢看折子,趕緊跪下,卻不敢接。
皇上硬塞到他手上,讓他看了回話。
劉裕铎無法,只得恭恭順順的看了。
這秘折之內竟是脈案與處方,劉裕铎細看之下,才瞧出其中的蹊跷。
畢竟杜大夫也是太醫院的出身,這行文措辭一脈相承。劉裕铎登時吓出一身冷汗,這脈案莫不是廉皇貴妃的?
照這上面的記述,這位貴主乃是有孕在身。皇貴妃有孕卻離宮,這可是天大的皇室機密。
皇上瞧見劉裕铎的汗一層接着一層的流,知道他這是看明白了,于是問道,“輔仁看看下面那張診方,可有不妥之處?”
劉裕铎心中篤定,這病主必然是廉主子,只是皇上不便言明。這幾年來,為儲秀宮的主子看病,劉太醫也算得上是這太醫院裏風雲刀尖上的人物,立馬明白了皇上的關切之意。
不由心中暗嘆,皇貴妃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皇上卻還殷情切切,這可算是前無古人了。摸準這個脈,劉太醫才敢開口答道,“回禀皇上,由脈案上看,貴主雖身體虛浮,但子脈健碩有力,只需按方子上培元固本,安心坐胎即可。”
皇上雖懂醫理,但畢竟不放心,得了劉裕铎這話,這才确定了胤禩意欲保胎的心思。皇上揮手讓劉裕铎退下,自顧自的又将脈案看了一遍,不由欣慰幾分。畢竟胤禩還是舍不得與朕的骨血至親。
軍務繁重,皇上繼續一日政事,仍是不眠不休。蘇培盛已經不敢再勸,直至再度掌起宮燈,瞧見皇上立在窗前又再看起那道秘折。蘇培盛忽地心頭一動,轉頭朝翊坤宮去了。
惠妃沈眉莊本是已經安置下了,見蘇公公求見,趕緊起身更衣。
“惠妃娘娘金安。”蘇培盛給沈眉莊行了禮,“這麽晚擾了娘娘休息,奴才罪過。”
“蘇公公漏液此來,想必是有要事?”沈眉莊自打太後仙逝,便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如今卻見皇上身邊的人來,心裏已經盤算了許多緣由。
“皇上日理萬機,已是好幾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奴才實在是沒轍了,想請惠妃娘娘走一趟。”蘇培盛也是孤注一擲,若是皇上再這麽熬下去,只怕是要出事了。
沈眉莊略有些躊躇道,“公公也知道,皇上不會見本宮。”
蘇公公湊上前一步,輕聲道,“平日裏也只有娘娘您常記挂六阿哥了。”
惠妃一點即通,瞧了蘇培盛一眼,點了點頭。
如今後宮之內還願意和儲秀宮扯上關系的,也唯有惠妃了。而皇上倒是對沈氏看望六阿哥之事,不聞不問,從未苛責。
蘇培盛遞了話,便趕緊回轉養心殿。
不出兩刻,惠妃便帶着弘昊到養心殿求見皇上。
皇上乍一聽是弘昊來了,沉默了片刻。蘇培盛險些以為是自己押錯了寶,皮肉都綻緊了,才聽見皇上開口道,“宣。”
幾日不見的弘昊已能蹒跚走步,到了皇上跟前,一個不穩撲跪在地毯上,喃喃不清道,“皇阿瑪。”
胤禛見這孩子粉團一般,但卻比前些日子瘦了不少,心裏難免心疼,一把便将弘昊抱在懷裏,不禁柔聲道,“都會說話了。”
“是呀,皇上您看六阿哥聰明着呢。”惠妃見皇上難得露出柔情,心中也是一酸,雖她敬佩于皇貴妃的果敢,但也不懂他的無情。他這一走,至弘昊于不顧。這麽一個稚子于深宮之中,往後的日子何其艱難。
但見皇上對弘昊之情,遠不似其他皇子可比,惠妃總算是略感放心。
這一遭,蘇培盛倒是賭得對了。
皇上雖沒留下惠妃,但卻下旨将弘昊留在養心殿撫養。而等皇後得知消息,已是為時晚矣。
有弘昊相伴,皇上這才難得的安歇下來。
貴為兩世天子,亦是凡胎肉身。幸而還有稚子相依,恰似那人的氣息再度萦繞身畔,胤禛才終将緊繃的心緒緩解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阿凝其實很不會寫政事軍務
所以,這個雅克薩之戰,參考康爹朝的事……
并且,不會細寫,攤手┑( ̄Д  ̄)┍
八哥其實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軟吧
四哥稍微遇到點難處,他就想飛回去啦!
話說,今天是正月十五的淩晨。
祝親們元宵節快樂!!!
阿凝會盡快讓四八團聚滴。
————————小劇場————————
九哥:爺以為出場是為了給老四拆臺呢,爺真是太天真。
十四:你好歹和八哥潇灑過,你有想想弟弟我麽,還關在景山呢。
九哥:老四開門!送快遞的!到付!
四哥:老九受死吧……(看清楚快遞後)付錢領走。
八哥:小九你個沒良心的,竟然給爺打包送回來了,還到付!
九哥:終于在預産期前把八哥送回去了,累c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