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蓬島瑤臺

深冬盛雪,天色已至暗沉,圓明園福海上的水面早已凍成厚厚的堅冰。

胤禩下了馬車,一眼就瞧見了福海北岸邊已經停着一架禦用的冰床。舉目瞭望,夜色中已看不清湖心島嶼,只隐約看到一片暈開的燭光。

這大冬天的立在湖畔,別說有多冷了。即便連碧雲都知道這圓明園的蓬萊洲與世隔絕、長久無人,但此刻也趕緊上前攙扶胤禩準備踏上冰床,生怕主人在此處受冷。

蓬萊洲建自雍正初年,用嶙峋巨石于福海中央堆砌出了主島并有兩個小島相輔,其間由游橋相連,恍如再現出唐代山水畫家李思訓的《仙山樓閣圖》,飄渺壯觀,仙意盎然。

而這蓬萊洲四面環水,每日待湖面上漲起霧霭,不僅宛如仙山秘境,更是讓岸上之人無法窺得島上半點蹤跡。因而胤禩見皇上要把自己置于此處,心便比這福海冰湖還要涼透了幾分。

任是碧雲在旁邊怎麽扶着,就算方若低聲勸了,胤禩依舊是杵在那動也不動。

那冰上一行人見這邊半天沒動靜,便打起宮燈走下三五個人,走近一看為首的可不是老熟人蘇培盛麽。

蘇培盛在一月前便得了谕旨過來将蓬萊洲整修一新,本來這活遠用不着他來幹,但事關宮闱機密,自然是特事特辦。

所以如今這島上別說磚石走道、殿閣亭臺皆是煥然一新,就連安插的宮人侍仆、廚房藥室都是皇上欽點的人頭。而最讓蘇培盛驚心的,除以上人事竟還調派了穩婆、乳母過來,這可是宮中貴主要臨盆的架勢。

蘇培盛心裏自然知道皇上這是要接何人進來,但怎麽也鬧不清這是怎麽個章程。但他畢竟數十年伴君伴駕,自不會妄自揣測聖心。

因而當蘇培盛走近,看清了胤禩此刻身形,心裏雖倒吸了一口涼氣,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笑眯眯上前問候道,“廉主子萬福,瞧這外面天寒地凍的,主子趕緊随奴才進殿裏歇息,皇上可等了主子一宿一天了。”

胤禩見來者是蘇培盛,便知曉四哥定然是正在島上翹首以盼呢,這周遭皆是皇上心腹的侍衛奴仆,只怕他此刻要說出半個“不”字,立馬便能被架上去。

數月之隔,光景驟變。如今胤禩本是一場大好的棋局,竟被自己的一念之仁給斷送得徹底。胤禩心中讪笑道,果然還是四哥棋高一籌。

胤禩一面如此想着,才邁開步踏上了冰床。須臾間,便渡過寬闊冰面,沒入蓬島仙霧之中。

皇上見這兩日大雪,本是做好了讓胤禩在天津避過風雪的準備。沒成想昨日午後便接到快馬奏報,說廉主子下了船意欲連夜兼程、冒雪回京。

胤禛心裏有幾分得意,暗道:老八這會子倒是想朕了,也罷,朕就少心疼他一回,免得夜長夢多、徒生枝節。于是在日暮之前,皇上引觀儀仗往圓明園去了,只讓小廈子給景仁宮報了個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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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後宮之中,沒了太後,那是連半個能在皇帝跟前說上話的人也沒了。這大冬天的,雖東北西北兩線戰事頻頻告捷,但皇上這冒雪移駕圓明園的舉動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中宮皇後畢竟是六宮之主,雖束縛不了皇上,但這圓明園內一個月來的進進出出還是有些譜的。這不皇帝前腳剛邁出紫禁城,烏喇那拉氏便把甄嬛與安陵容叫到了跟前。

景仁宮內一片青素,依舊是為太後舉哀之容。皇後将人宣入殿中,卻不說話,只默默喝了半盞茶。

甄嬛靈慧,率先道,“今兒這場雪倒是來得極好,聽說黑龍江那邊又傳回捷報,皇上總算能寬了心,到圓明園賞雪怡情,想必是能好生歇幾日了。”

皇後見她說話迂回,便冷哼一笑道,“這冰天雪地的,皇上獨居禦園,能有什麽可怡情的。”

甄嬛微微一笑,側頭看了眼安嫔,見安陵容這段時日雖依舊是垂目不語,但形容上到真真不似數年前那般怯懦。

見安嫔無話,甄嬛繼續道,“獨居?嫔妾覺得倒是未必呢。”

皇後見她總算說到點上,輕輕擡眼看了眼剪秋,便聽剪秋道,“回皇後娘娘,奴婢覺得菀妃娘娘說得在理。”

“哦?”皇後故作吃驚,轉而問道,“莫非皇上臨行前宣了哪位妹妹伴駕?本宮竟然不知。”

“回皇後娘娘的話,皇上不曾宣召哪位嫔妃。”剪秋低頭鄭重回禀,随即話頭一轉道,“奴婢倒是聽說內務府這一月往來蓬萊洲運送磚石木材、能工巧匠,想必皇上是來了興致,想要修繕一番。”

甄嬛知道皇後這是在引自己做那個出頭鳥,若是換作以前,甄嬛斷然不願為中宮馬首是瞻,但如今後宮勢微,即便是集萬千寵愛的那位銷聲匿跡了,皇上的心意也是沒有半點轉圜的跡象。皇上可以為了一人頹唐數月甚或數年,但她們宮中女眷美韶華何其易逝,絕不能坐以待斃,只怕再拖下去難保不再冒出個什麽莺莺雀雀鸠占鵲巢。

于是甄嬛開門見山道,“這大冬天的哪裏是修葺宮宇的時節,嫔妾倒是聽說皇上不僅從內務府新挑了十餘人到圓明園伺候,還從儲秀宮調去蓬萊洲大半宮人。”

皇後撂下茶杯,恍如頭次聽說這事一般,驚道,“竟有此事?”

安嫔沉默坐在一旁,這才開口說了話,“皇後娘娘自打太後仙逝,一度悲傷欲絕,在東六宮養病養身,西六宮那邊的人員小事自然不敢驚動娘娘。更何況,儲秀宮閉門數月,那一院子的宮人半個未裁,想必是皇上想通了,發遣了他們罷了。”

甄嬛挑眉道,“安妹妹同住在東六宮,這耳目倒是靈通。”說完繼續轉向皇後,将憂心之事道出,“嫔妾覺得奇怪,若是發遣了宮人倒也罷了,怎麽連乳娘、穩婆也調去了呢。那蓬萊洲一貫無人居住,莫非?”

安陵容聽着含笑垂了垂眼睑,當初廉皇貴妃命她制催情香,使其夜夜難眠,生怕東窗事發,被牽連進去。直至翊坤宮一場鬧劇,皇上竟将惠、菀二妃罰浸水缸,整整一夜。安陵容事後曾探看過二人病情,并從沈眉莊口裏略微聽聞了那一夜的來龍去脈。

安嫔雖生性怯懦,但卻心思缜密,立馬明白了那一夜的荒唐皆是由催情香而起。然而那一夜皇上連夜趕回儲秀宮,一路跌跌撞撞,後宮亦是盡人皆知。可見這催情香沒用在翊坤宮的主子身上,倒是讓廉皇貴妃自個肖受了。

後來便是皇貴妃二度進雨花閣,緊接着便是太後薨逝,皇貴妃悄然無蹤。安陵容原以為這輩子,宮中再無廉主子這可大樹,于是盡可能的隐匿自身,伺候皇後以求自保。但這一月來,她出入景仁宮,自皇後這裏聽說了一些消息,無不指向圓明園與世隔絕的蓬萊洲上,皇帝只怕是要金屋藏嬌,正等着一位即将臨盆的貴主入駐。

安陵容想到了,皇後與甄嬛又怎會想不到。皇後沉默半刻,命剪秋将敬事房的膳譜抄本呈了上來。其實膳譜也沒必要看,皇上的雨露也只有一人獨占。只是任是誰也不敢相像,一個皇貴妃竟能暗度陳倉逃出宮去,而更無法相像皇上竟會留他禦園産子。

皇後怒急攻心,只看了幾眼便将膳譜扔在地上。甄嬛起身将膳譜撿起折好交還給剪秋,勸說道,“皇後娘娘切莫氣壞了身子,那位懷得畢竟是皇嗣龍種,皇上一時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皇後狠狠重複道,“皇嗣龍種?”然後立目刮了一眼甄嬛。

這目光何等狠厲,竟激得甄嬛一顫。

皇後瞧見甄嬛露出一刻的遲疑,起身拉住她的手道,“皇上或是被那狐媚下了迷魂藥,才會一錯再錯,竟連這不明不白的孽子也要留下。可本宮不能糊塗,本宮主理六宮,怎可任其穢亂宮闱,混淆皇室血脈。”

甄嬛聽到此處與安陵容對視一眼,只聽安嫔亦起身輕聲問道,“若是月份對得上……”

“住口。”皇後喝斷了安陵容的話語,凜聲道,“此等罪婦能做下私逃之罪,想必在宮裏那會就不安分。”

甄嬛瞬時怔住,旋即便明白了皇後心思。

若說後宮妃嫔,少不多得此消彼長,寵愛與冷落皆在皇帝一念之間。就算他廉皇貴妃本人,自答應一路上來,也是起起伏伏、跌跌撞撞,複寵數次。

因而就算費盡心機博得皇帝青眼,也根本不是萬全之策。花無百日紅,早晚還是會被他人分寵。更何況如今局勢,又有誰有這個能耐能從皇貴妃手掌裏分得皇帝一回顧?

廉皇貴妃,有寵愛、有皇嗣、有位分,一人獨大,難以撼動,一般的法子那是根本難動其絲毫。然而,全天下之女子,若在名節上有失,那必是萬劫不複,株連子嗣家人。

多麽狠毒的一招,連皇上的臉面都要賠上去,連皇子阿哥的性命都要折進去。甄嬛默默良久,終于低聲問道,“可證據呢?”

皇後見她此刻煥發的面色,知道目的已達,這才緩緩回身坐下,繼續抿了口茶。似是思索片刻,才再度開口道,“真憑實據,怎可能有。但皇上的疑心一旦起了,便是殺身之禍。”

甄嬛和安陵容也複又坐下,甄嬛也同樣想了半晌,才接道,“儲秀宮的人被皇上圈着,難以抓到把柄。”

皇後撣了撣衣襟,又整了整脖前的領巾,一改方才的猙獰,儀态萬方道,“雨花閣不是還留着兩個呢麽。”

甄嬛聽了,會心一笑,端起茶碗将已經涼透了的茶一飲而盡。

安陵容也随即端起了茶,喝下一肚子的涼水。

而圓明園這邊,皇上在蓬萊洲獨宿一夜,雖知以胤禩的身子骨,車隊不敢急行,即便要到也要掌燈時分了,但依舊是每半個時辰便要傳蘇培盛到北岸去看看消息。

終于,夜幕降下,蘇培盛掀了厚重的棉簾,難掩喜色道,“回禀皇上,廉主子剛進園子了。”

胤禛的心口驟然一滞,他緩緩放下了筆。起身站了片刻,複又坐下,沉聲道,“去接吧。”

蘇培盛見皇上一整日度來踱去,此刻人已經到了跟前,卻忽然冷了下來,于是趕緊領了命接駕去了。

而皇上在蘇培盛下去半刻後,便再度起身,掀了簾子,親自出來,看見小廈子守在外間。

“再去多添些炭,這島上不比別處,太冷。”皇上轉頭剛要回去,又回身道,“多添些燈,外廊上、石道上,尤其是碼頭石階那塊,一步一燈。”

小廈子趕緊嗻了兩聲,剛要下去辦事,又被皇上叫住,聽皇上繼續道,“再派幾個人去清清雪,這會又下了不少。”

交待妥當皇上這才稍覺安心的進了屋,小廈子帶着十餘太監趕緊幹活去了。

胤禛在書案前坐下,想着胤禩進來的樣子,想了片刻忽地起身轉至暖榻上坐下,心道:這裏舒服,省的老八還得站在正堂和朕講話。

這麽想着,便聽見外間腳步聲由遠至近,終于蘇培盛的聲音響起,“皇上,主子到了。”

“嗯,進來吧。”胤禛盤腿坐在暖榻上,沉聲說道。

厚重的門簾掀開,胤禩拖着厚重的衣袍棉靴,笨重緩慢的邁步進來。頭上的黑色棉帽壓住了他整整半個臉,連眼睛都只露出一個縫,只能揚着頭瞧着路。而一身的新雪涼氣,撲面而來,讓胤禛頓時一個激靈。

皇上驟然起身迎了上去,那些設想了無數種的場景,想了無數句的腹稿,通通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快脫了,這得多重。”皇上起手就給胤禩更衣,方若跟在一側,趕緊接過,生怕皇上再把主子拽一個跟頭。

外衣除去,皇上用早已備好的夾襖把胤禩從身後包了起來,然後嘿嘿一笑,“總算回來了。”

胤禩自打進屋便杵在着任人擺弄,仿佛還沒有适應這徒然轉變的環境,還沒有相信身邊這明晃晃耀眼的人就是那個他處心積慮想要擺脫的皇帝四哥。

而胤禛的聲音此刻就響在自己耳邊,伴随着那似曾相識的熱氣,如此清晰明确,胤禩開口問了第一句話,“四哥要禦駕親征麽?”

皇上聽了輕嗽了兩聲,給了蘇培盛一個眼色,蘇培盛趕緊把奴才們都帶了下去。

“朕……從來沒說過……禦駕親征。”胤禛有些忐忑的說了這句話,生怕老八拂袖而去。

而胤禩掙開皇上的桎梏,轉身坐到了暖榻上,他此時的動作依舊是笨拙緩慢,看來方才倒不是被衣物拖累的。

胤禛這會才得以将胤禩的肚子看了個全,心道:劉裕铎的帖子寫得盡心,這一胎果然是養得好,比弘昊那時大了不少。

“四哥和臣弟說說吧。”胤禩瞧見幾案上擺着的軍機奏報擡了擡下巴。

皇上這才算是放了幾分心,也坐下來和胤禩看了博爾丹剛呈上來的戰報。

“天晚了,看多了傷眼,往後咱們有的是時間。”皇上見胤禩雖精神尚可,但身上卻是累了,整個人都靠在軟枕上支不起來。

胤禩擡眼瞧了瞧皇上,“臣弟,不回宮。”

皇上起身走道胤禩跟前,俯下身貼在胤禩臉前,對視良久,“朕答應你。”

胤禩原以為皇上這會是該數落自己的幾大罪狀,卻沒成想四哥竟然冒出這話,然後猛然瞪圓了眼睛道,“也不能圈在這。”

胤禛忽地笑了,撤去身形,順勢将胤禩也拉了起來,然後摸了摸頂在兩人中間的肚子,“等咱們的小公主落地,朕自然會給八弟個好去處。”

胤禩心中讪笑道,“普天之下,還能有什麽好去處。四哥诓弟弟一回,還想繼續诓幾回?”

胤禛攬住胤禩的腰,頗為滿足,也便不理會胤禩口中的怨言。

這一夜方若和碧雲伺候着胤禩溫水沐浴,這樣的天氣,既不能凍着大主子,也不能熱着小主子,裏裏外外折騰了一個時辰,才算完事。

皇上撐到後半夜都沒合眼,直至等到胤禩懶懶散散的從暗間出來,還沒說上句話,胤禩便倒頭睡了。

胤禛将胤禩的頭抵在自己肩上,外面的鵝毛大雪再度飄起,而錦被下的兩人卻是溫暖如春。

作者有話要說: 四八終于再相聚了。

後面就是要往HE的康莊大道上奔馳啦!

當然,順便還要碾壓一下皇後和嬛嬛~~~

四哥這麽情深似海,這麽“愛你在心口難開”

八哥其實你已經軟化了吧?你已經習慣了吧?你已經依賴了吧?

當然四哥後面還有大招,從現在起,四哥絕對不會再渣啦!

面對着不渣的四哥,三下五除二,八哥就得繳械投降啦!

感謝一直以來支持阿凝的親們。

感謝地雷君們!

感謝每個不離不棄的小夥伴們!

————————小劇場————————

十三:我得提醒下四哥,福海夏天圈人還可以,冬天不怕八哥溜冰跑了呀!

八哥:小十三,你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吧!

十三:沒有我的戲份,我好傷感,我需要存在感!

九哥:爺都不知道出場幹了啥,一共就拐走了八哥幾章,回去時還附送了一個大侄女。

十四:九哥,你這麽說有歧義哈,大侄女可不能說是你送的哈,小心四哥斯巴達。

四哥:老九怎麽總是出來膈應朕!

九哥:四哥過河拆橋,要不是我在八哥跟前說你要禦駕親征,八哥能上當?

八哥:老九,你趕緊死回來,看哥哥怎麽收拾你這個白眼狼!!!

四哥:太好了,終于不用朕出手了。

十三:四哥,提防有詐!別把九哥弄回來,八哥總是心軟,到時候傷心的還是你。

八&九&十四:快給十三加點戲,堵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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