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人順着街道走了兩個多時辰,天光微亮,東方露出羞答答的太陽,散着五彩朝霞,鋪設大地。秦袅袅借此打量着李存之,一只翠竹簪半攏青絲,雪青色的錦袍繡着行雲紋,裹住他修長的身姿。信步而行,闊挺俊逸,看着還挺養眼。

她走到他的身側,仰頭比了一比,忽然發現這瓜子仁雖然看着不高,實際卻比她高出了半個頭來。她嘻嘻一笑,“瓜子仁,你有沒有銀子?”

“你要銀子做什麽?”李存之挑眉。

秦袅袅低眉想了想,她确實不該問他這話,畢竟她是要一個人跑的。她下意識的摸遍全身,忽生一計,遂與他擺手道別,“昨晚上多謝了,再會。”

李存之眉腳輕挑,“你去哪兒?”

“蹭飯。”秦袅袅轉動着烏溜溜的眼珠子,眉開眼笑的與他說話,好似蹭飯是件很光明磊落的事情。李存之跟着她走了幾步,想看看她是如何蹭飯的。

秦袅袅若無其事的走進一家酒樓,臉上挂着無害的笑靥。那身行頭怎麽看都是富貴人家的姑娘,店小二見了,兩眼放光,堆着一臉谄媚的笑迎上去,“姑娘裏邊坐。我們天香樓要什麽有什麽,菜式繁多,品種多樣,姑娘想吃什麽盡管說。”

她與此人笑了笑,開點菜肴,“三杯雞,水煮牛肉,肉釀生麸,賽蟹羹,杏仁佛手……”她眼眨都不眨,一口氣點了二十幾道菜,面色紅潤,神清氣爽。店小二由一開始的歡喜連天,到後來的驚愕怔愣,表情變化多端,豐富多彩。

李存之在另一張桌子上暗笑,手邊擺了一壺新茶。

不多時,店小二将醉蝦、三杯雞等四道菜先端了出來。秦袅袅倏地一下兩眼晶亮,拾起筷子,爽快開吃。正風卷雲湧般消食這四道菜,一旁李存之似有若無的眼光惹得她側目,“你也想吃嗎?那過來一起吃啊。”

那人搖搖頭,端坐靜觀。

片會兒,店小二又端上了幾道菜。他來來回回跑了三趟,秦袅袅才露出酒足飯飽的姿态,可她點的菜肴還未上全。

她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環伺左右,正巧店小二端着托盤過來第四趟。她巧笑嫣嫣,眼睛眯成一條縫隙,眼睫簌簌,“辛苦了,小二哥。”

店小二讨好的笑着,誇贊道:“姑娘真是好食量。”

秦袅袅臉頰嫣紅,頗有幾分不好意思,随手又挑了塊牛柳扔在嘴裏咀嚼。店小二見此,笑盈盈的回去端上第五回菜肴。秦袅袅已然忘了自己到底點了多少菜,反正這店小二來來回回跑了不少趟數。她不禁掩唇偷笑,直起身子正大光明的走了出去。

李存之在桌沿放了幾枚銅板,也跟着她走出天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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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知這秦袅袅還未走出三丈遠,那店小二已去而複返。他追了上去,口中嚷嚷着,“姑娘,您還沒給銀子呢!”說着,他預備撒腿追過去。

李存之橫手将他攔住,問道:“一共多少銀子?”

“這姑娘點了二十多個菜,鴛鴦雪花卷和蝦餃還未來得及做,我也就不與她記賬了。這統共算下來,就十一兩銀子吧。”

他摸了摸懷裏的銀子,方準備掏出來,另一只手已被一只觸感柔軟的小手拽住。他側眼瞧去,但見她滿臉嫌棄的拉着他就走,語氣頗有幾分不善,“給銀子就不是蹭飯了,你幹嘛給他銀子啊。再說了,我又沒讓你替我給銀子,你是不是銀子多了重的慌。”

他做了件好事,卻被她說得一無是處。嗯,确實是他多此一舉了。

天香樓的店小二反應不及,再等回過神兒來,那人已被秦袅袅拉着跑出老遠。他踮着腳尖還能見到二人的身影,連忙差四五個人追過去。

可這人頭攢動的街頭要追兩個逃跑的人何其容易,很快便追丢了。

嬌喘籲籲的秦袅袅回身遙望着身後的長街,确定沒人追過來了才原地停下,稍稍歇息了片刻。李存之則是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斜乜這人,笑意淺淺。

調整好狀态的秦袅袅深覺,蹭飯不是一個長久之計,她得想個完全的法子。

她撫上發間的點翠首飾,又仔細地打量着周遭,在瞧見不遠處“朱記當鋪”四個字時一陣雀躍,蹭蹭的跑過去。李存之則繼續跟在她的後頭,沉默寡言。

進了當鋪的秦袅袅利索的将發間兩只嵌着三顆珍珠的發釵、一只鑲水晶的銀步搖和幾只小巧的銀钿卸下,與朱老板讨價還價,好容易才換了三兩銀子一貫錢。走出當鋪,她的頭上也就剩下兩朵嫩粉色的簪花了。她暗自嘆息,早知如此,她應該多在發間戴些華勝步搖才是。

李存之眉梢幾不可見的跳了跳,“你經常這樣外出?”

“當然不是了。”她又不是有病。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要不是被逼上梁山,她才不會如此做。秦袅袅給他抛去一記白眼,表示憤懑。

“那你為什麽要跑?”李存之緊接着問。

秦袅袅一時不備,脫口而出,“因為我不想嫁……”她吞下剩餘的話,沒敢說出來。不想嫁給太子殿下,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而且還是抗旨。不小心的話,說不定真會招來殺身之禍。

李存之默默地将她的話補腦完整,眉稍再次跳了跳。

沉默的二人一路向西,走了兩個多時辰,沿途愈發荒涼。且不說客棧酒樓,就是住戶也沒幾家。好容易尋着一家,偏又簡陋的要命。李存之微微蹙着眉,睨眼于秦袅袅那厮,她倒是自在得很,跟這戶當家的大哥大嫂很自來熟。

午膳過後,秦袅袅給家主幾十文錢,粲然道:“這是我們兄妹的一點小心意,你們一定得收下,不然我們兄妹怪不好意思的。”

“這怎麽使得。”那些銅板握在大哥的手裏很是重實,他卻樸實的不願收下。最後推脫不過,只好紅着臉将銅板揣進兜裏。

臨了,秦袅袅又與他二人道:“大哥,這可是朱記當鋪的銀子,你可得放好了。”

李存之側目,一時間不太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農家大哥卻是感激涕霖的應着,對秦袅袅十分感謝。他們能招待他倆的也就田裏長的一些素菜,不值幾文錢,秦袅袅卻給了他這麽多。這些銅板可夠他家裏用好一段時間呢。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李存之依然跟在秦袅袅的身後,亦步亦趨的走着,始終保持着适當的距離。秦袅袅皺着一雙黛眉,“木公子,您跟着我也有半天了,是打算去哪兒啊?”

“跟着你走。”

“……”秦袅袅無語望蒼天。

這日晚上,秦袅袅和李存之是在一間破廟住下的。對于秦袅袅一顆時刻興致勃勃的心,李存之有些不能理解,但他也覺得此番出行收獲頗豐。

“瓜子仁,你想不想吃肉啊?”

瓜子仁?她倒是喊得順口。李存之睨了她一眼,溫吞道:“你有法子?”

秦袅袅一臉賊笑,脆生生道:“你去林子裏抓只動物來我們就有得吃了,你要是抓不到,我們就餓兩頓。”

李存之那只隐在袖口裏的拳頭緊了緊,又抵着唇,“那你做什麽?”秦袅袅眨了眨眼,純真無辜之:“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他一下被噎住,含笑的眼眸瞪了她一眼,轉身消失于林子裏。

這片樹林枝繁葉茂,卻沒幾只動物。李存之在裏頭轉悠了很久,愣是沒看見哪怕一只動物出沒。別說是兔子,就是麻雀也沒瞧見一只。他倏地發笑,輕淺的笑意飄蕩在岑寂的林子裏,低沉卻清晰。停留片會兒,他又繼續尋找小動物。

秦袅袅在破廟裏左等右等,等得直犯困,才将他給等回來。她看着他手裏那只小得不能再小了的麻雀,頓覺很心疼,立馬從他手裏搶過來,溫柔愛撫,“去了這麽久,就逮着一只小麻雀?瓜子仁,你不是會飛嗎,會飛的人不都是會武功的嗎,難道會武功的人都不會狩獵的嗎?”

李存之笑了笑,也不生氣,只道:“林子裏沒什麽動物。”

秦袅袅嬌哼之,攤開手掌。得了自由的小麻雀翅膀揮揮,愉快的飛走了。她讷讷的看着,又轉首瞧着李存之,寬慰道:“別擔心,我有吃的。”

說着,她回到篝火邊上,給他遞出一只烤魚。李存之這才發現她走路一瘸一拐,再順着她的腿看下去,左腳只套着足衣。白色的足衣上鮮紅一片,像一朵剛剛綻放的朱槿。他皺了皺眉,“你的腳怎麽了?”

秦袅袅不以為意道:“哦,沒事。插魚的時候,竹竿打滑,與腳面擦肩而過。”

她說的滿不在乎,偏偏足衣上的鮮紅血跡觸目驚心。李存之蹙起卧蠶眉,将那條烤魚放置一旁,走到她的身邊蹲下。他一手握住她的小腿,動作輕柔的扯掉足衣,解開她粗略包紮的巾帕。

璞玉般的腳面劃開一道深長的血口子,斑斑血跡落在李存之深邃的瞳孔裏,頗有些刺眼。他另一只手自懷裏取出金瘡藥,謹慎的灑在傷口上,随手撕下裏衣為她包紮起來。秦袅袅着實感動了一把,愣愣的,忘了反應。

待她反應過來時,猛地抽回赤足,李存之舉着足衣的手撲了個空。

有點尴尬!

秦袅袅撇過臉,面不紅氣不喘的一把扯過足衣,很淡定的套上玉足,與他眉開眼笑,“這魚得趁熱吃,不然就不好吃了。”

李存之習慣性的撩袍,照着篝火啃食烤魚。只是舌尖碰了一下,他又縮了回來。秦袅袅眼光很伶俐,瞬間看出他吃不下這個沒有鹹味沒有甜味,只有腥味的烤魚,勸慰道:“這是我們唯一的食物,你不吃,就只能餓着了。”

李存之暗忖片刻,果斷将這只魚扔進了火堆裏。秦袅袅給他抛了一記“有骨氣”的眼神,默默地窩在一旁的草堆上歇息了。李存之環視整間破廟,愣是沒找着一處好睡處,便就着她的旁邊歇下。

埋着頭的秦袅袅有絲絲臉紅,耳根發燙,卻沒有與他隔開。

四月的深夜怎麽說也有點寒氣,加之破廟有門框沒有門,有屋頂偏有洞,夜風習習,吹得二人更冷了些。秦袅袅沒甚意識的蜷縮在一起,感知身旁有溫熱,只當做棉被,直往李存之的懷裏拱。偏偏對方睡眠極淺,被她這麽一弄,更沒甚睡意。

清明的月光下,昏暗的破廟裏藏着李存之酡紅着雙頰的模樣,有幾分晦暗不明。他将秦袅袅往外推了推,她不僅沒因此翻身而去,反倒更貼緊他的胸懷。

睡夢裏的秦袅袅是這樣以為的,這個東西真是暖和,也不知是個什麽東西。

蜜桃般的香氣竄入李存之的肺腑,一陣清明。他颔首看着懷中的人,雙唇抿成一條直線,露出幾分淡薄的笑意。不知不覺,他也沉入夢境

這一夜的睡眠,格外香甜。對李存之來說,這是極少有過的高質量睡眠。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一兩銀子相當于今天的一千元人民幣。

當然與歷史不太一樣,将銀子的價值折中了一些。而一千為整,也好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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