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媚的陽光層層鋪疊,攏着金碧輝煌的皇宮,似一張龐大且薄如蟬翼的金紗。
秦袅袅百無聊賴的坐在長樂殿外的臺階上,看着遙遙宮門,一股子憂傷的情緒在心底蔓延開來。歷代皇上對後宮的妃嫔即便未必一定能做到雨露均施,但至少也灑到了一大半。可這李存之……竟然從不去春華宮。
難道是尚處于太子的身份,所以不便讓自己表現得太過多情?可為什麽不對子熙專情對她薄情呢!不能理解啊,不能理解。
“果兒們,要是我關宮門落闩,還會有人進來嗎?”
小梨子作為一衆的代表,答之:“回側妃的話,奴才們每日晚上都會将宮門鎖起來,不會有人進來的。”
秦袅袅白了他一眼,默默地,沒有說話。
其結果則是這日長樂宮早早的便關門落闩,而西邊的晚霞正是美輪美奂的時候。秦袅袅在碩大的院子裏擺了一方桌的吃食,面對着漸漸西沉的落日,觀賞的十分開心。
一群宮女太監站在她的身側,偷偷的交頭接耳。他們忽然意識到,側妃這麽做好像是在拒絕誰……
李存之前去長樂宮時,月亮已爬上樹梢,靜靜地,似一幅畫。他一路前行,遙遙的望見長樂宮黑漆漆的一片,并無光亮。他雙眉攏到一處,腳下并未停歇。待走得更近,他才确信,長樂宮真的是并未掌燈。
他擡眼看了看月色,又悄無聲息的回去九華宮。
第二日晚上,李存之提早了些時候,然則到長樂宮時,宮門依舊是關着的。再一日,如是。再再一日,亦如是,且日日如是。
不論他提早一盞茶,還是半個時辰,乃至提早一個時辰,長樂宮的宮門都是關着的。更甚者,中午的時候長樂宮的宮門都是關着的。李存之以為,再這樣下去長樂宮可能就沒有開宮門的時候了。是以,他不得不想個應對的法子。
按照慣例,秦袅袅在每日的卯時左右應去一趟永和宮。李存之逮着這個空閑,叫蘇喜去長樂宮候着。于是,蘇喜在秦袅袅剛踏出長樂宮便走了進去。
這一候,便是五個多時辰,直叫蘇喜候得腰酸背痛。
實則,也不是秦袅袅不想回長樂宮。不過皇後說了,今日陽光明媚,風輕日暖,去禦花園賞一賞美景。是以,一衆妃嫔加兩位太子側妃浩浩湯湯的去禦花園賞景了。
這一回,皇後賞得是禦花園的西廂景色。西廂建有一座多角亭,亭子兩邊延有南北向長廊,架在碧池之上。池子裏養的是鳳眼蓮,紫色的花朵站在綠油油的葉子上,很是精神。而放眼西望,是一座堆疊的假山,卻是山勢險峻,磴道陡峭。到了日落,夕陽躲在山頭的後頭,像一個頑皮的孩童,映的整個西廂都是金燦燦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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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池上多角亭也因此得名,叫做延輝亭。
在延輝亭入座後,皇後賞了雙色馬蹄糕、綠豆涼糕、鳳梨酥、千層糕、玫瑰餅等點心給每個人。遂,靜靜的觀賞西廂的美景。
千層糕晶綠剔透,看起來格外誘人。秦袅袅撿了一塊,放在鼻尖下嗅了嗅,一股子沁甜的香氣竄入心肺,沁人心脾。她咬了一小口,松軟香甜,尤其可口。不經意間,她竟将一整盤子的千層糕吃了個精光。再擡眼時發現,衆人正在說什麽風景這邊獨好。
婉妃蘇絮一雙杏眼輕飄飄的掃過碧池紫蓮,婉轉道:“若是現下能聽一曲琴音,則更為美好了,也不負這秀麗的景色。”
皇後亦笑,“妹妹這麽一說,本宮也覺得單就這麽看着是差了點。”
“皇後娘娘,臣妾倒是覺得有個現成的人選。”杜若笑盈盈的,一雙晶亮的眼眸凝睇着杜子熙,道:“子熙自小學習琴棋書畫,對琴也有幾分研究。皇後娘娘也可趁此機會,聽一聽子熙學的如何。”
皇後聞言,轉眼看着杜子熙,“惠妃說得可是?”
“回母後的話,子熙幼時确實學了些琴藝,也不敢荒廢,一直勤加練習。”
何玥琳發出咯咯笑聲,“那本宮可得好好兒地聽一聽了。杜側妃的琴藝如此了得,若是聽得不仔細,可不是浪費。”
旁坐的另幾位不大說話的貴人紛紛應和着,表示麗妃說得極是。
對此,杜子熙只是嫣然巧笑,安靜的收下麗妃的褒與貶。杜若陰了她一眼,旋即又笑開了花。
秦袅袅看得仔細,這杜若與杜子熙雖是姑侄的關系,也确實有那麽一兩分相像,可杜子熙比杜若多了分脫俗。杜子熙笑的時候只稍微上揚唇線,笑不露齒,好似她在望春閣看到的紅蓮。反觀杜若,笑起來倒也好看,只是看着有些媚俗。
由此可見,她姑侄倆走的不是一個路線。
她出神間,皇後已叫人取來一把古琴。杜子熙接過手,小心翼翼的平放在面前,撥了撥琴弦,巧笑倩兮,“那子熙就獻醜了。”
随着杜子熙手指落下,琴弦撩動,琴音瑟瑟哀婉。
鳥雀自天空滑過,偶爾幾聲清脆的鳴叫。和在婉轉動聽的琴音裏,別有一番滋味。衆人沉靜于此,默無聲息的觀賞眼底的景色,竟都不自覺的目露愁思。到底是這首曲子太哀傷了些。
秦袅袅心下默嘆,遣去心底被勾出來的哀思,笑眼看着鳳眼蓮,手裏挑了塊玫瑰餅吃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曲長琴終于結束,衆人也收回了神思。皇後不禁拍掌叫好,笑道:“子熙這曲《長相思》彈得真好,比起宮裏的琴師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杜子熙站起身來拜了拜,道:“謝母後贊賞,子熙不敢當。”
“這首曲子可是将你的情思都彈了出來。長相思,長相思,可不是道盡了對太子的惦念與思戀。”杜若此話說得明白,聽得杜子熙羞紅了臉,“瞧瞧,還害羞了。”
秦袅袅忽覺有些對不住杜子熙,撇過頭,專心致志的吃起了糕點。
提及此,皇後語重心長道:“子熙,袅袅,你二人同為太子的側妃,平日裏要多多走動走動,說說話。太子平日裏政務繁多,你們也要多多體諒,照顧好太子。”
“子熙明白。”杜子熙婉轉道。
秦袅袅垂着臉,叫旁人看不出她眼角抽搐,聲音卻無比平穩,“袅袅謹遵母後教誨。”
杜若忽地想起了什麽似的,故作疑惑之:“這說起來,秦側妃,你可有什麽一技之長?彈個琴,畫個畫之類的。”
被問的人偷偷地撇了撇嘴,“回惠妃娘娘,兒臣沒什麽才藝,叫娘娘見笑了。”
“秦側妃莫不是說謊吧。”她笑了笑,笑裏明顯藏了刀,“本宮可是聽說了,太子殿下常常去長樂宮過夜。你若是沒個特別的地方,太子殿下怎麽會經常留宿長樂宮呢。”
秦袅袅再次悄悄撇嘴,她就知道此事會被人拿來說道。她擡起了頭,撚眉而笑,似一株向日葵,“惠妃娘娘,殿下的事也不是兒臣能做主的。兒臣已勸了數次,請殿下以為父皇排憂解難為主,得空的時候多多歇息。兒臣作為殿下的人,自會在身後支持殿下。”
這一番話算是避重就輕,稍稍解去了幾分尴尬。
最會看人顏色的麗妃笑呵呵的,見皇後忍着對惠妃的不滿,不露聲色的将話題帶開了去,“皇後娘娘,您瞧,這池子裏的鳳眼蓮開得可真是漂亮。”
皇後附和幾聲,滿面春風。
秦袅袅不禁給這位看着并不讨喜的麗妃默默地道了聲謝謝,再看杜若,卻是一臉的不屑與對自己的不滿。
她忍不住腹诽。杜子熙作為太子的側妃還沒對她看不順眼,這杜若倒是處處找她的麻煩。真是公主不急,急死太監。
一晃眼,便到了下午。各宮妃嫔也都還坐在延晖閣裏,興致闌珊得叫秦袅袅暗自佩服。她在椅子上坐了一整日,總覺得屁股都變成扁的了。可沒人回宮,她這個做兒媳,總不能第一個掃了婆婆的意吧。
她百無聊賴的抓着腰帶的一端,手指不斷的攪動繞轉着,玩得不亦樂乎。玩夠了腰帶,她又以手支颌,偷偷的玩起了發間的步搖。這兒摸摸那兒碰碰,終于熬過了酉時。
皇後将大夥兒都意興闌珊,才慢吞吞的将衆人遣散。
得了自由的秦袅袅樂悠悠的與皇後拜了別,眉開眼笑的回去長樂宮。随身的紅桃和蜜桃見她一掃之前的郁悶,不由得郁悶起來。二人互視一眼,道之:“側妃,您是不是遇着什麽喜事了?”
可以離開皇後的視線就是件極大的喜事啊。
她歡天喜地的回了長樂宮,看什麽都覺得格外順眼。哪怕是在她腳邊路過的小螞蟻,她也覺得十分可愛。
心情好了,時間也過得快了。不多時,她便到了長樂宮。
不過剛踏進宮門,她便愉悅的吩咐等在宮門口的小杏子和小棗子,道:“兩只果兒,關宮門落闩了。”
小杏子和小棗子難為的看着地面,又擡首看着自家側妃,面露難色,道:“側妃,太子殿下已在裏頭候了多時了。您……”
秦袅袅臉色沉了沉,一尊佛走又一尊佛來,看來今日并非黃道吉日。但讓他等這麽久也怪不得自己,這不是陪着皇後娘娘賞景了嘛。她停住的腳步又重新擡起,蓮步微移。未幾,她再次停了下來,與身後的小杏子和小棗子道:“落闩。”
宮門“隆——”的一聲,關了起來。等在長樂殿裏的李存之聽了,叫人都退了出去。
不多時,秦袅袅只身進了來。尾随的菱花很有眼界的為二人關上了殿門。
“怎麽這麽晚?”
秦袅袅先是福了福身,“臣妾給太子殿下請安,殿下吉祥。”遂,她道:“今日陪着母後去延晖閣坐了坐。母後教導臣妾,殿下平日國事操勞,臣妾應多體諒殿下。”
李存之眯着一雙桃花眼,笑岑岑的看着眼下這個女子,“既然如此,那你該好生服侍我才對。”
“……”秦袅袅無語之。眼珠子轉了轉,她又道:“殿下,今日賞景的時候,子熙姐姐彈奏了一曲《長相思》,哀婉動聽。臣妾聽着,竟有傷心落淚的感覺。殿下,子熙姐姐端莊大方,溫婉可人,您如何忍心對姐姐的癡情視而不見吶。”
動之以理不行,就試試曉之以情吧。
孰知李存之竟沒了話,她忐忑的偷眼于他,二人皆是靜靜的,似乎誰先說話,誰便輸了一般。
李存之卻是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該怒她将他推給旁人,不曉得珍惜這份恩寵。還是該笑她這般費勁了心思卻心願難償的吃癟模樣。他道:“你說的,似乎有點道理。”
秦袅袅頓時大喜,眉飛色舞的看着他,頗有“孺子可教”的意味。
然則,李存之竟是笑岑岑的走近了幾步,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耳畔,撓癢癢一般,撩得她面頰發熱,耳根發燙,脖頸緋紅。
在她二人跌在榻上時,李存之說的第一句話竟是:日後不許過早鎖門。
秦袅袅悲憤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