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光微亮,秦袅袅蹑手蹑腳的起了身。鑒于昨夜她與太子殿下那番深沉的談話,她覺得還是暫時不要面對這人比較好,免得……尴尬。
上一回走得匆忙,她還沒來得及将小竈給造好。今次有了時間,她命人去禦膳房端了些吃食來,一邊在樹底下坐着,一邊看着宮裏的那些人忙活,很是自在。
可那些搬磚弄瓦的人心底卻是有些忐忑。去九華宮是太子殿下親自下得懿旨,這會兒沒有殿下的口谕,他們這活兒做的實在是膽戰心驚。加上昨兒晚上菱花與蘇喜先後向他們表達了側妃與殿下之間的不尋常,他們更是心驚膽戰了。
但秦側妃這幅天塌下來有她頂着的模樣,又使得這些人不得不聽從她的話。
是以,李存之踏出長樂殿時見到的便是一個悠然自得的主子裝模作樣的監督一衆大汗淋漓的下人,偶爾擡擡手指,說道說道偷懶的人。
他信步走過去,湊到她的跟前,眉眼之間含了幾分笑意,“剛回來就折騰?”
秦袅袅仰着小臉,對着蔚藍的天空眨了眨眼,又與他四目相對,“殿下,您今兒又放假了。早朝的時間好像過了,但願母後知道了能體諒您。”
“嗯——我怎麽聽着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她學着那人淺淺的應了一聲,道:“殿下,您的耳朵真好使。臣妾藏得這麽深都被您給聽出來,值得贊賞與學習。”
違心的贊賞從她的口中冒出來,跟真的似的。她拍了拍心口,企圖按下那股子突如其來的不适之感,偏偏那種感覺不僅不消失,還愈發的強烈。她端起茶杯,猛地灌下一口溫茶,本意是想舒緩那種突然泛起的惡心感,卻适得其反。
她扶着石桌,背對着李存之,遽然間一陣嘔吐。
李存之蹙着眉頭走過去,連帶着一股清淡的檀香。他揚聲叫蘇喜傳禦醫,自己則伸出雙手扶着她的腰身。
那股清新怡人的檀香竄入秦袅袅的鼻尖,猶如吸入讨人嫌的腥味,惹得她胃裏一陣翻滾。她驚駭的掰開這人的雙手,連連退了四五步,對其避之如蛇蠍。秦袅袅又幹嘔了一陣,餘光瞥見太子殿下那張黑壓壓的臉色才真正覺得驚駭。但她真不是故意的,實在是那股檀香熏得她十分不舒服。
她屈了屈膝,很是誠懇道:“殿下,臣妾方才不是有意的。臣妾只是……本性使然,您身上的那股檀香,熏得臣妾有些……反胃。”
秦袅袅很難過,對于方才的舉止她只能實話實說,可對面那人似乎聽不得她這個解釋,仍是一臉黑雲壓城的感覺,讓她心裏沒了底。
眼見着李存之又與她近了幾分,她哀戚戚的又退了幾步,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二人僵持之際,她又添了一句,“殿下,其實是這樣的。并非臣妾不想靠近您,也并非臣妾嫌棄您身上的味道,而是臣妾懷有身孕,聞不得這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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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讪笑道:“臣妾聽聞每個人的妊娠反應不盡相同,有些人聞見葷腥會吐,有些人聞見油膩會吐,臣妾可能就是那種聞見檀香會吐的人。殿下,這完全不是臣妾的本心,等您的兒子出來之後,您責罰他就成了,可別算到臣妾的頭上。”
李存之笑岑岑的注視着她,不前行,也不說話。
“殿下,安禦醫來了。”蘇喜弓着身子禀報,說完了立刻跑得遠遠地。身後的安景初瞄了他一眼,又偷偷的瞥了回眼前的兩人,行禮道:“微臣給殿下請安,給秦側妃請安。”
李存之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幾步,與秦袅袅隔出一段距離,“她身子不适,你給她瞧瞧。”
安景初應了一聲,靈敏的感知告訴他,殿下與太子妃之間很微妙,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二人之間蔓延,他還是小心為上。診脈之後,他問之:“秦側妃的脈象沒有異常,敢問殿下,秦側妃是哪裏不舒服?”
秦袅袅清了清嗓門,撇開臉去,道:“沒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只是聞了某些味道會幹嘔。”
安景初自然不曉得秦側妃口中的味道是什麽味道,他只是本着禦醫的職責,道:“這是孕婦的正常反應,不礙事,過幾個月自然會好的。”
秦袅袅眨巴着眼望着李存之,意思很顯然:您瞧,臣妾真心不是故意的。那人瞪了她一眼,桃花眼立時湧上一層寵溺。秦袅袅不自在的移開目光,與安景初道:“最近殿下有些不舒服,你給殿下好好地瞧一瞧。”
李存之又瞪了她一眼,将安景初遣出去。
“等下。”秦袅袅驀地出聲,吓了安景初一跳。他回過身子,心有戚戚焉,問道:“不知秦側妃還有何事?”
她從容的颔首,道:“你之前不是說家裏正在給你張羅喜事,對象找到了麽?是哪家的姑娘,準備幾時成親?”
安景初被她問得十分窘迫,雙頰悄悄顯出兩篇霞雲。他覺得日後若再有到太子宮問診的差事,還是留給旁人比較好,每回前來都要被秦側妃編排一番。他簡直懷疑這位秦側妃是不是看他不爽,這才三番五次的找他麻煩。
他頂着太子殿下別有深意的目光,回道:“有勞秦側妃挂心了,這些不過是些小事,不敢勞煩秦側妃費心。”
秦袅袅嘻嘻笑着,眉飛色舞,道:“婚姻大事,怎麽能是小事呢。我在這宮裏也挺無聊的,難得有事情能讓我操操心,解解無趣,你就別藏着掖着了。說說,那姑娘美不美?你說你長得這麽俊俏,對方若不是個大美人,也對不起你這張臉不是。”
安景初垂着臉,卻想仰天長嘯。他緣分的瞄了眼太子殿下,心道:您還能不能管管好您的妻子,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拿他打趣!
他正憤憤然,秦側妃又開口說了話,“安禦醫,是不是對方跟你不登對,但礙于你爹娘的緣故,所以你不敢反駁。無礙,我可以給你做主。”
這回太子殿下清了清嗓子。他算是聽出來了,秦袅袅這是拐着彎說她自己呢。平白無故的因為天子一句話,斷送她原本可以自己掌握的幸福。她這是怨沒人能給她一份自由。太子殿下凝望着眼前這人,始終與她保持着一段距離,“太醫院還有不少事情,你這樣與安禦醫扯東扯西的,若是耽誤了安禦醫的正事,那就不太好了。”
雖然這理由找得很牽強,但安景初勉強接受了。他點點頭,附和道:“殿下說的是。太醫院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微臣就先告退了。”
說罷,安景初麻溜的離開此處。若不是身後有那兩人看着,他恨不得飛奔出去。
由于走得太快,轉過宮門的時候險些與某位公公撞上。他擡眼看了那人一回,道了聲“對不住”,匆匆的離開。
今兒長樂宮還真是個不平靜的地方。
那位公公是禦前伺候的餘公公,專程跑一趟長樂宮,定是皇上有要事傳召太子殿下。聽聞昨晚皇後的生辰宴上出現了一位跟錦衣公主極其相像的人,不知此番傳召殿下是不是為了此人。
安景初又回頭望了眼長樂宮,忍不住為宮裏的那人嘆息。
長樂,未必能長久安樂。
餘公公尋到長樂宮也是費了一番心思,在九華宮找了半天也未找到半點人影,這才尋到長樂宮來。宮裏頭秦側妃倚着貴妃椅,太子殿下卻是站在一旁,且離得遠遠地。他弓着身子走過去,與李存之行了禮,道:“殿下,皇上請您去一趟甘泉殿。”
“你先去,我随後就到。”
李存之輕易地将他打發走,深邃的目光落在秦袅袅的身上,認真地端詳了半晌,默不作聲的轉身離開。秦袅袅籲出一口氣,拍拍心脯,開始安心的監督衆人忙活。
甘泉殿內一片寧靜,偌大的殿堂中統共才三個人。李存之提腳邁進來,只覺得前頭濃霧重重。
見太子來了,皇帝威赫的掃了眼底下跪着的女子,她一身菖蒲色儒裙,裙擺繡了幾道簡單的紋樣,鬓間別了一朵開得正好的粉色芍藥。皇帝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的話,民女許純。”
“許純?倒是個好名字。”皇帝淡淡的睨了眼李存之,又問道:“你家住何處?哪裏人?”
許純仍舊揚着下巴,好一副高傲的模樣,将帝後所問都一一作答。她道,她是她是滁州純陽人,故取名許純。家裏的人于半年前死于癔症,她便漂泊至此。能夠入宮,純屬于運氣好,這才以粗糙的舞藝混了口飯吃。
一段對話下來,她說的沒一字一句不妥,帝後二人便是心存疑惑,也難以無故發難。可這許純與錦衣公主的模樣太過相似,倘若說二人沒一點關系,那可真是上天給了她一張好臉面。然則,是不是幸運的,便難說了。
“太子,你可有什麽要問的?”
李存之搖首道:“父皇,兒臣認不得此人,沒什麽要問的。”他嘴上如此說道,心裏卻是另一番想法。
純與存,念在口中沒甚區別。而許姓,是曾經某個妃子的姓氏。滁州純陽又是那位妃子的故鄉。這種種巧合,難道真的僅僅是巧合。
“既然如此,朕也沒什麽要問的了,你們都退下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