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酒杯,與他一同在竹席上坐下,晚清彈奏起《普庵咒》,曲子雖好,但少年帝王卻聽不進一個音。以前在宮中,他最煩聽朝政,只想與後宮美人們一起演奏琵琶曲,縱情聲色,今後,他恐怕再也不會有那樣的心境了。
曲子剛彈到第二節,門忽然開了,楊恪擡頭,看到清明,高興得一躍而起,走過去握她的手:“清明,你終于回來了。”
清明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他愣了一下,清明躲避着他的目光,低聲說:“讓你擔心了,我沒事。”
“清明姑娘平安歸來,當浮一大白。”杜九重笑道,一口喝盡杯中酒,“想必姑娘也不是空手而歸吧?”
清明聽他如是說,喜道:“先生已同意助我主了?”
聽到她說“我主”二字,楊恪心中徒然一涼,她在刻意與自己拉遠距離。
“姑娘會錯意了,在下只是随口問問罷了。”
“難道先生一點都不關心高麗局勢?”
“高麗政局,與我何幹?”杜九重道,“我只顧飲酒聽曲,賞月吟詩,哪管外面是乾坤逆轉,還是換了人間。”
清明回來,楊恪的心安了一半,拉着她在竹席上坐了,也不顧她是否願意,只牽着她的手,笑道:“九重先生有魏晉風骨,令人嘆服。既然先生不願談天下之事,那今晚我們就只談風月。”
說罷,竟與杜九重談起琵琶來,風度卓然,若不是他一身的血跡,清明真要以為他只是一位曦朝的文士,正與故友吟風弄月、把酒話浮生。九重先生也不掃興,二人相談甚歡,于國事,真的不談一字。
轉眼天色漸曦,酒已喝完,楊恪正了正染血的衣冠,起身告辭,攜清明回竹間小築去了。九重先生忽然大笑起來,晚清奇道:“公子為何發笑?”
“我竟看走了眼,只當他被仇恨蒙蔽心眼,非可造之材。今日才知,曦朝楊家,不愧是天之驕子,這少年,有黃龍繞頸之相。以前是文士風流,如今又添了殺伐決斷之勇,看來他的天子之氣,還未斷絕。”
“難道一夜之間,他就解了心中仇恨了麽?”
“自然是未解的,不過只要有這位清明姑娘在他身邊,無論怎樣的困境,他都能應對自如。”杜九重望着窗外飛舞的竹葉,嘆息,“可惜這也是他的軟肋啊,失了她,他又該怎麽辦呢?”
匆匆回到竹間小築,家奴跪在門邊,誠惶誠恐:“公子,您讓小的做的事,小的已經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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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恪點了點頭,對清明道:“這裏已經不安全,我們馬上離開。”
“去哪裏?”
“先出城,再做打算。”
清明沉默,是的,如今的高麗都城,已經不安全了,但若是出去了,再回來又是何等的天地呢?
“楊公子何必這麽急着走呢?”熟悉的嗓音,九重先生站在竹林中微笑,“若二位不棄,在下倒是能為賢伉俪安排一處宿處。”
聽到他如是說,兩人心頭都是一喜。
“那就有勞先生了。”
杜九重安頓他們的下處,竟然是高麗王賞賜給他的一處別苑,兩人都不疑,九重公子行事,絕不會用卑鄙之法瞞騙徹夜長談的友人。
杜九重親自帶了他們到一處小院,園中種着牡丹,只是早已過了花開的季節,一位梳雙環髻的少女已等待多時。
“這裏是牡丹園,這女孩名叫牡丹,請二位先在此處将就一段時日,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她。促膝長談一夜,想必二位也累了,在下不便打擾,告辭。”杜九重一拱手,轉身離去,沒有多餘的話,來去如風,随性而為,楊恪不禁在心中贊嘆,真乃名士也。
牡丹是個天真的少女,帶着二人進屋,伺候洗漱完畢,為二人輕輕合上房門。屋中只剩下兩人相對,清明有些局促,遲疑了好久才說:“你有傷,睡床吧。”
“清明,寧海君沒有對你做什麽吧?”楊恪關切地道。
清明搖頭,想告訴他高麗宮中即将生變,卻被他雙臂環腰,抱入懷中:“清明,你能平安回來,實在太好了。”
清明想要掙脫,他抱得更緊:“我們已是夫妻,何必再分開睡,你也累了,歇息吧。”
夫妻二字像是針一樣,刺在清明的心頭,她奮力掙脫開:“我不習慣與人同睡。”
楊恪有些惱怒,急道:“清明,你究竟對我還有什麽不滿?”
“我……”話未出口,楊恪已經吻上了她的唇,他的吻溫柔而熱烈,她神情有些恍惚,像是沉醉在這春光裏,煙絲醉軟,香霧靡靡。嘗夠了她的唇,少年帝王又順着她的脖子一直吻下去,兩人都發出低沉的喘息聲。在這令人迷醉的旖旎中,清明心中忽然如電般閃過鐘品清的臉,她在犬戎的帳篷裏,被一個高大粗野的男人抱在懷中親吻,眼角混雜着無助和絕望。
像是受了莫大的震動,清明用力将楊恪推開,楊恪詫異地看着她,她的腮邊已有了淚。
“你……為何讨厭我?”少年帝王想要替她拭去眼淚,被她躲開,他感覺到兩人之間那一層無法沖破的隔閡,“你對我,并非沒有情義的吧?”
清明無言,記憶深處的那些事她說不出口,更不想讓他知道,他的皇後為了她,曾做過多麽羞恥的事情。
那些羞恥也是她的羞恥,鐘品清的絕望與悲戚,結成了一道無法越過的高山。
“是……為了品清對嗎?”以楊恪的才智,又怎麽會想不到,他的眉間爬起一絲愁容,“你還在替她恨我。”
清明沉默,看到窗外的花叢,憶起鐘品清所說的宮中牡丹,曾經許以終生的見證,繁花似錦過後凋零無蹤,連落下的花瓣,也被踐踏入土中,化為污穢的黑泥。
花猶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