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也沒有這麽美,園中的牡丹早已謝去,而她,是唯一盛開的那朵。
只是,她眉目間氤氲着憂愁,像化不開的濃墨。
楊恪走過去,脫下自己的錦袍,披在她身上:“秋分了,外面涼,傷身。”
清明吸了口氣,垂下眼簾,眉間的愁容更深。
“恪,你……有何打算?”
“高麗這邊的事,已經談妥了。九重先生與金大人會在此處安排,糧草備足之後,就送往朱厭城,我們過幾天先走。”楊恪握着她的發絲,“清明,你有孕在身,還要随我奔波,實在是為難你了,但我又不放心讓你在異國生産……”
清明明白,雖然高麗現在歸順,但兩國邦交,變幻無常,她若留下,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變成人質。
“我是流民啊,什麽苦沒有吃過?哪有那麽嬌弱?”清明淡淡地說,她的語氣,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
不知從何處傳來翅膀撲棱聲,清明連忙站起,伸出手去,漆黑的蝙蝠俯沖下來,倒挂在她的指頭上。
“是菲兒傳來的消息。”她展開蝙蝠身上的信,臉上總算有了笑意,“八月十二日,黃河水位忽然下降,露出一只石龜,龜身上有兩行字。舉國上下,謠言四起,江王斬殺了數千人,仍然止不住悠悠衆口。”
“是什麽字?”
“赤誠逆天,節律重臨。”
楊恪一驚:“這石龜是誰做的?”
“京城中盛傳你失蹤的流言,你以為只是巧合麽?”清明側身望他,“她留在大曦,是有目的的。”
“她不是被關在西寧侯府嗎?”
“以她的本事,就算是關在诏獄,也沒有逃不出去的。她肯留在西寧侯府,必然有她的謀劃。以她在信中所說,那位西寧侯,似乎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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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怎講?”
“她沒有多說,不過能讓她覺得有趣,必然是對咱們的大計有所裨益。”清明命牡丹取來紙筆,只寫下一句:高麗事定,即日前往朱厭城。
楊恪望着她,眉頭又不禁微微皺起,雖然懷了他的孩兒,但這個女人有太多秘密,她究竟曾有過怎樣的遭遇?
他看不透她,這讓他甚為不安。
那天夜裏,高麗王都下起綿綿細雨,清明半夜醒來,聽到雨打窗紗的叮咚聲,她坐起身,看到枕邊所睡的楊恪,這些日子,他們兩人雖同睡一床,但只要她不點頭,他從不碰她。
她細細地看他,他真的很俊美,膚白如玉、星目劍眉,比初見時的柔弱少年多了一分男子氣。那時,她覺得他男生女相,扮成女人,難辨雌雄。而現在,即使閉目安睡,也遮掩不住這份英氣了。
“啪”,一滴淚落在手背上,清明輕輕吸口氣,下床穿上長裙,也不打傘,冒着雨穿過庭院,來到西廂,屋中還亮着燈,像是這黑暗長夜中唯一的光明。
雨順着她的發絲滴落,她輕拍房門,門開了,杜九重詫異地望着狼狽不堪的少女:“姑娘,你這是幹什麽?快,快進來。”
清明行屍走肉般進屋,杜九重不敢關門,取了一件鬥篷給她披上:“姑娘,你深夜來找在下,我主知道嗎?”
“九重先生,你有堕胎的藥麽?”
杜九重大驚:“姑娘,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清明臉上都是水,也不知是淚是雨,聲音沙啞:“先生,這個孩子不應該出生,我不能生下他的孩子。”
“姑娘,楊公子對你用情至深,你這麽做,怕是會傷透他的心。”杜九重皺眉,“在下不明白,你為何會做這樣的決定,你腹中是大曦的繼承人,也是你的孩子,你真能狠得下心嗎?”
柳清明的身子劇烈顫抖起來,眼淚糊住她的眼,她嘶聲道:“不能出生,他不能……你不明白,我只是個……”
“你要殺了我兒子?”一聲厲喝,楊恪沖進來,他也沒有打傘,雙目仿佛要噴出血來,“清明,你就這麽恨我,恨到連我兒子也不放過嗎?”
清明搖頭,楊恪抓住她的肩:“那你說,為什麽?”
燭影搖紅,照見滿屋子的血光,清明哭泣着推開他,跑入雨中。傾盆大雨籠罩天地,她光着腳在院子裏奔跑,不覺踩了一株月季,花刺入肉,她驚呼一聲,跌倒在地,肚子一陣絞痛。
“清明!”楊恪扶起她,心疼地說,“你沒事吧?”
血在雨水中暈染開,他撕下自己的衣擺,替她包裹:“清明,別再鬧了,回去吧。”
清明只是哭,他将她背在背上,又心疼她被雨淋,摘下一片荷葉,讓她舉着。她靠在他的肩上,雨水冷得刺骨,他的身體卻是暖的。
這一刻,她忽然希望這條路能夠永遠走下去。
“九重先生,清明的身子怎樣?”
杜九重坐在床邊為清明把脈,神色一松:“我主不必擔憂,姑娘自幼練武,身體健康,孩子也安好。”
楊恪放下心來,杜九重一邊寫藥方一邊道:“我主,清明姑娘,是什麽出身?”
“先生問這個做什麽?”
“清明姑娘這幾日行為怪異,我只怕……”
“九重先生,清明是我的妻子。”楊恪正色道,“是她将我從冷宮中救出,沒有她,我早已餓死了。這一路來,不管遇到什麽災厄,她都不曾棄我于不顧。這一生,我都不會抛棄她。”
“我主情深意重,在下佩服,在下也能看出,清明姑娘并非奸佞之徒。此去朱厭城,若走犬戎國界,有十天路程,我主須仔細照料。這安胎藥,在下會命牡丹做成藥丸,每日一粒,保證母子平安。”
“如此多謝先生了。”
杜九重告辭出去,楊恪複又在床邊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将它捂熱:“清明,我對不起品清,我知道她是恨我的,但她的品性我知道,她生性善良,既然将你送到我身邊,必然不希望看到你這麽折磨自己。”
他輕輕嘆息,為她掖了掖被角,轉身離去,這次的藥,他想親自煎熬。
清明睜開眼睛,靜靜望他的背影,拿起那片為她遮蔽風雨的荷葉,喃喃念道:“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念完,又覺得好笑,自嘲道,“柳清明啊柳清明,什麽時候,你也變得這麽多愁善感了。”
一道黑影立在窗外的梧桐樹上,望着憔悴而蒼白的柳清明,靜默良久,忽然一躍而起,消失在蒼茫的夜空中,樹枝輕顫,落葉簌簌。清明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匆匆來到窗邊。
雨已經停了,窗明幾淨,不染纖塵。
立夏,是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