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俘虜

〔她此刻只是低語,“從今日起,你将會重回大曦的歷史,這片天下,任你馳騁。”〕

石頭嶺失守,徐耀祖大營被襲,曦軍不得已後退五十裏。首陽寨上下,除了崔翰之外,都對楊恪刮目相看,每次議論軍務,都會請他參與謀劃。

崔翰下令鑄劍坊大量制作九龍出海弩,為了讓每一把弩都能合格,清明每日都會來坊內監工查看,只帶着重汐一人随身保護。

“清明姑娘,您看這把如何?”一名工匠捧着剛剛打造好的弩,一臉虔誠地問。清明接過來,仔細看過每一個弩槽,又掂了掂重量,滿意地點頭:“陳師傅果然厲害,就照着這把做。”

“是。”陳師傅憨厚地擦了擦額頭的汗,将原本就被熏得漆黑的臉抹得更花,“清明姑娘,您和楊公子真是我們首陽寨的大救星啊。”說着,不由悲從中來,“那些曦軍真不是人,我那可憐的女兒,才十三歲啊,我讓她跟着她叔下山,誰知竟被那群禽獸拖進軍中,至今生死未蔔……”

清明胸膛裏蒸騰起怒意,一國之軍隊,本應保護百姓,而徐耀祖縱容士兵奸淫擄掠,禍害蒼生,遲早會受天譴。

“陳師傅,放心吧,善惡到頭終有報,你會找回你的女兒,替她報仇的。”

陳師傅點了點頭,抹去眼淚,轉身鑄弩,每多做一把,他就能多為女兒出一口惡氣。

從鑄劍坊出來,陽光有些刺目,清明擡起頭,隔着重重疊疊的梧桐葉仰望蒼穹:“亂離人不如太平犬,不知何時大曦才能重歸和平。”

“只有真正心系天下之人,才能為世間帶來真正的和平,否則就算天下已定,四海一統,也不會安寧。”

清明詫異地回頭,重汐懷中抱着一把劍,面色冷淡,他一直都這麽冷漠,仿佛臉上永遠不會有別的表情。

“聽你的口音,你似乎不是高麗人?”

“我的父親是曦國人。”

“既然你有大曦的血統,武功又高強,為何不留在曦國,成就一番功業呢?”

重汐愣了一下,擡頭望她,沉默一陣,然後低低地說:“少夫人,人各有志。”

是啊,人各有志,有些事情強求不得,天樞星旁有四顆将星,楊恪身邊會有四名大将輔佐,不知這位見識不凡的高麗人,是不是将星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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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

重汐舉劍擋在她面前:“誰?”

來的是一個中年男人,滿臉冷汗,急切地說:“姑娘,我的妻子快要生了,可是附近找不到穩婆,您,您能幫幫她嗎?”

“可是我不懂醫術。”

“但您畢竟是女人啊,我,我這個大老粗,什麽都不懂……”中年男人急得臉色發白,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我活了四十歲,才得了這麽一個孩子,要是他們母子有什麽事,我,我可怎麽活啊!”

重汐低聲道:“少夫人,此人可疑,切不可輕信。”

清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最近她總能感覺到孩子的存在,它在她的身體裏跳動,令她原本不安的心漸漸平和溫柔:“人命關天,這位大哥,你夫人在哪裏,請帶我去吧。”

“少夫人!”重汐皺眉,只得跟上去。穿過一片槐樹林,果然老遠就能聽見呻吟聲,清明心中一痛,匆匆跑過去,對那躺在草叢中的農婦道:“大嫂,你沒事吧?”話未說完,她就察覺出一絲怪異,這婦人不是難産麽?怎麽既沒見血,也沒見到羊水?

農婦動了,她猛地轉過頭,将一口紅霧吐在她的臉上,她只覺得迎面而來妖異的馨香,鑽進自己的四肢百骸,渾身的力氣像絲一樣被抽走,她軟軟地倒下來,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

“少夫人!”重汐大驚,拔劍來救,引二人過來的中年男人袖中驀然現出一柄匕首,刺向他的面門。兩人武功相當,纏鬥不休,假扮産婦的男人将清明背在背上,快步朝森林深處奔去。

風送來重汐的呼聲,清明的頭軟軟耷在那人的肩上,無力地呻吟:“文羿,竟然是你。”

文羿的臉往後側了側,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沉默。

文羿背着她在山中穿行,四周忽然一暗,她的心猛地一沉,是密道,通往山外的暗道!他為何會知道密道之所在?為了不讓這個秘密被曦軍發現,崔翰甚至沒有告訴山中百姓。

出了密道,文羿将她帶進了山陽鎮,她的心越來越沉,文羿究竟有什麽目的?司徒烈的軍隊就在山下,若是抓她為人質,為何不直接送去曦軍大營?

山陽鎮城內比之幾月前蕭條了不少,路旁店鋪的幡子沾染了灰,在空中兀自翻飛,不知為何,她覺得今日的風,從北方而來,卷了一絲絲血腥氣,讓人忐忑不安。

敲開文家醫館的後門,文卉一臉憔悴,看到丈夫的臉,原本黯淡無光的眸子忽而漾起驚喜:“羿哥哥,你,你還活着。”又驀然瞥見他背上的清明,大驚失色,“這不是柳姑娘麽?怎麽……”

“先進去再說。”文羿低聲道,匆匆進門,命她關了醫館,将清明送至後堂。

“你……到底想做什麽?”清明擡起眼簾,望着面前這對夫妻。

“我要抓你丈夫歸案。”

“歸案?”清明譏諷地笑,“你還相信他是江洋大盜麽?”

“不管他是什麽身份,始終與朝廷為敵,我食朝廷俸祿,當與朝廷分憂。”

文卉焦慮地握住丈夫的手:“羿哥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你若抓楊公子也罷了,怎麽将柳姑娘抓來?”

文羿瞥了清明一眼:“楊令羽如今在首陽寨中,深得匪首崔翰的信任,何況又有許多高手保護,我只能先抓她來,只要她在山陽鎮中,就不怕他不來。”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将密道一事告知司徒烈?”清明聲音冷冽,他顫抖了一下,眉間浮起怒意:“這與你無關!”說罷,拂袖而去,文卉連忙追上去,天色已晚,明月如霜,他站在院中,像一尊雕像。

“羿哥哥,那一日你送柳姑娘去蠍子軍大營,就沒有再回來。士兵們都說你為了捉拿朝廷要犯已經死了,我……”她泣不成聲,這幾個月,每一天對她都是煎熬,她不相信他死了,每日都在門前癡癡地等,連飯菜也都做了兩份,只怕他某一日突然回來,家中卻沒有東西可吃。

直到,這種等待變成絕望。

文羿溫柔地拭去她腮邊淚:“不要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麽?當日我領兵捉拿楊令羽,卻讓他逃到了高麗國。我沒有入高麗國的文碟,只能一路追擊他的護衛君太平直到犬戎境內,不過我們遇到了犬戎赫特部的游兵,君太平被殺,我好容易才逃出來,又陷入了沙漠流沙,我以為我死定了,還好遇到了重奴。”

“重奴是?”

“重奴是赫特部的第一勇士,但觸犯了族規,被流放到沙漠中,我救了他一命,他自願為奴侍奉我,回大曦的路上,他多次救我于危難。”

“既是如此,咱們應該好好謝謝這位英雄,他在何處?”

文羿眉頭一皺,嘆息:“柳姑娘身邊的侍衛功夫很高,他為了掩護我,陷入了纏鬥,想必此時已經被擒。”

女大夫握了握丈夫的胳膊:“羿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他不會有事的。你在外奔波這麽久,還未吃晚飯吧,我去為你準備。”

望着她的背影,文羿的笑容漸漸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滿面愁容,心中矛盾不已。他是山陽鎮的九品巡檢、司徒總兵的屬下,正如柳清明所說,他應該将密道告訴總兵,助他攻下首陽寨。但這些日子在山中所看到的情景,那些被殘殺的無辜百姓、被強暴過後曝屍荒野的可憐女子、還有被亂軍踏死的襁褓嬰兒,像一道魔咒,在他心中糾纏。

傳說三軍統帥徐耀祖暴戾成性、殺人無算,若攻下山寨,必然會是一場可怕的浩劫。

對着如水般清冷的夜,他苦笑,如果讓司徒總兵知道了,必定會罵他婦人之仁吧。也許那些街坊鄰居們說得對,他就是個窩囊廢。

清明靜靜地躺着床上,看床帳上繡着的纏枝牡丹。星象中說,楊恪周圍會有大劫,莫非指的就是自己被擒麽?若他知道了,會來救她嗎?

不,不要來,她将他從宮裏救出,歷經磨難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決不能功虧一篑。

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她柳清明,又怎麽會是等着男人來救的女人呢。

門軸發出尖銳的輕響,文卉端着一碗粥進來,眸子裏都是愧疚:“柳姑娘,委屈你了,這是我熬的蓮子羹,希望你別嫌棄。”說罷,用細白瓷的勺子舀起一勺,送到她嘴邊。

文卉于她有恩,清明不想令她難堪,遂喝了一口,胃裏卻驀然一陣翻湧,身子一側,幹嘔起來。

“柳姑娘,您病了麽?”文卉想要給她把脈,她心內一沉,連忙掙脫:“我沒事。”

“姑娘,難道你……”

已經無法再掩飾,清明艱難地抓住她的衣袖,乞求道:“文夫人,不要告訴你丈夫,否則這孩子……”

如果讓江王知道楊恪有了子嗣會如何?她從來不敢去想。當年楊憐兒秘密處死懷孕的嫔妃,還在受寵的女人飯菜裏下一種絕嗣的藥物,難說不是受他的指使。鐘品清就是因為中了這種毒,夫妻恩愛數年也不曾有孕,還損壞了髒器,每月那幾日都會疼痛不堪。

一想到品清那蒼白的容顏,她的心就像是有刀子在生生地割。

文卉有些為難,正在天人交戰的時刻,遠處忽然傳來刺耳的喧嘩。文卉想出去看個究竟,卻看見文羿匆匆進來,臉色凝重如鐵:“卉兒,快換上我的衣服。”

“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道是誰打開了城門。”文羿咬着牙,“犬戎攻進城裏來了!”

重奴被綁在木樁上,馬鞭如雨,将他裸露的胸膛抽打出一條條血痕,他卻雙目赤紅,一聲不吭。

地牢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行刑的山匪回頭,朝來人一拱手:“楊公子。”

楊恪臉色鐵青,徑直沖到重奴面前,怒吼道:“清明在哪兒?你們把她弄到哪裏去了?”

重奴轉過赤紅如血的雙目,瞪着少年帝王:“你就是楊令羽?”

“沒錯!”

“主人讓我告訴你。如果想要見到柳姑娘,就去山陽鎮文家醫館找他。”

“什麽?文家醫館?”楊恪微微眯起眼睛,“抓走清明的是文羿?”

重奴閉上雙眼,不再言語。楊恪厲聲道:“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會将你們千刀萬剮!”

話音未落,王齡忽然匆匆跑進來:“楊公子,曦軍開始撤兵了,寨主請您去忠義堂。”

“撤兵?”楊恪大驚,雙方勢力強弱明顯,徐耀祖依然勝券在握,斷不會在這個時候撤兵。

莫非,是計?匆匆走進忠義堂,堂內沒有一絲喜氣,反而氣氛凝重,楊恪的目光在衆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崔翰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探子已經查明。曦軍之所以撤兵,是因為犬戎攻進了山陽鎮!”

楊恪如遭雷擊,山陽鎮乃大曦北方國門,易守難攻、地勢險要,就算犬戎來攻,也不可能如此悄無聲息就攻入城內。

“難道……有內奸?”

“聽說犬戎的奸細混在商人隊伍裏入了城,半夜時殺死守門的士兵,打開了城門。”

就算有奸細混入,若無內奸,山陽鎮的守兵又不是傻子,怎麽會輕易被殺?

“犬戎軍有多少人?”

“還不知道,不過他們在城內燒殺劫掠,山陽鎮已成地獄。”

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揪緊了,他腦中一片空白,眼前只有清明那美麗的身影。

她就在那座已淪為地獄的城池裏,以她的美貌,若是落在了犬戎人的手裏……

他幾乎失去了理智,轉身就往堂外走,崔翰喝道:“你要去哪兒?”

“去救我的妻子!”

崔翰走下交椅:“你以為,就憑你和你身邊這幾個侍衛,就想混進城去嗎?如此沖動,如何成大事?”

楊恪緊握拳頭,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回過頭,瞪着首陽寨寨主:“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我絕對不放丢下她不管!”

崔翰譏諷地笑:“就你這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就算去了又能做什麽?來人!”

“在!”

“選一百名武藝高強的武士,穿上曦軍軍服,混進城去,務必要找回楊夫人!”

“是。”安排好武士,崔翰令衆将回房歇息,看也不看楊恪,拂袖而去。

月滿空山,楊恪立于忠義堂前,空對着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只覺得一片蒼涼,久久沉默不語。

“楊公子。”王齡一身青衣,緩緩來到他的身後,低聲道,“公子莫生我家寨主的氣,他說的話雖不好聽,但并沒有錯。您身系大曦安危,乃我曦朝的國祚之所在,我們不能将您送到戰場上去冒險。”

楊恪嘆息:“你們又怎麽會明白,我對她……”

“公子對少夫人的情義,在下都看在眼中,能得到公子如此垂青,是少夫人的福分。請公子放心,我所選出的一百名武士都是寨中的佼佼者,一定不會辜負公子所托。”

“公子,請讓我一同前去!”一名戎裝武将迎着夜風而來,左腿一曲,跪在他的腳下。

“重汐?”

“公子,屬下沒能守護好少夫人,致使少夫人被劫,身陷險境。請公子給屬下這個将功贖罪的機會!”

他說得如此堅決,大有以身赴死之意。

楊恪微微颔首:“那就拜托了。”

王齡與重汐拱手退下,沐浴着清夜,他擡起頭,仰望那一輪圓月,在心中默默祈禱,蒼天啊,既然你将她送到我的身邊,就請不要将她帶走。

驀然間,他看到北鬥七星的第七星搖光閃爍不定,明明滅滅,心中忽然一動。

摩揭陀大師說,天樞星在北方,上天降下搖光星輔佐天樞,共建不世基業。

如果他是天樞,那搖光……莫非是清明嗎?

文羿推開後門,四下看了看,對身後道:“後巷無人,快走!”

身穿男裝的柳清明和文卉走出門去,空中的血腥味更加濃烈了,清明剛剛吃了解藥,骨子裏餘毒未清,還有些無力,文卉緊緊攥着她的手,微微發抖。清明朝她斜了一眼,如果這個時候以文卉為人質,也許可以逃離吧?

“慢着!”文羿回過頭,以劍指着她的咽喉,“卉兒,将她的雙手綁在背後。”

“可是……外面都是犬戎人,這樣很危險……”

“快綁!”文羿大聲道,“否則有危險的就是你!”

清明詫異地看着他,此人也算是個人才,如果能為我所用……

文卉只好找出麻繩,綁到一半,忽然一支火箭破空而來,不偏不倚正好插進繩索中。文卉大驚,後退兩步,清明乘機解開繩索,回過頭,看到一隊犬戎兵沖進後巷。為首的是一名騎士,一頭亂發束在腦後,火焰在他身後熊熊燃燒,留下一個高大漆黑的剪影。

“卉兒,快走!”文羿大喊,那匹高大的黑馬如閃電般沖過來,馬上人使一柄長刀,砍向他的脖頸。文卉吓得失聲尖叫,幸而文羿武功不弱,頃刻之間腰肢向後一折,長刀擦着他的鼻尖過去,凜冽的寒意刺得他滿臉生疼。

“快逃!”他高聲大叫,清明看了看深巷的另一頭,是條死路,只得拉起文卉,反身跑進門去,用力關上院門,“文夫人,快拿門闩來!”

“不!羿哥哥還在外面!”文卉抓着門哭喊,話音未落,門被轟然推開,兩人連連後退,幾乎跌倒。

進來的是那馬上的騎士,沖天的火光終于映照出他的容貌,五官端正、目光犀利如鷹,額頭上有一道傷疤,眉目間戾氣極重,手提長刀,刀上染血,仿佛從地獄中爬出的殺神。

看到那些血,文卉心頭一涼,幾乎暈倒:“羿哥哥……”

清明挺身擋在她的面前,迎着犬戎人的目光,他有一雙狼的眼睛,被那雙眸子掃到,會從骨子裏透出寒意。

那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會武術?”

“沒錯。”

那人冷笑,對身後的犬戎士兵道:“給他一把刀!”

士兵将腰間牛耳尖刀拔出,扔在她的腳邊,那犬戎将領厲聲道:“撿起來!”

她足尖在刀柄處一挑,牛耳刀躍起,被她一把握在手中。幾乎與此同時,犬戎将領動了,長刀迎面而來,她擡手一格,兵刃交擊,宛如龍吟。

虎口被震得疼痛不已,她皺了皺眉,鮮血順着刀柄流淌,滴落在腳下,種下一串豔麗的桃花。

兩人的臉靠得很近,四目相對,犬戎将軍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刀鋒一轉,兩人在火光與喊殺聲中拼殺,數名犬戎士兵圍在院中,兵戈交擊所迸出的火花在他們的眸子中閃耀如星辰。

一直戰到四十多招,清明的體力漸漸不支,粗重地喘着氣,敗勢已現,犬戎将軍見機會來臨,長刀虛砍,右腿重重踢在她的胸膛,她低呼一聲,踉跄着後退幾步,喉嚨裏翻湧起血腥的甜。

“柳……公子,你沒事吧。”文卉撲過去将她扶住,焦急地詢問,她還懷着身孕吶,若是動了胎氣,後果不堪設想。

“好功夫!”犬戎将軍贊道,“來人,将他們綁了!”

士兵們圍過來,清明還想拿刀,無奈手中竟無一絲力氣,只能由着犬戎人将她們二人分開。

“別碰我!”文卉沖那犬戎将軍哭喊,“你這個禽獸,你殺了我的羿哥哥!”

與士兵拉扯之間,她頭頂的發帶斷了,一頭青絲披散下來,宛如流瀉的瀑布。

那一刻,連清明都覺得她美如皎月。

“王子!”士兵們叫起來,“她是個女人!”

“住手!”清明厲聲喝道,“她是我妻子!”

犬戎将軍望了望清明,嘴角一勾,走過去将文卉扛在肩上,霸氣十足地道:“現在,她是我的了。”

“殿下!”一名将領沖進來,滿臉的鮮血,被火光一照,仿若魔鬼,“徐耀祖和司徒烈帶十二萬大軍,已經來到城外,恐怕很快就會攻破城門。”

犬戎王子的臉上滿是譏諷:“傳令下去,以曦國人的血,祭爾等的刀,燒殺無忌,女人財物任爾等奪取!”

楊恪坐在忠義堂的門檻上,從黑夜等到白日、從日出等到日落。

當黑夜再次來臨,他終于等來了清明的消息。

徐耀祖與司徒烈對這座被犬戎占領的城池發動了猛烈的攻擊,兩軍在城內大戰,皆傷亡慘重,屍橫遍野、血流飄橹。城中一百二十六口井,都湧出猩紅的血水。

厮殺了三個晝夜,犬戎軍終于撤退,但山陽鎮已被洗劫一空,不知道帶走了多少女人和財物。

王齡所派去的百名武士終于回來,不過只剩下三十人了,重汐帶着滿身的血,愧疚萬分,幾乎無地自容:“楊公子,在下有負所托……”

楊恪瞪着他,雙目宛如厲魂:“她在何處?”

“我們在城中四方打探,找到了這個人。”

兩名武士押着一個氣息奄奄的男人過來,扔在楊恪的腳下。

那人渾身浴血,楊恪卻管不了這許多,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提起來,被血模糊的發絲下,正是文羿那張還算俊朗的臉,只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從左額一直延伸到右下巴處,血如泉湧。

“說,清明在哪兒?”

文羿艱難地睜開眼睛,虛弱地道:“她……扮成男人……被……被犬戎赫特部的……王子帶走了……”

“什麽?”楊恪額頭暴起青筋,拔出寶劍,朝他刺過去。他的腦子裏已經什麽都不能想,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憤怒。

怒火那麽烈,幾乎燒盡他的魂魄。

“請住手!”重汐與陳澗西一起撲過來,一前一後将他攔住,“公子,此人還有大用,不可殺啊!”

“放手!”

“公子……”

“我叫你們放手!”

兩人看見他阿修羅般的怒容,心中生出強烈的恐懼,不由得放開了手。他提着劍,越過文羿,朝前走了幾步,忽然大喝一聲,舉劍朝堂外的下馬石猛地一斬。

劍光閃過,在衆人目瞪口呆之下,這塊不下百斤的石頭,竟被生生斬為了兩半。

少年帝王粗重地喘息,仰頭閉上雙目,清明,總有一天,我會将你救回來,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是我的妻子!

此時此刻,遠在千裏之外的柳清明擡起頭,仰望浩瀚的星空。她的雙手套上了繩索,繩子的另一頭系在犬戎王子的黑馬上,從此刻開始,她就是他的奴隸。

她很慶幸,還沒人看出她是女兒身。

今夜的月色很美,露似珍珠月似弓。就在她擡頭的剎那,天樞星的光芒忽然大盛,幾乎可與明月争輝,而搖光星卻黯淡下去,風華盡失。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抑制住胸膛中翻湧的熱血。

恪,從今日起,你将會重回大曦的歷史,這片天下,任你馳騁。

而在極北嚴寒之地、犬戎人所憧憬如神的天山腳下,碧池水光滟滟,映照着萬裏無雲的蒼穹,宛如水鏡。

鏡面忽而泛起漣漪,一層層,仿若攪動的春水。

“嘩啦”一聲水響,一道颀長的身影破水而出,青絲長發遮掩着他宛如天神般的身軀,水滴滑過他潔白如玉的肌膚,與月光交相輝映。

他伸出指頭,輕輕觸碰水面,映在池中的星宮圖仿佛正在他一手掌握之中。

“天樞星照耀九州,搖光星北來,真是有趣啊,這個天下,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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