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

這個王位,是用兒子的性命換來的。十六年前,渥延大單于原本想要立我的長兄為繼承人,卻被上任單于居棘占了先機,奪了王位。他為了讨好居棘單于,竟然殺了大哥,以兒子的人頭表示忠誠。”笑過之後,又悲戚莫名,“大哥……這麽多年了,我依然記得他死時那雙眼睛,他恨父親,也恨我,恨我不救他!”

往時的孤塗,都是冷靜的,殺伐決斷從不遲疑,沒想到他心中竟這麽脆弱與苦痛。恐怕也只有酒醉之後,才會有這般真性情吧。

“你父親只是迫不得已。”嗓音柔和下來,她輕輕地說,“他這麽做,只是為了保護他自己,還有你。”

悲過之後又是大笑:“保護我?他只是想要保護他的權勢、他的榮耀,僅此而已。”

清明嘆息:“他是左賢王,有太多的不得已。”

地位越高,身上所背負的命運就越沉重,為了要活下去,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沒有什麽不可以犧牲。就像一場賭局,沒有親情、沒有愛情,妻兒臣下,都只是棋子,必要的時候,都可以抛棄。

這并非他們所願,怪只怪他們站在權力的中心。

不知道,楊恪有一天會不會舍棄她這顆棋子呢?

耳邊又回蕩起品清死前的呢喃:“清明,你不可以愛上他,絕對不可以!”

“南奴。”王子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兩人靠得如此近,他男性的陽剛之氣撲面而來,攻城略地,“這片草原,只有你能懂我,你若是女人就好了。”

他的眼中充滿了迷戀,清明渾身發冷:“王子,你真的醉了,我是男人,不是女人!”說罷,逃難般跑出帳去,寒風呼嘯,她急促地呼吸,想要令跳動不安的心寧靜。

“恩公。”有人喚她,她回頭,看見景檀之立于白雪之上,滿身清輝,雖衣衫褴褛,依然仿若仙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你的心,是否躁動不安?我倒有一個辦法,可以寧神靜氣。”

兩人在自家帳篷前坐下,景檀之挖了一捧雪,放進她的手心裏:“将雙手搓揉,直到雪化,你的心就能靜下來了。”

清明半信半疑,将雪緩緩搓揉,涼意鑽進掌心,随經脈流經四肢百骸。她忽然覺得心中花香馥郁,不由得閉上雙目,靈臺一片空明。

雪化之時,心果然靜如止水。

她睜開眸子,想要道謝,卻驀然瞥見他仰望星空的側臉,月光柔媚,灑在他的臉上,竟如亂花迷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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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如此專注,仿佛眼中再也無一物。

許是在悟道吧,她心想,不敢打擾,輕輕站起身,走回屋中睡下。

星月相伴,景檀之的眉間卻浮起一絲悲意,良久,只剩下沉重的嘆息。

第二日又輪到清明當值,孤塗王子不在帳內,據說帶左大都尉閱兵去了,她憶起昨晚王子的醉态,不由得臉上泛紅。不在也好,免得見面尴尬。

寒風呼嘯,天色晦暗,她擡頭看了看天,烏雲幂幂,看來又要下雪了。

大帳門簾響動,暗香彌漫,一道曼妙的身影款款來到身邊,他連忙行禮:“參見公主。”

雲娜姿态婀娜,笑容妩媚,将她上下打量:“你叫什麽?”

“回禀公主,屬下清明。”

“可我聽他們都叫你南奴。”

清明沉默不語,她是俘虜來的奴隸,南奴自然是蔑稱。

“聽說孤塗王子很寵你,每日都讓你到帳中給他念漢人的書?”

“王子傾慕漢人文化、一心向學,屬下能為王子盡綿薄之力,是屬下的福分。”

雲娜笑意盈盈,又走近了幾分,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長得真好看,你們漢人有個詞,好像叫國色天香,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吧?”

清明背後一涼,慌忙躲過她的柔荑:“公主,那是說女人的,屬下是男人。”

“這麽好看的男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她身子一歪,靠在她的身上,“我就喜歡你們漢人的男人,不像犬戎的,一個個都是老大粗。”

清明一臉窘迫,犬戎的女人多豪放不羁,只是沒想到如此放蕩:“孤塗王子少年英雄、戰功赫赫,又博學多才,與公主正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公主媚笑不止:“說得好,你這南奴果然有才學,出口成章。”

她目光灼灼、杏眼含春,清明汗毛直豎,她卻整個身體都欺了過來,清明一咬牙,将她推開,跪地道:“公主,屬下無禮。”

馬蹄聲紛至沓來,孤塗王子帶着衆人在大帳前下馬,看到面前情形,微微皺眉:“這是怎麽回事?”

雲娜也不避諱:“王子,你這南奴真有意思,把他送給我吧。”

話一出,孤塗和清明的臉色都有些變。

“他是我的私奴,你若是想要奴隸,我挑十個送給你。”說罷,領着衆人進了大帳,清明終于松了口氣,這個公主真是難纏。

“孤塗王子,您的軍隊果然名不虛傳。”左大都尉笑道,孤塗望了右大将一眼,“多虧了左壽大人治軍有方。”

右大将一臉得意,連連說不敢。

衆人喝過了酒,孤塗忽然道:“左大都尉,我聽說,大曦皇帝的使節已經到了王庭了?”

“沒錯,不過不是當今的皇帝,而是遜帝。”

清明臉色一變,豎起了耳朵。

“遜帝?”

“就是天賜皇帝之子,當年的節律皇帝。他從曦國國都逃出來,朱厭城的慕容烈擁立他複位,派使節請大單于借他五萬匹馬,并許以歲幣。”

“大單于的意思呢?”

“單于說要與節律皇帝面談,命那使節回去複命,開春之後,尋一處地界,雙龍會。”

雙龍會?

清明眉頭微颦,大單于這是何意?

曦國大亂,國內兵荒馬亂,節律皇帝無疑是最好的一枚棋子,若不是有忠心耿耿的慕容北,必然會成為各路諸侯争奪逐獵的對象,莫非連犬戎單于也有這樣的心思嗎?

楊恪會來嗎?

孤塗似乎要說些什麽,卻被一個突然闖入的人影打斷。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肩上扛着一個纖弱的女子,右大将怒道:“休屠,你幹什麽?”

“王子殿下,我給你捉了個小賊!”說罷,面目猙獰的休屠将肩上女人狠狠扔在地上,女子發出一聲痛呼。

清明神色劇變,那是文卉!

“她偷了什麽?”

休屠将一件雪白的大狐裘往文卉身上一扔:“就是這個。”

“不,這不是我偷的!”文卉急忙分辯,休屠冷笑:“這件狐裘是殿下的随身之物,從不離身,竟然穿在這個女奴的身上,不是偷的又是什麽?”

可惡,清明低聲咒罵,這個休屠,強占文卉不成,因愛生恨,竟然用這等卑劣的手段恣意陷害!

孤塗臉色陰沉,右大将厲聲道:“女奴,說,這狐裘是不是偷來的?”

“不是的,大人。”文卉急得哭泣不止。

“那是從何而來?”

“是……”文卉本想如實相告,卻又害怕将清明牽扯進來,一時間猶豫不定。清明放下長矛,走進帳中,跪下行禮:“各位大人,請不要責怪拙荊,這是……”她望了孤塗一眼,“是殿下賞賜給屬下的。”

四周響起輕輕的抽氣聲,右大将的臉色尤其難看:“殿下!這南奴所說,是否屬實?”

孤塗面沉如水,看不清漩渦下的景色,沉默片刻,他開口,輕描淡寫:“我沒有賜給他任何東西。”

清明悚然變色,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右大将冷笑,眼神像狐貍一般狡黠惡毒:“身為近身侍衛,竟偷盜先單于賜予殿下的狐裘。休屠,偷盜王族之物,該當何罪啊?”

“砍斷雙手,貶為死奴。”

“那還愣着幹什麽?拖下去,立即行刑!”

“是!”休屠一招手,幾個伴當進來,拖起清明就往外走。她死死地瞪着赫特王子,憶起昨晚他醉中的呓語,心涼如冬日雪原。

“不,清明!清明!”文卉哭喊,想要追出去,被休屠踩住後背,壓在地上,“殿下,這個女奴如何處置?”

“這南奴于本王子有功,将功折罪,免去砍手之刑,關入地牢。”他頓了頓,又道,“至于這女奴,就賞給你了。”

休屠大喜,高聲謝過,扛起哭叫不止的文卉,走出帳去。右大将端起酒碗:“殿下、公主,莫為這等小賊敗了興,臣敬兩位主上一杯。”

不知從哪裏來的風,撩起孤塗額前垂下的一縷發,那雙鷹目風雪彌漫,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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