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地笑:“以我現在的身份,又怎麽可能跟你走?”

清明惆悵:“不知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

“只要有緣,就能再見。”

“珍重。”清明拉動馬缰,轉身而去,景檀之忽然說:“清明,如果他欺負你,就到襄月城外的無量觀去。”

他的聲音極低,卻在她的耳邊轟鳴,無量觀,那裏會有什麽呢?

“清明,那位國師似乎對你尤為關心。”楊恪與她并肩而行,白馬銀袍,俊逸非凡。清明淺淺一笑:“他救過我的命。”

楊恪也沒有多問,清明心中忽然有些惶惑,像做錯事的孩子,岔開話題:“襄月城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朕已經命澗西送去朕的诏書,命岳如楠歸順,并迎我回帝都。”

“他會答應嗎?”

“岳如楠不過是個渭水河工,起事時打的是朕的名號,若是不答應,只怕是自絕于天下。”楊恪冷笑,“何況,他應該也明白,如果帝都沒有朕,就是一只巨大的金籠子,他會困死在裏面。”

半年的時光,他成長了很多,昔日那位縱情詩詞的帝王,已經再也見不到了。

該高興麽?清明輕輕捂住自己的胸口,為何她會這麽不安?

朱厭城是大曦北方重鎮,與月門關互為犄角,拒犬戎于關外,千百年來守護着九州。自從慕容北的黑甲軍縱橫邊關,駐紮于此之後,朱厭便是黑甲,黑甲便是朱厭。

清明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黑甲軍,慕容北親帶三千人的衛隊出關迎接,他們那用黑鐵鱗串成的甲胄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慕容北領着衆将士俯身行禮,楊恪親自将他扶起:“老将軍不必多禮。”

“慕容将軍,許久不見,別來無恙。”清明牽着馬,笑容明媚,慕容北一喜:“鐘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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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品清。”楊恪道,看到慕容将軍一臉驚詫,又忙說,“這個說來話長,有機會朕會解釋給将軍聽。”

朱厭城內人聲鼎沸,頗為繁華,來去的都是各地的行商和婦孺。黑甲軍屯兵于此,許多都在這裏娶妻生子,孩子長大了,也做黑甲軍,如此代代相承。

将軍府在城西,權作皇帝離宮,皇駕到時,杜九重領着衆謀士接駕,清明與之幾番寒暄,都感嘆天意難測。

“陛下。”清脆的女聲,悅耳如鈴铛,“臣妾給陛下請安。”

清明的心往下猛然一沉,木木地回頭,看到一位豔麗如春光的少女,十五六歲的年紀,青絲高绾,膚如美玉,目似琉璃,身穿黃色纏枝蓮花上襖和紫色馬面裙,裙擺的泥金色織紋幾乎炫花了她的眼睛。

楊恪輕輕握住清明的手:“這位是雷州沈總兵的女兒,我……新納的妃妾,名叫沈如吟。”又對那少女道,“這是犬戎的清明公主,朕的妻子,還不快拜見。”

聽到“妻子”二字時,沈如吟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艾,盈盈一拜:“見過姐姐。”

“你……什麽時候嫁給陛下的?”清明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沈如吟愣了一下:“十二月初八。”

十二月初八!

她忽然憶起在乘風城,楊恪聽說這個日子時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原來……原來……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從喉嚨裏沖出來,她以手捂口,手心裏一片猩紅。世界旋轉不休,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清明又開始做夢,鐘品清蒼白的面容和立夏憤怒的臉交錯。

“清明,你不可以愛上他。”

“清明,你若是去了,我們就不再是好姐妹了!”

她覺得自己被夢魇住了,掙紮着驚醒,看到帳子外微弱的燭光。

“清明,你終于醒了。”楊恪緊緊握着她的手,“你昏睡了整整三天,杜先生說你抑郁成疾,身子很虛,需要多調養。”

清明怔怔地望着他,一句話也不說。

“清明姐姐。”一襲紫衣的美麗少女走進屋來,“這是我親手熬的藥,您喝了吧。”

燭影搖動,她從一個夢魇中醒來,又墜入另一個夢魇。

楊恪臉色一沉,沖沈如吟道:“沒規矩,誰許你進來的?”

沈如吟吓得連忙跪下:“陛下恕罪,臣妾只是關心清明姐姐的身子……”

“好了,藥給朕,你下去吧。”

他舀起一勺湯藥,吹冷後送至清明的唇邊,清明別過臉去,他心頭一痛:“朕……也是迫不得已,沈家不僅握有一省之兵權,還是淮左的大貴族,朕需要他們。”

是啊,身為皇帝,有太多的不得已,以後他還會有更多的妃子。

她早就應該想到的,可是心裏還是像有把刀,在一下下地剜。

十二月初八,她被俘犬戎、受刑流産,而他,卻美人在懷、洞房花燭。

淚如泉湧,她仿佛又看到那天的雪,遮天蔽日。

“清明。”楊恪心疼地撫摸她的青絲長發,“跟我來。”

他扶着心愛的女孩,緩緩推開流雲榴花窗,滿園的白牡丹,月移花影,在夜風中搖曳,仿佛凝結的白雪。

“谷雨洗纖素,裁為白牡丹。異香開玉合,輕粉泥銀盤。”楊恪在她耳邊低低地念,“北方天冷,牡丹還沒開,朕讓侍從用宣紙紮成牡丹的模樣,雖不十分像,但也有八九分了。”

心底有暖暖的東西在流淌,她扶着窗臺,嘆息:“你……這又是何必呢?”

“清明,朕只是想讓你明白,不管朕有多少嫔妃,但心裏只有你一個。”

清明側過臉去看他,那雙眸子一如往昔,清澈無比。終于下定決心,她伏進他的懷裏,既然決定了要愛,就抛棄一切,無怨無悔地愛一場罷。

兩人憑欄相依,遠處更漏聲聲,中天月色寒。

“襄月城那邊……有消息了麽?”她問。

“岳如楠呈來奏折,要迎朕還宮,日子定在這月底。”

“謹防有詐。”

“放心吧。杜先生已有妙計。”

“不論你有什麽計策。”清明神色毅然,“都不要丢下我!”

清明坐在車辇之中,風鼓起明黃色的簾子,起起伏伏。前方還有另一輛車辇,那是皇帝的駕座,身穿黑甲的将軍慕容北騎白馬護在天子身旁,前後車隊旌旗翻飛,旗上繡飛騰的金龍,金龍身側繡日月山河。

這是她第一次以楊恪之妻的身份跟随他,自從他們回朱厭城後,節律帝迎娶犬戎單于義妹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一個月,就傳遍了大江南北。傳說那位犬戎公主是漢人,長得和原配皇後鐘品清一模一樣,他們成婚之時,天樞、搖光二星同耀,赤誠朝滅。

她沉思良久,拜訪了杜九重。

“這個傳言是先生命人散布出去的吧?”

杜九重優雅地笑:“娘娘相信天意麽?”

“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我自始至終都不信。”九重公子眸如星子,“但百姓總是需要天意的,特別是在這樣的亂世。”

換言之,就是利用天意麽?

清明徐徐吐出一口氣,看了看車外的山坳,兩旁都是懸崖,只有一條狹窄的道路,手心裏不由得滲出汗水。

忽然間,車子颠簸了一下,停了下來,四周傳來紛雜的馬蹄聲和人聲。慕容北臉色一變:“陛下,娘娘,有埋伏!”

清明挑起簾子,果然看到道路的兩頭都湧出軍隊,截斷了他們的來路和去路,駕車的馬受了驚,人立而起,差點将她甩出來,停下後又不安地踱着步,似乎已經察覺到危險的來臨。

“是岳如楠的軍隊!”慕容北大聲道。

對方并沒有急着進攻,從隊伍中走出一個人來,大約三十多歲,颔下有須,身穿重甲,手中提着一柄長槍。

“岳如楠!”慕容北喝道,“你既然答應迎我主回宮,為何中途設下埋伏?”

“在下是來迎接陛下和娘娘。”岳如楠開口,聲如洪鐘,“慕容将軍,您親帶一萬鐵甲軍護送陛下,辛苦了,請回吧。”

慕容北握住佩刀,怒喝,“你這不忠不義之徒,妄想軟禁陛下,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看來慕容将軍是不肯回去的了,你這一萬騎兵雖是精銳,但寡不敵衆,不知是不是我這七萬虎狼之師的對手。久聞鐵甲軍威名,今日正要領教!”說罷,将長槍一舉,“我義軍聽着,除皇上和娘娘,其餘人等,一律誅殺,能取下慕容北項上人頭者,封萬戶侯,世襲罔替!”

岳家軍中爆發出一陣狂呼,他們的熱血在狂湧,這是一生絕無僅有的機會,光耀門楣、名留青史。

慕容北毫不驚慌,拔出佩刀,大聲喊:“列陣!”

“列陣!”

“列陣!”

鐵甲兵士整齊地轉身,或跪或站,将一件奇怪的弩端起,對準了他們的敵人。

無數鐵甲摩擦撞擊所發出的清脆聲響擊打着清明的心,她望着天子車辇,喃喃自語:“今日,‘九龍出海弩’将名震天下!”

落日灑下餘晖,天地萬物一片金色,襄月城牆上的小兵打了個哈欠,他拍了拍自己的臉,聽說今晚岳将軍會迎一年前被廢的節律帝回朝,他得打起精神。

這位少年皇帝在位近十年,雖無什麽建樹,卻也沒有暴政,傳聞他是天樞化身,百姓們都在憧憬他能重新統治天下,早點結束這個亂世。

冷風一吹,他清醒了不少,不經意地往太陽落下之處望了一眼,臉色忽然一變。

軍隊,純黑色的軍隊,像螞蟻一般密密麻麻,卻又排列得整整齊齊。軍中有無數旗幟飄揚,他将身子伸出去仔細地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那是明黃色的旌旗,繡金龍和日月江山。

“快!”他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快去禀報,皇帝陛下的禦駕到了!”

黑甲大軍停在十裏之外,軍中奔出一匹白馬,來到宮門之下,正是來自高麗的将軍重汐。城樓上有人喝問:“來者何人?”

重汐将手中黃絹卷軸一展,大聲道:“在下前來傳皇帝陛下聖旨,爾等聽着。‘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聞岳元帥勤王有功,擊退逆賊楊遠山,欲迎朕回朝。如此忠良,朕甚欣慰,遂率朕之親衛回京,望岳元帥速速開城,城中三軍,皆有重賞!’”念罷,将卷軸一收,“還不快開城,迎接聖駕!”

靜了一陣,城牆上的将軍忽然怒喝:“爾等竟敢冒充皇帝,實乃罪大惡極,放箭!”

箭雨疾發,釘入馬前的土地,馬兒受驚,人立而起,重汐冷笑一聲,策馬回營,在一匹黑馬前跪下:“皇上,岳軍不肯開城。”

“朕早已料到了。”楊恪一身甲胄,眉宇間霸氣流轉,英武不凡。他抽出腰中長劍,高高舉起,朝襄月城的方向一揮,“傳朕旨意,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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