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3)
尴尬。
孟寧道:“咱們出去看夕陽吧。”江離道:“好呀。”他說着要去扶孟寧起身,卻見孟寧掀開被子,自己站了起來。謝芸擔憂道:“要是被羅浮門的人看到了……”江離道:“我們早不怕他們了。”孟寧亦笑道:“沒事。”江離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以為孟寧也是一般想法。他向孟寧看去,只見孟寧一雙沉靜的眼睛也望着他,便與他會心一笑,卻不知孟寧所說還有另一層含義。
孟寧說完開始穿衣,也不在意謝芸與穆一楠就在身旁,很自然地就拉過江離的手,說道:“走吧。”
客棧依山而建,兩人出了客棧門,在昏黃的夕照中緩緩步行,繞過前門,往後山而去。謝芸與穆一楠擔心他倆出個好歹,遠遠地跟在身後。
爬到山頂時,太陽已經沉下去半個頭。晚霞喧賓奪主,散發出比太陽更加絢麗的光彩。遠處的山崗只剩下了黑色的剪影,而山間的湖泊卻映照着晚霞而顯得瑰麗多情。
此時正是夕陽最美麗的時刻。
兩人相依偎着看夕陽一點點沉下去,天邊只剩下熱烈将死的雲彩。沒過多久,晚霞色彩也淡了,夜色在山間彌漫開來。在淡薄的夜色中,孟寧仰頭在江離唇上一吻,輕聲道:“我會一直記着你。”江離以為這是最後的告別,雖然心中早有打算,還是難免酸楚。他将孟寧摟在懷中,用側臉摩挲着孟寧頭頂柔軟的頭發,難過地道:“我也是。”孟寧道:“咱們在這兒躺一會兒吧。”江離溫聲道:“好呀。”他說罷脫下外裳,薄薄地鋪在草地上,與孟寧并肩躺上去。
山間夜涼,謝芸與穆一楠原本想呼喚兩人早點回去,然而看到兩人一處躺着,一時倒不好開口。孟寧側過身來,将自己埋在了江離溫柔堅定的懷抱中。
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江離醒來,見自己竟躺在客棧床上。他喚了一聲“孟寧”,無人應聲。他慌張地起身推開隔壁孟寧的房間,只見床上冷冷清清,被褥一絲不茍疊着放在床上,倒像是一夜沒打開過。江離又推開穆一楠房門,見他正在熟睡。江離搖醒他,問道:“師兄,孟寧呢?”
穆一楠迷糊地睜開眼,打量了一圈,疑惑道:“我怎麽回來了?”江離焦急地問道:“孟寧呢?”穆一楠還有幾分睡意,道:“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嗎?”他過了一刻才反映過來,問道:“孟寧不見了?”此時江離已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穆一楠幾下穿好衣服,道:“你別慌,咱們去問問大師姐。”
謝芸也在熟睡,她醒過來聽到這個消息,心裏一陣慌亂,卻馬上鎮定了下來,語氣篤定地道:“孟寧肯定是有事,自己走了。”江離見她這兒也沒有孟寧的影子,一刻也不想多呆,轉身便往後山跑去。謝芸與穆一楠都跟了上去,與江離滿山亂找,一無所獲。謝芸拉住江離,道:“別找了,他不在這裏。”江離輕聲問道:“那他去了哪裏?”謝芸見到他一副恍惚的模樣,生怕他一個想不開,信口說道:“不管在哪裏,總之在這個世上。”江離卻凡事都愛朝壞處想,此刻他腦子裏不斷刷新着孟寧孤獨地死在一個小角落裏的凄慘畫面。謝芸深知這個小師弟的脾氣,便說道:“昨夜我們原本都在山中,後來竟不約而同一起睡着了。如果孟寧不是自己走的,誰會把我們都送回客棧裏?”江離道:“他傷得那麽重,怎麽能把我們三個人都送回去。”
穆一楠說道:“那肯定是他傷好了。”江離慘笑道:“你們不要騙我啦,你們把他藏哪兒了?讓我看一眼好嗎?”穆一楠信誓旦旦地說道:“我真沒騙你。”謝芸道:“昨天倒沒發現,你現在回想一樣孟寧昨日的行為,哪裏像是有傷在身的樣子?”江離仔細回想,滿心絕望當中又生出一絲希翼來。謝芸見他神色松動,便繼續道:“咱們先回去吧,你要是有個好歹,孟寧估計也不願活了。”
謝芸将江離帶回客棧之中,與穆一楠一刻不停地看着他,只怕他真一時想不開。過了幾日,江離也沒什麽動靜,兩人才放下心來。這日清晨,謝芸久久不見江離出房門,便叫穆一楠去叫他。穆一楠在門外敲了幾下,無人答應。推開門只見室內空空如也,江離早已離開了。
☆、賞金獵人
江離淩晨從那小客棧出來,一下覺得天地蒼茫,不知該往何處去。此時月亮早已就寝,鳥兒發出夢寐似的悶悶的叫聲。四野沒有人煙,客棧孤零零地倚在山腳下,想來是供游山的游人或路過的旅人臨時落腳的。
江離漫無目的地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才見到一個村子。村裏人起得早,此時正是夏收時節,都想趁太陽還沒出來前多做些活,正午時分便好歇晌。江離見一個老人家在村口吸旱煙,便上前問道:“老人家,請問這是哪裏?”那老人家見他衣飾精細華貴,以為他是來游山的雅客,笑呵呵道:“你是從喲喲山來吧。”江離一愣,道:“喲喲山是哪裏?”那老人家“噢”了一聲,笑道:“不怪你不知道,那山上鹿多,鹿一發情啊就滿山喲喲叫,原本咱們都叫它喲喲山。後來來看鹿的人多了,那些人不知道為什麽又給它改了個名字,叫什麽忘……”這老人抓耳撓腮,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山的新名兒。恰逢一個年輕人路過,接口道:“忘歸山。”那老人喜道:“對,對,就是忘歸山。”
這忘歸山江離倒隐約聽人提起過,這山位于上清宗西南邊,飛行也要兩三日。當時他只顧悶頭亂追,竟不知自己飛到了這裏。江離問道:“這附近是不是有個廬陽城?”那老人家樂道:“對對。咱們這裏是鹿鳴村,你從這往西北方向走,再兩個時辰,就到了。”
江離辭過那老人家,徒步往廬陽城走去。進城時天已大亮了,太陽升得比城門口還高。城中偶能看見羅浮門的弟子,看來他們一路追擊,竟追到這裏來了。江離原本無事,此時卻走到書鋪中買了紙筆,寫了一封小信。他寫好信便悄悄尾随一名羅浮門弟子,尋到了他們的落腳處。随即雇了一個小乞丐,讓他把那封信送給君慎之。
君慎之在日暮時分才回來。他見那信封上并無落款,冷笑一聲,心中已經了然,卻仍将信紙打開,只見紙上只寫了四個字:
後會有期。
君慎之将信紙團作一團,随意扔了,問道:“信是何時送來的?”一個羅浮門弟子答道:“今日上午才收到。”君慎之遺憾地說道:“人多半不在城內了,撤吧。”
此時江離确實已在廬陽城外了。
廬陽城位于雲州中西部近滄州邊界,滄州雄奇高聳的山脈綿延到此處,變成了平緩秀麗的小山丘。山間河湖密布,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着天邊一輪峨眉月,顯得靜谧而活潑。
此番景色,江離一眼也顧不上看,只因身後有一人對他窮追不舍。那人身着暗藍色半舊長袍,身量颀長,頭發松松地在腦後系了個尾巴,左臉一道細細的刀疤,從眼睑一直劃到耳側。一開始江離還以為那是個羅浮門弟子,但他行事說話散漫輕浮,并無半點名門子弟自幼雕琢出來的雅正氣派。他使一柄輕巧的彎月薄刃,江離與他先後交過幾次手,都敗在他手下。
那人神色輕松,邊追邊嘿嘿笑道:“小子修為不錯嘛,果然不愧是屬兔子的,跑得還真快。”江離并不理他。那人又不幹不淨地笑道:“聽說你和一個男人搞上了,那滋味想必不錯吧?老子玩了這麽久,還從來沒嘗過這口呢。要不咱們也試一下呀。”江離仍舊當做沒聽到。那人便繼續道:“別跑啊,小爺我勉為其難,會讓你滿意的。”江離知道他是在使激将法,全當他在放屁。卻聽他極為惋惜地說道:“唉,孟隐楓精明一世,怎麽眼皮子底下的事也沒看住?”他忽然換了一副極為下流的語氣,道:“該不會他也和你有一腿吧?看你小子長得還挺俊,啧啧。”這人見江離手已按在了劍柄上,心中更加得意,嘴上更加放肆:“聽說你那師娘長得也挺俊,你成日裏看着那樣一個美人,竟會想着去搞男人。”
江離氣得臉色發白,恨生一劍悄無聲息地擊了出去,在月下掃出一道黑影。他素能忍受冷言冷語,卻難以忍受辱及師門的污言穢語。這人卻一陣哈哈大笑,好似一只鹞子一般輕巧地躲了過去。他大笑着劈手一刀,霎時間靈力化作漫天銀白彎月,籠罩着天邊的月牙,叫人真假難辨。月影就着新月的光輝鋪天蓋地向江離湧了過來。江離耽了這一劍的功夫,他已追上前來截住了他的去路。這人大笑道:“這就對了,要打就打一場,跑什麽?”江離奮力與他拆招,問道:“你追着我幹什麽?”這人輕巧地說道:“你給我親一下,親一下我就告訴你。”
江離在腦子裏大罵他神經病,卻一句話不想和他說了。這人仍然自顧自說道:“親一下不行?那抱一下,抱一下就告訴你。乖啦。”江離被他激得心神激動,只想速戰速決,好不再聽他胡言亂語。他一急,手下劍招已不再嚴密了。這人做出少女嗔怒的模樣,道:“連抱一下都不行?好哥哥,你和別人睡都睡過了。”江離一陣惡寒,怒斥道:“住口!”這人哈哈笑道:“好哥哥,你和我一道,咱們再去氣死你那僞君子師父。”江離氣急攻心,一怒手下已失了分寸,不消幾個回合便被那柄新月似的彎刀抵住了脖子。
這人拿出一根白繩将江離綁了,才拍着他的臉笑嘻嘻道:“哥哥這次做個賠本買賣,哥抓你不要你親親也不要你抱抱,而是要拿你換羅浮門的賞金。”他說罷拉着江離往廬陽城走去,邊走邊埋怨道,“早知道要被我抓住,何苦又跑這麽遠?還勞累哥追這麽一程。嘿嘿,不過你小子值錢,哥認了。你們人族不是有句詩‘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錢也是一個道理,天底下哪有好賺的錢?”江離此時已平靜了下來,他冷靜地問道:“你不是人族?”這人嗤道:“老子當然是人,如假包換。”江離冷笑道:“我看你這手段,魔族在你面前也自愧弗如。”江離原本是在反諷,這人聽了卻極為得意地說道:“這你倒說對了,想當年老子在魔族混的時候……”他說到這兒倒不說了,轉而道,“老子憑什麽跟你講這麽多?”江離原本想探聽些消息,見他突然不說了,心中略微失望,轉而問道:“你叫什麽名字?”這人轉頭瞥了江離一眼,笑道:“怎麽,想找老子報仇啊?”江離輕哼一聲,卻聽這人道:“老子大名風六,你小子要是有幸逃出來,就盡管來找老子,老子好再拿你去換袋金子。”
風六拉着江離在晨光熹微時分進到廬陽城中,他到羅浮門落腳的地方去一打聽,才知道那些羅浮門弟子昨夜早走了。江離嘲諷道:“錢果然不好賺。”風六唾了一口,憤憤道:“老子最近果然運道不好!”他又問那客棧老板:“你知不知道他們往哪去了?”那客棧老板見他臉上刀疤,身上痞氣,手裏還栓着一人,心裏早已怯了幾分,只想把他早早打發出門去,便怯怯地道:“那些都是仙爺,天上飛來飛去的,小的哪裏敢問他們行蹤啊。”
風六氣得在原地轉來轉去,邊轉邊埋怨自己最近倒黴。江離被一根繩子牽着,也只能跟着走。風六轉了一會兒,心中怒氣被轉消了些,便問那客棧老板:“這廬陽城裏有沒有改運的地方?”客棧老板見他總算要走了,心裏松快了些,很迫不及待地道:“有有有,您從這出門左轉,直走,穿過一條大街,然後進入一個小巷直走再右拐,那邊有個招財巷。裏面先生都靈得很!又準又靈!”風六問道:“真的?”那老板雞啄米一樣的點頭:“真的真的。”風六問道:“哪位先生最靈?”
這老板一愣,随即道:“打着‘一日一蔔’的那位先生,我之前就找他算過。”這老板說完不禁悄悄贊嘆了一下自己随機應變的能力。風六聽罷就牽着江離往招財巷走去,這老板樂呵呵地看着兩人出了門,大聲道:“走好,財源廣進啊!”風六哈哈大笑,道:“一起發財,都發大財!”
風六拉着江離按那老板指的路往招財巷去,邊走邊對江離傾訴他最近的倒黴事:“最近兩月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做一單砸一單。到嘴的肉爛了煮熟的鴨子能飛了。老子這雙眼這麽年從來沒走過眼,前不久居然招惹了硬茬子,差點栽了。前兩天好容易做成了一單,裏面只有幾件衣服和一把破飛劍,都值不了幾個破錢。去樓子裏找個姑娘還能……”江離笑道:“還能怎樣?”風六道:“要你管?”江離又笑道:“找大夫了嗎?”風六惱道:“住口!”又接着抱怨道,“好容易抓住了你,原本以為能做成一單大的,想不到人前腳就走了。我一定要找個先生看看。”
說着已到了招財巷。此時太陽初升,巷內行人稀疏,擺攤的先生寥寥無幾。風六拉着江離蹲在牆根,固執地等到那位打着“一日一蔔”的先生出來了才去問卦。此時巷內已是人來人往了。風六見那挂攤一擺出來,就拉着江離沖上去,說道:“老先生快給我算一卦。”
那算卦的老先生才把挂攤支出來,沒料到一大早就有生意,自己也很詫異。但他混跡江湖多年,練就了一副裝腔作勢處變不驚的好本事。于是他滴水不漏的捋着胡子,從半閉不閉的眼睛裏悄悄打量這兩人。他從風六面容行止已将他身世猜了個大概,很深沉地說道:“閣下天生地長,四海為家,身世頗為不易啊。”風六驚喜道:“先生真是神了,我确實從小無父無母。”老先生繼續道:“閣下如今也是居無定所,刀光劍影,一個不慎,就有性命之憂。”風六點頭道:“确實如此。”老先生神秘一笑,道:“閣下最近是遇上□□煩了吧。”風六此時對他已完全信服,嘆道:“還請老先生解局。”老先生說道:“這事好說。”風六很懂行地把卦資送上了。此事是旁觀者清,江離樂得讓人哄他,只在一旁冷眼旁觀。
那老先生收了錢,很神秘地說道:“此時宜靜不宜動,宜退不宜進。”風六愣道:“先生請明說。”老先生自得地捋着胡子,道:“按我說的做,自然時來運轉。”風六道:“我沒懂啊。”那老先生已經起身迅捷的把卦攤收拾進一個小背簍裏,道:“貧道今日卦算完了,有緣再會。”說罷便匆匆走了。風六在後邊叫了幾聲,那人都沒有回頭,轉過街角就不見了影子。
風六疑惑地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江離看他吃了個小虧,心裏高興。但見他自己沒意識到,始終覺得少了些滋味,便笑嘻嘻道:“他是叫你耐心等着,等黴運過了就好了。”
☆、小乞丐
風六慢慢回過味來,意識到自己被那老東西給耍了。可惜那算命的早已不見了蹤影,他心中怒火無處發洩,嘴上便不幹不淨罵了一回街,罵完了覺得心中纾解了些,叉腰啧啧嘆道:“老子最近運氣果然不好!”
風六被怒火沖得晃了一會兒神,此時街上人來人往,正是熱鬧的時候。一夥孩童在人群中嬉戲打鬧,靈活地越過兩人往前跑去。風六片刻便回過神來,他一把拉住前面一個總角小童,罵道:“小兔崽子,出門沒看黃歷,活膩歪了敢在老子身上下手。”那小童原本跑得極快,卻被風六一把提了起來,吓得哇哇大叫。他同伴見他被抓住了,也顧不得管他,都一窩蜂散了。
風六伸手在那小童懷裏一探,果然摸出了自己的儲物袋來。他心中怒氣未消,揚手就把那小孩往地上慣去。他下手極重,那小孩眼看就要命喪當場。江離雙手被縛,只好伸腳一勾,把那小孩接住了。江離怒道:“對一個小孩你也下得了這麽重的手!”風六仿若未聞,順腳将那小孩踢得在地上滾了兩滾。那小孩還沒爬起來,風六另一腳已踢了過去。江離靈力被縛,要阻止已來不及。那小童原本臉孔着地,他聽到響動,驚恐地回頭瞥了一眼。風六見了他的眼神,心一下就軟了,倒抽一口氣,道:“不得了了,這麽小年紀就這樣勾人,長大了還得了。”
只見那小童雖蓬頭垢面,但遮不住面白如玉,唇若點朱。尤其是一雙桃花似的長眼睛,帶着幾分稚嫩,幾分世故;幾分冷靜,幾分彷徨。全不似一個小孩子的眼神。江離見風六突然住手,還以為他又要搞什麽幺蛾子。卻見風六面色迷茫,嘴裏喃喃自語道:“難道老子竟要栽在一個小叫花手裏。難道老子竟也要做一只兔子?!”那小童甚為機靈,他見風六面色怔忪,爬起來就要跑。風六卻馬上清醒過來,又把他逮住,一伸手就往那小孩裆下摸。這小孩立馬便尖叫起來。風六卻大喜道:“原來是個姑娘!”
江離冷冷道:“禽獸。”風六卻眉開眼笑地問那小童:“你叫什麽名字?”那小童估計是被他吓住了,咬着唇不說話。風六也不惱,他拉着江離,提着小孩,就近進了一間酒樓,要了一桌好酒菜。再将一副碗筷遞給那小孩,溫聲道:“吃吧。”這小孩長年混跡街頭,哪裏不知世間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然而她自幼颠沛流離,倒練就了一副好膽識,以及悟出了無論如何都要先吃飽飯的人間至理。她風卷殘雲地吃完了一桌飯菜,其間風六一句話沒說。等她放下碗筷,風六才将他那柄新月般的彎刀放在桌上,笑盈盈地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這小姑娘看了眼他的刀,非常簡短地說道:“阿月。”風六道:“阿月,好啊,我喜歡這個名字。我這柄刀就叫新月。”風六頓了一下,才說道:“從今以後,你就跟我走吧。”江離道:“你可真無恥。”阿月瞥了一眼他的刀,說道:“好吧。”
風六頓時眉開眼笑,他拉上江離出了酒樓,阿月乖乖跟在他身側。風六見了阿月的乖巧的模樣更加高興,也不急着跑去羅浮門領賞金了。他在城裏停留了幾日,到成衣店給阿月做了幾身衣服,讓阿月換洗。阿月十一二歲年紀,已初具了少女聘聘袅袅的身段,穿上合身的新衣便如枝頭新打的花骨朵一般。風六見了滿意地嘆道:“好看,好看。以後不要再穿得亂七八糟的了。”
風六對阿月言語溫柔,關懷備至。衣食住行也不像往日那樣随意将就。阿月年紀雖小,已很會察言觀色,整日裏笑語盈盈,常将風六逗得開懷大笑。她估計是過得舒坦了,開頭沒想逃的事。三人一路往東行,期間風六輕易地打退了幾夥盜匪流寇。她見識到了風六折磨匪徒的手段,更加不敢輕易逃跑了,只怕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離分別被羅浮門和上清宗高價懸賞,簡直是一座移動的金山。這座金山風六看得小心翼翼,自然也有其他人觊觎。然而大多數人實力與運氣皆欠佳,被風六樂呵呵收拾了。終于有一日風六不勝其擾,他将來人抓住了卻不殺死,而是把那人和江離綁了一串,帶到了附近一個小鎮中。那人在路上尚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潇灑模樣,順便出言調戲一番阿月。等到了城中,風六将他挂到了一顆歪脖子樹上。那人大笑道:“你殺個人還整那許多幺蛾子,不就是一刀嗎?爺等着呢。”
風六笑道:“好啊,你且等着。”他慢條斯理地将那人上裳脫了。此時四周已聚集了一圈人,都不明白他要做什麽。風六吩咐道:“小月兒,你去買挂鞭炮來。”阿月接過錢,問道:“什麽樣的啊?”風六說道:“挑你喜歡的。”阿月轉身離去,風六沖着她的背影說道:“我等你回來。”
阿月原本想趁機逃跑,聽到這話不禁一陣戰栗,不知他是不是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她心裏拿不定主意,故意磨磨蹭蹭,最終還是買了鞭炮往回走。阿月剛靠近那顆歪脖子樹,便聞到一股子臭氣混着血腥氣。只見那挂在樹上的人已奄奄一息。他腹腔開了一個大洞,腸子髒腑落在地上,人卻還沒死。
阿月牙齒都開始發抖了。
風六對阿月說道:“你來得有些遲了。”阿月驚懼地望着風六,不知他要如何懲罰自己。卻聽風六充滿委屈地說道:“你再來晚點,人都死了。”風六從阿月手裏接過鞭炮,走到那被剖腹的可憐人面前,仰着頭頗為真誠地道:“人死了都要放些炮仗的,我是放得早了些,但管他呢,心意到了就行。你說對不對?”他說罷将那挂鞭炮一股腦塞進那人洞開的腹腔裏。
驚吓如□□,一波接一波。那人原本垂着頭,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氣。此時卻像半夜□□的貓一般凄厲地叫了起來。
風六掏出火折子遞給阿月,說道:“小月兒,你來點。”阿月被吓到不知所以,她接過火折子才反應過來,連忙扔給風六,道:“不,我不會。”風六柔聲道:“去吧,你早晚要學的。”阿月流着淚道:“不,我不要。”風六扶着她的肩膀走到那人跟前,把着她的手要去點那引線,卻發現阿月身量不足,還夠不到那個高度。他便在阿月腋下一托——火折子“嗖”地一下點燃了引線……
阿月伴着鞭炮聲放聲大哭。風六柔聲安慰道:“乖,先別哭。咱們得先走啦,要不然就得費些麻煩了。”但凡大城必有仙門弟子把守,這小鎮雖防守薄弱,這番動靜也會引人前來查探。
風六肩上扛着阿月,手裏牽着江離,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城池。經此一舉,前來搶劫他手裏這座金山的人果然大大減少。風六在江離的不适與阿月的噩夢中過了幾天舒爽的閑适日子。
這日三人錯過了投宿的客棧,只好露宿荒郊野外。恰好一夥衣着各異的散修圍在一個大火堆旁烤火燒烤。風六帶着江離與阿月大搖大擺的走過去,那些人借着火光看清了風六的面容,紛紛要起身離去,沒人敢想劫人的事。
風六在火堆旁坐下,揚聲道:“都站着幹什麽?都坐下,大家好聊聊天。”衆人複又坐下。風六看了眼坐着的衆人,非常欣慰地說道:“老子總算開始轉運了!看來這單應該沒問題。”那些人都紛紛應和。風六掏出玉米馍馍來吃,并給阿月與江離一人分了一個。阿月不挑剔,幾口吃下了。江離咬了一口,就皺眉道:“這什麽東西,不吃了。”風六道:“阿月一個姑娘家都吃下了,你一個男人挑三揀四的。這荒郊野外的,我從哪兒給你找好吃的去?”江離指着那夥人烤好的一只兔子,道:“那不是有現成的嗎?”風六笑道:“你這巧取豪奪的本事學得可真快。”他随即無奈地對那幾人說道,“這公子爺不好伺候,你們分些給他。等爺金子到手了,再給你們買酒喝。”
那夥散修忙不疊地把兔子送到了江離面前。江離接過來問風六和阿月:“你們不吃?”風六怕出意外,一口不沾,道:“我們可沒你那麽嬌氣。”江離吃了幾口,不滿地說道:“有肉沒酒,沒滋味。”風六道:“誰有酒?”
一個黑袍人遞上酒壺,江離接過像喝水一般喝下一大口。風六道:“你這要求是越來越多了,等吃飽喝足了,是不是還要老子給你找個女人啊?”他說完了自己“噗”地笑了出來,笑嘻嘻道:“老子倒忘了,你不喜歡女人。”
江離專心喝酒吃肉,沒有理他。火燒得很旺,江離便拿一根樹枝串住那個玉米馍馍,在火上仔細地烤。烤得表皮金黃發脆,才小小吃一口,看着衆人道:“好香的一個馍馍,你們都不想嘗一下?”
火堆裏突然炸了一聲,驚起一堆火星子。風六埋怨道:“你們這用的都是什麽柴,炸得這麽厲害。”那黑袍人連忙撥弄了幾下柴火,将幾根沒燃盡的竹子扒了出來,換上易燃少煙的幹柴。他隔着火光打量這風六的臉色,斟酌着說道:“六爺,這人可不老實啊。”風六道:“嘿,難伺候,不老實。沒見過要死的人還要求這麽多的。”黑袍人說道:“那是六爺心善,換做別人留着一口氣就是了。”風六覺得他說到了心坎上,說道:“老子心腸軟,可受不了整天身邊跟着塊血肉疙瘩。再說咱們這一行是要講運氣的,要讓獵物活蹦亂跳的、舒舒坦坦的、開開心心的,才會一直交好運。”
黑袍人接着說道:“聽說六爺要把人送到羅浮門去?那可有一段距離。”風六道:“路要一步一步走,總會到的。”黑袍人建議道:“上清宗也在懸賞他,何不把他送到上清宗去?省事!”風六嘿了一聲,道:“老子怕有命拿錢沒命花。”黑袍人問道:“這是何故?”
說到上清宗,其他人也跟着聊了起來。一青衣人說道:“你這都不知道?你說這人是誰的徒弟?”黑袍人答道:“這誰不知道?不就是孟隐楓麽!”青衣人道:“你綁了孟隐楓的徒弟,這不是公開打他臉麽?嘿嘿,到時候恐怕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咧。”又有人說道:“你們說如今上清宗究竟是誰做主?”衆人竟在易成顯與孟隐楓之間争個不休。一人道:“這些年孟隐楓明面上一心輔佐易成顯,但實際上易成顯哪敢對他說個不字?恐怕孟隐楓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讓他打狗,他不敢打雞啊!”他一說完,衆人都嘻嘻哈哈笑了起來。修真崇尚清淨自然,若說一個人貪戀權位,已是極大的侮辱。若有争權奪利之事,便足以淪為飯後談資——這種談資一向很多。
這人剛說完,便捂着嘴哎喲一聲。嘴上油膩膩的,打了他的是一根啃了一半的兔腿。
☆、客棧公約
這人剛說完,便捂着嘴哎喲一聲。嘴上油膩膩的,打了他的是一根啃了一半的兔腿,江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裏全是冷意。
其他人見了都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這人罵道:“小兔崽子,你找死。”他把刀拔出了半截,最終還是顧忌風六,又放了進去,冷冷道:“天下悠悠衆口,你又堵得了幾人?”江離嗤道:“我先把你的嘴賭了。”這人冷笑道:“那恐怕你得先堵住自己的耳朵眼睛!”他說罷竟笑了,道:“小朋友,你來到大人的世界了。”
長夜過半,就算圍在火堆邊也有幾分寒意。風六見阿月縮着肩,便拿出一件袍子來給她披上,問道:“困不困?要不要睡一會?”阿月忙道:“不困。”她複雜地迅速看了風六一眼,見他神色間的關切就和殺人時的愉悅一般真誠。她不懂風六為何對自己這麽好,但很奇異的,她竟然不像以前那麽怕他了。
風六也不懂自己為何會對阿月那麽好。這是他這輩子做過最純淨的事,就好像小心翼翼呵護一朵花——哦,不,有人不愛花,便不懂呵護一朵花的感動。那麽便是秋日的明月,夏日的清風,傍晚的彩霞,總之是一切美好而無用的事物。他不帶一絲欲望,沒有明确的目的,內心卻溫柔地顫動。這種感覺讓他很新奇,同時亦很享受。
那黑袍人又往火堆裏添了些柴,順帶将先前扒出來的竹子也放了進去,說道:“柴不夠燒了,六爺将就些。”風六指着幾個人道:“那你們去拾些柴來。”那幾人起身要去拾柴,走了幾步就道:“喲,怎麽要倒呢?”說罷倒在了地上。
風六警覺地站起來,果然有幾分暈厥。他立馬察覺着了道,也不想追究是誰了,拉上阿月與江離就想先跑。江離怎會讓他如意?風六幹脆一刀向他劈下,想先結果了他再說。那黑袍人搶步上來,長劍刺向風六手腕,道:“六爺,你這是要斷了大家的財路啊。”風六被逼的回劍自保,他一擊未成,便不再戀戰,帶上阿月極快地消失在月下密林之中。
此時蒼穹中挂着一輪皎潔的圓月,并無星子與它争輝。地上火堆旁橫七豎八躺了一堆人,都被那黑衣人的迷煙放倒了。江離雙手依舊被那白繩子縛住,卻不見一絲慌亂,反而氣定神閑,笑盈盈地說道:“行啊,演得似模似樣的,我差點沒認出你。”
這黑衣人解開束縛着江離的繩索,問道:“覺得怎麽樣?”江離活動着手腕,感覺到被壓抑的靈力又回來了,便說道:“并無大礙,今晚可還有一筆大帳要算。”
這黑衣人将頭發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