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4)
在臉上抹了幾下,露出原本的膚色五官,才看出是楚懷寧。他恢複了容貌,聲音也清亮了許多,清朗地說道:“你說得對,風六做事實在殘忍至極,可不能讓他就這麽跑了。”
江離道:“不止如此,他還綁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說到這,他再也無法具體描述風六要對這個小姑娘做什麽,只好評論道,“簡直禽獸不如!”
楚懷寧原本是滄瀾門弟子,然而他與江離少小情誼,得知江離下落不明之後就一直在尋找江離的下落。恰好聽說風六制作人肉炮仗的壯舉,從而找到了江離的蹤跡。在那之後他一直尾随在風六身後,然而風六有時雖然有些蠢,但大部分時候都很精明,他跟了許多時候,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下手。直到今日,才想出了将迷香放在火中的計策,而解藥正放在酒中。
風六已然中了毒,又帶着阿月,江離原本以為他肯定跑不遠。哪知風六在昏睡前将阿月與自己綁在一塊浮木上,投入了湍急的郁河之中。滔滔的河水将兩人往北越沖越遠,最後被河上的漁翁救了起來。風六暗暗感嘆自己最近運氣果然不好,卻不想讓煮熟的鴨子飛了。他帶着阿月繼續往北,到了郁河與流翆河交界處的臨江城,這是雲州最東邊的一個大城池。他知道江離與楚懷寧亦在尋他,便刻意放出風聲,然後就在客棧中安安心心地等煮熟的鴨子又飛回來。
江離與楚懷寧果然送上門來。他兩人在客棧周圍潛伏了幾日,因擔心風六以阿月為質,一直不敢公開露面。他倆擇了一個月黑風高夜,估摸着風六都睡熟了,才潛入阿月房中。阿月驚醒便看見兩個黑黝黝的人影,吓了一跳。但她竟很快鎮定了下來,輕聲問道:“你們是誰?”江離出聲道:“是我。”阿月聽出了他的聲音,便道:“你怎麽又回來了?”江離道:“我來救你。”阿月笑了一聲,道:“你們快走吧,我只當沒見過你們。”江離急道:“風六他,他對你不安好心。”阿月道:“你們就對我安着好心了?”
她自小孤苦,從不信世間有無緣無故的善意。所以她寧願跟着明顯不安好心的風六,也不願跟兩個目的不明的人走。
楚懷寧原本一聲不發,聽到此處忍不住道:“丫頭年紀不大,疑心病挺重。咱們別廢話了,直接帶走就是。”江離覺得此計可行,兩人往阿月床前走去。房門忽然砰地一聲,打開了。
風六提着一盞可愛的粉紅小燈籠站在門外。他欣慰地贊賞道:“做得好,小月兒!”他說罷指着燈籠,說道:“給你做的花燈,喜歡嗎?”那花燈做得巧,阿月不由一笑,點頭道:“很漂亮。”
江離與楚懷寧對視一眼,兩人仗劍向風六襲了過去。江離財物兵刃都被風六所劫,此時手上使的不過是一柄普通飛劍而已,威力大大打了折扣。風六将新月使得極為純熟,一時之間不落下風。他一邊動手還有暇護着手中花燈,嚷嚷道:“這花燈我做了一晚上,你們打壞了可賠不起。”他打鬥着轉到阿月附近,将那花燈輕輕抛了過去。阿月連忙接住了,燈裏的蠟燭還沒熄,散着柔和溫馨的光芒。阿月提着燈籠,踮着腳貼在牆壁上,看這三人在這催人入睡的光芒中刀來劍往,生怕不小心傷到自己。
這客棧老板聽到響動,只傾耳一聽就知道屋內大概。他在臨江城中經營了數十年,慣見了修士打架這回事。若沒有什麽大的損毀,也就算了。忽然屋內嘩啦一聲巨響,憑他多年經驗,他知道一堵牆肯定沒了。卻是江離與楚懷寧牢牢守住門窗,風六突圍無路,索性在阿月靠着的那堵牆上劈了一個洞。他刀勢一落便迅捷地抱住阿月的腰,從洞中躍了出去。那粉紅小燈籠被洞沿一絆,不幸與阿月手中的燈籠柄分了家,可憐兮兮地在地上崩了兩下,燭光顫顫巍巍的熄滅了。阿月呀了一聲,呼道:“我的燈籠。”風六邊跑邊道:“手藝不牢靠,下次再給你做個結實的。”
客棧老板等樓上徹底沒動靜了,才上樓查看具體情形。見牆破了個兩人寬的大洞,周圍牆體全裂了,不禁怒罵道:“這麽大的窗戶不用,非要劈牆,這到底是哪來的惡習!”原來客棧中常有修士滋事打架,客棧老板多受其擾,又不能不做他們的生意。于是竟發展出了一種新的建築風格:頂挑得極高,室內空間開闊,屋內擺設牢靠結實,方便修士打架切磋;門窗大開大阖,為逃命的人大開方便之門。
老板環顧屋內一片狼藉,維修所需的花銷化成一連串數字湧入腦海,又變成金子放在眼前。他感覺心在滴血,怒氣沖沖地吩咐店小二道:“必須去報告守城的仙人。再這樣下去,咱們這生意還怎麽做?”多年後這老板盤算了一番數年來用于修葺房屋的花費,數目之大,自己也感到咋舌,深感客棧業利潤微薄,全拜這些愛打架的修士所賜。于是他牽頭發起了一個客棧行業協會,約定客棧之中不許打架滋事,否則就列入協會黑名單,禁止入住。竟然應者如雲。當然此乃後事,此時客棧中仍能打架。
風六如一匹野馬一般奔跑在初秋的曠野中,他已逃了半夜,卻絲毫不見疲累。江離與楚懷寧離他只有一射之距,他也絲毫不見慌亂。反而偶爾怪笑一聲,聲音穿過林梢,在原野中傳出老遠。
晨光熹微,此時稻谷将要成熟,野草還未枯黃,樹上綴滿了果實。又可見一個豐收年。風六在這充滿希望的年景中信心勃勃地逃命,這樣的危局他已經歷過無數次。眼前還沒有轉機,但總會有的,只要耐心等着,一刻不停地往前跑。他不該命盡于此,對這一點他很很堅信。
再往前就是村莊了,兩道劍光淩厲地從身後劈了過來。風六縱聲長笑,速度又拔一籌,幾個起落已落在了村莊之中。江離二人全力追了上去,還沒進村莊竟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倆一落到村莊中,就被吓了一跳。只見村內四處遍布屍體,血液已經幹涸,人還沒開始腐爛。
☆、重慶的早餐
修文删了好多,這裏空了兩章。以前是鎖起來的,但發現有點影響閱讀。先亂七八糟加一些好吃的吧~
在重慶吃早餐,最劃算的吃法是買一碗粥,只花一塊錢,桌上至少三個免費配菜,随意吃。有一次我偶然在一個小棚子裏享受到了極為尊貴的待遇。那早餐店裏只用一塊木板搭了一個大長桌,所有顧客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桌上擺了不下二十道配菜,涼拌的土豆絲、黃瓜絲、折耳根;各式各樣的榨菜、清爽的本地泡菜、軟糯的蠶豆和豌豆……每個碗裏都放了公用的勺,大家都不會直接用自己的筷子去夾菜。因着這種早餐形式,我可以預測重慶絕對會率先成為富有契約精神的城市,因為重慶人對這種精神的鍛煉從早餐就開始了。
早餐店由三個老奶奶經營,顧客很多,但完全忙得過來,只要看見盤子空了就會馬上補上。我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吃法,很過意不去,也不敢放開吃,吃飽了還要了些煎餃和包子帶回去。第二次我再去吃,店老板已經認出我這個回頭客了。重慶早餐江湖風起雲湧的,競争大得很,能夠做下去的老板都有過人之處。我照例要了一碗粥,一個鹵蛋和三個煎餃,粥是稠稠的,非常實在。老板把東西端上來的時候我忍不住問道:“你們這樣經營,不怕虧嗎?”
老板一揮手,非常江湖氣地跟我說:“既然在做這個生意,就不怕你們吃!”
這排場,這霸氣,我再沒見識過第二家。
重慶還有一個被扒爛的小吃,叫小面,當地人也愛拿它當早餐。有些小面店在網上很有名,有的人千裏迢迢來重慶,特意地要去找那一碗面吃。我回重慶也跟朋友去吃了一下,感覺沒有什麽特殊的,味道非常粗放,沒有什麽內涵。好的小面味道是非常複雜悠長的,重油而不油膩,不止是麻和辣。那味道一是在高湯裏,二是在臊子裏。臊子的配方各不相同,所以每家店總有不同的味道。事實上做得好的小面店比比皆是,只需要在酒店附近随意找一家小門臉,就能嘗到道地的美食。
我最喜歡的一家小面店門臉不過十平米,店裏只有風扇,沒有空調,由一對快八十歲的老夫妻經營。妻子常常在店裏剪辣椒剝大蒜,丈夫則負責下廚招待客人。老人家味蕾有點退化了,常常不确定鹹度合不合适,記憶又不行,所以我們經常會有如此對話:
老人家:“鹹不鹹啊?”
我:“不鹹,剛剛好。”
老人家:“呵呵,那你慢慢吃。”
過了一會兒。
老人家:“要不要加點調味鹽?”
我:“不用不用,味道挺好。”
老人家明顯一副不記得剛剛問過我的樣子:“哦呵呵,缺什麽跟我說。”
但味道是當真好,人也非常可愛。
此外,重慶人還吃酸辣粉和紅油抄手做早餐,在外地人看來算是重口味了。麻圓也算是重慶特産,軟韌的芯裹着一層炸得酥脆的芝麻。就是太肥了些。上學的時候常常吃熨鬥糕和三角糕,街邊就能買到,冬天吃最好,可以暖手,現在倒很少看到。其他的像油條豆漿都是全國通用套餐了,不值得一說,但想起來就讓人覺得熨帖。趕着上班上學的人常常會順路買一杯豆漿,等方便的時候再喝。
☆、桂林米粉
我第一次吃到桂林米粉是在北京念大學的時候,學校澡堂後面就有一家。關門特別晚,有時晚上餓了會去打包或堂食。但并沒覺得多好吃,裏面吃飯的大多也是一些加班加點的社團狂人。那家店裏選擇還很多,什麽叉燒米粉,牛肉米粉,酸豆角米粉——我吃起來都是一個味道。最喜歡的其實是那個湯,冬天的時候喝尤其暖胃。北京冬天風特別大,在校園裏邊走一圈,別管穿多厚,都覺得自己成了個冰棍兒。但只要一推開那店裏的玻璃門,皮膚上的寒氣先去了一層。再喝一口湯,髒腑裏的寒氣也全出來了。
後來去了桂林,才知道正宗的吃法是不加湯的,得幹拌。我看到服務員端上桌的米粉,圓乎乎的米粉上蓋了一層酸豆角酸筍還配了一個鹵蛋。但我心裏想的是,沒有湯怎麽吃呢?沒有湯不就沒味道了嗎?然後我勉為其難地試吃了一口,味道太棒了!過了這麽久,我都忘了那碗米粉多少錢了,但還記得那個味道。面條好像是有點彈牙,但又非常入味。酸豆角的味道在外面裹了一層,鹵水的味道好像就侵到了米粉芯子裏。吃完那一碗粉我感覺非常奇妙,怎麽說呢?就好像身邊一直有個姑娘,直到她嫁人前一晚才發現其實她是個絕世大美人。自己真是暴殄天物,這麽多年居然只愛喝湯!
最近又接觸到桂林米粉,是在一個桂林人那裏。他朋友從國內給他帶了一包米粉,裝在真空包裝裏的,裏面有小袋的鹵水。他吃得熱淚盈眶我可以理解,吃完了他居然不住贊嘆這粉“夠臭”,就好像只有臭才正宗一樣。關鍵是我從來沒在桂林米粉裏吃出臭味啊!他到底是怎麽品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主要還是想吃。。。
☆、宿敵與故知
江離自然不認為風六片刻之間就能殺了這麽多人。他強忍着心中不适與驚駭去查看屍體,見那些屍體大多殘缺不全,表情驚恐痛苦,不知死前遭受了多少驚吓折磨。江離細細查看一斷臂屍體,見它創口處筋肉支離,糊着血污。他抽了一口氣,道:“這手臂竟是被活活扯下來的。”楚懷寧又查看其它屍體,見多是四肢被扯下鮮血流盡而死,鮮少有一擊斃命者。兩人在村內搜尋了一遍,竟一個活口也沒找到。風六也不知藏哪兒去了。
江離與楚懷寧一道信天往前走去,走到下一個村莊,竟也是一般情景。風六也在裏面,難得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他見到江離二人,罵道:“你倆是屬狗的?這也能找到?”江離此時沒有心思除魔衛道,便道:“你把我的東西還我,我便不再難為你了。”風六想把他引到羅浮門去換賞金,巴不得他繼續為難自己,反正也抓不住,便輕蔑地說道:“老子入手的東西還從沒有吐出去的先例,你要想要便自己來拿。”幾人又相鬥數個回合,江離才将自己的兩柄劍從風六儲物袋中喚了出來。含光一陣震顫,欣喜之情直傳到了江離心裏。恨生卻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情緒,懶得搭理他。江離拿過含光,見它光芒暗淡,不禁疼惜地撫摸着劍身。
此類靈物,原本就要接受日月滋養,不該深藏暗處。
江離拿到了寶劍,戰鬥力上了一個臺階。風六與他倆交了會手,非常明智地攜上阿月,又跑了。江離與楚懷寧兩人卻不再追擊,而是在村子中仔細搜尋了起來。這村子裏的人遇害時間較晚,屍身還沒完全僵硬。兩人找到一些幸存者。然而這些人要麽一句話說不出,只顧發抖;要麽不斷地重複一句話,要麽只顧胡言亂語。全吓傻了。
楚懷寧掏出傷藥,與江離一道給這些人包紮上了,卻一時不知道該拿這些瘋子怎麽辦。
這時一群修者亦來到村落中。他們見到此番景況,臉色沉重,卻不見驚奇。看來已經見識過另一個村莊的慘狀。這群人一開始也是在搜尋幸存者,終于和江離與楚懷寧彙合了。幾乎是同時,這兩夥人都驚訝地說道:“是你們!”
這些人竟是駐紮在臨江城的上清宗弟子,為首的正是易琮與張俞儀。上清宗這幾年擴招,其他人江離并不認識。易琮新近受命駐守臨江城,那位客棧老板派人前去告狀,易琮原本只派了幾個小喽啰前去追擊。結果收到傳訊,知道了屠村的事,不得不自己親自出門查探。
江離環顧四周屍橫遍野的慘狀,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說道:“你不會以為是我幹的吧?”易琮反問道:“你以為我是傻子?”他雖與江離不對付,然而自小一起長大,深信他絕不可能幹出這等慘絕人寰的事。易琮第一眼看到江離,只想到他公開羞辱杜璎珞一事,竟從未往更壞的地方想。易琮說道:“你可知宗內已将你除名,并發五萬金懸賞通緝你。”江離笑道:“你是想拿那五萬金啦?”張俞儀說道:“咱們為天下人除害罷了,誰稀罕那點錢嗎?”
楚懷寧見形勢不對,連忙指着一衆傷員,轉移話題:“咱們先将這些人安置好吧。”易琮輕哼一聲,吩咐手下道:“去看看屋內什麽情況,要沒問題就先把這些人都安置進這間屋子裏。其他人繼續查探,看看有沒有其他線索。”
那屋子房門關着。整個村子都血氣沖天,單憑氣味無法辨別裏面是否有死人。楚懷寧伸手正要推開房門,卻聽一個女人尖聲叫道:“不要開門!不要開門!”楚懷寧吓了一跳,還以為屋內有埋伏。易琮一揮手,衣袖間飛出一件法器将門撞開了。門內除了兩具殘缺的屍體,空空如也。這才知道這不過是瘋人的瘋言瘋語。
一群弟子帶着一群瘋子進入屋內。那瘋女人扒住門框厲聲道:“我不要出去,不要出去。”一些上清宗弟子無奈地勸解道:“這是進去,你現在就在外面。”那女人仍扒住門框死活不肯走。衆人無法,只好生拉硬拽把她送進屋子。
安置好了這群瘋子,江離知道易琮該找他算賬了。若是往日,他當與易琮堂堂正正地打一架,正大光明地離開。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跟風六混久了,覺得偷偷溜走也不算丢人。他找了個機會避開衆人,悄悄往村外走去。
卻聽一個清亮的聲音道:“好重的血氣!”那人剎那就到了眼前,卻是杜璎珞。
兩人打了個照面,都愣了一下。江離記起當初自己當衆拒婚的事,莫名有些尴尬。他指着背後的修羅場,說道:“我也是路過。”杜璎珞卻說道:“你怎麽這副樣子了?”
此時距他離開上清宗已有一段時日,原先所穿的一身錦衣已破舊不堪。他一個男生并不會多在意這些,落在杜璎珞眼中卻顯得分外落拓。杜璎珞似乎也并未期待江離的答案,轉而問道:“這裏發生什麽了?”江離說道:“我也不知道。我還要趕路,咱們下次見吧。”
江離看見杜璎珞就知道易琮肯定要出現了。易琮長着個狗鼻子,只要杜璎珞在方圓一丈內,他就一定會在半柱香內找過來。他之前與孟寧悄悄讨論過原因,後來只能歸結為天賦。
果然,張俞儀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咱們連話都沒敘,你怎麽就走了?”張俞儀與易琮一向不離左右,他到了,易琮也就到了。
易琮帶着一群人已走到跟前,他見到杜璎珞,驚喜道:“璎珞,你怎麽來了?”杜璎珞道:“我們去寒冰島采清明果,路過臨江城,想到你在這裏,就來看看你呀。”楚懷寧忙問道:“可有忘憂城的人同你們一起去麽?”杜璎珞道:“張藺原師兄已早早去了。”楚懷寧問道:“那我師父呢?他會去嗎?”杜璎珞道:“初陽上人還在雲州,倒不知會不會去。”易琮便問道:“這次是誰帶你們去?還是嚴毓師兄嗎?”杜璎珞道:“嚴毓師兄已經不帶新弟子啦,這次是謝芸師姐。”
杜璎珞又問易琮:“你這個新城主做得怎麽樣?可還習慣麽?”易琮知道她還念着自己,心裏已經樂開了花了,卻自謙道:“先學着吧。”張俞儀笑道:“你就別謙虛啦。璎珞你不知道吧,往日裏咱們一起玩,我還不知到阿琮竟有這個魄力呢。”他說罷将易琮上任以來做過的一樁樁大事娓娓道來,加上幾分誇張,幾分想象,杜璎珞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眼波連連投向易琮。易琮道:“好啦好啦,你別再吹了。”張俞儀大笑道:“你還害羞了,實話實說嘛,有什麽好害羞的?”
江離趁幾人聊得火熱,正要溜走。張俞儀道:“江離,你怎麽招呼都不打就走?”江離沒料到這張俞儀一邊恭維易琮,一邊還有閑暇注視他。這一心多用的技能實在讓人佩服。楚懷寧正想出面調解,就聽杜璎珞說道:“讓他走吧,畢竟同門一場,何必為難他?”易琮以為她對江離仍有舊情,面色便沉了下來。張俞儀道:“璎珞,他可是宗門通緝的人。”杜璎珞道:“他曾經救我一命,如今我也還他一命。”
易琮沉着臉,并不說話。
☆、相逢應不識
無論他們放不放人,江離都不再會束手就擒。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了。楚懷寧看見他形單影只的背影,不禁叫到:“等等我。”說罷幾步追上他,道:“咱們結伴走一程吧。”
張俞儀見他倆離開,拔劍就要阻攔。易琮疲憊地說道:“讓他走吧。”眼看着兩人已經走遠了,張俞儀只好将劍放回鞘中,問道:“璎珞,你不會還喜歡那小子吧?”這問題恰好是易琮心中所想,他聽張俞儀問了,一顆心都懸了起來,只怕杜璎珞說一個“是”字。卻聽杜璎珞說道:“你看他現在那個樣子,我當時真是瞎了眼了,怎麽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張俞儀聽罷,噗地一聲就笑了出來。易琮知道她對江離心意已變,嘴角亦漾開了笑意。
此時早已天光大亮,然而天始終陰陰的。江離同楚懷寧結伴往附近的流火城走去,這是臨江城下轄一個不大不小的城郭。入城時一場細雨才剛剛飄下來。雨點如絲,輕輕落入塵土之中。眼前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層面紗,突然疏離安靜了。江離看着眼前紛亂的人群,嗅着雨中塵土與草木混雜的氣味,不禁一陣恍惚。
他從備受寵愛的名門驕子變成了江湖敗類、師門棄徒;所愛之人不知所蹤,昔日舊友咫尺天涯;只身流落江湖,一文不名,成日裏灰頭土臉,狼狽不已。往日裏他被風六所抓,天天只想着怎麽脫身,倒并不覺得多麽難過。如今得了自由,才發現天大地大,竟不知要去哪裏。在一個剎那間,他仿佛脫離了自己,看到自己仿若蒼茫天地間的一只螞蟻。那感覺轉瞬即逝,但他清楚地記住了那一刻的孤獨與彷徨。
楚懷寧見他呆呆立在雨中,驚奇地問道:“怎麽了?快走吧,待會兒衣服該濕了。”江離回過神來,突然說道:“謝謝你,懷寧。”楚懷寧愣道:“朋友之間,何必說這種話?”江離道:“當今世上,恐怕只有你還當我是朋友。”楚懷寧笑道:“有一二好友還不夠嗎?有的人雖時常呼朋引伴,卻一個朋友都沒有呢。”江離道:“是這個道理。”他灑然一笑,道,“走吧,該吃飯了。”
也不知是不是躲雨的緣故,酒樓裏人很多。江離打眼一看,大半都是修士,穿得奇形怪狀,多是散修無疑。他掃了這一眼便不再多看,與楚懷寧随意找了個角落坐下,招呼小二點菜。那小二從沒見過這麽多客人,忙得暈頭轉向,轉了許久才轉到江離這桌,很腼腆地笑道:“客官,久等了哩。”江離和楚懷寧随意點了幾個菜,那小二依舊一笑,道:“不好意思客官,都賣完了哩。”江離不禁也笑道:“那你們這兒還有什麽呀?”小二不好意思地笑道:“咱們還有飯,有雞蛋,可以做炒飯。”楚懷寧道:“那就吃炒飯吧。”小二笑呵呵道:“好咧。”轉而又說道:“不過兩位得等約莫半個時辰,前面還有好幾桌呢。”
“……還是給我們來壺茶吧。”楚懷寧說道。
酒樓不大,人聲鼎沸中各桌說話聲清晰可聞。江離仔細聽了下,這些修士竟都是要去寒冰島。寒冰島上清明花開,向來是修真界一件大事。有能力的都想分兩杯羹,沒辦法的也去湊個熱鬧。忽然一留着絡腮胡的修士一拍桌子,沖着江離背後喝道:“別咳了!咳得老子胃口都沒了。”
江離轉過身,只見一最角落處坐着一人。他身形瘦削,滿頭銀白長發,因一直垂着頭咳嗽,倒看不清臉。他身邊還坐了三人,應是他的同伴,都安靜坐着沒說話。
江離不禁暗想,從我一進門他就在咳,一刻不停地咳到現在,也不知他怎麽受得了。
那華發人只顧咳嗽,連眼也不曾擡。絡腮胡修士受了輕視,原先的不耐煩變成了憤怒,他抓過桌上長刀,穿過幾張桌椅走向華發人。其餘修士見要打架,都樂呵呵地看熱鬧。
那華發人依舊一動不動,待那絡腮胡子走近了,他身旁三人才拿起兵刃。華發人擺了擺手——他的手蒼白、修長、瘦削——輕聲吩咐道:“坐下。”
三人道了聲是,恭順地坐下了。眼看那絡腮胡子在滿堂起哄聲中暢通無阻的走過來,忽然他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卻是江離用劍鞘擊了一下他的膝蓋。絡腮胡子惡聲惡氣道:“小子,你找死。”江離笑道:“我倒是想,可惜還沒到時候呢。”絡腮胡子便調轉目标,執刀向江離砍了過來。這人修行不到火候,連“勢”也沒練出來,只會凡夫一般一刀刀硬砍。江離逗他玩了會,一腳将他踢出去了。
看熱鬧的人喝了陣彩,繼續吃飯去了。江離回到座位上,茶還沒上,那華發人還在咳嗽。江離不禁轉身問道:“你這是得了什麽病?”
那華發人怔了一下,終于擡起頭來。
原本喧鬧的酒肆竟然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又“轟”地一聲炸開了。楚懷寧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世上怎會有人長得這般美?”那華發人生得極美,一雙眸子如沉靜的海子,帶着從容溫和的神色。世上美人無數,終究比他少了些沉靜多了些輕佻。江離跌進那雙幽深的眸子裏,總覺得似曾相識,一時回不過神來。
楚懷寧拉着江離的袖子,輕聲道:“人都走了。”江離回過神來,才發現那白發人已不見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楚懷寧離開時,兩人都有了些醉意。江離又買了兩壺酒,與楚懷寧邊走邊飲,一直送到長亭外四野無人處。楚懷寧道:“好啦,別送了,再送你都不好回去了。”江離笑道:“如今我四海為家,倒添了一個便利,不用擔心天黑不好回家。且讓我再送你一程吧。如今你我身份天差地別,再次相見也不知是什麽景象。”楚懷寧寬慰他道:“我們兄弟不論何時相見,都是把酒言歡,這點無論你是什麽身份,我是什麽身份,都一樣的。”江離笑道:“你是名門驕子,若是到了要除魔衛道的時候,豈不是要兩面為難?”楚懷寧笑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難道不清楚嗎?就算天下人都說你十惡不赦,就算你親口告訴我,我也不信你真能做出什麽壞事。”
送走了楚懷寧,江離沿路買酒,到城中已滿懷醉意。一場細雨在夜裏逐漸轉大,積水的街面混着泥漿,雨水落下來就像打在湖面上一樣,激起一波波水紋。江離拍開一間大門緊閉的酒肆,夥計把門開了條縫兒,他掃了眼這個渾身滴水的醉漢,大雨聲中大聲說道:“酒賣完了,要買明兒來。”江離醉醺醺地說道:“那你趕緊去釀。”夥計笑道:“客官喲,現在釀了您也喝不上啊。”他平生見過無數酒鬼,笑笑就關了門。江離搶步上前,腳下一跘就摔倒在泥漿之中。他撐着給自己翻了個身,再也不想起來了。
深夜的長街寂靜無人,半晌才從街角拐出一人。這人打着一把紙傘,提着一只馬燈。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只是身形極單薄瘦削。他在泥濘中蹲了下來,給江離擦淨了臉上的泥水。在馬燈飄零的光芒中,江離只看清了那人沉郁的眼神,他心中一動,脫口叫道:“孟寧!”
那人愣了一瞬,最終嘆了口氣,索性抛了紙傘,雙手将他抱了起來,沿着來路慢慢離去。街很長,雨很大,他走得很慢,也不知想不想盡快走完。只是滿天大雨中滿頭銀發貼在背上,比這凄風苦雨夜更加蕭條。
這白發人在街上拐了幾拐,進入深巷裏一所宅院之中。進門時驚動了一年邁仆傭,他一見白發人渾身濕透,不禁大驚,連聲道:“您怎麽這個時候出去了?趕緊進屋換身衣服。小白,趕緊給公子燒水。”他慌慌張張地去叫人,轉眼間宅院裏的燈已亮了起來。水很快燒好了,江離暈乎乎趴在浴桶裏。白發人捋過江離滿是泥漿的長發,一縷縷慢慢清洗。江離眯着眼趴在桶沿,忽然說道:“孟寧,我給你擦背。”他與孟寧少小無猜,從不避諱,洗澡都互相擦背。
白發人一愣,見江離仍醉眼迷離,知道他仍在說醉話。他把江離洗刷幹淨安置在客房中,便坐在一旁呆呆出神。他身旁老仆見他神色痛苦,忍不住勸道:“您還是盡早忘了吧,要不然病怎麽好得了?”白發人輕聲說道:“他既沒忘,我如何能先忘。”老人嘆息一聲,道:“您何苦與自己作對?情之一事,最是虛妄,您又何苦執着于此?”
第二日江離醒來,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走出門外,見庭院裏有一個穿着碧綠衣衫的小姑娘,只十二三歲年紀,正拿着一只掃把掃除。這小姑娘生着一張圓臉,甚是喜慶可愛。她一見江離,喜道:“你醒啦,我去告訴公子。”她說罷将掃把一扔,歡快地跳着朝前院跑去。不多時又跳着跑回來,道:“公子請你一同前去用早膳。”
這小姑娘在前面帶路,江離見她一蹦一跳的歡樂模樣,渾不知世間愁為何物,不禁輕輕一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這小姑娘說道:“我叫小白。”江離又問道:“你家公子是誰?”小白天真地道:“我家公子是個好人。”江離一笑,沒有多問。昨夜一場雨,院裏青石上沾着許多落葉。小白說道:“這裏我還沒來得及掃,你走路小心些,仔細打滑。”江離微笑道:“好,你也小心些。”小白卻道:“我可不怕滑。你看——”她說罷張開雙臂,身體像一片葉子一般飄起來,在庭院花葉間一只蝴蝶一般行走,悠然自得若閑庭信步。
憑虛飛行,非得突破禦物、抵達煉神不可。江離天賦極高,苦修多年也不過才禦物後期而已。他見小白悠閑自在的模樣,想到她小小年紀,已有這般修為,不禁目瞪口呆。小白見他那神情,得意得咯咯笑了起來。
☆、忘情與負心
此時卻聽一個聲音道:“小白,還不下來。”江離擡眼望去,只見檐下站着一個素衣白發人,與自己曾有一面之緣的。這般容貌見過一面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