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7)

全是石炭,挖完了碳再擴一擴,還能建成一個地下城池。”江離道:“這廢物利用好啊!”葉可桢道:“哎呀,你別打岔。我們那日被押着去挖石炭,遇到了一個人。”

恰逢此時,一個歡快的女子聲音呼喚道:“桢哥哥,你在哪兒?”葉可桢無奈地道:“就是遇到了這個人。”那聲音越來越近,江離與葉可桢面面相觑,只怕聲音的主人突然推門而入。隔壁傳來接二連三的開門聲,顯然是那女子在一邊呼喚一邊推門查看。

江離環顧左右,見室內沒有藏身之處,只好從窗戶翻了出去,趴在牆根。

那女子已到了這間房門外,滿是狡黠地問道:“你在這裏對不對?”葉可桢索性大大方方開了門,笑盈盈地看着門外一個清麗女子,叽裏咕嚕又和她說了一通拜日語。江離雖聽不懂他具體在說什麽,但見他語氣輕柔,想來又是在說早就背熟的情話。那女子與他說了幾句拜日語,卻不肯再說了,轉而用人族語言輕柔地說道:“我們還是說人話好不好?”

人族強盛,幾千年來拜日族宮廷都以講人族語言為榮。這姑娘自小講的就是人語,拜日語不過是堪堪能聽懂罷了,況且葉可桢的拜日語說得也并不十分好,她連聽懂也要費極大的勁兒。葉可桢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道:“都随你,只是人族語言粗鄙,我一說人話就他娘的想罵人,怎能表達我對你高尚的愛意?”

江離:“……”

這姑娘深情款款地說道:“你的心意我都懂的,用什麽語言又有什麽區別?”葉可桢一笑,道:“你知道就好了。”他說罷拉起姑娘的手,輕聲道:“你的手冷得像只死耗子。”那姑娘臉現紅霞,手卻任他拉着,語氣軟糯地道:“果然粗鄙,若是講拜日語,你該怎麽說呢?”葉可桢柔情滿滿地說:“我就說,你的手冷得像只可憐的小老鼠。”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年前,我是風流帥”——蘇轼《蝶戀花》

我第一次讀到的時候也是噗出一口老血

☆、寒冰島

這姑娘深情款款地說道:“你的心意我都懂的,用什麽語言又有什麽區別?”葉可桢一笑,道:“你知道就好了。”他說罷拉起姑娘的手,輕聲道:“你的手冷得像只死耗子。”那姑娘臉現紅霞,手卻任他拉着,語氣軟糯地道:“果然粗鄙,若是講拜日語,你該怎麽說呢?”葉可桢柔情滿滿地說:“我就說,你的手冷得像只可憐的小老鼠。”

姑娘噗嗤一笑,問道:“你怎麽躲到這裏啦?”葉可桢笑道:“在為君上辦買糧之事,遇到一個奸商,尤其狡猾。我便來這裏看看畫,先晾着他奶奶的。”

姑娘微微垂着頭,笑道:“你做事好認真,也莫要太過辛苦,要注意休息才是。”葉可桢垂頭看去,就能看到她唇邊兩個小巧的梨渦,不由覺得甚是可愛。他品評着姑娘的梨渦,順口就說道:“我本就是異族,若是做事再不認真,君上何時才會把你許配給我呢?”姑娘臉色羞紅,低聲問道:“你,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麽?”

葉可桢心想,當時我身為俘虜,渾身烏七八糟,正在被趕去挖煤,變得更加烏七八糟;你一句話,把我像只小狗一般提了出來。此事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嘴上卻說道:“當然記得,當時你美極了。”

姑娘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收斂了,她深深地看着葉可桢的臉,想要找出昔日他真誠的模樣。她暗嘆一聲,道:“既然你有正事要忙,我就先不打擾你啦。”說罷就要轉身離去,葉可桢抓住她手腕,輕聲問道:“金公主,你怎麽啦?不舒服嗎?”姑娘柔聲道:“無事。你,你以後叫我融金便是。”葉可桢便連着叫了好幾聲她的名字:“融金融金融金。”

融金聽罷,嘴角重新又漾起笑意,同葉可桢四目相對許久,才轉身離去了。

江離聽完肉麻的牆角,見自己耳朵還在,感到很慶幸。他正欲從窗戶翻回去,就見葉可桢快步向窗邊走來,沉聲說道:“就在那兒別動。”江離感嘆道:“想不到師兄做個俘虜也能招惹到公主。”

“這次我可沒招惹她。若不是為了相救同門,我又何必與她虛情假意?”想到此處,葉可桢不禁沉下了臉,道,“往日我稱贊姑娘,無一不是真心實意,想不到今日卻要以色侍人。”江離不禁默然,轉而道:“你可知師姐她們關押在何處?”

葉可桢搖頭道:“我只知道他們把關押的仙門弟子都送去挖礦了,地點經常換,我查了許久也沒查出來。”他略一思量,道:“如今你既然來了,我倒有了一計。聽說現在人族大軍由師父統籌,你去向他老人家傳個信,就說我們已有脫身之策,請他在下次交戰時另派一只隊伍來接應。以焰火為號,若是王城方向有焰火,便是一切順利。”江離應道:“好,我定為你傳到。”

葉可桢嘆道:“這裏危險,你從花園裏潛出去,盡快離開吧。”江離笑道:“我說過我早不是小孩子了。”葉可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走吧。”江離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道:“我們還會再相見的。”

叛軍後方防備森嚴,人族難以随意走動。葉可桢遣樂奴送幾個奸商離境,那幾人出了叛軍占領區,便換上僞裝,四散離開了。風六大賺了一筆,自然心滿意足,要請江離去喝酒。江離笑道:“今日可沒工夫陪你。”他說罷在頭上帶上一頂大帽,将頭發耳朵遮了個嚴實,又帶上面具,朝人族大軍駐地飛去。腳下是延綿的冰雪,一座冰山上一株遲開的清明花正在盛開,發出令人迷醉的馨香。這花雌雄雙花同枝,雄花碩大璀璨,雌花嬌小可愛。驟開驟落,不過半個時辰就會結出昂貴的清明果。若是往年,此花早已有人守候了,而今年戰事膠着,這美麗的花兒只得獨自開放。

風六見了這花,喜滋滋道:“咱們在這兒停一停,采了清明果再走。”江離道:“我今日有事,你自己等去吧。”風六道:“你去做什麽?”江離頭也不回,道:“自然去救人。”風六憤怒道:“我看你是去作死。”

江離也不管他,徑自往前飛。遠處軟綿綿的太陽總在地平線上徘徊,等它在天際滾完一圈,天也就黑了。

他在夜色将至時到達了人族駐軍處,想到師父也在軍中,不禁暗自激動。如今雖無顏面見他老人家,但悄悄看一眼,也是好的。

拜日族是邊陲小族,人族三大宗門聽說拜日族叛亂,先前只派了幾個長老前來領戰。上清宗便只派了老資歷的孫季常統籌,愛女心切的姜繡心請纓前往,孟隐楓還在有條不紊的赈災。哪知拜日族叛軍氣勢洶洶,竟将人族大軍阻擊得寸步難行。原以為半個月就能結束的戰事打了一個月還毫無進展,上清宗便又派了孟隐楓前來增援。孟隐楓一向善于調兵遣将,他到之後卻不急于上陣沖殺,反而着手扶持拜日族小王子組建了和平軍,又将島上散修編做一營,發了兵器饷銀讓他們去打仗。于是人族勢如破竹,一路南下占領了寒冰島東南部大半土地。

只是寒冰島地域廣袤,想要查清人質所在之地卻也不易。

江離到了駐地前,理了理衣物,确信舊人都認不出自己了,才向守衛道出來意。

孟隐楓此時正與三宗要員商議戰事,在座者除了初陽、君慎之等人,還有一個面色白皙的少年,觀他外形服飾,當是寒冰島人無疑。能夠與孟隐楓等人同坐一席,當屬人族新近扶持的那位寒冰島小王子了。這少年從頭到尾冷着一張臉,也不多說話。孟隐楓道:“寒冰島永夜将至,這裏地域廣袤,若不能在永夜來臨之前全殲敵軍,就要等到明年了。拜日族如今士氣不穩,為激勵士氣,今年的祭日大典定會如期舉行。我們不如趁機突襲。”說罷他開始排兵布陣,小王子略略颔首,便算是領命了。君慎之見狀,笑道:“小王子襄助人族,乃是大義之舉,拜日族子民定會感戴小王子今日所為。”小王子輕哼一聲,理也不理他。趙季淩道:“拜日王也太不知好歹,我們人族每年送他那麽多糧食,他竟恩将仇報。”小王子瞥了趙季淩一眼,冷冷道:“人族也不是好東西。”趙季淩略嘲諷地說道:“哦,你既如此高潔,為何還要投靠人族?”小王子道:“我只是不想族人葬送在一個瘋子手中。”

孟隐楓是涵養深厚之人,他聽罷絲毫不惱,轉而問易琮:“聽說你還在追查流火城附近屠村之事?”易琮點了點頭,孟隐楓随口問道:“查得如何了?”易琮沉聲道:“如此行徑,不是瘋子就是禽獸。”孟隐楓知道他已有眉目,便不再細問。

此時一守門弟子來到賬內,道:“報,駐地外來了一人,說是有解救人質的良策,要求見孟谷主。”孟隐楓道:“哦?是誰?”那弟子道:“看模樣是個散修。”孟隐楓笑道:“每日都有散修前來襄助戰事,這是好事。領去散修營,讓他有什麽策略都跟蕭憶說。”那弟子到了聲“是”,便返身去向江離回話,道:“孟谷主此刻不得閑,你若有什麽良策,可以去跟散修營蕭首領說。”

江離“噢”了一聲,難免有些失望,才想起師父其實是個大人物,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他低着頭想了一會兒,道:“那勞煩你帶我去散修營吧。”

蕭憶其實也是一個散修,年紀不大,但勇武有奇策,逐漸樹立起了威信。恐怕戰事結束後,散修營也不會解散了。

江離進到帳中,便見到一個年輕人坐在首座,看起來不過十□□歲,雙眉濃黑,深眼眶,一雙眼睛極為清亮有神。那人見他進門,便起身幾步走上前來,道:“在下蕭憶,閣下怎麽稱呼?”

江離臉還帶着面具,原本以為會有不便。但一路走來,發現許多散修遮得比他還嚴實。有人用一塊黑布把自己全身都裹了起來,只在眼睛處挖了兩個洞,用以視物。想來散修之中,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的多得是,是以蕭憶見到他臉上的面具,絲毫不見怪,只把它當做這人的臉。江離道:“在下梅枝南,見過蕭首領。”

蕭憶笑道:“梅兄客氣,這邊請。”江離随他落了座,便聽蕭憶問道:“聽聞梅兄有救人良策?可否說來一聽?”江離道:“不瞞蕭首領,我就是剛從叛軍後方過來,在那裏遇到了被扣押的仙門弟子。他們說已有了脫身之策。”蕭憶道:“噢?可有信物?”

葉可桢沒料到江離竟會見不到孟隐楓,自然不曾給他什麽信物。江離想了想,從身上解下含光劍,淡淡道:“蕭首領只需将此劍呈給孟谷主,他自會相信。”

☆、寒冰島

蕭憶接過長劍,道:“我定會禀報孟谷主。需要我們做什麽,梅兄但說無妨。”江離道:“只需貴軍在下次交戰時派一支隊伍,潛進叛軍後方。”

蕭憶略一思索,笑道:“若是如此簡單,我們早已去做了。”江離輕笑道:“你且聽我細說。”他只聽葉可桢講以焰火為號,并不知他要做什麽,只能從葉可桢與融金公主的關系上适當發揮,合理地胡謅了一套行動方案。最後說道:“我們以焰火為號,你們若看到拜日族王城方向有焰火,便是一切順利,可以出兵了。”

“如此還算可行。”蕭憶道,“梅兄放心,我定會将此事禀告孟谷主。”

因為沒有見到孟隐楓,雖勸服了蕭憶,江離并不十分放心。但有一個人,只要有一絲解救人質的機會,他赴湯蹈火也會去做。只要說服了他,此行就不怕無人接應。這人便是——易琮。

因為杜璎珞就在人質之中。

自杜璎珞被俘以來,易琮還從未睡過好覺。有時他也不禁埋怨自己,杜璎珞有什麽好?她嬌蠻任性,有些勢利,還有些淺薄。可就算把全天下的不足都加在她身上,好像也構不成缺點。

易琮睜着眼睛躺在床上,行軍床單薄,背上傳來些涼意,他也不想翻個身。

賬內傳來了輕輕的走路聲,易琮一下坐了起來,喝道:“誰?”

江離吹開一個火折子,扔進堆滿幹柴的火盆中,火苗輕輕的燒了起來。他烤着火,道:“這半夜過來,着實有些冷。”易琮沉靜地說道:“你是誰,有何來意,就直說吧。”江離在搖曳的火光中摘下面具,道:“你不想救杜璎珞啦?”易琮見了他,也不驚訝,問道:“你有了救人之策?”江離笑道:“還差一個投名狀。”

葉可桢買夠了糧食,便與融金公主一道返回王城複命。他自詐降之後,一直不得自由,更遑論查探同門消息了。于是他打出了光大拜日族文化的口號,借融金公主的勢召集了許多拜日族文人,成天用拜日語寫詩寫戲,全部用來拍拜日王的馬屁。他原本就心思細膩,現在拿出逗姑娘的勁頭來伺候拜日王,居然蔚有成效。

他跟着侍衛進入殿內,一進門就看到拜日王身側還站了個年輕人。那人雖帶着張銀白面具,但葉可桢光看那頭發絲兒就知道是江離。

葉可桢不知這具體是個什麽情況,索性裝作沒看見,大聲道:“拜見君上,屬下不辱使命,圓滿完成任務。”

拜日王高坐殿上,看得出身量并不高大。他臉頰深陷,眼底青黑,然而眼睛裏似燃着兩團烈火,亮幽幽甚是滲人。他聽罷“嗯”了一聲,問道:“你買了多少糧?”葉可桢說了個數,拜日王嘴角平平地一扯,也不知是不是在笑,道:“枉我給了你那麽多金子,竟不如江先生帶來的糧食多。你是怎麽辦差的?”葉可桢一臉疑惑惶恐,拜日王平整了一下心緒,道:“罷了,也算是完成了指标。”他指了指江離,道,“這位就是江先生。”

江離便摘下面罩,問道:“師兄,還認得我嗎?”葉可桢見他有相認之意,便假裝驚訝道:“是你?你怎麽在此?”江離冷笑一聲:“人族無我容身之地,只好前來投奔君上了。”

拜日王說道:“江先生這等人才,竟被你們人族逼得走投無路,難怪神告訴我說,反擊人族的時機到了。”他說到此處,眼中兩團火焰仿佛更加濃烈,然而語氣還算冷靜,“幾千年來,你們人族售賣給我們的糧食要價極為高昂,還不許我們向其他族群買糧。你們得了便宜還賣乖,最後不過少少地送我們一些糧食,便趾高氣揚地闖入我國境采摘清明果。有些人還不講衛生,采完果子還要留下一地垃圾!你知道我們每年光清理垃圾就要花多少錢?我們族人終日勞作所得,最後都流入了你們人族的口袋!實在是欺人太甚!”

葉可桢忙道:“欺人太甚!屬下已不恥做一個人族!您看我的臉!我的頭發!是不是都跟拜日族一模一樣啦?”拜日王看了眼他塗白的臉和染淡的頭發,嗯了一聲,勉強平息了一下怒火,道:“好在江先生不但帶來了許多糧食,還獻出了殺敵之策。”葉可桢心中疑惑“江離哪來的糧食?”,問道:“不知是何良策?”江離冷冷一笑,道:“君上一統天下是大勢,然而過程難免曲折。前不久咱們稍有小敗,加上缺糧的流言,軍隊士氣略有低落。眼前的要務當為振作士氣,籌集糧食。”

拜日王道:“如今我們已有足夠的糧食,且神告訴我更多的糧食還在路上!我們不會缺糧的!”殿上一位耿直的老臣說道:“如今雖解了一時危機,但終不是長久之計。人族只要封鎖住登島之路,我們便真的只能餓死了。”拜日王道:“神會給我們送來糧食的!我們定能打出寒冰島,占領越州!越州富饒,我們以此為後方,不出三五年,我們骁勇的戰士便能占領人族全境。”那老臣嘆道:“神已不理世事許久了。”拜日王大怒,道:“我分明接到了神谕!”那老臣怆然道:“神已不在人間了,君上您醒一醒吧。”拜日王眼中烈火大盛,道:“來人,把這滿口胡言的老東西給砍了。”

這老臣求仁得仁,順從地被推出殿外砍了。

拜日王殺了一個人,心中舒爽了些,向江離道:“先生繼續。”

江離想了想,才想到自己剛剛講到哪兒了,便接着道:“既然君上已接到了神谕,那麽糧食問題便不值一提了。若我所料不差,人族定會在祭日大典時突襲我軍。君上聰明蓋世,對此事早有預料,早已做好準備了。只是太陽神身份尊貴,不能親自屈尊來激勵士氣。但咱們獄裏還關押着許多仙門弟子,這些人往日裏作威作福,若能在陣前殺了,我軍必然士氣大振!”

殿中一陣嘩然,有人質疑道:“陣前殺俘虜,定會激怒對方,恐怕更加不好對付。”拜日王冷冷道:“難道我們會怕激怒人族?”衆人便不敢再議。

葉可桢只做出大吃一驚的模樣,一言不發。

拜日王一錘定音道:“此事就這樣定了。”他說完回到內殿,覺得精神興奮得飄到了空中,便又開始處理公事。融金公主見了,道:“哥哥,你已經五日沒有合眼了,你先睡一睡吧?”拜日王眼中神采奕奕,道:“我不困。”融金公主道:“這樣下去你身體怎麽受得了?”拜日王怒道:“說了我不困。”

他發起怒來雙目圓睜,眼中帶着血絲。融金公主被吓得退了一步,她想起往日溫和善良的哥哥,心裏一陣傷心。

拜日王原本性格溫和,甚至有些懦弱。他初初發起戰亂時,族人以為拜日王只是突然變得強硬了,還大感欣慰。他激情滿滿,意志堅定,竟激勵了一大批原本就對人族心存不滿的拜日族人浴血奮戰。是以戰争初期拜日族士氣如虹,人族幾萬大軍只能裹足不前。

融金公主與哥哥終日相伴,知道這個哥哥其實是有些瘋了。他思維還算清晰,但時不時就會問她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有時只是一句突兀的:“快告訴我。”融金問他:“告訴你什麽?”他便不說了,又走了。然後過一會兒又會問同樣的問題,好像這之間他們一直在交流一樣。他既會為了一件小事殺人,也會為了一件小事哭泣,誰也理解不了他的邏輯。

葉可桢與江離一同走出殿外,一心想問問他怎麽來了。但四周都是拜日族人,不好與他交談,只好回到自己的府邸之中,心中倒像有只貓在撓一樣。沒想到江離卻親自上門拜訪了。葉可桢見到他,低聲道:“你這樣大搖大擺地來這裏,就不怕惹人懷疑?”江離笑道:“你我原本就是同門,我來看看你又怎麽了?”他說罷指了指腦袋,悄聲道,“我看拜日王這兒出了些問題。”葉可桢道:“不只你看出來了,我看大部分人都知道了。拜日王剛發動戰争時,殿上還有許多主戰派,為他歡呼呢。現在倒不知該怎麽收場了。”

“我看所有人都在等着拜日王投降,殿上沒人信他了。”葉可桢為拜日王嘆息了一會兒,就問道,“你怎麽來了?”江離道:“當然是來救人。”葉可桢瞪了他一眼,嘆道:“罷了,現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兩人一同低聲商讨策略,葉可桢道:“融金公主在軍中素有威名,她的令牌應該會有用處。到時候就由我負責放焰火,你趁機去救其他人。”江離說了聲“好”,又玩笑道:“此事可沒十分的把握,你要不願意,還能繼續做驸馬爺呢。我看融金公主漂亮得緊。”葉可桢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腦袋,道:“若事事等到把握十足,恐怕什麽都做不成了。”

☆、寒冰島

拜日王處理完公事,覺得精神高漲,仿佛直沖上了雲霄。他既想放聲大笑,又想大發雷霆。玄冰雕琢的寝殿裝飾了精美的挂毯,寧神的熏香在香爐裏無聲的燃燒。拜日王在殿內踱了幾圈,一腳把那香爐踢翻了,大笑着出了門。融金公主連忙跟上去,叫道:“哥哥,你該休息了。”拜日王卻置若未聞,他通過城池間的通道在地下城池間穿梭,速度極快。融金不知他又要做什麽,只好緊緊的跟在他身後。拜日王突然轉過身來,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厲聲問道:“你要做什麽?”融金脖子被鎖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用一雙哀憐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拜日王仍繼續問道:“你要做什麽?”融金已喘不過氣了,她感覺自己要死了,竟覺得有些輕松。

拜日王将手一松,轉身急匆匆走了。

他就要勝利了!他迫不及待要像人族宣告他的勝利!

監獄的守衛見到自己的主君站在門外,連忙為他開了門。拜日王走進那座玄冰砌成的牢房——這裏的牢房跟世界上所有監獄一樣陰沉。監牢裏關押着他抓捕來的仙門弟子,這個監獄從未這麽滿過。拜日王環視一圈,感到了一股甜蜜的滿足感。

拜日王站在大廳發表了一通演講,那些挖煤挖得渾身黑乎乎的仙門弟子個個只餘一雙眼睛是幹淨的,此刻正用那一雙雙眼睛冷漠地看着他。拜日王看了他們的眼神,飄飄然地感覺這些人都被自己征服了,他們都在向自己表示臣服!巨大的喜悅讓他毫無睡意,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讓他們就近沐浴神的光輝。

監獄守衛早已對他的流程爛熟于心,等到他結束了演講,便上前問道:“君上,您要選哪一間?”拜日王看着這麽多滿員的監獄,裏面所有人都一樣黑乎乎的,很難看出區別,也辨認不出自己上次教導的究竟是哪些人了。他不禁輕嘆一聲,這是他這幾天來第一次感到哀傷。

他哀嘆道:“就算被神選中,也沒有改變我的選擇恐懼症啊。”

悲傷如洪流,滾滾地向他湧來,飄揚到天上的情緒一下跌到了九幽。此刻他只想睡覺,然而耳邊還有一個聲音在一刻不停地催促他,要他盡快實現神的旨意。他只好逼迫自己堅持下去。

“世界既然是神創造的,我們又怎麽能做出選擇呢?”他心緒低沉地說着,從身上掏出了一個小簽筒,開始搖啊搖,搖啊搖,便從那小盒子裏搖出了一張黃金小葉子。他撿起那張小葉子,見背面寫了個五字,便道:“帶五號房。”

守衛朝五號房走去,忽聽獄中一個聲音冷冷道:“拜日王,你剛剛搖了幾下?”拜日王循聲望去,見所有人都一副黑乎乎的樣子,倒認不出是誰在說話。拜日王道:“我搖了三下。”那聲音便道:“你為什麽只搖三下,不搖五下?”拜日王愣了,便聽那人繼續問道:“你到底要搖三下還是五下?”

其餘人也跟着問:

“為什麽是搖三下,不能是搖四下?”

“為什麽不能搖五六七八下?”

“你為什麽要抽簽,而不是點兵點将?”

“你的簽為什麽要用黃金,而不是用白銀?”

拜日王一想,有道理啊。他都快要哭了。

那聲音便繼續道:“你若是搖四下,也許便抽不到五號。你要是搖五六七八下,也許抽到的數都是不一樣的。你根本不能做出選擇。”

拜日王哭着搖了四下,從簽筒裏又蹦出了一張黃金小葉子。拜日王撿了起來,喜道:“還是五號!這是神的旨意!你們都閉嘴!”

五號牢房裏的人被帶了出來,在審訊廳被綁成一排。拜日王開始強打精神宣讀太陽神的恩澤和光輝事跡。那些人仍舊冷冷地看着他,此刻他卻覺得那些目光中全是鄙夷與嘲諷。

拜日王指着一個人,道:“好,你,你說太陽何時會短暫地離開?”被他指着的那個人依舊是滿面污黑,但能看出是個女子,一雙眼睛生得極美,當是個極漂亮的姑娘。這女子冷笑道:“太陽就在那裏,一直沒離開過。”這女子的同伴立馬輕聲提醒道:“璎珞,順着他說話。”

那女子竟是杜璎珞。

杜璎珞冷笑道:“我可不怕他,大不了就是一死。”拜日王被人指責,真覺得傷心欲絕了,他哀傷的說道:“太陽馬上就要離開了,你沒看見嗎?”杜璎珞冷冷道:“那是在寒冰島,在我們雲州,太陽一直在那兒。”拜日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道:“我一定會拿下雲州!”杜璎珞輕蔑地說道:“你這瘋子在妄想。”

拜日王又開始焦躁了,他快速地走來走去,道:“我一定會改變你的想法!下次我一定專門給你講道!”他說罷大聲道,“把她的臉擦幹淨,我看看她長什麽樣子。”守衛應了聲“是”,拿毛巾把杜璎珞的臉擦幹淨了。杜璎珞依舊冷冷的看着他,拜日王已不懼怕這樣的眼光了。他縱聲長笑,道:“你長得很漂亮,我要在祭日大典上把你獻給太陽神。”

自黑夜開始淹沒寒冰島的更南部的大部分土地,寒冰島各地便陸續開始舉行送日儀式。有的虔誠的家庭甚至會日日祭拜。然而祭日大典只有一次,在永夜開始之前,在太陽短暫的離開前夕,由王室親自主持的最後盛大告別。

這一天不遠了。

宮廷中已開始籌備祭日大典。

祭禮當天,杜璎珞被帶出監獄,被宮廷侍女盛裝打扮,被送上了祭臺。

祭臺下宮廷樂手奏着古老的樂章,祭司高頌着這個頑強的種族對神明虔誠的贊歌。

太陽還未升起,杜璎珞在嚴寒中凝視遠方,看見拜日族士兵已排列整齊,铠甲映着天際的寒光,正在等待着心知肚明的交戰。

不過一死而已,杜璎珞昂着頭,心想,我一點都不害怕。就算是死,也不能改變她對這些人的不屑;就算是死,她也不會向敵人屈服。若是死得其所,她願意為任何高尚的理由放棄自己年輕的生命。

她年輕得毫不害怕死亡。

☆、寒冰島

融金公主也在等待太陽升起的那個時刻,她與杜璎珞一樣沉靜。

她的侍女進殿來服侍她換上戎裝,融金張開雙臂,讓侍女為自己套上黃金铠甲,問道:“桢哥哥做了什麽?”那侍女低頭輕手輕腳地為她整理衣物,輕道:“葉大人常在府邸中接見江大人,兩人在商議救人之事。”融金嗯了一聲,問道:“還有呢?”那侍女說道:“他昨日潛入了公主府中,拿了……”

正此時,葉可桢進來了。融金一見他就揮揮手,讓自己的侍女下去。那侍女輕聲道:“他昨日……”融金嘆道:“我已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葉可桢從未見過她穿戎裝的模樣,不由一陣恍惚,道:“你這個樣子,倒讓我想起一個人。”融金笑道:“又是你的舊愛嗎?”葉可桢便拉住她的手,道:“我這輩子遇到過許多人,但自見到你,倒不曾再想起了。”融金笑道:“你總算能好好和我說話啦。”

往日葉可桢厭惡她拜日族公主的身份,又看出她不會拿自己怎樣,說話從不正經,常借機嘲諷她。今日葉可桢卻無心讨那些口頭便宜,他拉着融金的手跑出殿外,道:“我帶你去看一個東西。”融金順從地跟着他,問道:“你帶我去看什麽?”葉可桢笑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兩人來到王城外人跡稀少處,黎明仍在天際徘徊。葉可桢從未見過如此艱難的破曉,或許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了。

他雙手蒙住了融金公主的眼睛——這一招他早已熟稔于心,經過反複鍛煉,早已得心應手。融金問道:“你要給我看什麽呀?”耳邊傳來引線點燃的聲音,第一管焰火在空中炸裂時,葉可桢放開了雙手。

焰火在分外空曠的天空接二連三的綻放又凋零,融金看着天空,一雙大眼睛裏含滿了淚水。

這是一場盛大的告別——兩人都心知肚明,卻不能夠說再見。

葉可桢看着明滅焰火中融金白皙的面容,閉上眼睛向她吻了上去。她的唇清涼柔軟,臉頰沾滿了淚水,頭發與耳朵都染上了寒氣。葉可桢只想撫一撫她的頭發,心裏卻沒來由地一陣悸動,将她一把摟在了懷裏。

“你跟我走吧!”這句話他此前從未說過,他此前從未想過。

融金看着他,一雙眼睛映着焰火轉瞬即逝的哀傷。

她放走了自己的心上人,卻不能再抛下自己的哥哥。

“我總覺得,我們以前是見過的。”葉可桢說了一句他以為從不會說的話——這句話太普通了,普通到每個姑娘都聽過,他自不會再講。可是當他看見融金的一身戎裝,這個念頭就不可遏制地在他心裏萌生。

融金眼中含着淚,嘴邊一笑,道:“這句話不該是剛見面的時候說的嗎?”葉可桢說道:“我講的是真話,講真話不分什麽時候。”融金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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