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決心

“阿姝!”趙祐錯愕,正待發問,卻接到妹妹示意他寬心的眼神,只得先強壓下怒氣,瞥過眼不再看馮廷。

馮廷本也因先前的不歡而散而記恨在心,此刻自知其逐客之意,遂不願久留,只将聘財一一送入,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令衆人揚長而去。

待人一走,趙祐再也忍不住,迫不及待領阿姝入內,與妻鄧婉同問:“阿姝,你方才何意?若受了聘財,這樁婚事可就算定了!”

“阿兄,稍安勿躁,我只問你,劉徇此人如何?”阿姝落座後,先替兄嫂各奉上溫湯,方問。

趙祐飲一口溫湯,遲疑片刻,見妹妹神色自若,這才靜下心,思忖道:“此人臨大變卻不亂,不露聲色,雖有人說他無親情孝悌,只顧自己茍活于世,可我以為,他城府極深,能卧薪嘗膽,韬光養晦,假以時日,必非池中物。”

阿姝點頭道:“阿姝與兄長所見略同,此番太後與大司馬仍要令他出長安,若我所料不錯,當是出撫河北,阿兄既覺他非池中物,想來他八成能成事,日後是否與耿允分庭抗禮,也未可知。”

她知兄長向來谙熟世事,能辨是非,衡利弊,只到底年輕,若事涉家人至親,便會因一時護短而慌亂。

“這樁婚事,雖是太後逼迫,可若咱們拒絕,不論太後與大司馬,還是劉徇,便算都得罪了。尤其日後,若劉徇當真能成事,我與章後的這層關系,可是無論如何也洗脫不清的。”

趙祐年輕俊秀的面容漸漸冷下。

不錯,自順康帝入長安已五年,司州漸穩,下一步,便該是整肅軍閥割據,勢力繁雜的河北,縱觀朝中,除劉徇外,再無旁人能擔此大任。

這亂世之中,誰也不知下一個封王拜相,乃至登基稱帝的人是誰,如劉徇這般,不但是武帝八世玄孫,正經的劉漢宗室出身,且為人看好的,尋常世家大族輕易不會得罪。若此中沒有章後這一層幹系,他身為兄長,親自考察劉徇人品後,興許也會同意将妹妹嫁給他。

可眼下,這婚事必為人诟病,他又如何保證日後妹妹能夫妻和睦,生活順意?

阿姝見他仍猶豫,又道:“況且,太後為人,這些時日咱們也已看清了,不順她意,怕還會惹來更多麻煩。可若我嫁了,兄長順勢返回,咱們遠在邯鄲,她也不能奈我何。如此一舉數得之事,為何不從?”

方才兄長為她不顧一切的模樣,又令她想起夢境中慘烈情景。她發誓要保家人平安,此時的局面,只需她順勢而嫁,便可稍緩。比起全家的平安,這點犧牲着實算不得什麽,更何況,她知劉徇的本事,依附于他,絕不會錯。

至于以後的事,待離了章後桎梏,再做打算不遲。

“可是——”趙祐雙眉緊鎖,猶豫再三,見妹妹淡然自若,毫無不滿之色,方咬牙拍板道,“罷罷罷,連聘財都收了,六禮行了三禮,我也只能同意。”

言罷,他雖仍是憤懑不已,到底也出門去,尋趙氏于長安附近的旁支幫忙,為婚事做預備。

……

婚事定下後數日,阿姝便随兄嫂搬至趙氏一旁系親族于長安城附近的宅中暫住,權當是日後出嫁時的娘家。

趙祐為婚事與嫁妝奔忙,鄧婉則日日陪伴阿姝待嫁。

這日夜裏,直至阿姝入眠時,趙祐仍未歸。鄧婉手持油燈,披衣敲開她屋門:“方才你阿兄命人傳信回來,今日怕是回不來了,我正橫豎也睡不着,便想着來陪陪你,若你夜間還有夢魇,我也好照料。”

阿姝心知她定是有話同自己說,并不多言,側身将她讓進來。

說來也怪,自下決心出嫁後,她竟一連數日好眠,未再夢魇。

二人熄燈同卧,有一搭沒一搭說了一會兒話,正待入眠,鄧婉卻突然握着她的手,柔聲道:“阿姝,你若不想嫁給劉徇,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她側過身,透過黑暗肅然道:“女子一生,若不能覓得稱心的郎君,往後的苦,絕非一星半點。阿嫂這一生,聽說過不少同族的姐妹們,因婚姻不順遂,日日以淚洗面,更有花樣的年紀,便抑郁而終的……”

“阿嫂知你是個好孩子,怕牽累家裏。可這是一輩子的事,必得謹慎些。你勿擔心,凡事只順自己心意便可,大不了,往後咱們将家産多獻出便是,再不濟,阿嫂還有許多嫁妝,養你阿兄與你,也綽綽有餘。”

阿姝愣住,借着月光凝視鄧婉誠摯的面容,忽而眼中有些熱:“阿嫂,你為何待我這般好?”

她雖未出閣,卻也知曉,尋常人家,姑嫂哪裏能這樣和睦?可鄧婉自入趙氏門,竟從未與小姑紅過眼,即便是她前兩月任性妄為,鄧婉也毫不生氣。

鄧婉笑,彎彎的眉眼閃着熠熠光彩:“你是你阿兄最心愛的妹妹,阿嫂嫁得如意郎君,我心悅他,愛屋及烏,你便也如我親妹一般。他日你若也能嫁個好人家,便能懂我的心。”

阿姝望着她滿溢的幸福模樣,只覺心口一顫。

正是有這樣的阿嫂,夢中的阿兄無論為她這個妹妹做多大的犧牲,才皆能得全力支持。

有親如此,她無以為報,唯傾盡所有,保其平安。鄧婉這一番話,并未教她打消念頭,反而愈發堅定。

“阿嫂,我并不覺委屈。嫁給劉徇,是我自己的抉擇。”

鄧婉端詳她片刻,終無奈嘆氣:“罷,你既意已決,阿嫂便不多勸,只是日後也得記得,凡事都有家裏替你擔着,你有困難,只管開口便是,萬萬別委屈自己。”

阿姝笑,心中忽而掠過一事,遂道:“阿嫂,目下我的确有件事想做。”

“何事?”

她遂湊近低語。

……

卻說趙祐連日奔走,一面令人自邯鄲日夜兼程,将許多早幾年便備好的金銀財帛,田産房契等,盡運往長安。

饒是親族勸其不必大費周章,日後嫁妝仍要随阿姝東歸,只消到時再給,他也毫不松懈,只為讓妹妹風光大嫁,不令人瞧不起。

長樂宮中,章後思量,橫豎人人都已知是她嫁女,為着自己的面子,照縣君例也貼補出不少妝奁。

如此,阿姝雖仍是未得那縣君之名,卻因這兩份嫁妝,比尋常縣君更為惹眼,一時風光無兩。

而另一頭,許是為安撫群臣,在耿允與太後的授意下,少帝下诏封劉徇為蕭王,其婚禮便需比照諸侯王制。

時至六月初四,豔陽高照,吉,宜嫁娶。

今日阿姝出嫁,被借作娘家的趙府隔夜便已裝點完畢 ,此刻大門敞開,裏外忙碌,只等親迎。

一早,仆婦們便在鄧婉的安排下,替阿姝梳洗裝扮。

屋中少女亭亭而立,披玄色曲裾深衣,穿木屐羅襪,一頭烏發挽成高雲望仙髻,飾以珠玉點翠,再配大帶玉珏,更襯她膚白如雪,腰細如柳,眉目如畫,婉轉婀娜,嬌美而不失端柔。

周遭仆婦皆交口贊嘆:趙姬貌美,任哪個郎君,都要移不開眼。

而屋外的趙祐,自清早起便心神不寧,于院中來回踱步,焦躁不已,生怕出半點差錯便誤了吉時,派出外頭探路的,望風的,催問的,一波接一波。

可及至時辰将近,他又再不擔心誤了吉時,只盼妹妹能慢些出來,好教他晚些再受離別之苦。

捱了不久,阿姝終于還是自屋中出,至兄嫂處拜別。

趙祐亦是一身新裝,衣冠整潔,跪坐在榻上。望着眼前披着嫁衣的妹妹,一時憶起少時牽着她行過邯鄲城外疏闊平曠的土地的情景,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又酸又澀,竟是久久不能言語。

阿姝心中的激蕩絲毫不比兄長少,實是忍了又忍,才不教眼淚滾落,哭花新妝。

兄妹二個相顧無言,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忽有人高喊一聲:“蕭王車架将至。”

趙祐仿佛如夢初醒,雙手緊捏着案幾兩角,壓下滿心情緒,啞着嗓音道:“去吧,阿妹。往後別忘了,阿兄一直都在。”

阿姝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含淚,雙手交疊,恭恭敬敬行拜禮,方一步三回頭的步出屋外,到門邊庭中靜候。

須臾,大門外便有車馬腳步之聲傳來,親迎的隊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要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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