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戕

把守森嚴的簡陋小屋中,阿姝正心神不寧的等着劉徇。

與他同室而處時,她尚心中稍安,此刻孤身一人,恐慌便漸襲上心頭。外間時不時有兇神惡煞的彪形大漢踏着沉健的步子行過,如今已是第五日,照劉徇的說法,今日王戍便該放人。

她努力想着在外奔忙的兄嫂,想着沉着冷靜的劉徇,才将思緒漸定,卻忽聽屋外有喧鬧吵嚷之聲。

“……何時我的話,竟無人再聽了?讓開!”此憤然之聲乃徐廣,他粗啞兇煞的嗓音,阿姝無論如何也不敢忘。

“大當家早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二當家莫為難我等!”

緊接着,便傳來數聲悶響,守門數人撲通跪下,不住磕頭告饒。

徐廣遂仰天冷笑三聲,眼眶愈紅,怒道:“好得很,這門我還就非進不可!不就是個剛封的王侯嗎?入了我西山,連個屁都不是!今日,我便要他劉徇好看!”說着,撸起袖子,提起褲腳便往守門的幾個撲去。

徐廣天生神力,即便酒後微醺,數個彪漢也不能奈他何,三兩下便将人踢開,踹門而入。

屋中,阿姝正躲在榻邊角落中瑟瑟發抖。方才她察情勢不對,又無法逃離,便先自發間取下僅有的玉簪,悄然握于手中,掩在袖下。此刻她滿頭青絲散亂,杏眸含霧,蒼白的臉頰上,因緊張而升騰起淡淡霞色,越發楚楚動人。

徐廣看得目呲欲裂,只覺渾身血液奔騰,心癢難耐,大步上前,便将人打橫抱起,抛至簡陋矮榻上,欺身壓上。

美人到底是美人,不論皮相骨相,皆是一等一的。阿姝數日未曾好生梳洗,每日只以巾帕沾着少得可憐的冰涼清水擦拭面頰、脖頸與烏發,卻仍是一身清幽暗香,直令徐廣頭暈腦熱。

他一把制住阿姝雙手,便以蠻力扯她衣衫,只聽一聲清脆裂帛聲,藕色曲裾便被自肩側撕下大片。

美人頓露半邊粉肩,圓細瑩潤,玲珑剔透,滑如玉璧,教人流連忘返。

徐廣呆了呆,眼眶愈紅,顫顫松開對阿姝的鉗制,粗糙的大掌便重重撫上。他噴着滿口的酒氣,粗聲啐道:“娘的,真真是個大美人!便宜了劉徇那厮!”

眼見他腦袋壓下,就要啃上那片肌膚,外頭方才被他擊得東倒西歪的數個漢子終于緩過來,眼見十分不妙,紛紛自地上爬起,其中一個奔去向王戍報信,另兩個則快步沖入屋中,一左一右就要将徐廣架開。

徐廣一時不察,被人得手,趔趄着向後退了兩步,怒吼一聲,便要将二人甩開。趁此之時,阿姝稍得空隙,立即不顧渾身疼痛,一手捂住破損的衣料,一手緊握玉簪,奮力朝他紮去。

這一紮,竟直直紮入他右側肩窩處,頓時血流如注。

徐廣吃痛,立即狂性大發,不顧傷口,掙紮兩下,猶如困獸般便将身側二人甩開,大步朝阿姝行來,伸出沾了血污的手,朝她面頰便是一掌,惡狠狠道:“他娘的賤婦,竟敢傷我!今日教你知道我的厲害!”

說罷,伸手又要揮來。

阿姝方才被那一掌打得撞倒在矮榻上,正頭暈目眩,臉頰發熱,耳邊轟鳴,毫無招架之力,眼見又是一掌,疼痛卻沒有如期而至,斜刺裏竟有一手,穩穩擋住徐廣,緊接着,便是一支木槍,準确的抵住他頸側血管。

頸側尖銳的觸感令徐廣猝然驚醒,他轉頭一看,竟是劉徇。

他長身鶴立,一手以木槍挾,一手則緊抓着徐廣要揮出的,毫不松懈。面目冷肅,全無數日前溫和敦厚的灑然模樣,尤其眸中噬人的寒意,竟讓周遭數人不禁瑟瑟。

徐廣仗着蠻力,還想扭動掙紮,卻不料素日裏文雅的劉徇,手上勁道竟遠勝常人,絲毫未被他掙開。

“二弟,你怎可做出如此人畜不如之事?”王戍壓抑着憤怒與慌亂的顫抖聲音自身後傳來。

說罷,他率先上前,當着衆人面便是一掌,誠惶誠恐沖劉徇拜道:“戍約束不力,求大王責罰。”

徐廣望着忽然變得十足恭敬的王戍,又驚又怒,伸手要将他拉起:“兄長為何這般軟弱?今日我便是殺了這姓劉的,再強了這婦人,又有誰能奈我何?”

王戍暗恨不已,又不得發作,只得一掌劈向徐廣膝窩,迫他撲通跪下,低吼道:“蕭王援軍已至,足足六千衆,鐵甲長刀,押着六百石糧食,正在山下迎候!我方才已向蕭王投誠,你卻——哎,釀成大錯了!”

劉徇仿如未聞,只解下外袍,彎腰蓋于阿姝身上,将她打橫抱起,大步跨出。

臨去前,他垂眸望一眼王戍,漠然道:“區區一手下尚不能約束,孤要爾等何用?自看着辦吧。”

餘下王戍在屋中,滿目複雜的望着徐廣,掙紮猶豫不已。

方才與劉徇一番交談,他只覺此人謀略胸懷兼備,是難得明主,況眼下形勢,若久為賊寇,遲早要被周邊割據之勢蕩平。劉徇既肯不計前嫌收攏赤巾,本是天大的好事,難道要被徐廣這一出攪黃嗎?

徐廣猶不自知,只是聽王戍已投誠,便憤怒不已:“兄長如何能擅做抉擇?近年數次災年,是那些豪強士族們将我們這等連口麥飯都吃不上的平頭百姓逼向絕路,如今好容易能在此地安生,又為何還向他們低頭?”

王戍眼已泛紅,急勸道:“二弟,人哪有一輩子為匪的?從前弟兄們多為生計所迫,若跟着蕭王,日後便是正經營生,上陣能殺敵,歸來有糧饷,這樣的日子,哪個不向往?”他忽然壓低聲音,又将方才劉徇所分析的利害得失說出,直聽得徐廣由起初的排斥與不解,漸變為驚愕與恍然,最後慢慢化為悔恨自責。

酒意漸醒,他懊惱望着外頭越來越多的等着下山取糧的弟兄們,這才明白,自己一時沖動,竟替整個赤巾招來這樣大的禍事。

此刻來迎劉徇的那六千衆,只怕便是自涉縣周邊調來的。若還與他們的鐵甲長刀硬碰硬,只怕糧未取到,人馬便要折損殆盡。

他面色慘淡,黯然道:“兄長,我該如何行事,才可挽回此事?”

王戍嘆道:“你曾救過我,我身為兄長,也理應替你擔責。一會兒我自會向蕭王請罪。”

說罷,先起身而去。

徐廣望着他背影,摸了摸肩側才剛止住鮮血的傷口,感受着疼痛,猶豫再三,終是下定決心一般,豁然起身跟上。

......

卻說待赤巾衆人下山時,劉徇已然抱着阿姝回到軍中,小心送入馬車中。

趙祐一見妹妹這幅衣鬓淩亂,狼狽不堪的模樣,急得眼都紅了,拔出劍來猛的一劈,便将一旁碗口粗的樹幹攔腰截斷,沖赤巾衆高聲怒罵:“爾等小人,敢欺吾妹!究竟何人,報上名來!”

劉季等即便不喜趙姬,亦是憤慨不已,紛紛拔刀。趙姬乃蕭王後,欺她,便是挑釁蕭王權威。

六千全副武裝的士族兵戈相見,十分瘆人。赤巾軍到底由流民組成,未見過這等陣仗,一時皆惴惴,不敢言語。

王戍見此情景,正要出列擔責,徐廣卻先他一步,撲通一聲跪在衆人面前,沉聲道:“在下酒後糊塗,幸被大王與兄長阻下,否則将釀大禍。在下已知罪,請大王按軍法處置。”

劉徇面無表情,居高臨下望一眼徐廣,沖劉季眼神示意。

劉季心領神會,提刀出列,刀刃在一旁山石上發出粗粝瘆人的聲響。他冷道:“以下犯上,不尊軍紀,按律當斬。”

衆人頓時屏息,齊齊望向徐廣。徐廣有些許怔愣,心中有片刻恐慌。他方才一時逞能,以為既及時收手,最多不多挨打受累,被責罵一番,卻不料後果如此嚴重。

他呆愣的望向劉徇,想從他面無表情的模樣下看出半分軟化,可只一眼,竟被那雙淡漠至極的冷酷雙目震懾住,再不敢動彈。

王戍亦是愕然,原以為因他們歸降,劉徇無論如何會網開一面,可如今看來,竟是毫無轉圜餘地。

想起徐廣曾經的救命之恩,王戍咬牙,也跟着跪道:“大王,徐廣曾救我命,今日他犯錯,我亦難逃幹系,我自願替他受罰!”

他為人素仗義,于赤巾中一呼百應,衆流民見他如此,也紛紛向劉徇求情。

可徐廣亦是豪勇之人,最受不得激将,一見衆人求情,面子上十分過不去,心口更是憋着一口悶氣,沖動之下,霍然站起,取過一旁木槍,虎目圓瞪,疾呼道:“諸位,我徐廣之罪不當由旁人承擔,不就是人命一條?我早年亡命,在赤巾這一年,已是茍活,如今,便把這條命還于老天!”

說罷,竟以木槍當衆自戕。

頓時,鮮血飛濺,他口吐血沫,魁梧的身軀黯然倒下,發出一聲悶響。

四下靜默,衆人皆望着猝然而亡的徐廣,震撼不已。

劉徇面色稍霁,命人将徐廣擡下後,環顧四下,威儀揚聲道:“今日在此,汝等便歸我劉徇麾下,這六百石糧,便充軍糧。諸位過往所犯之罪,皆可一筆勾銷,往後有我劉徇在,便有諸位一口飯吃。”他忽而話鋒一轉,淩厲道,“但,既追随我劉徇,便也要嚴守軍紀,今日之徐廣,便是前車之鑒,望諸位謹記。”

如此,寬嚴并濟,赤巾衆從未見過此等人物,不由紛紛被蕭王威勢折服。

劉徇雙手未沾一滴鮮血,将一萬人馬收入囊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