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探望

浴房中有氤氲水汽, 二人在一處抱了好一會兒。

阿姝已然有氣無力,随手披衣, 眯眼望着劉徇拿了絞過熱水的巾帕, 捂在滿是胡茬的下巴處,直将胡須都捂得熱了, 又伸手擦了擦氲了水汽的銅鏡,取一把彎而利的銅刀,對着銅鏡細細修整起胡須來。

事後一同梳洗, 阿姝原以為自己會羞赧不已,到得這時候才知道,她早已累得顧不上體面羞澀,只懶懶得倚在一邊。

銅鏡中,他因胡茬而平添了幾分沉郁與疲憊的俊顏, 正漸漸恢複往日的和煦俊秀。

她不由輕笑了聲, 只覺望着個男子這樣認真的對鏡梳妝, 十分有趣。

劉徇聽見她笑聲,持刀的手頓住,只覺有些惱怒, 不由分說将她扯近,将鋒利的小刀塞入她手中, 揚起下巴命令道:“你來。”

阿姝正困頓着, 被他這樣忽然一扯,睡意去了大半,下意識的捏住刀片貼近仍留的胡茬, 可還差半寸時,卻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那小刀那樣鋒利,人的血肉那樣柔軟脆弱,萬一一個不小心,将他肌膚劃破,可如何是好?況且,下颌處與脖頸那樣靠近,她怎敢?

劉徇看出她膽怯,微不可查的笑了下,一手攬着她,另一手握住她捏刀的小手,帶着她一點一點的動作。

刀片刮過肌膚,帶出一陣粗糙不平的觸感,胡茬或留在刀面上,或落在他鋪在襟口的巾帕上。

阿姝心神有些恍惚。

女子替夫君剃須淨面,原是尋常的恩愛夫妻間都有的親密事。她再小一些時,偶爾也見過嫂子替兄長修須,兄長亦替嫂子畫眉。

可她與劉徇,卻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恩愛夫妻。

此刻這般親昵,着實令她生出幾分異樣的心緒。

劉徇左右撫了撫下巴,在鏡中仔細看了看,方神清氣爽的抽走她手中銅刀,丢回妝奁中,湊近在她面上磨蹭兩下,得意道:“如何,可還覺得粗砺?”

方才她嫌他胡須紮得疼,此刻一片光潔,只覺有些癢。她扭頭躲避,笑道:“不了不了,比絲綢還滑。”

兩人回寝房中,不出片刻,阿姝便沉沉睡去。

劉徇仰面躺着許久,忽然翻身起來,披上外袍,輕聲開門,一個閃身便到屋外,将守夜的婢子喚到跟前。

那婢子乃趙氏之人,正是清晨時見到二人親昵的那個。她從前未跟着阿姝去過長安與信都,原正抱着手爐躲在無風處取暖打盹,此刻一見劉徇喚她,不由提心吊膽,生怕要因打盹而受責難。

誰知劉徇卻面目溫和,沖她笑着低聲道:“天寒,無事可到外間更暖和的地方守着。”

婢子小心翼翼望過去,但見他毫無愠色,一片和煦,方松了口氣,點頭躬身道謝。原本婢子守夜時,也都是在屋子外間,今日因蕭王在此,她才特意謹慎些,生怕忽然有召。

她欲退去,劉徇卻又将她喚住,照舊笑着問:“真定太子宿在何處?”

那婢子愣了愣,以為他有事要尋劉安,便伸手指指西面,道:“太子宿處在西院中,距此處隔了些距離,大王若要過去,婢去喚人将牆垣間的門鎖打開。”

劉徇擺手示意不必,心下卻了然,兩處隔得遠,趙氏兄妹還算懂分寸。

“孤有一事,要你去辦。你勿與旁人說起,王後面前也莫說。”他面上笑意間,多了幾分難言之色,低聲道,“白日裏,你替我瞧着,王後是否與真定太子有所接觸。”

那婢子露出驚愕的神色。

他忙故作尴尬解釋道:“今日王後受涼,不該再靠近染了風寒的太子。”他說着,又有幾分苦惱與無奈,“可阿姝那性子,不願我多加管束。明日她若去了西院,你便于我回來之時,煮一碗姜湯送來,如此,我便知夜裏要記得替她蓋好被衾,莫再教她着涼。”

這幅模樣,實在是個寵妻無度的尋常男子!

那婢子驚愕之色漸消,轉而生出無限的崇敬與豔羨。她隐約想起,阿姝歸家後,似乎對蕭王頗有些不滿,也難怪蕭王這樣小心翼翼。

她遂點頭鄭重道:“大王放心,婢定不會教旁人知曉。”

劉徇這才心滿意足,邁着輕快的步子悄悄回房睡下。

……

第二日一早,積雪融化大半,正是最為寒冷的時候,劉徇便又起身梳洗。

阿姝無奈,也只得撐着酸軟的身子自溫暖的被衾中爬起,迷迷糊糊替他穿戴,又跽坐在旁,陪他用朝食。

劉徇昨日已同趙祐談好,這兩日二人便要一同往邯鄲各豪強大族間拜訪游說,是以才過日出,便已離去。

阿姝在屋裏睡了個回籠覺,直到日上三竿,才重起身。

未多時,卻有西院中的仆婦來言,太子病得不清,喘氣艱難,想請她過去瞧瞧。

阿姝想起昨夜見到劉安的虛弱模樣,不由皺眉道:“太子有疾,當由醫官去診治,我去又有何用?”

那仆婦自然知道這道理,為難道:“若非實在無法,婢絕不敢來擾王後,實在是……太子言,若王後不願去探望,便也不願用藥了。”

這話說得像個任性耍賴的小兒,毫無道理。

阿姝皺了下眉,心中有一瞬愠怒,深吸口氣,想了片刻,方道:“既如此,我便去探望一番。”

西院卧房中,劉安面色潮紅異樣,雙唇幹裂,有氣無力的半靠在榻邊,困難的喘着氣輕咳道:“趙姬——來了嗎?”

一旁仆從搖頭,苦口婆心勸道:“太子,疾病最忌拖延,咳喘是頑症,千萬得保重才是,快請飲藥吧!”

劉安直搖頭,正想派人再去瞧,卻聽門外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不錯,太子,身子是自己的,該好好愛護才是。”

阿姝面色微冷,自外踏入,停在距他數丈遠的地方,揮手示意婢子将熬好的藥呈給他,道:“聽聞太子執意要我前來探望,我已來,太子可願喝藥了?”

劉安潮紅的面頰微滞,轉瞬又腼腆笑了:“我知道,你幼時便是個愛心軟的,定不會忍心丢我一人在此。”說着,他不在推脫,主動接過藥碗,一氣飲下。

阿姝雙眉擰緊,心底不悅更甚。他這樣行事,根本就是捏着她的軟肋要挾。

她也不願靠近,只客氣勸道:“太子,你我早已不是黃口小兒。我今日來此,并非因心軟,只是不願太子病情加重,連累我兄長。還望太子也為我與兄長考慮一二,切勿再如此行事。”

說罷,轉身欲走。

劉安原本還愣着,面色一陣青一陣白,見她要走,趕緊喚她:“阿姝,我——我并非要連累君山,你誤會了。”

她腳步未停。

他情急之下,跌下榻來,邊咳邊道:“我只想聽你再喚我一聲阿荸!”

幼時在邯鄲的那些時日,鮮有人知他身份與病情,不會因此對他敬而遠之。不過數日,卻是他至今都少有的快活日子。

阿姝聽到背後聲響,腳步終是停下,卻不敢回頭。

她再如何遲鈍,也該懂得劉安的心意了。

可莫說她早已忘了過去僅有數面之緣的情誼,便是她也念念不忘,如今已嫁作人婦,又還能如何?

“太子,我如今是蕭王後,喚一聲阿荸,也仍是王後。”

說罷,不再停留,徑直離去。

劉安怔怔跌在地上,出神許久,才由仆從攙扶着坐回榻上。

那仆從是常年跟在他身旁的,見他黯然傷神的模樣,心有不忍,将旁人都遣走,低聲勸道:“王後說得不錯,太子莫再想了……如今,連大王也要仰蕭王鼻息尚能存活,太子又何苦如此?”

劉安飲過藥後,呼吸漸平複許多,聞言面上頓生陰霾,雙拳也漸握緊,喃喃道:“如今仰他鼻息,只是權宜之計。劉徇不過手持天子诏書,才在冀州斡旋。誰不知曉,太後與大司馬時時忌憚于他,一旦利用完,他便要大禍臨頭……”

遲早要傾覆之人,又有何懼?

……

傍晚時分,劉徇歸來,才回院中,便瞧見昨夜暗囑咐的婢子,頓時眼皮跳了跳,生出不大好的預感。

果然,待他才踏入屋中,解下大氅,那婢子便已端着兩碗姜湯入內。

阿姝替他拂去須眉間的風霜,轉頭望見姜湯,唇角彎出兩個梨渦:“何時煮了姜湯?正好給大王祛祛寒。”

那婢子低着頭不知該如何答,幸而劉徇輕咳一聲,順手端過一碗飲下,又将另一碗遞過去給阿姝,答道:“是我吩咐的,你昨日受寒,該仔細些。”

阿姝一愣,也不知他何時變得這樣細心,遂笑着接過飲道:“大王費心,我早已好透了。”

不一會兒,婢子們将飯食擺上小桌案。

二人坐在一處,劉徇心不在焉的吃了兩碗飯下肚,終是沒忍住,若無其事問道:“昨日太子病得那樣重,今日不知如何了。”

阿姝面色一滞,随即淡淡道:“阿兄已請醫工瞧過,聽聞太子也随身帶着藥,應當已無事了吧。”

“是嗎?”劉徇擡眸,不露聲色靜靜觀察她,“你今日可有去探望過?”

阿姝心裏一顫,微微掙紮。

她隐約知道,他不喜她與劉安有牽扯。今日她去探望時的情景,似乎也不便教他知曉,免得又生誤會。

頓了片刻,她搖頭否認:“并未過去,大王若是憂心,一會兒可親去探望一番。”

她沒說實話。

劉徇幾乎是立刻便怒了,冷下臉放下箸,面無表情望着她:“我去有何用?想必他只願讓你去瞧吧?”

作者有話要說:  補充一句,漢朝的男子應該是不會剃須的,只用剪刀修剪,這一頓是我編的。當然前面我杜撰的不夠考據的部分已經很多了哈哈感謝在2019-11-20 23:22:51~2019-11-21 23:45: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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