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顯示不出的僞更) (6)
以冷笑。
奸細很快沒有還手之力,只剩下一個始終躲在衆人身後的獐頭鼠目之輩。他眼見着自己是無法從賽那沙和拉姆瑟斯手裏逃生,便丢了沉重的兵器和盾牌裝備,一路奔逃。當他發現沙丘下的阿肯娜媚時,已經剎不住腳了。
拉姆瑟斯駕駛戰車不方便調頭,賽那沙則背着夕梨,不知道拉姆瑟斯還有同伴,卻見到拉姆瑟斯少見地失态大喊:“快逃!”
那奸細為了逃命,猙獰着臉對着阿肯娜媚狂吼:“臭女人,滾開!”
他謾罵的當口,阿肯娜媚已經拿起随身的小弓,電光疾射,洞穿了奸細大張的嘴,一道血箭合着黃白之物從他後腦穿出,眼看着離得近了,再有兩步就要撲到阿肯娜媚身上,阿肯娜媚拔出拉姆瑟斯那把随身佩劍,一旋身,避開的同時割斷了那人的喉管。
血濺在黃沙上,那人面朝下撲騰了一會兒,就徹底不動了。黃沙像水蛭一樣吸幹了流出的鮮血,慢慢風卷着沙覆蓋住人,便掩埋了所有的痕跡。
阿肯娜媚看看自己的雙手,感嘆殺人竟是這麽容易。早年他們幼時都受過皇宮老侍衛的基本訓練,但是身為帝國公主和一國皇妃,她是沒有什麽機會用的。然而刀刃深深割入人體的感覺,卻像手腕上的藝術,控制着刀劍的方向輕輕一動,就能剖開人體緊致的肌理。鮮血噴湧的剎那,是一種幹脆利落的快感。
明明太陽高高懸挂,阿肯娜媚卻為自己的想法突地打了個冷戰。
“沒事吧?”拉姆瑟斯已經趕到近前,狐疑地看着怔楞的阿肯娜媚:“頭次殺人,多多少少有些害怕,等回了艾涅沙,喝上幾口酒,好好睡一覺,就能忘個精光了。”
阿肯娜媚卻是冷靜異常,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視線落在拉姆瑟斯的頭巾上:“把它給我。”
阿肯娜媚拿拉姆瑟斯的頭巾把劍擦幹淨,發現那人已經将散落的鐵器全部歸攏收集,這可是比等量的黃金還要昂貴六十倍的財富,看在自己被人所救的份上,賽那沙皇子一定拉不下臉朝他們讨要回去,拉姆瑟斯可真是發了大財。
賽那沙已經累得一屁股坐在原地,夕梨躲在他的背影裏,肩上插了只箭,趴在黃沙上。
阿肯娜媚上前,仔細端詳這個似乎很英勇的皇子,他就算癱坐着身高也非常可觀,金褐的秀發此時柔順地垂散在頸間,卻絲毫抹不去那股戰士的肅殺之意。臉型剛毅、額頭飽滿,眉骨是高原人的突出,同是金褐色的眉毛濃密,眼睛卻是蜜一樣的褐色,鼻子高挺、耳垂厚實而嘴唇紅潤。
很英俊,卻不是埃及人欣賞的那種英俊,這種英俊屬于安納托利亞高原,和埃及世代為敵。
阿肯娜媚掉轉頭去看那位昏迷的女性,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位就是夕梨·伊修塔爾,自己前生作為烤肉慘死的間接兇手。但阿肯娜媚并非遷怒的人,經歷過圖坦卡蒙兩次死亡的她深知,如果她本身繼續無能下去,不死在暴民手上,也會死在宮廷傾軋裏。
伊修塔爾固然讓人讨厭,但阿肯娜媚并不會因此逃避自己曾經的無能。不過這位女性姿色平平、身材瘦小,除了一身膩白的肌膚,外貌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穆爾西裏二世看中的必定是她的勇氣與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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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肯娜媚解下鬥篷、取了幾根枯枝,搭了個小帳篷給夕梨遮擋可致人死地的陽光,然後去摸她的頸間脈搏,賽那沙看她手勢專業,并沒有阻止,但是沙漠裏出現一個渾身裹得嚴實的女人也很奇怪,而且她方才幹脆利落地殺了一人,因此他仍然警惕地問道:“你是誰?要做什麽?”
“她是盧克索神廟派來的引路祭司,你看,她果然是個神的寵兒,她那麽一指,就讓我恰好救到了你們。”拉姆瑟斯心裏快笑瘋了,賽那沙在他屁股上割得一刀,他要趁此機會百倍地讨回來:“喲,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戰争女神伊修塔爾啊?西臺派她給你引路,引來了奸細嗎?”
拉姆瑟斯口氣裏的諷刺是顯而易見的,賽那沙讪讪地确認了夕梨的身份,這時阿肯娜媚的開口解除了尴尬的氣氛:“她沒有大礙,只是服用了過量的青棗核提煉的粉末,這種迷藥沒有解藥,睡上一覺自然清醒了就好。難辦的是肩膀上的箭傷,沙漠裏缺醫少藥,只能到了艾涅沙再行治療。”
阿肯娜媚蒙着面紗,身上穿了件保守的亞麻裙,露在外頭的四肢和肩頸都是微黑的膚色。然而賽那沙看着她蹲坐在夕梨身邊的儀态,卻覺得莫名眼熟。這時阿肯娜媚擡頭告知病情,不知是太陽過于炙熱,還是那雙澄澈怡人的綠眸實在如波似水,像是幹涸到了極致突然出現了一方清泉潺潺,賽那沙竟看得愣住。
阿肯娜媚皺眉,提高了嗓門道:“趕緊找個地方将她安置,等她自然醒來就好。”見賽那沙湊近想進一步詢問夕梨傷勢,一股撲鼻的血腥味卻襲來,阿肯娜媚連忙站起避開,眸中絲毫不掩飾厭惡之色,賽那沙突覺得手足無措,又意識到她聲音粗噶有所反常,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麽。
拉姆瑟斯旁觀得心情無比激蕩,不插刀簡直對不起自己千裏迢迢趕來,這近百人的送親隊伍本就寒碜,如今更加慘不忍睹。幸存的五十來個士兵東倒西歪,另外一大半包括奸細慘死當場,就連皇子本身也是破衣爛衫形同乞丐。更不要說這群狼狽人連同昏迷的戰争女神都已經小十天沒洗澡了,異味熏人。
他見阿肯娜媚去水邊洗手,才抱着臂對賽那沙:“喂,你就打算這麽進入埃及?”拉姆瑟斯笑嘻嘻地開價:“我在艾涅沙有套別墅,可以提供體面的服務,給你補一些人體面地進入底比斯,不過收繳的鐵器都要歸我。”
“拉姆瑟斯,你胃口不小。”賽那沙不是第一次與他打交道了,就算疲累萬分,仍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你該很清楚,私藏鐵器在埃及是重罪。”
他才不算是私藏,這件事保證皇妃殿下一清二楚呢,拉姆瑟斯笑眯眯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西臺兵也都自顧不暇,沒人可以幫忙擡轎子,賽那沙吩咐能動彈的人盡量帶上財物先行跟自己去艾涅沙,然後再派人來接應其餘的傷兵。至于夕梨,他盯着拉姆瑟斯那輛戰車,示意他來幫忙。
拉姆瑟斯不情不願地把夕梨扶上車,咕哝道:“什麽女神啊,既沒有能耐也不漂亮,根本就是只病貓。”
☆、43
夕梨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在陌生的拉姆瑟斯的懷裏無力地掙紮,拉姆瑟斯很不耐煩,找了個機會把她推到回來的阿肯娜媚懷裏:“這女人就拜托你了,啧啧,就這麽個身段長相,脫光了我都不想載她。”
雖然埃及戰車比不上用了鐵器的西臺戰車堅固,但是額外搭載兩個女人綽綽有餘,阿肯娜媚沒有拒絕,妥當地安置了夕梨。賽那沙則牽了匹馬和幾個尚能行動的士兵緩緩跟在馬車後面,對于拉姆瑟斯的不敬,他到底沒忍住:“拉姆瑟斯,夕梨是我皇兄最重要的側室,還是我國人民崇拜的戰争女神的化身,你可以不說話,但你決不能侮辱她。”
你生氣吧,越生氣越好,當着皇妃的面繼續給別的女人說好話啊。拉姆瑟斯幾乎要哼起了小曲兒,阿肯娜媚觀察着他們的表情,決定緩和下氣氛,便随口問道:“你們認識?”
“不認識。”兩人幾乎異口同聲,拉姆瑟斯狠狠瞪了眼賽那沙。
賽那沙輕咳一聲,目光情不自禁落在阿肯娜媚的背影上,只覺得越看越是熟悉,卻怎麽也記不起自己在哪裏見過這個女人,對阿肯娜媚的提問他解釋道:“我先前出使埃及,孟斐斯城的接待是由拉姆瑟斯隊長主持的。”然後生怕別人不知道二人勢同水火一樣,盯着拉姆瑟斯道:“不過我們沒有私交。”
“哈,”拉姆瑟斯狠狠抖了下缰繩,夕梨随着戰車的激烈震動,痛吟了一聲:“皇子殿下說得沒錯。”
見拉姆瑟斯有千百種手段可以折磨受傷的夕梨,賽那沙選擇閉嘴。這一切落在阿肯娜媚的眼底,想起那日蒙妲麗用迷藥蠱惑書記官伊爾邦尼說的那些話,複又在心裏琢磨一番,覺得果然是有些根據的。
兄弟兩個共用一個女人,果真是一群西臺野蠻人。如此一想,阿肯娜媚的綠眸就更像冰冷的綠色玉髓一般,賽那沙再偷偷看她,就見不到那種初時如水的沉靜了。
他抿了抿唇,只管默默策馬。
他們到達艾涅沙的時候還早,拉姆瑟斯的副官約書亞實在是個伶俐人,在最需要幫忙的時候,他正巧帶着大部隊到了。賽那沙一行人被安置在皇家行宮,其餘埃及士兵則趁着天沒黑出發去找綠洲遺留的西臺人和財物。
胡子花白的村莊醫生被找了來,拿開水浸濕白布棉巾,裹住那只深入夕梨肩頭的箭矢,消過毒的小刀稍微割開周圍的皮膚,老醫生經驗老道,一用力就将那支傷人的兇器拔了出來,傷口處卻并沒有流多少血。
将箭矢丢進籃子,擦了擦手,老醫生大為贊賞道:“是誰為她處理的傷口,所用藥膏的止血效果非常好。而且病人昏迷着,最大限度地減輕了痛苦啊。”
阿肯娜媚掏出一個藍色琉璃小藥瓶遞過去,讓老醫生給夕梨和賽那沙上藥:“是一種黑色燧石的藥粉,有止血消炎奇效。再配以藥西瓜粉、烏龜膽汁以及烏木片,可以加速痊愈。藥方我一會兒寫給你,你往後可以自己調制。”
老醫生問明阿肯娜媚,知道她是盧克索神廟的祭司,供奉的穆特女神可是醫生的保護神,不由地千恩萬謝,感嘆自己都快蒙神召喚的年紀,卻能在這種邊陲有所奇遇,真是了無遺憾了。醫治完身份貴重的皇子和戰争女神,他便告辭去為底下的傷兵們治療。
三人圍坐在夕梨身邊,靜等她醒來,即使用了嗅鹽,夕梨恢複清醒所用的時間也并不短。阿肯娜媚是個很坐得住的人,長日無事,便坐着研磨藥粉。賽那沙則是因為擔心與好奇而致的複雜心情,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拉姆瑟斯卻能自得其樂,拿着一把鐵劍愛不釋手,不一會兒這間房間所有的家具和擺飾上都留下了試驗的痕跡。
夕梨終于在太陽落山,滿屋子“乒乒乓乓”的聲音中醒來,誤服迷藥的初時她是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無力反抗,如今一清醒眼睛立刻去找賽那沙,她的身體固然很虛弱,情緒卻激動道:“皇子,你沒事吧?!”
她是趴着的姿勢,擡起身一動就撕扯到肩部的傷口,頓時痛得整個人都縮起來,賽那沙上前扶住她的雙肩,墊了個塞了蓮花花瓣的枕頭在她下巴處,好方便她說話。蓮花香氣芬芳鎮定,讓夕梨迅速冷靜了下來。
她發現屋子裏還有兩個人,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女人,一個滿屋子亂竄揮舞鐵劍的男人,明顯都不是西臺人,她知道自己在哪裏了:“我們在艾涅沙。”
“是的,我沒有大礙,都是皮外傷。這位是負責迎親的尼羅河三角洲守備隊長烏瑟爾·拉姆瑟斯,這位是引路祭司……”賽那沙發現自己不知道阿肯娜媚的名字,正想借此機會問一問,阿肯娜媚卻已經起身打算離開的樣子:“就是他們二人路過救了我們。”
賽那沙發現面對這位祭司開口很艱難,她似乎不願意說話,或者說不願意和他交流。他不知道阿肯娜媚是因為讨厭西臺人的緣故不願開口,或是因為嗓音粗噶難聽羞于開口,亦或是單純地只是不願意和他說話而已。
在沙漠裏路過嗎?夕梨直覺不信,但證據确鑿是己方內讧,她也沒什麽可多說的,只要沒有越過國境線太多,雙方想怎麽在沙漠裏閑晃都無可置喙,也許只是那個一臉風~流的異色雙瞳的小隊長帶着個女人兜風呢?
她突然想起什麽,一把抓住了賽那沙的手,急切地問道:“皇子,有沒有抓住奸細?我傷得不重,可以立刻押着奸細回國,這就是現成的人證,一定可以幫助凱魯皇子扳倒娜姬雅皇妃的!”
“你先養傷,這事不急,”賽那沙安撫她:“奸細全死了,沒有留下活口。”
“什麽?!”夕梨很失望,她并不知道最後一名奸細就是死在阿肯娜媚手上,否則對這兩個突然冒出來的埃及人一定更加懷疑,不過她很快靈光一現:“對了!我背上的箭,箭镞一定是西臺的,這就是證據。只要當着皇帝地下的面拔出箭镞,一定可以幫凱魯皇子揭開皇妃的陰謀。”
拉姆瑟斯覺得自己會憋笑憋死的,這個戰争女神到底是多蠢啊,為了自己的情郎,她想扳倒西臺皇妃已經想瘋了嗎?
就連阿肯娜媚也覺得自己大概高估了這位戰争女神,她還是昏迷着不要說話比較可親一些。
“最後一個人是我殺的,因為他們沒有必要活着。”阿肯娜媚的聲音粗粝得吓人,但是那雙綠眸望過來,其中的威嚴冷厲讓夕梨一下子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她有一種錯覺,這種隐約的恐懼和她面對娜姬雅皇妃的時候差不多:“甚至其餘活着的西臺人都要封口,如果賽那沙皇子殿下還想成為埃及法老的話。”
夕梨一口氣喘不過來,咳嗽不止,還想再問,賽那沙已經阻止了她:“聽着夕梨,我知道失去這個機會很可惜,但是我們不得不接受事實。我們已經在艾涅沙了,哪怕還沒有舉行典禮,和親實際上已經是既成事實。這個時候發難,就不是西臺內部的事情,不是一個庶出的皇子指控自己的嫡母謀殺,而是埃及法老指控西臺皇妃謀殺,我們絕對承擔不起挑起兩國紛争的代價!”
夕梨的失望是顯而易見的,不能對付娜姬雅皇妃的事實抽幹了她清醒後恢複的些微力氣。她趴回蓮花枕上,不願再說話,不一會兒便傳來清淺的呼吸聲,賽那沙檢查了一下,發現夕梨已經睡着了,他松了一口氣,給夕梨蓋上薄毯。
再回頭,阿肯娜媚已經不見了,拉姆瑟斯的表情擺明了不會告訴賽那沙任何事情,賽那沙在進入埃及領土的第一天,損兵折将、傷亡慘重,偌大的行宮裏,他認識的人只有夕梨以及與自己不對付的拉姆瑟斯,偏偏那個陌生的女祭司卻勾起了他的無限好奇,他卻沒有套近乎的辦法。
“拉姆瑟斯,”賽那沙終于開口:“我不能帶着女人出現在埃及人面前,我要求在此處停留幾日,一旦夕梨能夠下地,就讓她帶人就近從黎巴嫩的海港乘船回西臺。”
拉姆瑟斯挑眉:“我說皇子殿下,你統共沒剩幾個人了,還要分給戰争女神?蘇美爾神話裏,伊修塔爾都是長着翅膀的,你怎麽不讓她飛回去?”
顯然旁人對夕梨的成見簡直是根深蒂固的,其實賽那沙哪裏知道拉姆瑟斯的不平,他一向自負自己除了出身,哪裏都不遜于那個名滿大綠海的西臺皇子凱魯,自然認為凱魯玩的女人也是頂級的,可是夕梨的出現簡直否定了凱魯的審美觀,夢想與凱魯正面一戰的拉姆瑟斯豈不是連自己的審美也要懷疑了嗎?
他自然是大大的不爽,凱魯·穆爾西裏簡直太讓人失望了。
“你答不答應?”賽那沙曉得拉姆瑟斯絕對有把人耍得團團轉的本事,與他談判,必須堅定立場:“這是附加條件,為我粉飾體面,安排夕梨回國,無主的鐵器都歸你。”
拉姆瑟斯眼睛一亮:“成交,不過我得彙報一下呢……”
他四處去找阿肯娜媚,賽那沙皺眉,他雖然知道盧克索神廟在埃及地位崇高,祭司也很受人尊敬,但是拉姆瑟斯這個不拘小節的人,竟也會對一個身份很有些隐秘的祭司畢恭畢敬,莫非此人還大有來歷?
這麽一來,賽那沙更加好奇了。
拉姆瑟斯吊兒郎當走進行宮庭院,阿肯娜媚卻在一棵洋槐樹下駐足,她光是站在那兒,一絲頭發也沒露,便是一道怡人的風景,見拉姆瑟斯來了,她吩咐道:“事情既然是娜姬雅皇太後做下的,那就意味着霍姆海布還未出手,絕對不能放松警惕。”
霍姆海布嘛,手段一向是很差的,拉姆瑟斯聳聳肩,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但很快他馬上就被阿肯娜媚的話撩撥起了興趣:“盯緊那兩個人,伊修塔爾是個藏不住話的,說不定我們會得到什麽有趣的消息。”
“皇妃這麽說,是打算偷聽?”拉姆瑟斯湊過頭去。
阿肯娜媚冷眼瞥着他:“你只說要不要一起去?”
拉姆瑟斯忙不疊地答應:“當然!當然要去!”
☆、44
入夜,邊境小城艾涅沙寂靜異常,賽那沙在房間一角的榻上閉了會兒眼睛,聽到夕梨在夢靥中嘤咛着喊渴,連忙端起一個長頸水壺,拿了蘆葦管讓夕梨吸允。夕梨睡飽了第二覺,這回終于完全清醒了過來。
照舊她将蓮花枕頭拽來塞進懷裏,望着外頭黑沉沉的夜色,這是她第一次在沙漠旅行,穿越之前她是二十世紀日本的一名普通高中生,穿越之後直接來到了三千年以前的高原古國西臺,沙漠之類的地方對從前的她來說,只存在課本和人們的傳說中。
這次她執意要以戰争女神的名義來給賽那沙送行,進入這個課本所說的恐怖的不毛之地,為的還是那份不能償還的情誼,以及代替凱魯送賽那沙一程。
夕梨認為,這一切都源自于情願付出一切的愛以及內疚不能給予的愛,前者對凱魯,後者對賽那沙。
賽那沙見她臉色好了許多,長籲了口氣,感覺既然與埃及成功接頭,那麽最險象環生的旅程此時已經結束,方才感嘆了一句道:“沙漠裏的夜空竟也有這麽多的星星,這可能是我此生最後一次在西臺的土地上看星星,希望沐浴在安納托利亞的星光下能夠給我好運吧。”
“皇子,你……”夕梨欲言又止,但是賽那沙關于“最後一次”的說法觸動了她的心,生恐錯過這次往後再無機會,她終還是吞吞吐吐道:“關于前次你誤喝了薔薇水,将我擄走的事,我們彼此以及凱魯皇子都不再放在心上,此去一別,你一定要保重。”
賽那沙目光閃了閃,避開了夕梨,自嘲一笑道:“和親的事情是我自己求來的,夕梨,我會對此負責到底,直到我成功地登上埃及法老的寶座。”
“可是你的婚姻……”夕梨畢竟是受到現代教育長大的,總覺得人們的結合必定是出于愛情,她之所以留在凱魯身邊,願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一是因為凱魯能夠幫助自己回家,其二就是源于她和凱魯兩情相悅。
賽那沙苦笑道:“如果并非是出于愛情的結合,那麽跟誰結婚又有什麽區別呢!”
夕梨猛地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看着賽那沙,語氣裏飽含真誠:“請您一定要愛阿肯娜媚皇妃,不是因為國家或者義務,而是出自真心,這樣大家才會幸福!”看見賽那沙驚異的眼神,夕梨才意識到自己說了逾越的話,她結結巴巴道:“啊啊,對不起,我實在是任性……”
賽那沙震驚片刻,憶起夕梨總是這樣真誠無僞的本色,露出溫柔的笑容道:“謝謝你,夕梨!我會照做的,我會愛着皇妃,過着幸福的生活,并且盡我所能,讓皇妃及埃及的百姓也愛戴我,讓我自己得到幸福。”他刻意露出放松的表情:“寬心吧,我可比你想象得有能力呢!”
于是二人言歸于好,仿佛真的回到初次相識而沒有發生那件尴尬之事的時候,夕梨又同賽那沙說起對于娜姬雅皇妃層出不窮的手段的擔憂,以及關于米坦尼失蹤寶物的去向問題。
凱魯遍尋之下也沒有找到那件寶物線索,但是他直覺能撬動黑太子這塊臭石頭的只有遠在埃及的皇太後納菲爾提提,因此他拜托賽那沙,一定要幫自己留意種種蛛絲馬跡。這件寶物曾在娜姬雅皇妃的心腹烏魯西手中流轉,後不慎遺失在米坦尼,誰拿到這樣東西,最終都是個隐患。
凱魯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查不清原委的事情,就必定是巨大的秘密。彼時他雖只是皇子,卻已經有了意圖掌握一切的帝王之氣。
“我明白了,”賽那沙點頭,聽着夜風吹在灌木上的沙沙聲,又給夕梨加了一條毯子,細心關照道:“時候不早了,我就在隔壁睡,有什麽需要就叫我。這裏不比西臺,不能老是麻煩旁人。”
在西臺呼奴使婢的皇子,一旦進了埃及的地界就要識時務做人。夕梨為賽那沙感到心酸,原本皇子成為敵國法老之路就困難重重,可想而知出了這種事後,賽那沙走向法老的路途會更加艱辛。她卻只能趴在榻上動彈不得,不去給賽那沙拖後腿,已經是萬幸了。
賽那沙睡得很沉,期間夕梨沒有叫過他,夕梨寧可自己忍着,也不願意麻煩他。兩個遭逢大難的人獲得幸免之後,都不由放松了警惕,沒注意到屋外就杵着兩個偷聽的人。
拉姆瑟斯笑得打跌,差點從墊腳的石板上滾下來,直到離開一段安全距離,才抱着肚子上氣不接下氣道:“賽那沙皇子,您要真心愛皇妃,不是因為國家和義務,這樣大家就都能幸福了。”
他刻意拔尖了聲音,成熟男人的聲調與夕梨少女的嗓音也全然不同,卻偏偏把那份真誠無僞的語氣學了個十足十,阿肯娜媚聽了,竟也難得地笑了起來。
沙漠夜晚明亮的月光下,她粲然一笑,觸目驚心地動人,拉姆瑟斯艱難地別開眼,靠說話轉移注意力:“看不出,這麽個沒胸沒屁股的女人竟也可以游走兩兄弟之間,難道床上功夫特別好嗎?看不出呀!還說什麽大家都能幸福,明明是她可以擺脫其中一個,和另一個雙宿雙飛,不必有愧疚感了,當然幸福嘛。”
“那又如何?”阿肯娜媚準備回到自己房間:“這位皇子至少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既然是政治聯姻,和誰結婚又有什麽兩樣呢?”
拉姆瑟斯給她點上油燈,打算告辭,臨去嘟囔了一句:“說的您好像與圖坦卡蒙法老也沒有感情似的。”
阿肯娜媚初時還随着火光明滅跳動而微微水潤的綠眸突然像是凝結的冰晶玉石,拉姆瑟斯便不敢再造次,旋即岔開話題:“那兩人話中提及的龍之眼,竟能蠱惑人心嗎?世上真有這樣的魔物?”
拉姆瑟斯似乎很感興趣,阿肯娜媚心裏“咯噔”一跳,那個東西就藏在老地方,圖坦卡蒙王座的暗格下。阿肯娜媚沒有想好怎麽用、對誰用且如何用,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還不想失去本心,納菲爾提提就是迷失于權力漩渦中的前車之鑒。
“我認為龍之眼只是人雲亦雲的傳說,”阿肯娜媚冷靜地回答拉姆瑟斯:“這世上能夠蠱惑人心的東西有太多了,權力、財富、美~色乃至愛恨,只看你最在乎什麽。”
拉姆瑟斯覺得很有道理,細細咀嚼一番便釋懷了。對他來說他最想要的就是居于絕對的高位,對繁榮成熟得過頭、幾乎正在慢慢腐朽的埃及進行強有力的改革。龍之眼固然能蠱惑人心,卻與他的理想毫無關系,再曠世驚天的魔物也沒有辦法左右一個國家的前途和命數。
但是拉姆瑟斯很清楚,自己的理想不能通過女人實現,他是一個軍人,雖然他确定自己很欣賞阿肯娜媚,但他更欣賞絕對的實力。拉姆瑟斯遺憾地迅速告辭離去,他卻不知,因為提及圖坦卡蒙,阿肯娜媚房間的燈亮了整夜。
如此,衆人在艾涅沙休整三日,拉姆瑟斯還靠着私人力量召集了家中在艾涅沙和尼羅河三角洲區域幾乎全部得用的人,暫時填充進賽那沙的隊伍,以免屆時進入都城舉行儀式,西臺皇子的随行陣容太過狼狽。賽那沙也是相當果斷,他原本打算再從自己僅剩的五十個随從中又挑出十名精練強悍的,将夕梨經黎巴嫩港口送回西臺。
夕梨遇襲之後對于賽那沙的命運越發擔心,苦苦勸說賽那沙讓自己作為戰争女神為他護持,并不肯立即就走,但此次賽那沙因為顧慮衆多,态度十分堅決。然而拉姆瑟斯卻從旁勸說他改變主意,畢竟艾涅沙并非真正的邊境,進入西勒堡壘之後,才算進入埃及,而且娜姬雅皇妃既然虎視眈眈,那麽夕梨從尼羅河港口出發會更加安全。
對于這個做法,阿肯娜媚也沒有提出異議,賽那沙只好屈服。
他原本想要盡快送走夕梨,還有一重微妙的原因,就是拉姆瑟斯每次提及夕梨的那種幸災樂禍和諷刺輕慢,讓他既想維護又不能維護。而自從來到艾涅沙的第一夜後,他也再沒有和那個身份神秘又似乎來頭高貴的女祭司說上話。
埃及與西臺一樣,都是一個多神崇拜的國度,因此人民的信仰自由,帶動了整個國家的活力。也因此穆特女神這樣的三大女神之一顯得地位尤為崇高,得遇身份超然的祭司,對賽那沙未來的執政開展,或許有意想不到的幫助。想法是美好的,但是使不上力的感覺令賽那沙也很無奈。 正因為如此,他更不想留着夕梨落人話柄。
三日後在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簇擁下,賽那沙衣衫煥然一新、隊伍整裝待發,因為還未舉行儀式,他身穿的仍然是西臺的傳統粗麻長袍,頭戴暴風神鐵列平的閃電王冠,整個人顯得俊雅秀致,與前次到達艾涅沙時的狼狽不可同日而語,就連戰士堅硬的肌肉也隐藏在飄逸的袍服下,反而引得迎親隊伍裏的侍女們頻頻偷看。賽那沙所有的随駕物品也一應全都拾掇得光鮮亮麗,拉姆瑟斯手下的人,的确非常得力。
夕梨則身穿腓尼基貝殼所染的價值連城的紫色連衣裙,端坐在坐騎阿斯蘭背上,手裏握着兩河流域象征伊修塔爾女神的草結權杖,因她身為宗教代表,雖然對和親的西臺皇子隊伍中帶着個女人頗有微詞,埃及方面倒也沒有表示出太大不滿。
不過即便如此,這些東西與那些鐵器的價值仍然無法相提并論,賽那沙算是在拉姆瑟斯手下吃了大虧。這筆賬,賽那沙決定日後總要慢慢讨回來的。
就這樣再行半日,迎親隊伍到達了真正的邊界——埃及在東北的防線西勒堡壘。這座高聳的要塞在沙漠上屹立,仿佛是漫天黃沙裏的威武巨人。
從埃及最南邊到埃及最北邊,平底駁船歷時三年運來一塊塊巨大的花崗岩,壘造起這座無畏的建築。三角洲的工匠們用尼羅河濕泥混合紙莎草紙粉末,在充足日照的幫助下曬幹一塊塊堅硬的泥磚,以此在堡壘周圍砌牆九公裏,成為一道著名的名為“國王之牆”的防衛工事。
堡壘最高處依稀可見密集的崗哨,微小的窺視孔裏有軍人的影子一閃而過,也許下一刻就會有如雨密集的箭矢朝人射過來。堡壘主體雕刻着巨大的埃及法老獵獅擒敵的浮雕,那位戴着上下埃及之冠的霸主,站在一輛戰車上,左方是一只被長矛紮進脖子裏,奄奄一息的獅子。右方則是法老抓住俘虜的頭,俘虜跪地求饒的模樣。
敵軍到陣前,首先就會被此巨大浮雕震懾了士氣。比如初次見到這處堡壘的賽那沙,便默默呢喃了一句:“圖特摩斯三世。”
女祭司在陽光下越發耀目的綠眸瞥過來,賽那沙只覺得背脊後端被牧羊人的小鞭子狠狠甩了一下,微妙的疼痛伴着不可察覺的興奮,為着終于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個綠眼睛的女祭司,此時目光又如初見時,尼羅河裏泛起的動人漣漪,她似乎是在問賽那沙:你認識圖特摩斯三世?
作者有話要說:我承認,漫畫裏夕梨的話是很感人,但是如果當事人就在窗外呢……那絕壁是一萬頭草泥馬奔過的事情,繼續給小填房點蠟……
這麽輕易就進入埃及了?那是不可能的,我本來打算讓賽那沙把夕梨送走的,想一想,還是留下來,狗血大使,作者真的缺不了你……
圖特摩斯三世算是阿肯娜媚的五世祖父,即高祖父的父親,武功蓋世的一位法老。埃及歷史上唯一的女法老哈特謝普蘇特的庶子,哈特謝普蘇特是嫡公主與庶子結婚,法老很快就死了,就讓庶子圖特摩斯三世和自己的女兒結婚,讓其成為法老,在法老成年之前,這個彪悍的女人作為女王執政。
圖特摩斯三世是古埃及武功最盛的法老,同時因為矮小被後世稱為“古埃及的拿破侖”,在他的那個時代,西臺也要對埃及納貢,可想而知他的豐功偉績了。
果然只有提到親人,才會讓阿肯娜媚感興趣,賽那沙成為法老後的真名,因此會是圖特摩斯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