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馬車走了兩日,于山中露宿兩晚,終于途徑一座小城,能有機會尋找客棧,休養體力。
說是休養,實際上三人卻都不覺得累。筱滿雖為女子,但稍有武藝傍身,并不羸弱,便更不提裏裏外外怎麽瞧都怎麽厲害的餘相了。
陳子靳不關心那兩人,反而比較疑惑自己——他原本以為原身主人就是個養尊處優的虛弱少堡主而已,哪曾想這兩日趕路下來,這具身體絲毫沒有任何疲憊之相,甚至相當神奇的是,他總能從身體裏感受到一股難以形容的力量,是他從前即便身為武警都沒有體會過的康健。
除了智慧,陳子靳現在連同這位少堡主的體格也一并懷疑了起來。
這個人實在是太神秘了。
陳子靳一邊思考,一邊在床畔解着衣裳,分分鐘就脫得上身光裸,下身只着亵褲。剛脫好沒半晌,廊外便響起了叩門聲,他心想該是送沐浴熱水的小厮來了,便大大方方地走過去開門。
房門打開,外頭卻是一道白色身影。
面容帶笑的餘相神色微微一滞,目光從他袒露的胸膛上挪走,難得顯得無比正直地說一句“抱歉”。
陳子靳沒理解他在道什麽歉,想了想才反應過來,心中哭笑不得,覺得古人就是矯情,灑脫回道:“都是男人,餘公子,這有什麽好害羞的?”
餘相聞言釋懷,點頭稱是,說道:“張公子說得對,是我誇張了。”
陳子靳笑了笑,側身讓出道來,以便讓他進房裏,嘴裏又問着:“入夜了,餘公子找我何事?要不要進來說話?”
餘相卻不進去,搖頭道:“不進去了,沒什麽要緊事,只是想約張公子去房頂喝酒。”
陳子靳自是欣然,他從不過度嗜酒,但畢竟算得上好酒,此刻得此邀請也不急着沐浴了,想着古代夜晚月朗星明的模樣,果斷颔首應道:“這挺好,餘公子後院等我片刻,我穿好衣服就來。”
“好,”餘相彎唇看着他,“我等你。”
陳子靳覺得這語調莫名暧昧,但兩日相處下來,早已習慣了這時不時便會湧起的異樣熟悉感,壓下心中別扭,笑着點點頭。
餘相先一步離開,陳子靳阖上房門打算穿回衣服,路過圓桌時,望着桌上糕點,先拈一塊到嘴裏掂掂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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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把糕餅咽下去,敲門聲又響起來了。陳子靳想,這回準是送水的小厮沒差,便再次大大咧咧地走過去開門。然而門外随即發出的一聲細細尖叫,驚得他差點沒把自己給噎死。
筱滿下意識捂住了臉,驚羞一晌才緩過來,覺得這是少堡主啊,又不是別的男子,她何必羞怯,于是紅着臉放下手來。
這回卻是陳子靳尴尬了起來,趕緊把門阖上,三兩步跑回床邊把衣服快速穿上。
“少爺?”筱滿在門外小聲地喊。
“等等,”陳子靳返回門邊,将門打開,不自在輕咳一聲,正色問道,“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重要的事……”筱滿猶猶豫豫地回道,将聲音壓低一些,接着說,“方才看見那個餘相前來找您,奴婢偷聽了一下,想提醒您,喝酒歸喝酒,但萬事當心一點。”
該有的警惕陳子靳其實從來不曾松懈過,自認靠譜,然而眼下他卻不得不感慨,這個筱滿真是比他這個做警察的還要更謹慎,畢竟想想,那位餘相真圖不了他什麽,換句話說,他也沒什麽好被人給惦記的,實在沒必要過分緊張。
陳子靳不甚在意,回道:“嗯,你也不必太擔心。”
筱滿見他并不十分重視自己的話,凝眉又提醒一句道:“您當想想……萬一,他知道您的身份呢?”
陳子靳的腦中頓時警鈴大作。
筱滿這句話相當有道理,而他身為當事人,竟一直忽略了這一點,真是大失誤!
來到陌生世界,他怎麽就下意識覺得全天下的人都不認識他呢?明明只是他不認識這全天下!
身為武林盟人的餘相,如果知道他是落梅堡的少堡主,指不定會将他如何……若按筱滿話裏猜測來考量,也許對方毫不猶豫便答應帶自己前往武林盟尋人,就是為了請君入甕,接着來一場甕中捉鼈的戲碼!
陳子靳蹙眉,頃刻間湧起濃濃不安。可偏偏他此刻顧慮之人,已在後院等他。
“少爺,不如奴婢陪您去吧?”筱滿擔憂問道。
陳子靳思索片刻搖了搖頭,回道:“沒必要,說實話,如果他要對付我,就算你會武功,我們兩個也不見得是他的對手。”
“那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陳子靳無奈嘆氣,“都到這兒了,走一步算一步,況且這兩天餘公子很照顧我們,說不定是我們小人之心了……總之喝酒的事已經答應了,他已經在等我,總不好爽約。”
“所以奴婢才說陪您去。”
“真的不必,”陳子靳故作輕松,同她玩笑一句,“姑娘家早些休息,睡美容覺,喝喝酒而已,沒什麽好擔心的。”
筱滿聽不懂什麽美容覺,只覺得說服不了他,只好點頭答應下來。罷了又仔細叮囑他幾句,要他務必當心,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己房中。
陳子靳沉默靜立片刻,讓自己的表情回歸尋常模樣,這才阖上房門向着樓下去了。
後院之中,餘相手拎兩壇子酒,正站在樹旁等他。
“餘公子久等了。”陳子靳行上前去,淺淺笑着致歉。
餘相望着他衣襟,極輕地嗤笑一聲,俯身将手中酒壇放在腳邊,探出空閑出的手去替他打整服裝。陳子靳微愣,聽他嘴裏戲言:“張公子怎麽穿得這樣着急?”
胸膛狂跳。
陳子靳不解,他從不會為誰悸動至此,除了一人。
明明如此,可為何眼前人稍顯親近的一個動作,便能逼出他這般狂亂的心跳?
“餘公子……”
“嗯?”餘相一雙薄唇輕輕抿着,笑應半聲。
陳子靳問:“你我曾經是不是認識?”
“誰知道呢?”餘相回答得很是奇怪。
陳子靳想,也許原身主人真的與這個人有過淺緣吧,只是眼前這人明顯忘記了。
他越發覺得這猜測合情合理,因而順理成章地将這份奇妙情緒推到了本體身上,認為自己只是受了本體的影響。
“好了,”餘相雙手從他衣襟上收回,仿佛并未察覺到他心思的怪異,拾起酒壇道,“上房頂去吧。”
“嗯,”陳子靳暫斂神思,點了點頭,随即轉身望了望,卻半晌尋不着長梯,疑惑問道,“竟沒有梯子,這要怎麽上去?”
餘相面上作出吃驚的神态來,問道:“張公子不是會功夫麽,難道不能踩輕功飛上去?”
“啊?”陳子靳很懵逼,“我會武功?”
他自己怎麽不知道。
餘相更驚訝了:“難不成是我看走了眼?”
陳子靳繼續懵逼,心想不對啊,餘相這種能把人扔進二樓陽臺的武林高手,對這種事情怎麽會輕易看走眼呢……難不成他真會武功,天哪他真會武功?他如果會武功,筱滿怎麽都一副不知道的樣子啊?所以他到底會不會武功?
餘相眉梢微微蹙攏起來,再度放下酒壇,伸手捏住了陳子靳的手腕,疾速出指,自其掌心穴位一路探至肘關節處,引導着問道:“張公子試着運氣可好?”
“怎麽運?”
“百氣自丹田而出,摒除雜念,斂息控穴,”餘相簡要陳述,一邊在他身上點過數重穴位,道,“你若的确會武功,相信很容易就能感受到體中熱息,憑意念将其控制住,試試依賴你的潛意識。”
陳子靳依舊萬般茫然,卻循着這人話中意思阖上雙眼,凝神感受身體內的力量。周身被點開的穴位如零星灼燒着的火點般熾熱,慢慢地,不知何處竟當真湧起一股氣力,令他驚訝無比地睜開雙眼。
餘相見此便心中明了,往後退開幾步,攤了攤手掌示意他随心所欲一番。
陳子靳未想其他,退開數步後忽地向前淩空踩起,一心想着房屋之頂,不過是剛起了想要飛起來的念頭,人便已真的騰空至高處,再回過神來時,他已在房頂之上了。
陳子靳回過身去,月色之下,望見餘相自院下擡眼看他,不太清楚,卻能明顯地察覺那眸底笑容。
這一刻,心情豈能僅憑“激動難言”四個字來形容。
陳子靳擡頭望天——他,上天了,仿佛與月亮肩并肩。
餘相拎着酒壇躍雲而來,含笑問道:“如何?”
“這也太神奇了,”陳子靳太過震撼,不做遮掩地回答,他已不必在意防備二字,心中邏輯很清楚,知道自己這武功是被餘相給挖出來的,所以不論如何都別想再瞞過去,索性坦然問道,“這是為什麽,我明明壓根兒就不知道。”
“這也是我疑惑之處,張公子武藝明顯不簡單,怎會自己全然不知?”
陳子靳無辜搖頭:“我真不知道,一點兒也沒感覺到,也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就能使出來,這太屌了,真的!”
“太什麽?”餘相笑意不由加深。
陳子靳沒意識到他笑容間的詭異,只當自己一時興奮說出了身處現代時的口頭禪,解釋道:“哦,就是好厲害的意思。”
“原來如此。”餘相點點頭,攜他一同坐下,遞過一壇酒道,“此事我也解釋不清楚,倒不如不多想了,喝酒便是。”
陳子靳伸手接過,笑答道:“餘公子說得對。”話落揭開酒蓋,飄散出引人垂涎三尺的米酒香,舒暢地動一動鼻子,先行嗅上滿腹。
這可是古代正兒八經的發酵酒。
陳子靳大為滿足,學着電視劇裏的逍遙俠客,捧起酒壇爽快灌上一口。至于心底對原身主人為何偷學武藝的那份詫異與好奇,先抛開去吧。
眼下,這能飛能打的世界,明朗秀麗的月夜,豈可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