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片刻之後,這人也不知怎麽想的,故作猶豫地把手覆上陳子靳的腹部,問:“這麽快?”
陳子靳先是迷茫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他的惡劣玩笑,差點沒炸毛,扒開他的手低喊了一聲“滾”。
宋豫悶笑個不停,聲音沉沉啞啞的,聽得人心癢。陳子靳被堵回去的話也不想說了,閉上眼睛懶得理他。
怎知眼睑阖上的那一剎那,黑暗的視野裏反倒出現了一個人影。
陳子靳猛地睜眼,從小愛看恐怖片,有點兒被這視覺效應吓到了,手掌條件反射性地緊扣住身邊人的胳膊。
“怎麽了?”宋豫慢慢收了笑,側肘微撐起身子望他,看見他額上一瞬泌出的薄汗不無擔憂地問道。
陳子靳搖搖頭,緩了緩,有些疑惑地再度閉上眼。
那道身影又出現了,隐隐綽綽,不甚明晰。眼前的黑暗仿佛散去,他如同置身靜谧空間,看着那個微微懸空的人,像極了科幻電影裏的場景,就那麽虛弱地半懸浮在空中。
看不清五官,但陳子靳基本已經知道他是誰了,蹙眉喚他道:“醒醒。”
被他遺忘在旁的宋豫一愣,嘴唇隐約動了動,并未說話,安靜地望着閉目自言自語的這人。
陳子靳眼前飄浮的那人身體輪廓逐漸清晰,緩慢下沉,着地一瞬發出似有若無的呻吟。
“醒了嗎?”陳子靳問,他此時尚且清晰,雖不知為何會忽然看見身體裏的這位,但明顯能感覺出與醉酒沉睡時的情況不一樣,之前兩次他與少堡主相互之間都可以碰觸到,此刻卻只可旁觀,仿佛透過屏幕觀看電影,與之不在同一空間。
少堡主逐漸睜開雙眼,迷離目光聚焦半晌,有了幾分神智。
“你怎麽了?”
少堡主似乎聽到了他說話的聲音,但沒什麽力氣動彈,十分努力才艱難地搖了搖頭,虛弱回答道:“我……那會兒與你夢境斷了之後……便無比虛弱了……”
陳子靳聽得訝然,有些緊張地追問道:“為什麽?”話落便有了一分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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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少堡主初次現身時便說過,他已僅剩最後一口氣了,且如果不是自己在緊要時刻占據了他的身體,他連最後一絲生命也會迅速散盡,那便是真的死了。
陳子靳在現代的時候曾看過一篇網絡奇文,以迷信的思想講解了一種說法,大概是在論證“魂靈出竅”的合理性。在那篇文章中,筆者所例舉的情形之一便是醉酒,講人在醉酒時身體不受自己控制,酒精的麻痹作用導致神經的敏銳度降低,靈魂與骨血不再百分百貼合,前者過輕而後者過重,自然而然便産生了若即若離的效果。
陳子靳當時會把這篇文章看下去純粹是因為無聊,而且還在看完後嗤之以鼻地給了個兩字評語:傻逼。
但這種奇奇怪怪的理論,看過之後就算再不認可也難以忘記,甚至印象十分之深刻,以至于此刻的他在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這個荒謬的說法,驚訝得差點睜開眼來。
——難道,醉酒之後的人靈魂真的容易不貼合肉身,而當他的魂魄稍有一丁點離開這具身體的時候,身體下意識地便開始利用起體內吊着一口氣的原主人,以致少堡主的殘魂漸漸耗損,更趨湮滅?
“該死……”陳子靳自語,想自己還打算下次直接喝斷片,幸虧還沒到所謂的下一次,否則豈不是很可能會把少堡主一次性喝死,他略耐不住焦躁問道,“可能是我喝酒對你不太好,若真是醉酒的原因,那我之後該怎麽找你……不對,我怎麽現在能看到你?”
他驟然十分詫異不解。
“我不知道……”少堡主氣息甚弱,極慢地回道,“越發虛弱,但我……好似又與你更為貼合了些……大概是你更适應這身體了吧……”
陳子靳不敢亦或是不願說出自己的擔憂,婉轉地試探了一句:“那你會如何?”
他沒直白問出口,少堡主卻心中清明,坦然搖頭道:“我早該是個死人了……”
同樣委婉卻又莫名直截了當的答複,讓陳子靳驟然理解了其中深意,心情竟無比沉重——少堡主畢竟是自己現有身軀的原主,他實在無法不為所動。然而他的處境與身份完全對此阻止不了任何,思來想去只好無奈道:“既然你神奇地出現了,就繼續之前的話題吧,告訴我所有你知道的事情,我會盡我所能完成你的期望。”
“好……”少堡主的雙眸裏不甚明顯地流露出一抹感動,依舊挪不了半寸,躺在那奇妙虛空之處,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更有力些,回答道,“其實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當年西門一舉,是受神馭唆使的……”
陳子靳震驚地一睜眼,眼前人“唰”得一下消失了,急忙又閉緊雙目,及時尋回這對話。
這麽倏然一下,似乎看到了宋豫在旁邊萬分複雜的神色。陳子靳暫時沒餘力向那人解釋什麽,只拿出了當初在局裏向他人取證的篤定口吻,繼續獲取線索。
“你是怎麽知道的?”
“當年不過三歲……但我不會忘,落梅堡有一把為我而鑄的劍……名作‘子衿’,柄承青色,鋒利無比,可……斬金斷玉……”
陳子靳這次沒有開口打斷他,直覺這話沒說完,耐心等他平緩氣息。
“這劍其實不曾見過,但我知道它的存在……是我的生辰禮,是娘親手繪制的雛形……”少堡主回憶道,“那圖……繪于一本秘籍中,我的武功便學自于那秘籍……書藏在床板下,你若需要,回去當能尋到……”
“既然是你的生辰禮,那為什麽要偷學武功?”陳子靳問。
隐約聽得一絲身不由己的苦笑,少堡主回道:“因為子衿再不能輕易現世,子衿的主人唯有癡傻無知,才可平安度日……爹想要獨自報娘的血仇,他這樣很不好……”
少堡主已猶自陷入傷懷中,陳子靳卻迅速明白了其背後因果,當即想到:原來子衿劍才是神馭的真正目的,西門自以為能得利,卻只不過是被神馭當作了一顆局中棋子。而之所以在這之後的十餘年中,落梅堡依舊與神馭聯手,是因為神馭至今沒有探聽到子衿劍的消息。
——看來這把劍,真是一把稀世難得的神兵利器。
“爹以為我不知真相,但其實……咳咳……”少堡主忽然咳喘起來。
陳子靳聽着這聲音,只怕這人若不是一抹殘魂,恐怕能當場咳出血來,急忙阻攔道:“可以了,我基本已經明白,你現在這麽虛弱,趕緊繼續睡吧。”
少堡主感激阖眸,緩緩颔首。
陳子靳睜開雙眼。
身旁宋豫撐得手肘都快僵了,瞧他似乎恢複了正常,淺淺一挑眉。眼見他正要說什麽,陳子靳卻又忽然想到,以後不敢輕易醉酒,那要怎麽找少堡主才好,忙又想閉眼去問。可是這回閉上雙眸,卻只餘一片漆黑,什麽也瞧不着了。
陳子靳還很不甘心地“喂”了兩聲,以為自己在打電話似的。
之後心裏無奈一下,想着這下好了,是真不知道怎麽呼叫對方了。索性想想也罷,反正目前為止,不論是何種出現方式,都是這位少堡主主動“呼叫”自己的。
陳子靳嘆一口氣,終于徹徹底底地回神過來。
宋豫等了兩秒,見他沒再突然一下地又閉上眼睛,這才開口道:“如果不是你剛才沒由來地說了你身體裏還有一個人,以及這些話裏确實很可信的真相,我會以為你得了精神分裂症,自己跟自己對話。”
“你才精神分裂症……你神經病,”陳子靳無力槽他,“我現在可是徹頭徹尾的唯心論者。”
“我基本上也是了。”宋豫耿直回道,像是在安慰他,別怕,反正大家都是同一處境的。
哪還有心思跟他貧嘴,陳子靳感到心累得難以言喻,經過方才那對話,不知是被少堡主要死不活的狀态給精神傳染了,還是當真消耗了無數精力,長長沉沉地舒了口氣,才偏頭望向他道:“宋豫,你剛剛聽明白了嗎?”
“基本聽明白了。”宋豫點點頭,神色卻依稀有些疑惑,問道,“但有一事,我非常不明白。”
“什麽?”
這人食指輕刮他臉頰:“剛才我上的是你還是他?”
“……”陳子靳炸毛了,“是我!是我!當然是我!”
“是你是你……”宋豫笑得歡快至極,身邊人氣得體力回歸,中氣十足地吼出答案後翻身就将大半個身子壓到他身上來。
陳子靳狠狠在他胸肌上咬出個牙印,總算平靜了點兒,回複正題,繼續問道:“老實點告訴我,你覺得後續計劃該是什麽,有什麽想法和打算嗎?”
宋豫幾乎未花時間思考便回答道:“這太簡單,第一,回落梅堡,待在你應該在的位置;第二,尋找子衿劍的下落,想要推進事态,這東西就必須現世;第三,正面幹,不要慫,滅了神馭。”
不用說得太細,陳子靳智商又不低,自是一點即透,當下便明白了宋豫隐藏在簡單的三言兩語後的用意。這相當于是反被動為主動的作戰計劃,設下圈套,引出所有黑手力量。
能聽得明白,卻沒能由自己先想出這一點,再思及宋豫不假思索便作答的模樣,陳子靳真是不能不佩服,小心肝甚至有點怦怦急跳,被自己男人的智慧所征服。
“可以,瞧瞧,武林盟主的身份多麽适合你的大腦,”陳子靳難掩慨嘆,“比起高智商犯罪,還是這樣好些。”
宋豫失笑,聽得有點想家暴老婆,最終只是笑了笑,重複了一次那會兒講過的話。
“沒有人是生來的惡人。”
陳子靳從玩笑中抽離出來了,聞言後察覺到,說好了與過去告別,原來提出這一點的他根本沒認真履行。
愧疚湧來。
“抱歉。”
宋豫拍拍他的背,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他懂。
慢慢來彼此體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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