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在武林盟過夜一晚之後的陳子靳,最大的感受就是八卦不分年代,這個不知道是什麽朝代裏的人民群衆,嘴碎的能力一點不遜于網絡時代的暴民們。
短短一頓早飯的時間,似乎整個盟城都已經知道昨夜宋盟主房裏有個人。
一開始将這話傳去的那張嘴屬于盟主院裏的侍女,這侍女本來只是滿心疑惑,因為在她的記憶裏,宋豫更像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江湖中雖人脈遍布,但多是些仗義俠士,與他禮尚往來,算不上真正深交的朋友。對于宋盟主何時有了一個彼此信任到可以同榻而卧的友人,且為何曾經從不曾見過,這才是這位侍女最為好奇的一點。
然而話越傳越遠,那味道漸漸的就變了。
晚些聽到這話的人甚至不曉得留在宋盟主房裏過夜的那位到底是男是女,自然而然地,那份興味就更多了。
宋豫平素喜歡在用早飯之前去練功,這是原身主人留下的習慣,自動給他設下了一個難以改變的生物鐘。可在陳子靳出現之後,兩人春風一度,周身憊懶,便都起得遲了點,因而醒來之後稍作梳洗,直接覓食去了。
吃着飯的宋豫隐約覺得今天氣氛有點不對,似乎十分熱鬧,盟城各個角落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帶着各種理由前來接近他。關系近些或者地位高點的人都直接晃進了院子裏來,其他的便就低調地在院外徘徊,目光使勁兒往裏瞅。
宋豫無言,淡定地應付着前來尋他的人,直到陳子靳塞下最後一口饅頭,動着腮幫子走出來,院外那些尚未與盟主搭上話的人才呼啦一下子全散了。
——噫,居然是個男的,還以為有什麽大事。
院子恢複寧靜。
宋豫大概明白了,似笑非笑地揉了揉下巴。
陳子靳奇怪地蹙眉,咽下饅頭問他:“剛那些人怎麽回事,不是我錯覺吧,怎麽跟看猴子似的看我,還一臉失望?”
警察叔叔的敏銳度真不是蓋的,宋豫覺得他形容得分毫不差,想了想覺得,那些人要是知道他與陳子靳真有他們先前所期待的那種關系,估計得炸開鍋。
以他半年時間的觀察看來,這個年代好像并不那麽open。但那又有什麽關系,曾經對立的身份都沒能阻止他們兩人各自陷進去,眼下經歷種種,又還能有什麽?
“他們來看看你是男是女。”宋豫耿直地說出自己的猜測,一點兒也不拐彎抹角。
“……”陳子靳有點郁悶,“男的就這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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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然失望,宋盟主依舊是條單身狗,你說他們着急不着急?”
“啧,”陳子靳嗤之以鼻,萬分不屑,“還以為古人多麽超塵脫俗呢,沒比居委會大媽少管閑事啊。有這閑工夫,不如多做好事,支支教,扶扶貧。”
“還是你比較超塵脫俗。”宋豫拍拍他肩膀,評價道。
陳子靳高尚地露出笑容,摸上肩頭的手掌,正感受着那溫暖,忽見院外走近一人,尚未動作,宋豫已先一步将手抽離,遙遙正色望向來人,待之行近後颔一颔首。
“宋盟主。”那人手中扇子阖攏,拱手向他悠然問候。
宋豫“嗯”一聲,忽然正經看向陳子靳,嘴裏介紹道:“張賢弟,這位是盟中牽骨閣閣主,名作烏齊。”
陳子靳好配合,迅速調整狀态,表面上客客氣氣,不失禮儀地回應道:“烏閣主。”
那人唇邊帶笑,等宋豫又将陳子靳的假名介紹一番後才同樣回敬道:“張公子。”
陳子靳眼神格外友好,心下偷偷把這個人從頭到腳槽了個遍。
瞧瞧這發型,左眼遮得就剩半只了,還行不行了,一股子鄉村殺馬特的即視感……模樣還行吧,小嘴兒嫩的,跟姑娘一樣……這衣服穿的什麽啊,大老爺們穿什麽水紅色,就算喜歡紅也請選擇朱砂紅或者褐紅色好嗎,那多穩重……
啧,細聲細氣,娘娘腔。陳子靳掃描完畢,定性精準。
兩人不曾發現他心理活動如此之豐富,簡單介紹罷,算是互盡了禮數,不顯尴尬,随後宋豫便一門心思與烏齊交談起來。
“烏閣主今日尋我可是有何要事?”
烏齊回道:“也無甚要事,只不過聽聞宋盟主歸城,前來問候一聲。宋盟主此去可久,不知此行可是一切順利?”
“還算順利,”宋豫笑了笑,眸底透露出唯有身邊人能瞧出幾分的深意,随意講道,“順着線索一路追查到了雁城,然後……”他話音一頓,聞話之人眉心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依舊帶着淺笑等他後話,又說道,“然後線索斷了,十分可惜。”
“那不知宋盟主此後打算又是如何?”烏齊不知心裏想了什麽,繼而問道。
“我回來盟城便是為了此事,我會繼續追查下去,武林盟各支當協調配合起來了。”
“原來如此,”烏齊向他鞠一禮,“牽骨閣任憑盟主差遣。”
宋豫看似欣慰地向他颔首應道:“有勞烏閣主。”
之後又說了幾番口水話,才體體面面地送走了來人。
陳子靳望着娘娘腔遠遠離去,再憋不住好奇,張口道:“宋……”剛說了一字,嘴便被快速擋了一下。陳子靳一愣,見身旁人笑目對他問道:“張賢弟怎麽了?”
心中一動,仿佛明白了這人的顧忌。
陳子靳将話語聲放輕回道:“宋兄,我該回客棧去了,我家丫頭還在那兒等着。”
“也好,我便送張賢弟出盟城……賢弟別動,頭發上黏了一片碎葉,”宋豫借機傾身靠近他,忽然間将聲音壓低,含笑輕言道,“往後在盟城裏說話,可要小心隔牆有耳了。”
陳子靳心想果然,雖不知為何這人如此警惕,卻也覺得幸好自己意會到了他的用意,還算搭得默契。
他緩緩點了點頭,這人收手,帶他一路離開盟城。
盟城主堂位于城內正中處,而盟主庭院就在其旁,因而離城門說不上近,也說不上太遠,兩人反正無急事,慢悠悠地走了一陣。離開盟城後,陳子靳總算松了口氣,脫下一身戲骨,緊接着再忍不住,當即向這人問道:“那個烏魯木齊有問題?”
宋豫頓了頓,随即“噗”得一聲沒憋住笑。
“你給人取的這是什麽外號?”
“順口,”陳子靳回道,“我瞧你眼神不對,而且你那句‘隔牆有耳’也不對,一場大戲啊!”
宋豫緩下笑意,輕輕一颔首,沒忙着回答,頗有興趣地問道:“我眼神那麽明顯?”
陳子靳聽着這話回憶了幾秒,一時感到幾分無言。
那眼神不明顯,可他偏就能看得懂。明明樣貌都大改了一番,可唯獨眼神是那般熟悉,永遠騙不了他。
也難怪從第一眼開始,變成了武林盟主的宋豫便能給他那樣詭異的熟悉感,倘若當時他能再深入地想想,也許能更早識破這人的身份也未可知。
陳子靳回道:“我看得懂。”
宋豫眼神一軟,目光深深覆在他面上,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看得他臉都紅了,總算怡然回道:“那個烏魯木齊,我不知道他有什麽問題,但應該是有問題的。”
“啊?”陳子靳茫然,“為什麽?”
若他記得不錯,宋豫做事向來是講證據的,怎麽穿越過來反倒變得這麽玄乎了。
宋豫搖頭:“不好說,但這是這個身體自帶的一份直覺,我穿越過來後,從這身體中得到的殘餘記憶非常少,且零零碎碎,但卻都相當真實,所以我選擇相信其中的感覺。”
“那防着點也好,”陳子靳附和道,畢竟原身直覺這東西,是他倆這種“外來人口”目前最有力的判斷依據了,想了想又說,“況且我看他也不像個好東西,一股子邪氣。”
“我以前也一股子邪氣。”宋豫不怎麽服。
陳子靳被噎得沒話說,當場認輸。過了一會兒才又反應過來——對啊,沒錯啊,宋豫你以前的确不是什麽好人啊!
然而身邊這人相當愉快地晃着煙杆,早已沒再繼續談這話題了,令他錯失了辯論的最佳時機。
陳子靳認栽,把責任推給身體的原主人少堡主,想來警察叔叔那麽機智,反應遲鈍的鍋一定是這個人的。
剛這麽想,腦裏便自動湧入一股違和感,像是不滿于什麽似的,令他心間産生了一絲不知來處的矛盾意識。
額角抽疼,陳子靳驟然駐步,垂首捂住腦側陽穴,低“嘶”一聲。
宋豫蹙眉,立馬扶住他,來不及關心詢問,聽他哭笑不得地低聲自語道:“怎麽又是你啊……”
宋豫眉梢一動——陳子靳身體裏那位莫不是又出現了。
“來之前能call一下嗎……”陳子靳嘆了口氣,默默開啓了神經病一般的對話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