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怎麽又搭上線了?”宋豫故作調侃地問道。
陳子靳已恢複過來,神色有些失常,不知因何而別扭介懷,心不在焉地轉頭虛望着街邊商鋪。
“宋豫。”陳子靳沖他勾勾手。
這人帶着一聲疑音靠近,耳邊傳來低沉氣音道:“方才你聽清了嗎?有人在跟蹤我。”
宋豫眉峰微蹙,慢慢撤回身來,手中玉質煙杆輕輕敲打掌心,若有所思。陳子靳神色肅然地看着他,下意識有些依靠于他的判斷——畢竟宋豫先來個半年,對于這裏的“風土人情”,算是前輩了。
未幾,這人似乎思索清楚了什麽,開口道:“我有一個疑問。”
“什麽?”陳子靳格外認真。
宋豫嚴肅道:“你身體裏這位随時能感受你周邊的狀況?”
“……”
陳子靳很想吐槽:真特麽不在同一個頻道。
然而話說回來,他無語之餘,卻不得不為此話在意了起來。
起初他和少堡主會面,必須是在他醉酒之後,随即忽然地,便在昨夜,少堡主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他清醒的時刻。當時這位所給出的說法是陳子靳與這具身體越發融合了,如此說來,眼下少堡主随時可以出現,甚至能見他所見,聞他所聞,豈不是證明他對這身體越來越适應,以至于對原主少了排斥,使得兩個靈魂協調共存嗎?
好尴尬。
陳子靳默默地望一眼身邊那人,往後退開半步,與他保持禮貌性距離。
宋豫眉梢動了動,很不開心地欺上去半步,陳子靳再退,他再進。如此兩三個回合,警察叔叔認輸了,舉起雙手投降,像面對色情狂似的緊張又無奈道:“別靠近我行不行?”
宋豫氣極失笑,煙杆子往後一勾,拉着他後腰壓近自己,問:“現在是你精神分裂,搞得我那麽像恐怖分子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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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陳子靳一轉身輕松脫離魔爪,雙手比劃了一下,慎重說道,“我是認真的啊,宋豫,你說得對,我感覺少堡主現在能感受到我周邊境況,我現在跟他是一體,代表的是兩個生命,為了彼此尊重,你現在離我這麽遠就可以了。”
宋豫眯眸,帶着點不爽看他,隐約夾帶着暴風雨前的寧靜,卻語調悠長,笑意深深地問:“你覺得我會在意那麽多嗎?”
“我會!”陳子靳迅速回答,雙手交叉以示不再繼續争論,果斷調頭往客棧去。
若不是身份與場所皆不便,宋豫很想将他抓來狠狠教育一下,然而忍了又忍,終究只是緩緩順了口氣,很快地跟上前去了。
行了約莫半條街,這人暫且将此事擱置,問起先前的重點來。
“阿銳,知不知道是誰?”
“什麽是誰?”陳子靳疑惑地問,下意識還往旁邊退開幾寸,話一出口才反應過來,意會到他問的是跟蹤之人,于是作出了然模樣道,“他不确定,但我們都覺得多半是堡裏來的人。”
這話裏的一句“我們”道得順口,讓聞話之人是哭笑不得,還真當他成了神經病。
宋豫笑道:“那這麽說,其實不算危險?”
“可能吧,”罷了,陳子靳又搖了搖頭,道,“也不好說,總覺得這其中的事很複雜,很奇怪,我想不明白堡裏人跟着我的原因,就連筱滿也似乎一頭霧水的。而且還有很多其他的怪事,我也想不通,唉,一下子說不清楚,我晚些找機會給你說。”
“你是覺得有什麽陰謀?”
“不知道啊!”陳子靳好挫敗,這無處下手的感覺,只能當作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
宋豫點了點頭,覺得也問不出什麽了,就此收尾道:“去了再說。”
陳子靳便也颔首,心中悄然想着回到雁城後該怎麽辦。在這個世界裏,宋豫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人,兩人互相依賴甚至可說是以彼此為生,可他們的身份如此對立,他沒有理由和辦法将宋豫帶回落梅堡中。若宋豫也如他昨夜一般隐瞞身份,也許能混過去,但撐的了多久就不好說了,更何況眼下有堡中人跟蹤他,應該很容易就會暴露才對。
想來也是莫名可笑,當初兩人身份同樣對立,陳子靳自認問心無愧,唯有在愛上宋豫之後,面對他之時,才感到無比心虛。如今立場對換,怎麽心虛的還是他啊?
——總覺得拖着宋豫下了水,總覺得他跟着自己會危險。
陳子靳不敢想出心底的那句話:其實他只是不想再看着這個人臨危第二次。
“到了雁城,你就留在山下吧。”陳子靳的私心有所顧慮。
“好。”宋豫未作多想,附和道,“我明目張膽地上去确實不方便,不過我這半年對那地方已經熟門熟路了,有事偷偷找你不成問題。”
陳子靳聽得心軟,低聲笑問道:“你去落梅堡那麽熟悉,就是為了找我嗎?”
“要不然呢?”這人點頭,“一開始就找到你了,後來只是去确認是不是你,再後來只是抱着點念想,聊以慰藉……阿銳,你來的前一天,就是你在雁城街上與我照面的前一天夜裏,我才去山上看過你的……或者應該說是去看少堡主。”
“那你在山下見到我的時候吃驚嗎?”陳子靳又問,“一下就認出來了嗎?”
“你覺得呢?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你,”宋豫半阖眸,眼角帶笑,似回憶當日,“只要是你,我定能認出來,那時我都難以形容心中有多高興,只是……”
“只是你居然裝作不認識我。”陳子靳打斷他的話。
宋豫不找借口,坦坦蕩蕩地點頭。
“一是你身邊有人,不方便相認,二來,我模樣變化,一時難解釋。”他回道,“再者就是,我想看看你找我的樣子。”
陳子靳忍不住把他推遠些:“我看你最後一個理由才是真的。”
宋豫笑着颠了兩步,随後又比之前靠得更近了來,手臂往他腰上攬了一瞬便離開,不留給他可說的把柄。陳子靳腰間被捏了一下,胸膛直跳,伴随着莫名的尴尬,不知道身體裏那位當做何感想……
——這感覺真是太操蛋了。
希望所有事情可以早些塵埃落定,如果能有合适的辦法,他希望能把這身體還給少堡主,至于他,像宋豫一樣撿已逝之人的漏子,也好過占人之軀,即便是身不由已。
可按少堡主的說法來看,是他吊住了這人最後一口氣,那麽倘若他離開,少堡主恐怕兇多吉少。這真是不好辦啊……
陳子靳嘆氣,宋豫看了看他,暗思片刻未出口詢問任何。
兩人沒再對話,一路各自沉默着,過了兩條街道後來到客棧,陳子靳向裏一步,回頭見這人尚在外頭,并無跟進來的意思,疑惑地擡了擡下巴。
宋豫回道:“送你到這兒了,我要回盟城內去。”
“去做什麽?”陳子靳問,随即自己想着了問題的答案,又道,“分配各部門任務?”
這人悶笑一聲,颔首道:“可以這麽說。”
“那你等我,”陳子靳道,“我也想去,我覺得那個烏魯木齊不正常,想去觀察觀察。”
宋豫一臉冷漠:“哦,不早說,那我送你過來有什麽意義?”
“……”陳子靳無言,努力找了個理由,“不是隔牆有耳嗎,出來一趟方便交流。”
“快去。”宋豫嫌棄催促,陳子靳嘿嘿笑着上樓去,他望着那背影慢慢收下故作誇張的神情,露出柔軟笑容。
陳子靳上樓之後沒回自己客房處,而是直接往走廊深處行走,敲響了筱滿的房門。少女果然哪兒也沒去,就在裏頭等他,幾乎是在聽見聲響的一剎那便急忙迎來,“哐”得一下打開了門。
“少堡主,您終于回來了!”姑娘盈盈雙目快要哭出來。
陳子靳敲門的手指曲着,被她迅速的回應窘得靜懸在空中,半晌後默默揉了揉她腦袋,這才緩緩收回手來。
“筱滿啊……”
筱滿委屈咬唇,不等他說完,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拉進房裏。陳子靳目瞪口呆,還是頭一次被女孩子甩了一米遠。
“少堡主,”筱滿轉過身來,後背抵着房門,小聲且不甘願地問道,“您……您跟那個人,該不會是真的……”
陳子靳當然聽得懂她在問什麽,基了這麽久了,沒什麽不好意思承認了,坦率點點頭回道:“是啊,筱滿,其實我跟他早就認識了,跟你解釋不清楚,但他跟我是……一夥的。”挑選了一下語言,他這麽解釋道。
筱滿眼眶愈發紅了,實在難以接受,嘴唇顫抖道:“可是他與您俱是男子……”
“這也沒……”陳子靳回答得理所當然,話落半句,這姑娘眼淚便下來了,驚得舌頭一抖,後半句瞬間底氣都沒了,“沒什麽吧……”
“您這是有違倫常的,”筱滿急聲道,努力妄圖說服他,“世間萬物俱是陰陽協調,您怎能反其道而行呢……這在世人眼中是為異類,要是被他人知道了,當如何是好?”
陳子靳心下嘆氣,聽到這樣的話,反而莫名冷靜下來了。
他曾經所在的時代開放,人們早已接受同性之間的愛情,甚至不少國家将之合法化,使得同性伴侶可以結成婚姻,受到保護。可即便是在那樣一個世界裏,依舊有不少人以有色眼鏡看待這樣的事情,所以他出櫃以後,并不是沒遭人說過閑話。好心一點的便如筱滿這樣勸他,至于嘴毒的,那可是什麽難聽的詞都說得出口。
陳子靳向來不屑,如今更不想多花餘力置喙這樣的問題,尤其是在這樣一個世界裏,他搖了搖頭,理性道:“筱滿,我不想讨論這樣的事情,我們三觀不同,誰都沒錯,各自堅持自己的就好。我不會改變你,也希望你不要想着改變我。”
“少堡主……”
陳子靳揮了揮手,稍微有點兒沒耐心了,女孩子的眼淚還真是溫柔的殺氣,讓人無力招架,也會讓人害怕啊。他打斷了筱滿未盡的言語,道:“筱滿,我來告訴你兩件事,第一,收拾收拾,我們下午就出發回雁城了;第二,有人在跟蹤我們,多半是落梅堡的人,你幫我留意一下,以便确認其身份。”
筱滿心中仍有無數話想說,聞言卻果真被牽走了思緒,蹙眉問道:“落梅堡的人?來時這一路我并未察覺到任何動靜才對……”
陳子靳看她認真說話時仍挂着眼淚的模樣,于心不忍,行上去拿袖擺拭去,哄道:“也不用太緊張,反正我們就要回去了。總之你準備一下,待會兒一起吃午飯,然後出發。”
筱滿點點頭。
“好了,我還有事,等一下來接你。”陳子靳笑着扶一扶她肩膀,順手輕輕地将她從門邊挪開,打開房門走出去,臨行前想了想,還是回頭多說了一句道,“如果你只是太關心我,那你放心,至少反其道而行之,我挺快樂的。”
少女露出微微詫異的眸色,陳子靳替她阖上房門,留給她冷靜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