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要催動陰性功法!”
陳子靳被動吐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體內另一靈魂極度得焦躁不安,而他手中劍根本控制不住,行如流水,招式之後又連一招,直到長劍刺穿黑衣人的身體,見那面上僅露出的雙眼變得目眦欲裂,他才稍微尋回些理智。
氣血翻湧,陳子靳覺得自己周身的皮膚盡數滾燙了起來,然而皮下血流卻寒如冰泉,真氣紊亂,似有無數刀片正在将他淩遲,疼痛難忍之下終于吐出一口鮮血。
再然後,身體的力氣便迅速流失了,摔倒在地時,他連手指都難以動彈,卻沒有暈過去,半睜的雙眼還能看見身旁又驚又怕的筱滿,與快步趕至身邊的宋豫。
陳子靳虛弱開口:“我哪分得清……”
宋豫蹙眉,沒心思管他人格分裂,果斷點了他幾道穴位,略作檢查後問道:“并沒有傷口,怎麽回事?”
陳子靳也不清楚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宋豫一番動作之後令他氣順了不少,尋回些力氣,想要搖頭說不知,身體裏另外那人卻張口答道:“走火入魔……”
宋豫恍然,陳子靳也聞言了悟,自己誇一誇自己:“我果然命硬……”随即又驟然切換頻道:“你務必要分清陰陽……”
跪在其旁的筱滿尚未從驚慌中回過神來,越發聽不懂他口中之話,呆呆地挂着淚珠,擔憂無比地望着他。宋豫卻早已明白過來,知道這“兩個人”又開始了。
“怎麽分?”陳子靳問。
“陽熱陰寒……我所習之陰性武功過而有餘,寒氣積而不瀉,已令身體承受不住……倘再妄動分毫,恐致涼血凝滞于體內……你今日收手不算太晚,不過吐一口濁血,若再繼續下去……難保不會筋骨脆裂而亡……”
陳子靳好郁悶,聽了半天還是聽不懂這陰與陽的區別,還說得自己口幹舌燥,氣虛無比,不禁委屈質問道:“這麽糟糕你幹嘛要學啊?”
少堡主苦笑回道:“陰陽相克,卻也相濟,學陰性,不過是為了助力陽性罷了……算是孤注一擲。”
“孤注一擲……”陳子靳聽出了這一詞中的驚心。
本該是養尊處優的少堡主,究竟是什麽逼得他裝傻充愣,暗中習武,甚至需要孤注一擲?那位至今神秘、令陳子靳難辨善惡的落梅堡堡主,對于少堡主而言,又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這一切都太過撲朔迷離,雖然沒有完整的線索,但陳子靳相信,少堡主藏在心底的秘密絕不可能僅僅與神馭有關,事情不會那樣簡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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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孤注一擲的代價太大了……”陳子靳予以評判,疲憊阖上雙眼。
尚不及再說什麽,身旁人已探手止在他唇上,阻道:“少說廢話,把網線切了。”
陳子靳心裏翻個白眼:切得了個屁。
宋豫将他抱起身回到馬車上,喚回身後少女的神智,囑咐道:“筱滿,檢查一下這三具屍體,然後上車來,我們連夜趕路。”
筱滿應一聲“好”,手背抹掉面上的淚珠子,從地上站起身。
片刻之後,這姑娘回到車上,宋豫已用毛毯将陳子靳嚴嚴實實地裹起來,見她出現又道:“我去外面驅車,你靠車門近些與我對話。”
此時此刻筱滿的心底哪還對他存有絲毫芥蒂,聞話皆是萬般配合,小心翼翼地扶着虛弱的陳子靳喝了些水,随即如言坐近門旁。
簾外傳來那人詢問的聲音,道:“有何收獲?”
“是落梅堡中之人。”筱滿沉默了小片刻,似有些難以接受這認定,怨憤道,“少堡主先前提醒過奴婢,奴婢卻沒想到,落梅堡人竟會對少堡主痛下殺手!”
宋豫語氣依舊冷靜,未被她強烈的情緒所影響,繼續追問着:“你覺得理由是什麽?”
“奴婢想不到……”筱滿搖頭,“當日少堡主與奴婢擅自離開落梅堡,堡主竟未派人前來捉拿,此舉已在奴婢意料之外,如今堡中人動此殺機,更令奴婢詫異……”
“你認為是堡主的意思?”
這人問得毫不拐彎抹角,筱滿聞言霎時一顫,眸中盈滿震驚與傷痛,許久後緩緩搖頭道:“奴婢不信……但眼下……奴婢什麽也不敢肯定……”
“嗯。”宋豫不再多問。
半晌之後,陳子靳插話,簡單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虎毒不食子。”
這是十分感性的一句話,是曾經的這人絕不會當作憑證的論點,陳子靳自己也不知為何會道出如此一句來。然而話一出口,宋豫卻深以為然,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予以認同,随即想到自己身在車外,陳子靳應當是看不到自己的動作的,便又出聲肯定道:“雖然也有畜生不如的個例,但就‘你’這麽些年來所過的好日子便足以判斷,這可能性極小。”
“但也不得不防。”陳子靳的聲音傳了出來。
此話轉折太大,宋豫微微一愣,罷了意識到,這大概是少堡主在說話。心中頓時升起一股離奇的異樣感覺,一時間令他想到了一個問題:為什麽連陳子靳都覺得父子親情不當滅,反而是這位被好生養着的少堡主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陳子靳在同一時刻裏,同樣也産生了與宋豫相似的疑惑。
但不知為何,他不想開口詢問身體裏這人,只暗自在心中設下了一道防線。身體還十分虛弱,無力多想,陳子靳閉上雙眼,繼續假寐起來。
馬車在深夜駛入一座村鎮,小小一個地方,只有一間客棧,好在還留有空房,宋豫要來兩間,抱着已昏昏入睡的陳子靳去往自己的那間房中。
陳子靳迷迷糊糊地被喂着喝了一杯水,幹燥的嘴唇得以潤澤,在睡夢中餍足地咂咂嘴,躺在軟被裏繼續做大夢。過了一會兒身邊擠來一個大暖爐,他本能地便靠了過去,舒舒服服地偎着,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第二天醒來的陳子靳身體恢複了不少,按理說身體裏還留有恙端,但表面上卻已恢複了九成,除了稍顯沒勁兒以外,看不出任何問題。
原地複活的陳子靳開始對着宋豫叨逼叨,義正言辭地指責他趁人之危,不守夫道。
“你怎麽不多要一間房呢?”
他坐在床上抱怨不休,宋豫不為所動,理理性性地坐在桌旁喝茶,等他歇了嘴才問道:“廢話說夠了沒?”
陳子靳頓時語塞,氣得直打枕頭。
持續心塞了好半晌,又忽然聽宋豫說道:“如今種種遭遇都這麽離奇,我什麽都需要顧忌,除了對你。對你我不想考慮任何原則問題,我這個人天生不是什麽好人,別的因素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改不了,明白了嗎?”複雜情緒隐藏在狀似平靜無波的語氣裏。
陳子靳捏着枕頭愣在被窩中間,手中力道漸漸松懈,無奈心情終被暖流覆蓋掩埋。
——算了。
陳子靳倒頭睡個回籠,抱着被子彎彎嘴角……
果然睡眠是加快身體康複的最有效因素,陳子靳這第二覺直接睡到了下午,起來後饑腸辘辘,豪氣雲天地幹了三大碗面條,精神充沛地繼續趕路。可憐宋豫驅着車在心裏默默算了一下,尼瑪這時間出發,又要行到半夜三更去了。
虧得是餘下的一路了無風波,三人警惕萬分,直到馬兒跑入雁城地界也無人再來偷襲。
陳子靳松了口氣,入城之後,在山下與宋豫暫時話別。
“我就住在吳門街上最大的那家客棧裏頭,有事随時找我,沒事就別跑了,我會來找你。”宋豫拍拍他肩膀。
陳子靳點點頭,雖不是長相分別,卻有着說不出的舍不得,但筱滿立在身旁,令他實在不好意思矯情,加之考慮到落梅堡近在咫尺,拖得久了難免容易被人發現,只好滿目淡然地同這人分道離開。
往上頭不遠不近地行了一段之後,陳子靳回頭望向山下,竟還能看到那道白色身影,仰頭目送至此。
“少堡主?”筱滿停下腳步,疑惑喚他。
陳子靳唇邊弧度遮掩不住,收回視線之後颔首回道:“走吧。”
筱滿點頭,待他行至前方才又動步跟在身後,片刻後稍稍回首,悄悄地往那山下看了一眼,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落梅堡一切如故。
陳子靳回到堡內,徑直向自己的庭院歸去,一路上遇着堡中弟子,衆人絲毫沒有奇怪于他數日間的了無行蹤,反而是面色如常,紛紛禮貌地抱拳問候道:“少堡主回來了。”
陳子靳心下奇怪,但不表現出來,同樣泰然若素地回敬一二。
回到庭院,他才從婢女口裏了解到事之緣由。
原來堡主在知道他離開之後便告知了各路兄弟,說是少堡主出外散心,并令人傳話下去,讓分布在江湖各處的各支門人多留一個心思,倘若遇見了少堡主,便照顧一些。這些人都不知少堡主會武功,對于此話自然不會存有半分疑慮,當作命令一般謹慎應下。
如今陳子靳歸來,衆人不再需要為這位腦子不太靈光的少堡主繼續挂心擔憂,皆安下心來,笑着同他打招呼。
那态度和藹的,就差沒摸着他的腦袋說上一句:往後別亂跑啦,大人會擔心的啦。
陳子靳很無語,但換個角度想,這麽一來倒挺省事的,盡管他很不明白堡主會替他撒這個謊的原因是什麽。
不明白的謎團太多,索性一件一件慢慢來尋求答案好了。
陳子靳阖上房門,回到床邊掀開了床被,開始尋找第一件證物。
——誠如少堡主先前所言,果然,那本繪制着子衿劍的秘籍,正穩穩地躺在床板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