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翌日醒來,床鋪中已無另一人身影,陳子靳閉上眼睛稍微滾了一下,挪到宋豫原本睡着的位置上,一片冰涼,看來是離開了挺久。
天色方才蒙蒙發亮,不知這人究竟起得有多早。
這滋味不太舒坦,像是偷情,讓他感到很不自由。陳子靳想,且不論正邪不兩立,光只是性別問題就太難了,這個世界對于這份感情恐怕比之前他所在的那個世界要苛刻得多,就算有朝一日他解決了所有問題,并成功與少堡主分離開來,找到一個壽終正寝的新身體,但只要他是男人,他和宋豫就很難存在于世俗之中。
除非他變成一個女人。
笑話!可能嗎!不可能!
陳子靳翻個大白眼,徹底把瞌睡給翻醒了,從床上坐起身來,揉一揉酸疼的脖子。昨晚姿勢不太對,把頭枕在宋豫胳膊上一整晚,似乎“落枕”了。
他這邊軟綿綿地正揉着,忽然一大清早地被打了一聲招呼,幽幽聲音是從自己嘴裏傳出來的,道:“感覺到不舒服了?”
陳子靳吓了一跳,倒抽一口涼氣,随即回過神來,覺得自己也不該吓成這樣,畢竟眼下最像個鬼的人就是他自己……
“你醒了?”陳子靳尴尬地問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少堡主沒回答這話,不知是與他感到同樣尴尬,還是對此話題并不真的感興趣。然而陳子靳卻依舊難以從這氣氛中抽身,越發不自在起來。
這是一種隐私随時都能被人窺察監視的感覺。
其實若要深究,他與少堡主卻都是無辜之人。對他自己而言,是少堡主的身體給了他重生的機會,而站在少堡主的立場來說,又是他吊住了對方生命,挽救其于命懸一線之際。
可謂是互幫互助,相互依存,因而如今狀态,誰也怨不得誰。
他與宋豫的親近可能多多少少令身體裏這人有些為難,但少堡主不多抱怨,大概也是因為有着跟他一樣的認知。
陳子靳嘆氣,沒與他一般回避不談,将方才那話題續上,主動致歉道:“不好意思啊……現在這情況太特殊了,确實是我沒有更多地顧慮你,是我做得不對。”
少堡主沉默,片刻後也正面回應:“此事的确複雜,但不管如何說,我該謝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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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也犯不着跟我說謝……”
少堡主低聲輕笑,比及先前放松了許多,問道:“你與宋盟主是故交?可你不是說,你并非這世上之人嗎?”
“是啊,他是我愛人,”陳子靳見他不再避忌,不由也放下心中糾結,笑着回答道,“用你們話說就是‘相守’,咱們這麽熟了,穿同一條褲子的交情,我不怕實話告訴你,他也是穿越過來的,原本跟我一個世界的。”
這人聞言果然驚訝。
“那宋盟主莫非也?”
“不,宋盟主已經徹底不存在了吧,跟我和你的情況不太一樣。”
“原來如此……”
少堡主的聲音不易察覺地隐含着幾分慶幸,陳子靳雖捕捉到,卻未懷疑,畢竟貪生乃人之本性,誰都希望自己能有多活一日的機會,這實在很正常,更何況少堡主還說過,他有未了的心願。
這人緩了緩,似想起了什麽,又問道:“難怪那段日子,我會在落梅堡中發現此人行蹤……想必那時候的宋盟主,已經是如今之人了吧?”
陳子靳微微覺得有意思。
想來這時代裏的人,面對同性伴侶之間的态度應該是驚訝吧?比如像筱滿當日所流露出的那份震驚,那才該是正常的反應。可不知怎麽的,這位少堡主還真是奇人,對此非但絲毫沒有提出質疑,反倒還理理性性地分析起之前的端倪來。
陳子靳很是感慨,甚至要開始懷疑這位少堡主是不是個隐性大基佬了。否則的話,這平素總是裝傻之人到底擁有着怎樣一顆內心,才能在任何時候都保持着無比冷靜的大腦?
“是吧,”陳子靳未表露出心底想法,認真回答着他的問題,思及前些日子宋豫向他表白時說的那些話語,幾乎能肯定此問的答案,回道,“如果你指的是在我出現之前,宋盟主就鬼鬼祟祟出現在落梅堡中的舉動,那麽那個人一定已經是現在的宋豫……抱歉,你應該也猜到了,他是來确認你我的身份的。”
少堡主的語氣聽不出生氣與否,笑道:“他那時應當十分失望吧?”
陳子靳無言摸摸鼻子。
一片突兀的沉寂,許久之後,那聲音又幽幽置評道:“倒是癡情。”
不過簡短四字,令陳子靳一時想到了兩人之間難解的淵源。
“是啊,宋豫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和最致命的缺點,都是癡情,”陳子靳彎唇,“我總是追趕不上他,但我以前做錯了,起碼從今往後我會盡我可能去追趕。”
少堡主倏然朗笑,這是陳子靳第一次聽見他笑得如此肆意,且聲音飽滿,就像是虛弱之症已經完全消退了。
同時,陳子靳還覺得表面上正在如此大笑的自己像個如假包換的大傻逼。
這人笑道:“你知道嗎?宋盟主出現之後,我以為子衿劍的消息已經流露至武林盟中,因而每日都惶惶不可安,甚至計劃好了逃離的細則。”
陳子靳聽得懵逼:“逃離?”疑問罷又驀地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了很早以前,自己初次下山時在衣裳裏存到的那一疊厚厚銀票,臉色哭笑不得地問道,“所以你在身上藏着那麽多錢,是為了躲宋豫啊?”
“正是,落梅堡本就身處邪途,不論如何,我都只會将宋盟主當作我的敵人。”
“這真是……”陳子靳簡直沒話說了,“我還以為你有什麽難言之隐,不能在落梅堡裏呆下去。你爹對你那麽好,我還真是想不明白,本來就想問你呢,這會兒倒是陰差陽錯地把這誤會解開了……”
少堡主沒有回應他話語中所提及到的父子深情,甚至更像是有意回避一般,笑了笑轉而道:“如今解除了這份危險,我便不會再去何處了,子衿劍沒有尋到,我自然不想白白浪費時間。”
捕獲線索的潛意識作祟,陳子靳當即從這句話裏精準地聽出了兩個問題。
第一,少堡主認為落梅堡中沒有危險。這很令人費解,與之前發生之事明顯相矛盾,因為想要殺害他的正是堡內人;第二,少堡主認為子衿劍絕沒有在別處,而是正好就被藏在落梅堡裏。
他将這兩個問題依次詢問出口,道:“你為什麽覺得落梅堡裏沒有危險?你很可能正在和想要加害你的主謀共處。除此之外,你是否肯定子衿劍就在此地?”
“我确定,”少堡主先是回答了第二個疑問,“我爹不會把這個東西藏在別的地方。以他的習慣,這種會引起争奪的武器一定會被融毀才是,之所以沒有對子衿劍如此作為,是因為這是我娘的遺作……我爹不舍得毀了我娘親手冶煉的兵器。”
“可他也沒有将此物交給你,”陳子靳道,“他是為了你好,擔心你遇到危險。”
“但這該是我的東西,是我娘送給我的東西!”少堡主驟然失控。
雖僅有一瞬間的不平靜,在這之後他便迅速冷靜下來,但陳子靳依舊感到無比驚訝,絕不曾想到此人已對此劍執着到如此地步。
“你……”
“是我沖動了,想到我娘,總是難以平靜……”少堡主打斷他的話,尋了個難以挑出漏洞的理由,罷了繼續方才之話,“其實留在這堡中是最安全的,越是內鬼,越不敢在我爹眼皮子底下對我出手。”
陳子靳點頭,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自古以來就是這個道理。但他總不能永遠不踏出山中一步,終有一天外出,難免還會遇到那樣的陷阱,更何況如今的他輕易不敢動用武功,否則那還真是“一屍兩命”啊。
因此,不管這地方再怎麽安全無憂,他也依舊必須想辦法揪出兇手的尾巴,而且還是越快越好。
這一番思路理清,陳子靳不再猶豫,當日便一改從前所展現在衆人眼前的懵懂樣子,向堡主讨來了整個落梅堡的花名冊。
花名冊比他所想先進很多,堡中人員信息記載得相當詳細,尤其是所謂的高層管理人員,還在簿子上頭栩栩如生地配了一副丹青人像。
陳子靳覺得這尼瑪真是太牛逼了,除了沒網,壓根兒沒輸給新世紀嘛,虧他以前的認知都被電視劇給局限了。
窩在書房裏看來看去,一本簿子雖沒細細浏覽,卻已将所有帶人像的信息都仔細過目。陳子靳有一顆相當适合做警察的大腦,記憶力超群,說過目不忘的确誇張了,但三目、四目之後,總能記個八九成。
這一番浏覽下來,陳子靳得出了兩個結論:首先,這些人果然看着就像壞人;其次,這裏面沒有人是他在來到這個世界後見過的。
——除了一人。
那一人也不能說是見過,可那雙眼尾上挑的眼睛格外熟悉,讓他在望見時的一瞬仿佛在腦中閃過了一道電光。這道電光一閃而過,印象不甚深刻,令他費盡腦汁想了很久,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竟還真給他想出了一點名堂。
那雙眼睛,像極了武林盟裏的牽骨閣閣主,烏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