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宋豫的逼格就像是與生俱來的。

這是一位頗懂雅趣的老大,在以前的時代裏就不同于那些普通混社會的痞子,不僅擁有燙金的學歷,還有着不俗的品味與眼界。

陳子靳在感慨着不論做哪行哪業,若想混到高位都必需擁有豐富文化的同時,也十分誠懇地承認了自己是一個俗人。

不為什麽,縱然他也是國內一流大學走出來的高材生,卻都不得不在面對着宋豫時甘拜下風——具體說,是面對着詩興大發的宋豫時。

青幫老大博覽群書,通古達今,不過和現在低語念着詩經的宋盟主不太一樣,那時的這人喜歡讀些外國鳥語。

陳子靳失神輕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時宋豫還沒有在夜店裏當衆給他那個突如其來的親吻,一切都還僅僅處在暧昧階段。然而那些暧昧實則已相當明顯,是宋豫一次又一次的暗示,只不過對萬事都敏銳唯獨對感情遲鈍的警察叔叔完全沒有領會到對方的意思而已。

就在夜店的前一夜,宋豫把陳子靳邀請到自己家裏,理由是到手了一瓶精品Burgundy。

在認識這個人之前,陳子靳除卻警察的身份,不過是一名普通百姓,喝喝啤酒撸撸串便是人生一大享受了,哪有閑情和閑錢去研究什麽紅酒啊,真是搞笑,哪曾想這從沒感過興趣的事情,在接觸宋豫之後就漸漸地上起手來。

陳子靳在電話裏聽到Burgundy的發音,一面吐槽着“老大這一口英音真特麽高端大氣上檔次”,一面高高興興地拿着外套去找他。

——曾經有許多瞬間,陳子靳想,他與宋豫之間,大概真的只有深厚情誼。

——至少……一定是有過那樣的時刻的,是可以暫且忘了身份與責任,仿佛脫離了人間,只看着對方的時刻。

夜空明淨,難得沒有厚厚雲層的日子,零散碎星灑在天上,宋豫倚靠陽臺,輕輕晃一晃高腳酒杯,淺淺的液體漾動,好像星辰跌進杯裏。陳子靳望着他手間的動作走神,忽然就聽這個人用英語念起了詩句。

“我是怎樣地愛你?訴不盡千言萬語:我愛你是那樣地高深和廣遠,恰似我的靈魂曾飛到了九天雲外,去探索人生的奧妙和神靈的恩典。”

陳子靳當場懵逼,視線上移,大腦當機一樣地看着這位頻道沒太對的人。

宋豫狹長雙眼掩映着明月,低笑問他:“這首詩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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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靳傻傻地搖了搖頭,他哪知道叫什麽,又沒有聽過,要不是他英語水平還可以,恐怕這麽忽然的“聽力測試”他壓根兒都及不了格好嗎。

眼前這人還在等着答案,唇角帶着笑意品了品酒,提醒道:“名字就在詩裏。”陳子靳明白了,這是非要讓他猜呢,想了想,硬蒙一個,吞吞吐吐道:“自……自由飛翔?”

宋豫幾乎要破功了。

這背景自帶交響樂的高雅畫面瞬間切換成熱熱鬧鬧的廣場舞風格。

宋豫敬他是條漢子,幹了那杯紅酒。

陳子靳當時稀裏糊塗的,沒有深想,重新把熱情投入美酒之中,可他畢竟是一位求知欲強的好奇寶寶,因而當晚回去就把這首詩百度了一下,試着敲入了還記得的零碎短語,找了許久還真給他找對了原詩。

詩的名字就是第一句詞,《我是怎樣地愛你》。

當時陳子靳心滿意足地一拍手,順帶着懊惱一下:原來這麽好猜啊,可惜沒能當場猜出來,好讓宋豫佩服佩服。

越想越不甘心,陳子靳拿起手機給宋豫打了個電話,傳達一下自己的成果和好學精神。電話撥通,他興奮地向着那頭道:“喂?宋豫,我搜到了,這首詩叫《我是怎樣地愛你》。”

電話那頭十分安靜,在聽到這句話後頓了一秒,随即傳來低沉笑聲。

“How do I loved thee.”

聽着格外地道的英音自電話中傳來,聲音稍微被機械化,像極了說着情話的午夜頻道。陳子靳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頭皮發麻的滋味,伴随着緊跟而來的一句“晚安”才慢慢回過神來。

放下手機後思索片刻,陳子靳認定宋豫是喝醉了。

大概是從沒考慮過自己的性向,更沒想到過宋豫會和自己發展成這樣的關系,陳子靳才對這份感情表現得出奇遲鈍。

他這邊一頭霧水,摸不着套路,那邊的宋豫在接二連三地示愛失敗後總算爆發了,終于在情詩事件的第二天夜裏,當着幫中兄弟的面狠狠吻了他。

陳子靳滿臉寫着大大的“卧槽”,被宋豫高超的吻技送上了天。

當天晚上,宋老大便一不做二不休,從陳子靳的初吻到初夜,一并不容推拒地盡數收入囊中……

後來陳子靳知道了整首詩。

知道了最後一句詞是,I shall but love thee better after death.

——我死後将更加愛你。

當時不曾如此入心,直到如今,一朵臘梅,一句詩經,喚起連串回憶,調出記憶深處久違的詩句。

以前的那個宋豫死了,現在的宋豫更加愛他。

明明是勢不兩立的身份,明明不論是否身不由己都是因他而親手造成的悲劇,可宋豫全然沒有在乎,只把那當成了一場別離和災劫,當成解除兩人束縛的機會,在重生之後的日子裏更加瘋狂地愛着他。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身後人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轉過身來,陳子靳望着那張出現在眼前和記憶裏截然不同的面容,絲毫沒有要在乎皮囊的意思,仿佛只看到了宋豫,是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這個人,讓他心癢地恨不得就此吻上去,激烈到咬出鮮血的程度。

可是在宋豫緩緩俯下身來時,陳子靳理智終究還是贏了,伸手橫擋在嘴前,眼神無奈地看着他。

宋豫嘆氣,嘴唇上移,妥協性地、不甘于就此罷手似的在他額上淺淺一吻。

“我要改行去當道士。”

“……”陳子靳問,“為什麽?”

“把你揪出來,然後學學怎麽上鬼。”

陳子靳好尴尬,覺得這話題還是趕緊別說了,少堡主聽到了大家都不好意思。他輕聲咳了咳,将思緒從遙遠過去拉回來,趕緊話入正題。

“你怎麽這時間就回來了?”

宋豫自也察覺得到他切換話題的突兀性,更能明白他的內心想法,也不戳破,順勢遂了他的意思,就此結束方才的绮麗氣氛,笑着回答道:“神馭位處鷹山,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如今武林盟中還沒有人知道進入鷹山後具體尋找到神馭的路線,所以我暫時也只好在雁城底下查探線索。巧得很,今天一大早出去,我便遇到了上次跑掉的那只‘小鷹’。”

說着,不知從哪兒變出來一只銅質腕環。

陳子靳瞧得眼熟,若有所思地接到手中把玩片刻,忽地想了起來。這刻着離奇紋路的東西,是當初他在雁城下初遇宋豫時見到的,那時這腕環還戴在那個穿着不尋常的“怪人”左手腕上,正是神馭之人。

“你抓住他了?”

宋豫含笑瞥他一眼,玩笑道:“若不是因為你,我上次便抓住他了。”

陳子靳語塞,又沒法反駁,好像還真是這麽一回事,頓了頓又問:“你把他殺了?”

“急什麽?”這人回道,“留着還有用,我把他交給暗處的武林盟人了。”

“嗯,有可能這個人情節過失不是那麽嚴重,雖然這世道亂,但也沒必要一逮着就定罪殺了,我現在就覺得落梅堡裏的好人特別多……”

“陳警官,”宋豫失笑,打斷他的話,“我明白,都聽你的,行不行?”

“……”陳子靳摸摸鼻子。

宋豫嘆氣,唇邊笑容斂下去,終究沒守住那丁點禮貌距離,伸手将他攬到了懷裏。原本只是這麽沉默地抱着,過了半晌後,喉嚨裏的話還是沒能憋住,強忍着為難殘忍提醒道:“阿銳,就在不久之前,你在樹林中殺過人了。你那一次是正當防衛,若不果斷出手,死的将會是你自己。我很慶幸你沒有因為道德感而猶豫,我也相信你不至于那麽迂腐聖母,就算是曾經身為警察時,你的槍下也是有人命的對嗎?”

陳子靳無言以對,心中頓時沉甸甸的,如同壓了一方巨石。

“我忘了說過幾次了,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說了這麽多次,你理解了嗎?你殺過的人都十惡不赦,但他們難道從沒做過好事?我殺過的人或有純良,但他們又豈非沒有瑕疵?”宋豫無可奈何地低聲勸說着,“我的話可能聽着有點詭辯,有點不講道理,甚至有點不要臉,但沒關系,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個凡人,擁有善心的同時能正面自己的陰暗弊端,這樣的人,才是最正常的……我可以聽你的,只要不失去你,我會努力做個好人,但只要是可能會危害着你我的人和事,我照樣不會心慈手軟,這一點也希望你能退一步,接受我的性格。”

陳子靳仍然說不出話來,卻把每一字都清楚聽了進去。

也不知想的是如何,只在良久之後,慢慢地回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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