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落梅堡中沒有人知道藏兵洞裏隐藏着第二條路,在此之前,連堡主與少堡主二人都不曾知情,便更勿論看守在外的那些弟兄了。

當少堡主握着青色長劍從洞裏打開機關時,外頭諸人皆是一驚,想不透何人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遁入洞內,紛紛兵器出鞘,緊張地圍住洞口。然而石門打開之後,居然是他們的主子走了出來。

衆人驚訝,原因卻不僅限于此。

出現在大家眼前之人形貌驚心,面上滿是裴清狂噴出的腥血,左手更是可怖,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正不間斷地滴落着鮮血。

“少堡主受傷了!”看守人中領頭那位最先回過神來,高聲向外傳達命令,“快護送少堡主返回寝院,速請堡中大夫!”

“不必了,”少堡主停下腳步,沒有要回去的意思,血水沾染在唇瓣上,他輕輕一抿,笑道,“派人下山請回堡主,其他人備戰,率兄弟三百,大開藏兵洞門,直取神馭。”

在場人聞言皆為之震顫。

他們的這位主子,這個癡傻了十數年的無害人,此刻卻令他們倍感陌生。且那話裏更為不尋常,所提及的竟是神馭——落梅堡長久以來的盟友,亦是根本不可能戰勝的對手。

此命令道得太過古怪,以至于一時間無人動作,少堡主蹙眉不耐,又低聲怒道:“快!”

話落終于有人回過神來,緊張應“是”,轉身向着堡內跑去。

冷靜觀之,眼下的确是端掉整個神馭的最佳時期,別人不知,但少堡主知道,這個所謂難逢敵手的邪教已然群龍無首,不僅失去了主心骨,并且還全然被蒙在鼓裏,那些教衆尚無一人知情,定還愚忠地等待着裴清狂下達攻入雁城的命令,卻不知他們的教主已經死了。

因而攻其不備,最能打得對方無可招架。不如一鼓作氣,不借此時機收服神馭,否則再往後拖延,指不定會出什麽變數。

而少堡主隐藏本性多年,貪婪之欲一經點燃便完全遏止不得。落梅堡三百餘人士整隊集合之後,他帶着滿目嗜血笑意,領着一行人進入藏兵洞窟,順着那條已經打通的密道一路暢行無阻,直殺入神馭壇內。

神馭教衆如籠中之鳥,突然遇襲正是插翅難逃,這些人起初還欲負隅頑抗,直到少堡主登上神壇高位,冷笑着用劍尖挑起手中物。

——那是一張柔軟皮囊,一面鮮血淋漓,另一面軟趴趴的無法成形,但神馭中人還是認出來了。

他們認得那張面皮眼角的血色神紋,認出那是他們原還期待着前來救援的裴清狂,霎時間背脊涼透,驚恐地看着那個年未及加冠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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壇中一片死一樣的沉寂,過了一會兒有一人俯首跪下,随之衆人紛紛拜服。

前前後後,不過一個時辰。

少堡主如願以償,将神馭收入囊中,從此以後江湖再無神馭,能被人記住的只有“落梅”兩字。

而同一時間,少堡主的寝院房裏,已有一人等候多時……

陳堡主歸堡途中聽傳話之人講述了藏兵洞外的驚人一幕,更是知道了親子要攻打神馭的計劃,頓時緊張萬分,下意識便要加快腳程,帶人前去護他。可是僅在一霎之後,他便又收回此念,隐約之中似猜到了幾分荒謬事态。

少堡主回到庭院,推開房門,不是十分意外在此處看見自己的父親。堡主凝眉望他,與之視線相彙,高大男人眉宇間露出蒼老疲憊的神色,上前兩步抹去兒子面上血水。

少堡主微蹙眉,随後舒坦許多,覺得臉頰少了幾分黏膩感,只是還不夠幹淨。他轉身向房內行去,放下子衿劍,借着銅盆裏的水仔細清洗一番。

左手入水,本已麻木的傷口瞬間産生強烈刺痛,來不及低嘶,陳堡主已靠近他,寬厚手掌緊緊攥住他左手小臂,拉着離開了水面。

“爹。”

“子靳,”陳堡主聽他口裏稱呼,不覺松了口氣,終于問出心中疑惑,“為父想知道,你是從何時開始裝傻的?”

少堡主偏頭輕笑,回答道:“從找到子衿秘籍開始。”

“可那秘籍……”

“被你藏起來了,對不對?”少堡主雙眼中閃過一絲不快,掙動手臂躲開他,“最好笑的便是,這秘籍是裴清狂有意送到我眼前的,如今他卻因此而死。但若沒有他這一舉,你是否這一生都不會把子衿劍給我?”

陳堡主面色沉重,沒有點頭,言語間卻帶着肯定的想法。

“子衿劍本就不該存在,我希望你能像尋常人家的孩子一樣,單純快樂地過一輩子……”

少堡主冷笑打斷他:“尋常家?你沒有将我生在尋常人家,我一出生就面對着江湖險惡,你所謂的單純,就是看我像個傻子一樣直到終老嗎?”

“我并非如此想……”

“這劍本就該是我的!”少堡主情緒驟然激動,手掌按至桌面,鮮血湧出,“是我娘留給我的,你憑什麽一直不給我!”

陳堡主心疼望着桌上血跡,強忍着未讓聲音波動,又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娘疼你不假,但天下母親,不該有她那樣狠心的,再好的兵器,如果要吃人血,便都是魔障。當娘的怎麽能送個魔障給自己的孩子?”

“夠了,”少堡主垂眸不再看他,“你向來如此,只會否定娘付出的所有,以你所謂的好來奪去本該屬于我的東西。”他情緒已然十分冷漠,卻彎起唇角僵硬笑起來,轉而諷刺道,“可那又如何呢?從今日起,一切都不再與從前相同,以後落梅堡會是整個江湖最大的力量,我是子衿劍的主人,無人可小觑。”

“子靳!”

“爹,”少堡主又輕笑出聲來,言語輕快,看好戲似的注視着眼前男人的表情,問道,“想必你一直知道這堡中有人想要加害于我吧?”

陳堡主神色一頓,雖未回答,眉宇間卻給出了肯定的意思。

少堡主便繼續出言刺激:“但你知道那個人是裴清狂嗎?你知不知道你予以重用的齊杉,其實是裴清狂戴着面具的化身?養虎為患這麽多年,所以現在,你還以為你能保護好我嗎?”

真相聽入耳中,陳堡主果不其然露出了極為震撼的表情,他五官微不可察地扭曲半分,似痛苦懊惱至極,又似滿含後怕,帶着幾分慶幸将兒子從頭到腳掃視一番,愧疚地念他名字:“子靳……”

“爹若當真關心我,不如為我請來大夫吧,”少堡主擡起手來,含笑凝望着掌心傷口,目的已達,不想再繼續那話題,冷言冷語道,“免得潰爛了,你會更加心疼。”

陳堡主無言以對,咬牙看着他如今癫狂模樣,長長嘆息,最終邁着沉重腳步離開了他的房間。

足音遠去,少堡主收斂笑容,眸色晦暗無比,情緒難言,罷了,疲憊地坐到桌旁。

那人方離開不足片刻,房內忽然又闖入一人。

少堡主已然猜到是誰,驀地心情緩和不少,帶着微微笑容擡頭望向門簾處,等着那少女出現在眼裏。

少女拾裙擺跑入內室,陳子靳笑意愈深,向她伸出無傷的右手去。筱滿喉嚨哽咽,頓了半步又迅速上前,握着他的手忽然跪下。

“少堡主,我以為您不要我了,我好怕您遇到危險……”無比激動之下,竟連“奴婢”的自稱都忘了挂在嘴上。

少堡主欣然,曾經數次教她改掉那兩字都以失敗告終,沒想到經此一事的刺激,這姑娘終于顧不上守禮,表露出最真實的情緒。

“沒事了,”他将筱滿從地上拉起來,哄她坐下,手掌撫着她發頂,溫和笑着,意有所指道,“我回來了。”

筱滿霎時淚如雨下,竟是聽懂了這句話。

其實她直至今日都沒有明白過陳子靳穿越到少堡主身上的真相,但冥冥之中她總有一絲直覺,且這直覺日漸清晰,讓她越發能察覺到這兩人之間的差異。

她說不出為何,亦無法理解,卻隐約明白了一件事:前些日子的少堡主不是她的少堡主,但眼前這人,是真的回來了。

“哭什麽,”少堡主彎唇,曲指抹走她的淚水,低語感慨道,“好像只有你了,會像這樣在意我……”

“少堡主……”筱滿不知他為何出此感慨,只覺得如此說法不好,很想為堡主說上幾句好話,然而來不及反駁便終于注意到了他垂在身側的左手,那傷口觸目驚心,引得她低聲驚呼道,“您的手受傷了!”

“無礙,別擔心,大夫就快來了。”少堡主不甚在意地回道。

還欲再說什麽,窗外突然閃過一道人影。他暗自凝眉,随即恍然大悟,興致高昂地加深了唇角笑容。

少堡主望着眼前少女,目光似兄長般憐愛,安撫道:“筱滿,我真的沒事,你先回房去,我待會再尋你細聊。”

“為什麽?”筱滿不舍離去,忍不住問道。

這人很是愉快地作答。

“因為,我有客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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