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房中已僅餘一人,宋豫自門外現身,徑直走進來,內室那人理理性性地坐在桌旁,不知宋豫是否察覺到異常,腳步不見急促,發生此等大事之後卻是面色平靜。

少堡主亦不催促,帶着玩味笑容望着門簾方向,待他身影映入眼中之後便左手扶着下颌低笑出聲,随即手掌離開,面上便是一片血跡。

宋豫望着他癫狂模樣,不需言語便心中一沉,知道自己那沒由來的預感是當真應驗了。他怎會認不出,他的阿銳已不同于先前,終于在這人身體之內喪失了主導的自由,徹底被少堡主反操控。

明明數個時辰之前,那人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蹦亂跳,這會兒卻神情詭異陰暗,俨然是大不相同的一人。

眼前這個和陳子靳長得一模一樣之人周身多處血跡,分不出究竟是沾染上的,還是真有傷口,唯獨曝露在衣裳外的左手手掌能被他判斷得準确,一眼能瞧出其嚴重程度。說不心疼是假的,陳子靳在這個身體裏經過這些時日,宋豫無法不主觀意識先入,把他看作此身體的主人,因此見這身體受傷,心裏仿佛被揪了一把。

只是理性還在,他知道少堡主并非陳子靳,不得不按捺住沖動,盡量漠然對待。

少堡主不知是不是看破他內心所想,滿是興味地揚起眉梢,也不主動開口,右手撐頭,惬意地等他說話。

宋豫用腳勾出桌下圓凳,坐到他身旁,伸手握住他左手手腕,将那手掌湊到眼前仔細看看,随即沉默取過桌上銀質酒壺,墊了墊裏頭有些分量,又湊到鼻間聞一聞。少堡主猜到他要做什麽,沒有收回手去,只是在那酒水被傾倒在掌心時,條件反射性地抽了抽手指,疼得咬緊了牙關。

血水被沖洗幹淨,傷口更猙獰地顯露出來,房中沒有幹淨紗布可供包紮,只好暫且作罷,随即少堡主總算開口道:“大夫就快來了。”

宋豫聞言放手,将目光凝視到他面上。

少堡主被看得輕笑,問:“在看什麽?看我,還是看他?”

宋豫表情很淡,只是語氣裏帶着些嘲弄,輕描淡寫道:“我看不見你。”

“多看看就看見了,”這人很是興味盎然,故意好奇又問,“奇怪,宋盟主為何什麽也不說,不勸我放過他嗎?”

“不勸,我沒有興趣做無用功,”宋豫眼神愈冷,而語氣依舊平靜,“我不太懂好人的想法,但我很了解壞人,更了解聰明的壞人。”

眼前人輕“哦”一聲,等他說下去。

“我們都不該忘了,你依舊是個将死之人,不過是被一口氣吊着命,如果你放過阿銳,不就等同于自殺嗎?”

Advertisement

少堡主抿唇笑得十足欣然,目露欣賞,沖他點點頭。

他繼續道:“所以你會選擇恩将仇報,從此把阿銳禁锢在你的身體內,借他中了引魂之毒的便利,一生将他據為己用,借他的命活下去。”

語句裏盡是陳述,卻不排除試探之意。少堡主随着他的話不斷點頭,若不是臉上鮮血惹人心悸,那故作無害的微笑倒真能顯露出幾分天真,笑罷評價道:“真厲害,如果手上沒有傷口,我真要為宋盟主鼓掌,怎麽能把我的心思猜得如此準确呢?”

“這不難猜,”宋豫彎唇,“因為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做,這是求生的本能,在生死面前,很少有人會談什麽公不公平,不過是性惡之人心安理得,性善之人心懷愧疚而已,這就是人性。”

“所以呢?”少堡主問,“難道沒有什麽‘但是’嗎?”

“有,”宋豫低笑,不管怎麽說,和眼前之人說話并不困難,雖不為同路,但起碼交流無障礙,他順勢道,“但是,你現在利用加害的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會選擇雙标一點,阻止你的做法,絕不可能讓你得逞。”

少堡主像是聽了一個笑話,不吝提醒道:“宋盟主,可我已經得逞了,你打算怎麽阻止呢?”

“告訴你了,我還有機會實現目的嗎?”宋豫看不下去,一邊說話一邊擡起袖擺拭他面上血跡,那張臉看在眼裏只覺得是阿銳,動作太過溫柔,直到那人終于沉下眸光,緊緊制住他的手臂,阻斷他的行為。

沉默良久,少堡主才又低笑起來,道:“很難吧?我猜你做不到,不過我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比如?”

“比如……”少堡主彎眸,攥着他小臂的右手向上游走,慢慢握住手掌,道,“我不介意取代他,宋盟主那麽溫柔,令人難以不心動。”

宋豫搖頭,笑自己方才一瞬間竟還真有那麽點相信他能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心中燎起怒火,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指寸寸收緊。少堡主被捏得生疼,臉色漸變,忍無可忍之下狠狠掙開,盈滿笑意的面具終被撕破,手掌宣洩般用力拍到桌上,震得桌上物什皆微微顫動。

這在宋豫看來倒像是符合他的年齡了,十七八歲的少年,放到現代就該單單純純老老實實地參加高考,端着這麽一腔陰謀詭計實在有違和感,更勿論還妄圖這般誘惑他,不禁笑道:“不裝了?”

少堡主冷眼看他,少頃總算恢複臉色。

“宋盟主多慮了,我可沒有裝,你可以慢慢考慮我的說法,想必你對這身體很感興趣。”

“也許,”宋豫颔首,“但前提是,這身體是阿銳的,否則我還真是沒有興趣。”

雖言語直白挖苦,但少堡主豈會輕易再被激怒,對他話裏嘲諷無動于衷,反而愈漸心平氣和道:“是嗎?可能時間久一點你就會改變想法,宋盟主不必着急,你有的是時間思考,你可以想一輩子。”言外之意,陳子靳會被他一生困住,語氣不無得意。

宋豫聽得分明,也不急于同他逞口舌之快,暗自在腦中算計着後續該如何應對,同時目光覆在他身上,嘗試着是否能找出一絲半分的破綻。然而眼前少年雖年輕,心性卻的确強大,想來也是,若非如此,他豈能把一切都算計得剛剛好,引着陳子靳一步步落入圈套之中。

廊外傳來急切腳步聲,兩人思緒各自被打斷。

少堡主望向緊阖的窗戶,再回頭時桌旁這人已躲藏起來。

有人自門外輕叩,是堡中大夫來了,少堡主收斂表情,應一聲“進來吧”,随後佯作獨自在內。

唯獨桌上狼藉打碎他平靜假象,大夫進到內室以後,被那灘混着血水的清酒驚得腳步微頓,趕緊行上前來為他上藥包紮。

也不知折騰了多久,等到傷口處理穩妥之後,大夫便匆忙告辭了,仿佛如今的少堡主已令他心中生畏,不敢與之多說半句話。

這人離開之後,少堡主站起身來,環顧房內,知道宋豫早已離開。他緩緩擡起裹着厚厚紗布的左手,露出詭谲笑容,似自言自語道:“你猜他救不救得了你呢?”

房內只餘笑聲,無人回應。

這邊宋豫未在落梅堡中多作徘徊,迅速下山歸去,回到城外撼山閣所在之處。

武林盟備戰多日,誰也沒料到今日這一突變,所有計劃被打斷,衆人皆一派茫然,不知後續該如何安排,等待着盟主進一步指示。

在旁人看來,今日所發生的事情雖毫無預兆,但不過是落梅堡與神馭教窩裏鬥,少堡主獲得神兵子衿劍,戰勝敵對教主,掌握了兩方大權。許多人因子衿劍主的确定而放棄争奪離開雁城,但同樣有不少自命不凡之人愈發被激漲了貪念,甚至更明确目标,妄圖能成為子衿劍的下一任主人。

看似風平浪靜,實則較之之前,事态更加危險,厮殺之事随時可能發生。

黃閣主面色焦慮,久等宋豫不歸,急得在路口打轉,毫不容易望見這人一襲白衣的身影便急忙迎上前去,正要開口說正事,忽然瞧得他袖上血漬,指着那處驚訝問道:“宋盟主,你這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宋豫擺首避過不提,轉而道,“黃閣主,恐怕還要委屈各位兄弟在此多留些時日,且還要分一波人守在林深之處,堵住你發現的那個山洞洞口,若我猜得不錯,那洞口能直通落梅堡內……但務必要保持警惕,那裏是鷹山腳下,離神馭已然很近了,萬不能掉以輕心。”

“是,我知道了,這就安排下去!”黃閣主面色肅然,只是話落不見行動,躊躇了一下,忍不住帶着幾分關心向他問道,“宋盟主,大夥兒都挺上心的,就是那個……你媳婦兒找到了嗎?”

宋豫不知如何解釋說明,便搖了搖頭。

“我為此事還需去城內尋找萬草閣閣主,這裏就交給你了。”

“好,”黃閣主相當在意一般,忙不疊點頭,寬慰道,“宋盟主放心去吧,這兒交給我,也別太着急,你媳婦兒一定沒事兒!”

宋豫低沉一笑,不再多回答,颔首離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