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回:…… (3)
給跪坐在地上的盈兒。
小月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唯有那背上的血肉早已翻滾模糊,粉色的棉襖在第一鞭下次之後已是棉絮翻飛。此刻,若非那血肉模糊的情景,幾乎要洩露了全部春光。青韶幾乎瞧得見她鮮紅肚兜上的紅色絲帶。
一旁按壓着她的小厮也早就在王義的示意下退了出去,畢竟是女人,此刻脊背□□在空中,縱是鮮紅的血液流的到處都是,卻還是擋不住姣好的身形,尤其那鮮紅的絲帶,生生的晃疼了廳內所有年輕女子的眼。
她們大多是倚顏侍奉王爺左右,又是尋常小姐,常年不出閨閣,哪裏瞧見過此等肮髒污穢的場面,尤其是那疼痛,揪得她們的心亦是一陣陣緊迫。
南宮蒼罹聽了王妃青韶的呼喚,微怔,仍是一鞭一鞭毫不憐惜的抽在已然毫無知覺的女子身上。半晌,南宮蒼罹才擡袖甩了一把額上的汗漬,沖距離他最近的一位妾侍冷言道:“多少了?”
披了華貴狐裘的女子一怔,仍是機靈的回過神來,盈盈柔聲道:“回王爺的話,已經……”那女子微頓,話到嘴邊,卻是忽的收到王妃遞來的冷冽。畢竟,這小丫頭是王妃的人,王妃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她走,另一則意義上,卻是要保她一命的。只是清澈的瞧見王爺依舊未消的怒氣之後,權衡利弊,到底是如實說道:“已是三十。”
王妃數年端莊大方,不問世事,獨獨一個心善就籠絡了不少人心,她卻也未必就是個愚蠢的人。這王府,頃刻間翻雲覆雨,誰是真正的主人,她傾顏豈是瞎子?
“看她可還有氣息?”南宮蒼罹冷聲吩咐。
傾顏移了蓮步緩緩走至那一堆模糊不清的血肉面前,盈盈俯身,一手拿了手絹掩住口鼻,另一只手卻是不得不伸上前來挑開她沾染了血液的頭發,在她的鼻尖輕放,目光略及她的背上,卻是倏地抽回手來,那一口冷氣抽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是剛剛好落進每個人耳裏。
許是動作過急過大了些,傾顏屈蹲着的身子幾乎跌倒,強力忍住嘔吐昏厥的沖動,身形不穩的站起身,走至南宮蒼罹面前,垂首道:“啓禀王爺,還有一絲氣息。”若有似無。輕顏在心內默默添了幾個字,卻未敢說出口。
離得遠了,又摻有混雜的血跡,并未看得清。直至走得近了,咫尺之間,傾顏方才那一刻,幾乎清澈的瞧見她脊背上那一抹蒼白。
原本,她不過以為是她白皙的肌膚,卻不想近了才發覺,那竟是森森白骨。胸腔內頃刻間湧來寒意,使她不住地顫抖。她還從未見過此般狠戾的王爺,這一鞭鞭抽下去,分明就是要這丫頭的性命。
“已經三十了麽?”南宮蒼罹勾起唇角輕笑,眸中閃過促狹的笑意,狡黠得逞的意味不過如此。卻在那一瞬間,以為賭注贏了的一刻,天真的仿若純淨的孩童。只是所有人皆被他的暴戾所驚吓,已經三十了麽?這話說得……是那般不屑,那樣不以為然,仿佛……意料之外,只覺得太多了些。
話落之際,已是揚起手凝眉望着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人,莫名的嘆息一聲,你看,本王可是殺了你了?唯有心間上的那一絲痛,被刻意的壓抑。轉瞬間,便消失不見。
“王爺!”
一道輕柔的呼喚忽然自身後響起,南宮蒼罹這才垂下手臂,拿過小丫頭端在盤上的幹淨手絹擦拭幹淨手上的虛汗,方才擁過走進來的女人。一邊又是擰了眉嗔怪,“雪兒的手可還疼?怎麽不多休息休息?這等場面還是不要看了好,免得髒了你的眼。”
Advertisement
這話說得卻是極盡好聽,端得葉傾雪幾乎飄飄然飛入雲境缥缈之峰,心中些微的嗔怨頓時了無影蹤,瞥了眼地上匍匐的女子,心中只是無盡地暢快之意,當下卻是眯了星目,溫軟的嬌笑道:“王爺,臣妾的手早已不疼了,臣妾多謝王爺關心。”末了,方才細細起審視地上的女子,眸中明顯掠過一絲不忍之色,扯扯南宮蒼罹的衣角,三分撒嬌七分請求道:“王爺,臣妾看這丫頭已是受了懲罰,不放先将這餘下的七十鞭記下,日後再施也不遲。”
“好!”南宮蒼罹爽朗應下,“就如雪兒所言。”那般爽快,合在衆人眼裏雖是寵溺極了葉側妃。然青韶卻是頃刻間了然,那聲“好”裏,竟似有些迫不及待。
所有人聽了南宮蒼罹的話皆長長舒了一口氣,單不說那血肉模糊帶來的惡心感要強力壓制,只那一份壓抑的氣氛都足以要她們死上幾回。這一回,只是王妃身邊的小丫頭,說不準下一回就會挨到誰身上。
唯有一側末尾的女子是依舊掩着口鼻的模樣,仿佛仍未曾之前的驚異中走出。只那眸底泛着陰狠的決絕,洩露了她的秘密。
葉傾雪,憑什麽?不過一字之差,憑什麽她生來便是富家小姐,而她卻要在寒窯中長大,這命運,為何這樣不公平?
葉傾顏一聲聲吶喊,卻是依舊斂了眸中戾氣,步步生蓮般随着衆人的步子退身出去。
霁月在十日之後醒來,身側是疲憊睡過去的盈兒姐姐。霁月望着她,眸中暖意外溢,那樣真切的關心,暖暖的貼着她的心房。
盈兒姐姐……
霁月輕聲呢喃,你的小月日後一定拼盡全力護你周全。在這亂世中,給你一方安隅之地。
黃昏到來之際,盈兒幽幽轉醒,望見霁月已然清醒的模樣,一時間竟是張大了嘴巴不知道說什麽好。
“盈兒姐姐,我渴了,你幫我倒點水好不好?”依舊是粗啞的音線,但此刻聽在盈兒耳裏,卻如天籁一般,忙不時疊的連連應下,就小跑了出去。
霁月怔怔望着盈兒奔跑出去的身影,目光瞥見不遠處桌子上的茶壺,天氣愈發冷了,她幾乎可以清晰瞧見那熱氣團團旋繞。
不過一炷香以前,才有一個婆子進來換了一壺熱茶。那時盈兒正睡着,卻是斷不該不看一眼就否是熱的,就直接跑出去的。
“是你!”果真是你!霁月凝望着一步步走來的男子。長身玉立,修長的身形落在夕陽的光暈裏,讓她分辨不清是否真實。依舊是他極少時候才會穿的墨色衣裳,素淨無華,卻又透着陰暗蒼涼的氣息。他的腰間比起那日多束了一道玉帶,顯出精瘦的腰身來。
霁月突然想,或許,這如墨一般漆黑的顏色,才是他的最愛。
她看不清他的臉,卻是知道是他,定然是他。那樣英朗俊美,卻又遺世獨立的男子,胸中傲氣睨視乾坤的自負。不過,他的确有那樣的資本。她不怪他。
霁月扯起嘴角想要給他一個微笑,卻是全然不知此刻的她唇畔蒼白幹澀,臉頰不見一絲紅暈,那笑容,生生的綻放在空氣中,要人心揪得生疼。
南宮蒼罹卻不理她,自顧自的倒了杯熱茶走到床邊,扶起她嬌弱的身子,顧自抿了一口,溫度剛剛好,這才放在她的唇邊,霁月便就着他的手飲了幾口。
卻不是糾結要不要矯情的時候,本是未出閨閣的女子,何曾與男子這樣親近過?只是,她方才早已試過,背後的疼痛隐隐傳來,偶有癢癢的感覺,似是結疤了,只渾身沒有一絲力氣,這才未有一絲抗拒。況且,她确是渴得厲害。
“那日,你抽了幾鞭?”霁月淡淡的看向他。既是他的話,豈能讓他食言。這樣一個……會君臨天下的人哦!
“三十!”南宮蒼罹抿緊了嘴唇輕道。音色薄涼,力道平穩,聽不出任何異樣。霁月當下身子虛弱,他的身子又是背着慘淡的光線,她無法做到耳清目明,自是看不清他的神态。
霁月深吸一口氣,輕道:“餘下的我會還你。”南宮蒼罹一滞,她這才緩緩補充:“鞭笞一百,王爺并非言而無信之人,即使霁月,也不可!他日,霁月恢複了,自會讓王爺實施。”一字一句,墜入人心的誓言,要人無處可逃。
南宮蒼罹霍地站起身,負手而立,背對着她,手指隐在寬大的衣袖裏,緊握成拳,這個女人,當真是那般自信,以為他殺不得她嗎?亦或,她就當真不怕疼。縱是她有天大的本領,總還是凡體肉胎,這樣一次次,她究竟是為了什麽?究竟是誰值得她如此?
末了,卻是沉聲道:“傾雪傾顏都死了。”
“呃?”霁月微怔,瞬時反應過來,輕笑道:“王爺以為……她們是因我而死?”
她見他并不言語,倒是不氣不急,躺了許多天的身子虛脫的厲害,亦只是幽幽坦言,“若我說是呢,王爺可否會一劍殺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
☆、許你河山紅塵破
她的聲音輕不可聞,卻依舊準确無誤的落進南宮蒼罹耳裏,那諷刺的意味幾乎讓他發狂,但知她仍在病榻上,只得狠狠壓抑,不緊不慢地轉過身來,坐于床側,單手鉗住她的下巴,微微俯首凝視着她,仿若呢喃一般嘆息:“你果真不怕死?”似疑問,似嘆息,又似挑逗一般的決絕。
“是王爺不舍得!”她瞳眸清冽,聲音清脆動聽,全無面對盈兒時的嘶啞難耐。此刻,不推不拒的迎着南宮蒼罹的視線,唇角落在他的陰影之下,勾起一道冰徹入骨的弧度,“王爺可曾記得,那晚霁月說,若我死去,會有人傷心。那人……便是王爺您自己。這天下間,許是沒有誰介意霁月的生死,可王爺在乎,王爺的天下,少不了霁月的幫扶。”
南宮蒼罹頓時覺得好笑,她的自信卻不像憑空而來。而且,那霁月山莊的主人确是一位十六歲的少女,名叫霁月。只那霁月山莊,卻是在南國之地。她的臉他已讓綠兒看過,并非高明的易容術,是将旁人的臉生生貼在她的臉上,為保真實,還在面部塗了玉藻,除非時辰到了會自然脫落,否則,若要生生揭下,整張臉便當真毀了。
“那你不妨告訴本王,你有什麽?”南宮蒼罹挑眉嗤笑。她費盡周折要留在王府,無非是為了除夕之夜的宮廷盛宴。按時日推算,那日,她的臉便會重見天光。
“我有錢。”她平靜地說罷,仰起頭就要坐起身,南宮蒼罹望見,倒是眼尖的搭了把手。卻仍是忍不住暗自咕哝了一句,“被人俯視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南宮蒼罹微微蹙眉,對她的無禮絲毫不介意,只揪了她的前句話沉聲問道:“多少?若你将南國國庫的鑰匙奉送與本王,本王也許會信你說的話。”南國本就是三國中最為富庶之地,若是當真有了國庫的鑰匙,這天下,便是頃刻就入囊中。
然則,一個小小的霁月山莊,拿來擺設不過幾件古飾花瓶,倒還未抵得上他這個王府,竟然也敢妄稱有錢。若是如此,天下擁有錢財之人,豈非數不盡數。
“國庫?”霁月再也忍不住眸中不屑,嗤笑出聲,“那該有幾個錢?”微頓,又是打量起這個被選中的男子,他的确心思缜密,心機深沉,她在這方面确實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也幸好,他們不會是對手。這才悠悠然笑道:“既然王爺不相信霁月的誠意,那霁月就告訴王爺一些事,也好讓王爺相信霁月才是。”
既然她要助他,便要他的完全信任。否則這天下,稍有不慎,便是生靈塗炭。一将功成萬骨枯,也不過如是。
良久,霁月才凝着窗外的暗色,坦言道:“你的傾雪側妃和傾顏侍妾,并不是我所殺,我全無功力,又受此重傷,斷不會去傷人。只她們因我而死,卻是真的。”
“額?”南宮蒼罹凝眉看着眼前的女子,依舊是那張落進人堆裏便再也找不見的臉,只聲音清脆,因了身子虛弱,竟是多了股溫婉的味道,連那份清涼都少了許多。
他介意的自然不是那兩個女人,葉傾顏只需厚葬并給予她的家人豐厚的補償即可。至于傾雪,雖是葉闌的妹妹,但非一母所生,也不過富商之女,他是王爺,這些事根本不足為道。他關心的是霁月背後的勢力。普天之下,能如此強大,卻又隐匿的如此只好,這些陰暗的力量讓他心驚。
它該如何強大,才會讓一個原本柔軟嬌弱的女子,擁有如此的自信。甚至殺了他的人,亦可平平靜靜的坦白。而他動用了所有的勢力,卻仍是對她一無所知。仿佛……塵世之外的天人。所有一切,皆事不關己。
“她們或者應是鳳舞殺的。”霁月猶疑道,對于具體的情形她并不清楚,亦是只能猜測幾分,“他負責保護我,自然見不得我傷了一根手指。”
“鳳舞?”這兩個字由他來重複,卻還是抵不住那意外的沖擊。深邃的瞳孔裏強烈的震驚幾乎無法遮掩,便完整的暴露在她眼前。霁月無謂的眨眨眼,淡淡地說道:“嗯,第一殺手。”
只是極快地,便恢複鎮定,沉聲發問,“你雇了他?”江湖傳言第一殺手只拿錢辦事,開價常常高的吓人,通常一條人命便要數十顆夜明珠才會出手,但卻從未失手。殺人于無形,一劍致命,輕功與風速不相無二。至今為止,還從未有人見過他的真正面目。
而她,竟然雇了他?這……
霁月望向他,攤開手卻未說話。那模樣,似無奈,又仿若無可奉告。
南宮蒼罹碰了一鼻子灰,卻是靈光一閃,緊緊地盯着她的瞳眸,“他原本就是你的人?”也只有這一種可能。殺手的身份只不過用來遮掩。否則,每日裏在生死間徘徊,要那麽多的錢財何用?
“聰明!”霁月忽然清爽笑道。本就無意隐瞞,此時他說出來,她也只是默認。
“你要去除夕之夜的宮廷盛宴?”南宮蒼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女子,雖然她已坦言,但她的話他卻無從驗證。
今年的除夕之宴不同往年,各國皆有使者前來恭賀皇上不久前大婚封後。最緊要的,莫過于當朝太後娘娘終于放權,自此皇上才得以親政,而不必事事受限于人。
彼時,太多人在場,他尚且不知道她要做些什麽,又如何能放心?
霁月微笑點頭,并不作僞。但見他眸中探究并未遮掩,便循循善誘說道:“王爺只需讓我以王妃貼身丫頭的身份進去即可,除夕之夜一過,霁月便将南國國庫之啓門珠雙手奉上。”
南宮蒼罹猛地俯身鉗住她的手腕,壓低了嗓音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他的眸中深邃望不見底,瞳眸幾近猙獰的神色,驚得霁月忍不住微顫,那般仿若陰暗至極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氣息。他南宮蒼罹此刻宛若一個從地獄深處緩步走來的修羅使者。她的性命,于他掌心,不過星子眨眼閃爍的一瞬間。
“你弄疼我了。”霁月痛呼,她纖細的手腕在他掌中有着随時都有碎掉的危險。額角微微泛出虛汗,到底是艱難地張了張嘴,“南宮蒼罹,你若是想要那顆啓門珠,最……最好放開我,你弄疼我了!”
南宮蒼罹不禁冷笑,卻是當真丢開了她的手,斜睨她一眼,勾唇笑道:“你膽敢威脅本王?”
他雖如此反問,所有的思緒卻都停留在她那聲直直的呼喚上。這麽多年,似乎很久都沒有人叫他的名字了。經她一叫,恍然之間,竟是有些陌生。
“霁月不敢!”霁月冷笑,擡手揉揉已是一片青紫的手腕。末了,只顧自小心地躺下,以免牽扯到傷口,旁若無人的閉上雙目,他的氣息依舊存在,霁月微微蹙眉,小臉緊繃的幾近抽搐。
這個男人腦子有問題是不是?她幾乎可以清澈的察覺他的審視,那樣直白又赤裸裸,銳利的仿若兩把鋒利的匕首,直直的插進她的心底深處,害得她生生地生出仿佛這一生都這般無處可逃的錯覺。
霁月倏地睜開眼,對上他灼人的視線。南宮蒼罹濃郁幽深的瞳孔,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眸中萬千幻象似洶湧的潮水朝她湧來,霁月溺于其中,找不到逃生的出路。他未說一句話,她就輸了。
似乎過了許久,霁月才兀自垂下頭,斂眉遮掩住那一閃而過的嘆息哀怨,輕道:“霁月要歇了,王爺請回吧!若是王爺仍不信霁月,霁月亦是無法。鳳舞總算一個線索,王爺可以派人去查,多少會知道些事。至于霁月自己,還請王爺放心,王爺結束這亂世之前,霁月只認王爺一個主子。”末了,只得在心底默默地添一句,這是霁月的命。
他那樣的神色,那般銳氣,有哪個女人能夠躲得過?只她清醒一些罷了。
“本王忽然很想……”南宮蒼罹微頓,俯身略略靠近了她,攏眉靜靜瞧着這張極盡平凡的容顏,伸出手指細細摩挲,喟然而嘆:“很是想知道你的臉是否當真傾國傾城?”
霁月望見他那樣認真地姿态,心內只覺得好笑,卻是依舊冷冷清清說道:“王爺說笑了,助王爺得到天下的人是霁月本身,無關這張臉。彼時,王爺征戰在外,霁月自是會傾盡全力助王爺後方無憂,糧草盡足。”
南宮蒼罹怏怏收回手,看着她坦誠相待,卻是依舊那副事不關己的态度,心中莫名竟是泛過悲哀的決然。聞言只笑問她:“那霁月想如何傾盡全力?”
“呃?”霁月一驚,還未反應過來,身子就被人覆蓋,眼前碩然放大的俊顏,黑眸入夜,英挺的鼻梁微聳,唇角若有似無的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霁月屏住可能混亂的氣息,卻見他俯身下來,湊近她的耳垂,輕輕呼着熱氣,低啞着嗓音幽幽道:“以身相許如何?”
“不可!”霁月斷然拒絕,推開他覆蓋下來的身姿。
南宮蒼罹倒是配合的起身,微微眯着眼,錯開她的注視,冷笑着反問:“那你要如何傾盡全力?”連這幅身軀都不舍,還有什麽是舍得的?他不嫌她毫無姿色已是難得。
“萬死不辭!”霁月定定的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句說道。仿佛宣誓一般铿锵凜冽。
“當真?”南宮蒼罹倏地側過身來。緊緊地盯着她清澈如溪的眸子,她沒有撒謊。也就是那一剎那,南宮蒼罹幾乎完全篤定,無論她是為了什麽,肯為了他的天下萬死不辭卻是真的。
“當真!”霁月堅決說道,毫無推辭退卻之色。這是命定的軌跡,她本就無法逃脫,此刻看開了,卻是輕松了許多。
霁月見他許久都不言語,想他是否仍不相信,便抿了下又有些幹澀的唇,輕輕喚了聲:“南宮蒼罹,日後我便也同他們一樣喚你公子吧!”
南宮蒼罹一滞,這個女人到底還要給他多少“驚喜”?只側過身望見她依舊平靜無波的眸子,卻是沉聲回了句“随你!”
“那公子可否扶霁月下床?”
南宮蒼罹微微有些疑惑,卻還是伸手扶了她的手臂,半抱着讓她起身。卻不想她竟是一步步艱難地走至門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掙脫開他的攙扶,伸出四指向上舉起,一字一句道:“蒼天在上,厚土為證,自今日起,我霁月必定助公子結束這亂世。天下一統前,霁月這一世只認公子南宮蒼罹一人,心甘情願為公子大業萬死不辭!若有違誓,霁月将受剜心之痛,且不得好死。若紅塵破亂,霁月必挫骨揚灰,死亦不得安寧。生生世世,皆為奴為隸!”
南宮蒼罹愣愣的看着她,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剜心之痛,不得好死,紅塵破亂,挫骨揚灰,死亦不得安寧,生生世世皆為奴為隸!這些字眼,哪裏還是誓言,分明是千愁萬恨之人的血咒,詛咒的那人卻是她自己。
眸中女子卻是顧自站起身來,手指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擺,她額角的虛汗不住垂落,卻還是硬撐着,脫口而出的只是一句,“公子現在……可願相信霁月?”身子卻是淩空而起,霁月望着将她打橫抱起的南宮蒼罹,那深邃瞳孔中并無疼惜,只是平靜。洶湧暗潮隐匿其中是怎樣的顏色,她不清楚,也無興趣知曉。
“我信你!”南宮蒼罹替她掖好被角,方才沉聲道。
霁月一滞,瞬時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來,柔柔道:“謝謝!”
南宮蒼罹大步離開,霁月望着那道素衣墨影,輕聲呢喃,謝謝!
謝他自初始便斷了他們兩人之間的可能。那三十鞭,鞭鞭抽在她的心上,此生都無法痊愈。這樣,他們便也算扯平了。
朦朦胧胧間,終是再次沉沉睡去。依稀是師父清冷的笑顏。
師父曾說,他是她的劫。
霁月不信,自然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
☆、鳳凰引翩翩癫狂
除夕之夜,霁月到底是以王妃娘娘貼身侍女的身份,默默無聞出現在離錦皇朝的大殿之上。
早在進來之際,霁月已經暗暗審視過殿內的情形,一如鳳舞傳來的信息,大殿中央有一只碩大的巨龍,金色的龍頭高昂,龍須在空中傲然飄揚。霁月不禁輕笑,果真如此。那麽,這一切當真是不會白費了。面頰上的面皮已經松軟到可以輕巧的脫落,只此刻的她卻是笑不得,不然,便會漏了破綻,生出多餘的意外來。
霁月垂首恭敬地立在王妃身後,南宮蒼罹則事不關己的抿着玉杯中的酒釀。她低垂的眼眸看不見旁人的視線,自然不知道整個大殿上所有人的重心都圍繞在錦王王妃的身上。亦或知道,卻不以為意。
錦王與錦王妃成婚多年,未有子嗣,卻是依舊恩愛如初,這在離錦皇朝卻算是一個傳奇的。那樣專情的男子,那樣幸運的女人。
然而很快,一衆的樂師舞女擁上,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那美妙女子的袖擺和着大殿內清亮的光線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會羽化成仙,翩然飛去。
最美的卻是當今皇上不久前封的虞妃娘娘,那一曲高山流水,磅礴大氣,卻又悠然自得的流露,原本深宮閨怨的腔調不見絲毫。一衆的大臣紛紛撫掌,或谄媚或真心的贊嘆聲。霁月垂首立在青韶身後,只無謂的勾唇冷笑。好戲,就要上場了呢!
果不其然,那一襲華貴宮服緊裹的嬌軀,盈盈走至大殿中央,沖着上方着有明黃龍袍的男子優雅的施禮,玲珑誘人的聲線一字一句說道:“啓禀皇上,臣妾與錦王妃多日不見,姐姐最善舞曲,今日就讓臣妾與姐姐琴瑟和鳴可好?臣妾前些日子新學會了一曲琵琶獨奏,正合了這樣團聚的除夕之夜呢?”
她說得在情在理,又是那樣溫婉乖巧的模樣,讓人不忍拒絕。只那眸中深邃,瞳光渾濁,讓人一眼看不到底。柔軟的眸子晶瑩如水望着高座上的男子,似恃寵而驕,卻又婉轉深情般凝望。
“這……”那男子明顯是一怔,看向一旁南宮蒼罹的目光亦是猶豫不決。微頓,卻只是輕道:“這便要看錦王妃的意思了?”如此,輕輕巧巧的就将問題抛給了無辜至極的錦王妃。
一衆的大臣不約而同地将目光轉向一直寂靜不作聲的錦王和錦王妃,這虞妃娘娘與錦王妃是親姊妹,他們卻是知曉的,但皇帝與錦王的關系卻是複雜微妙的緊,今日裏,虞妃娘娘這樣做,好意卻是未有多一分的。且看愛極了錦王妃的錦王會不會舍得了?
青韶不動神色的輕笑一聲,提了力氣就要站起身,下身卻是倏地一點力氣都用不上,眸中一閃而過的驚慌,只一剎那又快速的遮掩過去,不疾不徐的側過身,略帶暗示的看向仍舊顧自飲酒的南宮蒼罹。
南宮蒼罹卻只是在酒杯舉起之時,留一個安慰的笑意給她。
“虞妃娘娘可真會說笑?”一道清冽的聲音響起,不輕不重的擊進在場所有人的耳膜。衆人皆下意識的尋找那道聲音的源頭,卻是望見錦王妃身後一個不起眼的婢女,緩緩走出,一步步走至大殿中央來。
衆人直接尖銳的視線望在她的身上,于她而言卻是若有似無一般,不痛不癢。
只見那女子步步生花,似是用極了高貴典雅,卻又極盡悠然自得的走至所有人面前。她無所顧忌的抽了腰間束縛的粉色絲帶,身上那件粉色棉襖頃刻自她掌中飛向空中,瞬時漫天棉絮飛揚,似雪花一般悠悠揚揚墜落。
褪去厚重棉衣的她,卻是滿眼的紅。嬌軀纏裹了一層層紅色絲綢,她徑自轉起圈來,不一會兒,便望見她纖細的腰肢,玲珑誘人的身姿。她足尖輕點,身後的紅色絲緞胡亂飛舞,卻是舞娘慣用的長绫。只那般明麗的色彩,晃得所有人都睜不開雙目。那樣耀眼的顏色,驚透了一世的白。世間萬般顏色,皆落在她那一身鮮紅的舞衣之上。
她輕笑淡然,悠悠然立于大殿之上,清貴優雅,卻只仿佛是孩童,仍有雙親在側撒嬌侍寵,言笑無忌,放肆且眉眼微垂。
所有的事,發生的太措手不及。不過一瞬,不起眼的婢子,竟蛻變成這般模樣。
霁月遙遙望着那個雍容華貴的女子,不禁挑眉嗤笑:“虞妃娘娘可真會說笑?王妃千金之軀,怎能做此戲子供人娛樂?”她說罷,卻是倏地盈盈俯身,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是何種狀況之時,再度昂首對上高坐之上的男子淡淡笑道:“皇上,霁月願跳一曲《鳳凰引》恭賀皇上大婚封後!”
是她願跳,心甘情願做一回戲子。卻不是請求。不需答案。南宮蒼罹凝着她的眸子心中忽的一顫,卻又匆忙掩過眸中慌亂,垂首顧自飲酒。戲子?他卻是忽略了,她極有可能不過是一個戲子。天生的演技,所以眸中清冽,身軀柔軟,性子倔強,一切不過是一個局。
然……鳳凰引?
只在古書中才有記載的舞曲。只有絕世之資的女子才有魄力駕馭。不然,便污濁了那磅礴大氣的舞姿,仿佛不小心就會沾染了世俗的塵埃。遺落了千年的舞曲,竟然只是她不緩不慢的吐出口,似嬉笑着問你要不要回家去那般簡單。
在所有人的錯愕中,她卻只是急速轉身,寬大的袖擺高高揚起,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臂,那一道晶瑩的綠光自袖中飛出,直直的飛向席間的一名着了純白衣衫的男子。
“葉公子,幫霁月一個小忙可好?”她的笑意突生溫婉,卻又淺淺夾雜了魅惑之意要人推拒不得。
那男子望着淩空向他飛來的碧色玉簫,正中他的眉心,其中夾了強勁的內力,當下,卻只能穩妥接過。
再望向那名女子之時,卻見她已然甩了紅绫舞動起來。一時間,只得求救一般的望向高臺之上的男子,這種情況,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他亦不知,公子是否知曉?
“咳咳……”皇上接收到那男子遞過的視線,終究是輕咳,沉聲喚道:“錦王,此事……”
只是,話還來不及說出口,殿中央的女子卻是忽的飛身前來,與他不過咫尺之離,她的身子輕盈,像是一只天生的飛鳥,在他面前幽幽停在空中之際,袖擺拂過臉頰,揭去了那張柔軟的面皮,露出一張絕美的臉龐來。目如清水,深色的瞳孔微微泛着碧色,薄唇勾起一抹促狹不及的笑意。似無奈癡然,只笑看一場世人慌亂地表演。
他倒抽一口涼氣,被誘惑的瞬間,清醒之際瞬時明白過來,此種狀況最清楚的不過是……刺客!
那兩個字還未及喊出口,霁月卻是已然幽幽向後退去,無限綿長的紅绫于她伸展開的雙臂中,不住地盤旋環繞。于是,所有的話只停留在喉嚨深處,連發出聲的欲望都不再有。腦海中全部思緒,只想就這樣放肆下去,得一場貪歡之餘。
她單膝蜷曲,頭高高昂起,漆黑的發沒有任何束縛的直直垂下。她的雙臂展開,幽長幽長的紅绫在空中傲然的飛舞,她的身子亦随着那紅绫柔軟的變換成各種形狀。甚至于,在許久的時間裏,她的足尖都未曾掠過地面,只那麽幽幽然輕松自得的甩着手中紅绫,在空中停滞。
衆人都看的癡了,前一刻仍是平庸無常的女子,轉眼間,已是傾國傾城之姿。那樣耀眼的紅,似是獨獨為她而生。似火一般的顏色,似浴火鳳凰一樣的震撼。
哪怕是南宮蒼罹有所預料,卻是從未想到她要做的事竟然會這般明目張膽。而且……她的臉,果真是傾國之姿。而那純白衣衫的男子卻是早已吹起手中的碧色玉笛,悠揚的聲音伴着霁月張狂無忌又極盡妖媚的舞蹈,要人心生生碎裂,卻又心甘情願一般,只願,時間頃刻停止了才好。
一衆之人,聽了那白衫男子的笛聲,似是從不知曉他的笛聲竟也是如此悠揚境界極高的地步,不禁又是這一陣唏噓。
不少人清楚,葉家公子葉闌溫潤如玉,清秀如風,文采斐然,卻是鮮少有人知曉他會吹一口好笛。笛音如人,沉緩清雅,似從遙遠的天際幽幽傳來,似有溫暖的春風拂過臉頰,連這殿外的寒冷都不忍侵入。
南宮蒼罹繼而抿着杯中美酒,凝望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