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八生門
作者:君子姝陽
文案:
上輩子人人喊打的大魔頭陸忘川落得個魂飛魄散,不得好死的下場,再世為人後他不甘寂寞重操舊業,又走上了作死的修魔路——
堕入魔道他甘之如饴,可是越看某個高貴冷豔真絕色的法師大人越順眼可怎麽是好?斷袖還是不斷袖,這真他娘的是個令人糾結的問題!
狂拽酷炫病嬌受VS高貴冷豔癡情攻。
段重殊:忘川,我願與你晨昏暮晝,共沐春秋,百年過後共葬南山丘。
陸忘川:你這樣可是會被|操的我跟你講!
這是一個邪魅又中二的大魔頭活了兩輩子才明白原來自己早就被掰——彎——了,回頭找那誰算賬,強攻不成反被壓的悲傷故事!
修真文,1VS1,劇情流,實在不知怎麽寫文案,看正文吧看正文。
內容标簽:重生 相愛相殺 仙俠修真 前世今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陸忘川,段重殊 ┃ 配角:聶華陰,楚華年,洛雨棠,穆有才,江華,唐鶴 ┃ 其它:1VS1,HE
☆、窈窕君子【一】
大祁的江山搖搖欲墜的支撐了近百年,建朝之初的國泰民安早已過去,自現在龍椅上的那位老皇帝登基後,江山一寸寸的衰敗在他手裏,國運一年不如一年,百姓的日子過不好,自然要鬧亂子,不僅朝堂争鬥不止不休,甚至種地的莊稼漢也忍受不了那些個統治階層的富貴之人上不治理國家,下不愛護百姓,國庫都空了一個個還蹦跶着要謀朝篡位,惦記那把遭天殺的破龍椅!
得,你反我反大家反,一起反了才是真的反!
一群窮哥們覺得這日子真他娘的過不下去了,叫上鄰村兒的幾個同樣揭不開鍋的莊家漢,哥幾個兒扯一面虎旗,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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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之內不升平反倒到處鬧造反,這給皇宮裏的老皇帝愁的日不能食,夜不能寐,面相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煉出來的仙藥一點用都沒有,老皇帝的日子過的比貧賤之家的老漢還不如。
國庫空了,再加重的苛捐雜稅賦稅徭役也填不滿一星半點,大臣們瘋了,一個個明裏勸他下位,暗裏征兵買馬,準備給這四海硝煙的大祁江山上再添一把烈火。
老皇帝坐在龍椅上又是一宿沒阖眼,沉思着當年他千辛萬苦奪到手的江山怎麽到如今潰敗成這個樣子,這個支離破碎的破爛山河,還怎麽守?
唉……
老皇帝愁雲慘淡,坐在龍椅上長長的嘆氣。
沒一會兒,太監來報,說是發現一個擅自闖入禦膳房的和尚,現已被羽林軍拿住不知如何處置,特來禀報陛下。
要說這個小太監也是個機靈的,若平日裏發現一個擅闖宮闱的人,肯定就是一劍捅死了,然後禀報皇帝,連坐禁衛軍,再斬他全家,但是現在顯然不可與平日相提并論,因為國難當頭,那又是個和尚,是半個佛,萬一與國運有所牽扯……若擅自一劍捅死了,小太監也遭殃。
果不其然,老皇帝聽聞後先是一怒,難道禁衛軍散漫成這個樣子了?助這些刁民亡他的國不成?!
等一等,和尚?
老皇帝回光返照似的跳起來往外沖。
莫非佛助我也?!
等看到那個被禁衛軍持刀圍住的和尚時,老皇帝被吊起的心一下子又掉了下去。
這個和尚比他還老,大限将至的年紀,一身破僧衣滿是破洞油污,窮酸的連鞋都穿不起,抓一個人扔進泥潭攪一攪都比他幹淨,老皇帝老遠的就聞到他身上的酸臭味兒。
老和尚看到了老皇帝,柱着一根拐杖拖着一條壞腿站起來了,笑的就像村頭的癡傻老漢。
“那老倌兒,你來,貧僧有話說與你聽”
皇帝一聽,險些沒沖他翻白眼,若不是念他是個出家人,現在又是國難當頭,他還想再借國運守住江山,早将此膽敢稱他老倌兒的瘋和尚五馬分屍了。
老皇帝揮推禁衛軍,走近了些:“大師有何見教”
老和尚擡起拐杖金雞獨立,指着這幾日陰雲萬裏的天色,裝神弄鬼的搖着腦袋,一開口就跟嫌命太長沖找死去的:“你可知今天是四方神界收妖的日子,你們謝家的江山,就要完了”
聽了這話,老皇帝一口氣沒順上來險些把自己給憋死,捂着心口呼哧呼哧的吹胡子,好幾個宮女給他順着心口。
“你,你說什麽?!”
老和尚不知死期将至放肆大笑:“國家禍亂,必出不世妖魔,此妖孽一出,江山易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皇帝面皮血紅:“放肆!”
老和尚搖頭晃腦唱咒似的道:“非也非也,是施主你太過放肆,你謝家開朝皇帝建國之初向我天佛承借國運七十三年,如今期限已過你卻固守龍椅不肯退位,可還記得三年前被你午門斬首的楚王爺?他是接替你謝家龍脈之人,你斬了他就是斬斷謝家龍脊,阿彌陀佛實乃放肆放肆也——”
聽了這話,老皇帝三魂被氣丢了七魄,差一點撅過去。
此時忽聽天降驚雷,炸開在南海之巅,随之驚現數道天光,五彩綢子似的像天女解下的羅衣漂蕩在蒼穹之下。
所有人都被這千年不遇的奇異景象驚呆了,連皇帝本人都仰着頭看。
老和尚掐指算了算,嘆一句:“晚矣晚矣,妖魔出世……徒兒啊,還得你走一遭啊”
嘀咕着,他朝天上彈了一指,忽然出現一只羽毛火紅的怪鳥長唳一聲拖着熊熊燃燒的烈焰火尾飛速旋轉着飛上天空沖破雲層。
蓬萊山紫竹林中,一襲佛衣,□□持身的男子朝飛來的鳥兒伸出手,鳥兒穩穩落在他大袖垂膝的胳膊上,渾身火焰褪去。
南海成嘯,妖魔出世……
一身雪白□□的男子放飛烈火鳥,右手一攤,手中已多了一根九連環禪杖。
遠處雲霧中,飛出一只仙鶴停到他身邊。
“也好,那你便随我南海走一趟”
一聲仙唳,仙鶴拖着他飛出雲山霧罩仙氣環繞的紫竹林,穿梭在雲層之中。
出了紫竹林,陸陸續續的在他身旁追随了數只仙鶴,那男子立于仙鶴的背上,一手持杖,一手合十,白色□□被迎面的仙風吹拂如流雲散霧。
老和尚眯着眼在天邊瞧見了一道白色佛光一閃而過。
“我認得那光!”
一個侍衛高叫道:“那是重殊大法師的佛光,大法師去收妖了,陛下,大法師去收妖了!”
老皇帝險些喜的涕泗橫流:“好好好,收了這妖我大祁就有救了!那妖僧,你還有什麽可說!”
老和尚絲毫不懼,笑呵呵的說:“施主有所不知,妖有兩個,一個在南海,一個就在宮裏啊”
說着,只見一身華美宮裝的妃子走來了,步伐緩慢且有兩名丫鬟小心攙扶,腹部高高隆起,顯然将近臨盆。
老和尚一見之下竟像個鬥雞一樣抻着脖子蹦起來了,哇哇怪叫:“妖孽妖孽!可不是妖孽來了!此子要不得哇此子要不得!”
貴妃一聽,被唬的不敢動彈了,花容月貌的臉上又驚又懼。
老皇帝龍威震怒,想他老來得子終于盼來一位即将出世的接班人,現在竟然被人指着罵妖孽,這等奇恥大辱忍不得!
和尚算什麽,佛我也殺!死吧死吧大家一起死吧!
“給朕拿下!”
不料老和尚一身老骨頭竟還挺硬,拖着一條廢腿硬生生闖出了刀劍的包圍,一只腳蹦到貴妃面前,一臉老蛤|蟆垂涎似的猥瑣相吓跑了服侍貴妃的小宮女,也把貴妃驚的面無人色。
老和尚指着貴妃的肚皮,瘋瘋癫癫的笑道:“你啊你,真是因果報應,好冤家!”
一衆侍衛舉劍奔過去欲砍,忽聞一聲大地裂帛,河川斷裂般的巨嘯從南海傳來,震破萬裏山河,天怒似的驚雷乍起。
此時,一道凡人看不到的妖光如流星般從天而将鑽入貴妃的肚子裏。
貴妃捂着肚子連連喊痛,瞬間就出了一頭的冷汗。
“娘娘,娘娘要生了!”
宮女驚慌的上前扶她,不料老和尚推開宮女忽然伸手往貴妃的肚子上拍了一巴掌。
“好厲害的小家夥,想要了你娘的命嗎?!”
老和尚被侍衛拿住,皇帝派人護送貴妃回宮,然後下了一道口谕:“殺!”
老和尚跪在地上,朝皇帝狼狽的背影癫狂笑道:“你坐龍床百餘載,不聞四海興風浪,若想忘卻前塵事,忘川河中游一回,兜兜轉轉終有報,且看天道好輪回!”
說完,人化做一陣風,不見了。
侍衛手中的刀劍紛紛委地,朝着天叫神仙。
最後,一聲佛锺般的宏亮之聲響徹宮闱——你兒是忘川河妖魔,既留得,必成禍!
後來,據百姓而言,這天晚上宮裏起了大火,一場大雨都澆不滅的大火,把皇宮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燒了一個幹幹淨淨,無論是皇帝還是奴才,全都傾之一炬。
有些見識的老人說,大雨都澆不滅的火,是業火,你犯了多大的罪孽,老天就會放多大的業火來燒。
老皇帝肉眼凡胎不聽勸阻,辱沒了佛,留下了魔,罪無可恕……
是是非非,沒人論的清,大祁亡了,國家改姓楚。
大楚皇帝登基那天,修葺過的宮牆之上驚現五彩祥雲,一時之間,新皇得天命,得民心。
似乎是斷裂的龍脈被續上了,國家恢複了安定,百姓也都自顧其家,有所謀生也算安居樂業。
關于那位生下來就遭遇亡國的皇子至今是死是活至今是迷,有人說業火燒宮那天從宮裏飛出一道紅光,也有人說皇子被燒死在貴妃的懷中了。
衆口不一,是真是假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也就不那麽重要了,國泰民安的日子裏,誰還記得那位亡國皇子。
十二年後————
距帝都千裏之外的偏遠的小山村裏,這裏的人們打獵農耕,過着自得其樂的安寧生活。
老童生的課堂裏,十幾個布衣孩童捧着粗制濫造的上經跟着老童生搖頭晃腦。
一顆大榕樹伸開傘蓋把一間土房子罩的嚴嚴實實,在如今這酷暑天裏陰涼的甚是喜人。
忽然,從窗邊慢悠悠冒出來一個腦袋,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漂亮的眼睛,那雙眼睛咕嚕轉了一圈,然後去看下面一個小男孩兒的書本,沒跟着他們念幾句,就聽到有人喊。
“小叫花子又來了!”
一個跟同齡人比起來頗為壯實的男孩子跳起來指着窗外喊:“先生你看!小叫花子又來偷聽了!”
學生們齊刷刷的扭頭去看。
窗外偷聽的那個什麽都沒說,蔫壞蔫壞不聲不響的拿出彈弓朝舉報他的男孩兒射了一石子。
“哎呦”
王水缸揉着額頭氣沖沖的就追出去了,後面嗷嗷叫着跟了一群看熱鬧的。
偷聽的小男孩見他們追的急,咬住彈弓手腳并用猴兒似的竄到大榕樹上去了,騎在樹杈子上得意的朝他們笑。
底下那群孩子紛紛撿石頭扔他,王水缸叉腰喊:“有本事你下來,我揍死你”
十二三歲的小少年也不跟他争口舌之利,連摘了一把葉子團成一個球然後拉開彈弓就打到他臉上了。
小少年甩着手裏的彈弓笑出臉上兩個梨渦,眼睛裏裝滿鬼精鬼精的芒子,酒窩裏像盛了兩抔壞水兒,動個眼珠子就是一出馊主意,真是讓人很想揍他一拳!
小少年晃着腿有恃無恐:“你上來呀,上來我就讓你揍我”
小夥伴們嗷嗷叫着起哄,王水缸二話不說就開始往上爬,沒爬幾下就掉下來了,只能幹着急,忽然眼睛一轉,看到了一只蹲在一邊兒的小黑貓。
小少年心一跳:“你別動我的貓!”
王水缸撈起比他一只手還大不幾寸的小貓舉給他看:“你下來,不然我揍不着你我就揍你的貓!”
“下來就下來,你敢動我的貓我打死你!”
小少年把彈弓往腰上一別,抱住樹幹就滑下來了。
小夥伴們一擁而上仗着人多你一腳我一腳的踹在他身上,沒踹幾腳,就見他滑得跟個泥鳅似的找縫鑽跑了。
王水缸抱着貓還沒樂一會兒呢,就見一個人影閃到自己面前躲過貓就跑了,跑之前他還朝自己吐了一口唾沫!
招貓逗狗十幾年,陸忘川上房揭瓦下河摸魚讨人嫌的人人見了他都想抓住打幾下,硬是被逼着練出了一騎絕塵的好本事,你一個不留神沒抓住,他已經跑出二裏地了,招人氣又招人恨。
後頭的王水缸氣急敗壞的喊:“陸忘川你個小叫花子你等着,我讓我爹打死你!”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說句掏心窩子的實在話吧,我對這篇文很有信心,但是對如今時下的閱讀風氣卻是屁大點的信心都沒有。
能斬獲點兒成績,是我幸運,再一次不得好死的話,也正常。
老幾位請好吧,客官裏面請嘿!
☆、窈窕君子【二】
陸忘川一直跑到村外的小河邊才停下,回頭看看沒人追他,這才放心坐下喘口氣,捧起水洗洗臉,然後又混不吝的喝了幾口不幹不淨的河水,還掬起一點喂他的寶貝貓。
小黑貓添了幾口水就在他掌心躺下了,乖乖巧巧的一點事兒都不惹,光這一點都不知道比他的主人強出了多少。
他把小貓放在柔軟的草地上,左右看看,老擔心有人來搶他的東西一樣,拔了一把草撒到小黑貓身上潦草的蓋了一層薄薄的綠草,然後捏捏它指甲蓋大小的小耳朵說:“你睡一會兒吧”
趟着及腰深的河水走到河裏,把身上的土布短衣脫下來簡簡單單的洗了個澡,然後又順手把衣裳給擰出來了,坐在河水裏舉着衣裳等晾幹的時候他又看到小山坡東面不知誰家桃樹結果子了,殷紅殷紅的一片,可好看了。
把濕衣服往身上一套,陸忘川這個讨人嫌的就樂呵呵的朝小果林跑過去了。
嘩,果真是桃子,又大又圓看着就甜!
他迫不及待的摘了幾個抱着啃,啃了一嘴的毛兒。
人家喊他小叫花子不是沒原因的,他打小就沒爹,跟着娘四處游走讨生活,家裏自然清貧,一年的衣裳就沒換過幾身,好在他自己也勤快,穿的雖然破,但不髒。
他的娘,是個心靈手巧溫柔善良的江南女子,時常把他的短袍裁的比其他人少那麽一截,就能省下布料給他多作一雙鞋了,小孩子長的快,他又一天到晚的亂跑,不多作幾雙鞋,孩子是要受罪的,所以陸忘川時常穿着短一截的衣裳,看起來捉襟見肘的。
他也知道自己費鞋,到了夏天索性就把袖子給撕掉樂颠颠的讓他娘給作成鞋。
陸娘子捧着兩截袖子笑了半天,然後點了點他的額頭:“把袖子撕掉,到了冬天你怎麽穿?”
于是乎,陸忘川就再也沒幹過那種傻事兒了。
回到現在,他見桃子好,怎麽可能不想着給他娘捎一點兒,把手裏的桃子往嘴裏一塞,撸起袖子就幹起了這順手牽羊小偷小摸的勾當,沒一會兒就用前襟兜了十好幾個,如獲至寶的跳着回到了小河邊,抱起還在睡的小黑貓興沖沖的往家跑。
他家是一方小小的院子,只有兩間土坯房,但是院子裏夏花鬥豔,菜園盎然,娘倆小小的一方落腳之地被這個頗有詩情的江南女子打理的鮮活蔥綠。
陸娘子正在水井邊擇菜,接了桃子問他那裏來的。
江南女子雙眼失明,還是十幾年前吧,家裏失了火,被燒毀的房梁掉下來砸死了她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失子悲恸,她生生哭瞎了一雙眼,也是因為她的目盲,被丈夫休妻。
娘家早就無人,為了生計,她背起琵琶賣唱為生,一路走走停停,那裏都留不長久,至于陸忘川,是她在一間破廟避雨時撿到的,從此她游走賣唱的生涯中便多了一個孩子作陪。
陸忘川蹲在地上把她被井水浸的發紅的手揣進手裏暖,說着路上編好的瞎話:“我換的,我幫着楊大伯搭牛棚,他給我的”
陸娘子摸摸他的頭,欣慰的笑道:“真好,小川長大了,累着了嗎?手可起泡了?讓娘摸摸”
陸忘川嘿嘿傻笑着說沒有,把桃子怼到她嘴邊:“娘你嘗嘗,這桃可甜了”
倆人對着吃完了一個桃,陸娘子進廚房做飯,他蹲在院子裏逗一只被他掐掉翅膀的蜜蜂。
烏金西垂,家家升起炊煙的時候,王水缸領着他娘來了。
陸忘川隔着籬笆一看,連忙跑進茅房了:“哎呦娘我肚子疼”
剛關上茅房門,就見和王水缸一樣壯實的王水缸他娘是氣勢沖沖的走到院子裏:“陸家娘子在家嗎?出來欸!”
陸娘子從廚房裏走出來,未語先笑:“王家大姐嗎?有事嗎?”
王氏把兒子往他面前一推:“看看,都是你兒子辦的好事!”
說罷,癟癟嘴粗聲惡氣道:“你也看不到,那我告訴你,你兒子把我兒子頭上打出兩個包,腫了有一個栗子高!”
陸娘子笑的淡雅了許多:“怎麽回事兒?小川打的?”
小小年紀的男孩子已經懂得耍一些小心機了,王水缸把下午的事兒掐頭去尾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每多說一句,陸娘子的臉色就白一分。
“這,是我教導無方,我給您賠不是了大姐”
陸娘子陪着笑臉不疊聲的道歉,但王氏不依,非要叫陸忘川出來好好收拾他一頓不可,一時間左右鄰居都被她驚動了趕來看熱鬧,勸和的和加油助威的都有,畢竟陸家是外來戶,還是個賣唱的歌女,陸忘川又太過活泛,早就讓村子裏的人對這對母子看不順眼很久了,也有人念他們可憐,為他們說話的,少罷了。
茅房裏的陸忘川待不下去了,正準備撸起袖子出去幹一架的時候又見一撥人往他家趕來了。
原來是小桃園的主人到了,壯年男人根據幾個目擊證人找到了陸家興師問罪,嘴裏不幹不淨的沒有一句客氣話。
陸家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小小的院子裏站滿了人,聞風趕來的街坊也都你一言我一語的加入這場讨伐陸忘川的隊伍中,無非就是欺負她們是外人罷了。
陸娘子單薄纖瘦的身子站在他們對面就像一株随時會被風吹倒的蘭草,只是垂着無神的雙眼一聲不吭。
被偷了桃子的男人讓她把陸忘川交出來,揚言幫她教育孩子,見她只是傻站着不動彈,便準備自己上,不料他剛一動彈,陸娘子就像被激怒的護食的母狼一樣抄起一根挑水的竹扁橫揮了一圈:“別動!你們誰敢動他!”
這女人一向親切随和似水溫柔,衆人萬萬想不到她還會如此潑辣剽悍。
桃園的主人先是一愣,然後一把奪過她手裏的竹扁扔到一邊,破口大罵。
陸忘川把茅房門一摔,掂起牆根的一塊磚就跑過去了,飛竄幾步跳起來把磚拍在了那男人頭上!
人群一驚,随後往後退了退。
幸好是土轉,要不這下非得要人命不可,男人怒不可遏的揪住他的領子甩了他一巴掌。
陸忘川被打倒地上去了,又馬上撿起竹編爬起來不依不饒的往男人腿上掃:“你罵我娘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這少年就像患了失心瘋一樣拿着竹編狂揮,人群連忙退了出去,站在牆外憤怒的指點幾句。
那男人也被街坊拉走了。
陸忘川把他們轟走,然後把陸娘子拉到屋子裏挂上門闩,憋紅了眼睛透過門板大吼一聲:“這鬼地方我們不待了!你們全都不得好死!”
人群唏噓着散去了。
陸忘川叮叮當當的收拾包裹,嘴裏不停的念叨着找個近海的地方住下,娘我打魚養活你。
陸娘子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忘川跑過去握住她的手:“娘你怎麽了?”
陸娘子還是紋絲不動,面色蒼白,雙眼無神。
忘川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娘你說話啊,別不理我,我錯了,我再也不偷桃子了再也不打人了,我錯了,娘——”
陸娘子灰撲撲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了一些神韻,眼角泛出淚光,看着他所在的方向問:“真的?”
“真的真的,娘,我真的再也不闖禍了,嗚嗚嗚嗚嗚”
忘川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普通一聲跪在她膝下。
陸娘子有些粗糙的手掌溫柔的撫摸他的臉龐,還未說話,眼淚已奪眶而出,唇角牽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小川,你要記得,遇事要穩,多在心裏思量幾遍,像你這樣按捺不住心事逢事必出頭的性子,到哪兒都是要吃虧的呀,你懂不懂啊”
記憶裏娘從沒哭過,就算是他們的處境再怎麽艱難困苦,這位溫柔多情的江南女子都沒流過眼淚,唯獨今天。
陸忘川心裏又驚又疼,不停的給她擦眼淚。
“我懂了,娘,我真的懂,你快別哭了”
說完,他自己先沒出息的哇的一聲哭的更厲害了。
唉……哭吧哭吧,既然都開個頭了,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吧。
倆人抱着好一通哭,直到後半夜,哭累了睡的迷迷糊糊的陸忘川被叫起來。
陸娘子去鎮上拿一戶大戶人家欠她唱曲兒的工錢,讓忘川打包好行囊,天亮前到村口等她。
陸忘川迷迷糊糊的答應了,然後在天亮前乘着蒙蒙亮的夜色背起兩個不大不小的包裹出門了。
走之前,他站在院子裏看了好一會兒娘精心打理的花圃和菜園,看着看着,忽然到廚房裏拿了一個火把出來,沒有絲毫遲疑的扔進花圃,火苗漸漸燃了起來……
走都走了,還留下幹什麽,給誰都不留!
陸忘川一路不回頭的往前走,卻在路旁的小樹林裏看到了王水缸和其他幾個人,突如其來的警覺讓他悄悄的走進看了看,不看不要緊,一看他雙眼一紅險些壓制不住體內時常作祟的狂躁。
王水缸牽着一條大黑狗要咬他的小黑貓!
小黑貓躺在地上似乎被咬斷了腿,黑狗的鼻子在它身上拱來拱去,王水缸還在催促它:“咬啊,咬!”
陸忘川二話沒說撞開一個人就把小黑貓抱起來了,眼睛裏充斥着的憤怒和戾氣,不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應有的眼神。
王水缸還沒來得及表示點什麽,他牽着的大狗就朝生人狂吠起了起來,兇狠的想沖過去。
王水缸被狗拽的欸欸直叫喚。
陸忘川沒怕過人,比狗更可怕的人他都不怕,還怕這狗?!
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就朝狗頭砸了過去!
這一下咂的狠,正中狗頭,估計骨頭都碎了,大狗倒在地上哼咛嗚咽。
“陸忘川你瘋了!”
王水缸如是說。
陸忘川已經抱着他的小貓上路了,衣裳上濺了幾滴血。
走到村口的時候天色剛放亮一些,他沒等一會兒就見不遠處他洗過澡的小河邊圍了幾個人,吵吵嚷嚷的不知在說什麽,有人眼尖看到了他,就招呼他過去。
陸忘川忽然感到胸口有些發悶,躊躇了一會兒邁步過去了。
早起采蓮的人家在河裏發現一個女人,身體還沒泡浮,所以很好辨認,正是出門讨工錢的陸娘子。
娘的臉色青白,總是笑盈盈的唇角撫平了,除此之外,和平常沒有任何區別。
可是她就那樣躺在地上,任他怎麽喊也不動了。
陸忘川跪在她身邊,他想哭,但是似乎昨晚哭的太用力了,到了今天反而哭不出來了。
這才知道,大悲之痛,是無聲的。
他握住陸娘子的手,像是感知到她的冷一樣,渾身都在顫抖,這股比寒冬烈風還惡毒的冷意一直等到太陽升起也沒有消散。
他身後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但是沒人上前詢問或幫忙,一個外來的歌女死了,是不吉利的,誰插手誰倒黴。
不一會兒,人群又迎來一個算不得好的消息。
陸家人放火燒鄰裏房子,這會兒火勢剛被撲滅。
作者有話要說: 七點鐘還有一更
☆、窈窕君子【三】
陸忘川放的那把火雖然沒燒出什麽大名堂,毀了鄰家的一間草房而已,但是因為那把火,他現在可真是引火燒身,就要把自己給燒死了。
陸娘子寒透的屍身沒人管,村裏的人又把膽敢縱火行兇的小兔崽子白眼狼帶走了,帶到開私塾的老童生家裏等候三方會審,好好處置他!
老童生和其他兩個村裏有名望的長者有模有樣的圍坐在院子裏的石桌上讨論這一天發生的這一轱辘的糟心事兒到底該怎麽整,院子裏年輕的後生站的滿滿當當,籬笆外擠滿隔牆聽政的鄉裏鄉親,甚至還有些個特意從外村趕來湊熱鬧,一時間,老童生家熱鬧的跟逛廟會一樣。
至于那位小兔崽子主人公,被捆住雙手丢在了牆角草垛下,猴似的小少年沒了一點活氣兒,躺在一堆枯草上渾身死氣奄奄的,看着就不吉利。
王家水缸公子怕他死了,就拿棍子捅他,還沒把他捅醒,就被他娘拽走了,推到開會的幾個老酸菜梆子面前,說:“快,說說咱家狗是咋被那麽小白眼狼咂死的!”
老童生摸着他稀薄灰白的胡子,酸叽叽的開口了:“我的孫,你且從頭道來”
水缸公子抓抓頭發,哼哼唧唧的幾句話掩蓋過去了,末了說:“先生,那小川他娘咋辦呢?還沒埋呢?”
老童生眨巴眨巴被皺紋擠成一條波浪線的小眼:“你不管,老夫自由安排”
水缸娘嫌水缸沒用,把兒子推開自己親自出馬,唾沫橫飛的為她家枉死的老狗叫屈。
這一下可炸開了鍋,大家夥争相說這孩子是個狼崽子,咱們村好心好意收留他們娘倆,這姓陸的一家卻恩将仇報想要放火燒死人呀,這要是放了他,等他長大還不得一把火燒了村子!
水缸偷偷摸到陸忘川身邊兒,趴在他耳朵邊邊說:“小川咋辦啊,他們不放你,好像要把你交官府呢!”
陸忘川掀開陰氣沉沉的一雙眼,目光濕冷陰濁,倒真像忘川河中泡過一樣。
“我的貓”
“啥?”
他的聲音低的跟蚊子似的,水缸撅着屁股又往前湊了湊。
陸忘川說:“我的貓在老榕樹下面,應該還活着,你照顧我的貓”
王水缸問:“那你娘怎麽辦”
說完,就見陸忘川眨了眨眼睛,終于留了一滴淚。
“你能……幫我把娘埋了嗎?村裏的人不會讓她葬在後山,求你幫我,偷偷把她埋了”
人之初,還是善的多。
王水缸得了囑托,帶着幾個平常同樣和陸忘川不對付的小夥伴偷偷摸摸的往村口去了。
水缸剛出去沒多久,三方會審有了結果,把陸忘川送官府。
幾個漢子剛把他拽起來,就見門口一陣熙攘,進來一個瞎了一只眼的老漢。
老漢穿着比爛菜葉子還不如的道袍,甩着一把比他的山羊胡還稀薄的拂塵,踱着方步就進來了,走到陸忘川面前看了他一眼。
陸忘川看到他就嫌心累,把眼又閉上了。
老漢哼了一聲,甩着佛塵打了一個旋兒,走了。
這老漢他認得,本是靈隐寺出家的和尚,因八戒犯了九戒而被趕出寺門,就拿起一本天書撐起一柄破幡開始在十裏八村的招搖撞騙,即給人算命測風水,也兼顧偷雞摸狗給人挖雞眼,不死不活游蕩了幾十年竟然在十裏八村混出了名聲,混了一個老神仙的美稱。
真是要氣煞神仙也。
要說村民也不是傻的,之所以把這厮當神拜,還格外的敬重他,不僅村裏有什麽開山修路春耕播種的大事找他主持,連婚喪嫁娶也一并少不了他,原因就是,這厮吹牛皮不怕遭雷劈。
吹噓他是玉昆山九微派的散修弟子!
我的乖乖!這名頭可真是大了去了,自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那輩開始,修仙問道就從皇室裏流傳開了,不久也流傳到民間,可謂人人都想當神仙啊,于是乎遍地起門派,到處是修士,那些年可真是三步一門廟十步一宗派,人擠人都是同門,腳碰腳盡是仙長,亂的很。
縱然有這麽多野雞毛一樣的門派濫竽充數想混到神仙階層,但是大家夥都熟知的是修真第一門派,那就是九微派了,不同于凡間那些塗脂抹粉扮大神的野雞門派,九微派位于萬山之祖的玉昆山之巅,當真有仙人作陣,并且與凡間歷代皇帝都有所牽扯,據說掌握着國家的國運,尊貴的很。
皇親國戚想把子孫送到玉昆山都難上加難,更別說小老百姓家了,真是望塵莫及哦……所以,自打那個老漢當中展示了他油鍋裏炸不壞的金剛不壞之身後,村民們就把他當神仙拜了。
因為據村裏老人講,百十年前啊,村子裏有一年莫名其妙的發大洪,淹死了多少人啊,後來九微派來了幾位仙人,三招兩式收走了後山一個牛不象牛鹿不像鹿的怪物,山洪立馬就止住了,真是神仙啊,當時的村民們有幸在雲層中看幾位仙人顯過聖,至今想起來就啧啧直嘆,真是仙人啊仙人——
所以,老漢說他是九微派散修弟子,那名望可想而知。
連帶着老童生和幾位長者,大家夥都弓腰傾耳請他坐上位。
老漢屁股一落座就語出驚人,引起滿堂咋舌。
“你們準備把他送官府?哼,這可是個妖魔!”
老童生忙問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