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就這麽決定了。
陸忘川如釋重負,感覺他下半生都被自己安排的很好,有着落了,還想到了要勤勤懇懇過生活,攢錢娶個媳婦兒,娶個漂亮媳婦兒……想的是真多。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第二天醒來,恩人沒回來。
第二天還沒回來,第三天第四天依舊了無音訊,恩人帶的兩位“随從”看起來淡定的很,不是打坐就是打坐,一點沒着急上火,無情的呀——陸忘川咂舌。
直到第十八天,段重殊不知從什麽回來了,下了凡間褪去佛像,還是陸忘川熟悉的配方,還是陸忘川熟悉的味道。
段重殊看起來和十八天前沒什麽不一樣,除了他的袖子破了一只。
陸忘川硬着頭皮湊上去準備挨罵,挨罵後滾蛋。
段重殊只是看了他一眼,揮推兩位式神,又帶他上路了。
這回陸忘川長了一個心眼,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老老實實再不吵的他頭疼。
兩廂無言了大半天後,段重殊問他:“怎麽不說話”
陸忘川耷拉着腦袋:“怕恩人趕我,不敢說”
段重殊許久才說:“你是好人家的孩子,我有幸渡你是你我的緣分,無論旁人如何看你,都不要自失其心”
陸忘川連忙賣乖:“嗯嗯,恩人放心,我保證不學好!不不,我保證不會不學好!”
段重殊沒再理他,似乎是有點累了。
兩天後,他們站在一座巍峨的大山腳下,一道山階蜿蜒到山林深處。
可真是做仙山啊,光是山腳下的風光,已經讓陸忘川看迷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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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走出一個老頭,一身布衣柱着拐杖,對段重殊行了禮剛要說話,就被段重殊一個眼神摒退了。
陸忘川不認得山神,只當他是個過路的老頭,剛要問問老頭這是什麽山,怎麽這麽好看。
段重殊又帶着他走上青石臺階了。
路邊長滿靈芝仙草,峻嶺側峰一個比一個陡峻,林子裏還有潺潺的流水,銀帶一樣的瀑布,陸忘川看的真切,剛才從樹林裏跑出來的是一只丹頂鶴,這山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帶着仙氣似的靈秀非常。
走在這麽個好地方,縱然是爬沒完沒了的山梯,陸忘川都覺得他有使不完的勁兒,爬了好幾百層都沒喊累。
前方雲霧中浮現層層疊疊的飛檐殿宇,腳下的階梯也到頭了,他們到了山頂的開闊地,山階盡數有兩座足有十二三尺的石獅子蹲守,正中是一面寬十幾尺高數十尺的山壁屏障,掩住山壁後的神秘景致,只露出兩旁忽隐忽現的殿宇樓閣。
陸忘川從沒見過這麽壯觀的景象,熊瞎子進城頭一回,興奮的在大獅子身上摸來摸去,又去看山壁上的三個浮雕大字,但他沒讀過書,字也僅限“之乎者也曰”他認得,也就念不出那三個迥勁有力的大字。
“恩人我們快進去啊”
陸忘川興奮的拽住他的袖子往裏走,卻發現他止步不前。
回過頭納悶的看着他:“恩人?”
段重殊說:“我就送你到這裏”
陸忘川愣了愣,問:“啊?送我?什麽意思?”
段重殊看着他不答,腳下忽然升騰一陣清風吹起他的衣袖在他身邊飛旋。
“你要好生修煉,勿惹事端”
随着流風加疾,他的身影越來越淡了,陸忘川連忙抓住他的袖子。
撕拉一聲,段重殊的半只袖子被他拉破留在他手中,人已化作清風飛走了。
陸忘川還呆呆的站着,就聽到背後有人問:“來人可是陸忘川?”
陸忘川回頭看,一位白衣青衫的仙童站在山壁前,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卻已相貌不凡,頗有仙姿了。
“……是,這裏是什麽地方?”
仙童掃他一眼,即彬彬有禮,又拒人千裏,拱手行了禮道:“玉昆山九微派,四位仙長已等候多時,請随我來”
玉昆山,九微派?
這裏是九微派
仙童已經閃過山壁了,陸忘川卻站在原地止步不前,直到仙童返回不耐煩的二次來請,他才挪動步子随他走進九微派山門。
那半只袖子,被遺落在青石臺階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很看不開,想死......
☆、繡花大枕頭【一】
自盤古開天辟地,清為天,濁為地,天地姿始,首創乾坤,世間萬物各得其位,各安其命,凡間與天界的界限得以分明。
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是不錯的,無論凡間人到底有沒有見過神明,他們都得知,身負神職執掌乾坤的人是确實存在的,天地之間有一塊諸神榜,榜上的神明都是拿捏他們的業果,串聯他們因果的神宗,統治天與地千百載,并且還會永無止盡的用他們的專權統治下去。
而諸神幫的榜首,有四位統領神職的宗師,他們與河川相連,與天地同在,是如今的天下間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制裁者,他們使得天與地連接出一場場因果輪回,下到每一個黎民百姓,上到皇城龍脈,都與他們息息相關,冥冥之中有着密不可分又玄妙之極的關聯。
相傳,榜首四位宗師與歷代天子簽有山河契書,國家的運勢,百姓的命運,天下是安是亂,人民是福是禍,都與那封山河契有着無法割舍的宿命相牽。
也是天與地得以制衡的紐帶。
九微派四位仙師,青涯,絕弦,紫微,孤竹,都是諸神幫上有名的人物,創立九微派數個千秋,功成名就的弟子多不勝數,大多都成了個什麽大家,大大小小的算是光宗耀祖揚名天下了。
陸忘川到了這麽個地方,倒真如他跟他娘保證過的一樣,穩穩重重的做人了,他很聰明,那裏是容得胡鬧的地方哪裏不是,他一直掂量的很清,而這裏顯然和他闖過的夜林子不一樣了,他不想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野孩子一樣初來乍到就讓這些大人物瞧不起,雖然他就是一個鄉下來沒見過世面的野孩子,随着仙童不知道往哪兒去的一路上,他都低頭保持安靜,蝴蝶從他旁邊飛過他都沒有多看一眼。
恩人為什麽把他送到這裏,他不知道,他也沒處問,現在人也走了,再次被抛棄的憤怒和失落還未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他又被拉入更深一層的現實了。
坐落有序的每個庭院裏都有下人裝扮的少年人掃地,灑水,端着水盆錦帕等物來回穿梭,比陸忘川見過的鎮上最富的劉老爺他們家的陣仗不知大了幾百倍,險些讓他誤以為,自己誤闖了皇宮。
仙童領着他來到一座坐落在中軸線上的富麗巍峨的大殿,大殿在數百層玉階之上,陸忘川從底下擡頭看,覺得頭暈。
爬上幾百層玉階,仙童讓他站在稍候,自己進去通傳了。
陸忘川垂着手站在原地老老實實的等,終于得了空子到處看看了,然而他來的似乎太早了,微亮的辰光下沒多少人,只有那些少年仆人來去忙碌。
但是很快,他見到了幾位和領他進門的仙童裝束一樣的男女女,他們白衣青衫,男子束高館,女子梳發髻,一位位仙影林立姿态翩翩。
幾位少男少女見了陸忘川,只是遙遙的看上一眼,然後和同行人耳語幾句,相視一笑後便走遠了,應該把他這位生人當成了個新來的下人。
陸忘川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髒兮兮的短袍,比皺菜葉子也舒展幹淨不許多,也就不再東張西望,自己都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來打雜的。
仙童終于出來了,手裏多了一個拂塵,拿着拂塵在他身上掃了一圈,然後說:“跟我來吧”
陸忘川雖然年紀小,但已經十分懂得看人臉色,他察覺到仙童出來後對他的态度不如剛才了,如果說剛才仙童只是把他當成鄉下來的野孩子,這會應該把他當成了鄉下來的野狗。
陸忘川心裏忽然有些惱,不是惱這位仙童,而是惱怒那位擅自把他領到這裏的男人,無論他的初衷是什麽,現在他都讓自己淪落到被每一個看不起的境遇。
你怎麽能丢下我不管,管殺不管埋的混蛋!
小少年是無理,偏執,而霸道的,只是現在他的所有脾氣都不得不收斂的幹幹淨淨,因為他進入大殿就知道,自己這是來“面聖”來的。
大殿正中央供着一尊玉像,一襲道袍的老者,神态沉靜而莊嚴,玉像足有兩人多高,走過他的時候,陸忘川擡頭看了一眼,莫名感到一陣寒意。
一閃朱漆大門前,站着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人,老人白須及胸,手持佛塵,一襲樸素的青衫。
仙童畢恭畢敬的朝老人鞠了一禮,陸忘川連忙照貓畫虎有樣學樣。
青崖只是掃了他一眼,讓仙童退下,問道:“你就是陸忘川?”
這人太嚴肅了,比衙門裏判案的老爺還嚴肅,陸忘川垂着頭恭恭敬敬的說:“是”
青崖意味不明的輕哼了一聲,甩了一圈拂塵說:“跟上來”
陸忘川壓制着扭頭就跑的沖動,怯怯的跟在他身後走進大門。
大門後卻是密不透風的石洞,鬼斧神工的石洞深不可測,兩側石壁上每隔兩步就挂了一幅人像畫,陸忘走馬觀花川一幅幅看過去,忽然在左側石壁上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人像,還沒等他仔細看,畫像已經被他甩到身後了。
他回頭張望了幾眼,什麽都看不清。
青崖腦後長眼睛似的說:“勿東張西望”
陸忘川斜他一眼,垂眼不在看,但是即使他不再明目張膽的看,餘光也掃到了一處太過明顯的異常。
前方幾步外,兩幅畫像中間缺了一幅,似乎是被取下來很久了,石壁上的水漬浸透了原先挂畫的地方,只留下淡淡的輪廓。
石洞的盡頭是洞中湖,圓形湖邊南,西,北,三個方位上,打坐着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人看似很年輕,另一位和青崖一樣白須飄飄,而那個女的,陸忘川尖酸的在心裏想,滅絕師太的年紀和面相。
青崖走到正東位打坐坐下,對陸忘川說:“進來”
陸忘川眨眨眼,進來?他面前是湖水,進哪兒去?
被污蔑為滅絕師太的紫微仙長睜開眼睛目露不耐:“還不快進去”
陸忘川明白了,這是讓他走進湖裏去,于是狠一狠心往湖心走去了,很奇怪,足底沾水,他并沒有掉下去,走到湖心的石臺上坐下,無師自通的閉上眼。
閉上眼的一瞬間,他的無感仿佛被封住了,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感受不到,然而他腦海中卻閃過一幅幅轉瞬即逝的光影畫面,随之伴有此地四位仙長的吟說聲,那四重奏在他腦子裏嗡鳴,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連眼前閃過的一幅幅畫面長卷他都不知道是什麽,甚至不确定這一幅畫卷屬不屬于他自己的記憶。
畫卷圖窮,他忽然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心跳如雷,滿頭大汗。
青崖的餘音在耳邊萦繞: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師傅。
陸忘川咽口唾沫,口鼻觀心,畢恭畢敬的叫了一聲:“師傅”
跟着青崖走下大殿的玉階,陸忘川依然還在心慌。
青崖把他領到一處竹林飒飒的開闊院子裏,言曰讓他見見他的師兄師姐。
于是陸忘川老遠就看到竹林子裏聚集了一夥人,以及被他們圍在中間正在耍劍的一位少年。
那位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比陸忘川年長了五六歲,已出落了身姿挺俊修長,體态風流,相貌堂堂一位好後生,他正在演練一套劍法,怎麽說呢,按陸忘川這個剛拜進門派有一會兒的小弟子來看……真他娘的好大一塊繡花枕頭。
英俊師兄的劍雖然耍的行雲流水張弛有度,但卻靈氣有餘劍氣不足,他人雖然飛檐走壁忽上忽下秀的好一套輕功水上漂,但他似乎把所有劍法的所有精妙都散發其外,花架子下面是個空殼子。
別看他一柄銀劍舞的飛花落葉令人眼花缭亂,但是陸忘川看到的出來,但凡有人朝他扔一塊石頭上去,那只飛的熱鬧的雄孔雀一準兒被打下來。
空有其表而已。
雄孔雀不知自己被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屁孩鄙視了,不知從哪裏挑了一劍落花,引得圍觀的小師妹們紛紛驚呼。
陸忘川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
“華年”
青崖叫了一聲洋洋自得的某位雄孔雀。
楚華年收劍回鞘,打着旋兒的從竹林中飛過來,穩穩當當漂漂亮亮的落地。
楚華年握着劍行禮:“師傅”
就這麽兩步路,你走過來都比飛過來省勁兒啊。
陸忘川表面老實乖巧,暗暗腹诽。
楚華年也一早就看到了這位一老遠就盯着自己看的小毛孩兒,起初還以為又是一個被自己的風采俘獲的,結果發現他錯了,因為這小孩兒明明是耷拉着眼不想理他,表情還恹恹的。
青崖說:“這是你陸師弟,你帶他熟悉熟悉本派,把派門條律告訴他”
楚華年不動聲色的打量一番小師弟,回之師傅一個元氣滿滿的微笑:“是,師傅放心”
陸忘川雖然不待見他,但是眼色勁兒還在,于是行了一禮乖乖的叫了一聲:“師兄”
或許是腹黑的人看同類特別準,楚華年也精明的很,一來二去的也就看清了這位小師弟肯定沒有他表面上這麽老實巴交。
青崖交代完後就走了,于是乎陸忘川又被同門前輩圍住。
衣角攢動,仙影林立,他一身褴褛站在他們中間覺得手足無措,但他壓的很穩,他的自卑表現出來就是這麽一幅淡定自若甚至還有些胸懷若谷的樣子,誰也不知道他的手心正一層層的出汗。
“你是誰?”
一個師姐問。
陸忘川望向她的方向卻沒有看她,只看着她的裙子說:“回師姐,我叫陸忘川”
師姐笑了一聲,清淩淩道:“誰問你叫什麽了,我問你是誰什麽人物原來師承何處?誰引見的?”
陸忘川被問住了,誰引見他的?奶奶的引見他的人已經不負責任的丢下他走了!
只見天生會裝相的陸忘川淡淡道:“師承無名,引見的恩人不便說出名號,師姐見諒”
呦呵,還挺神秘。
衆人如此想。
可他逃不過劍法不濟但雙眼毒辣的楚華年。
楚華年看着他還算自如的周旋在一衆師姐師哥中,雖然看起來老實又誠懇,但他看的出,這小孩兒嘴裏沒一句實話,也虧得這些膿包信他。
陸忘川也知道某只雄孔雀一直在打量他,閑暇之餘分給他一個眼神,還贈予友好一笑,眼神卻再說——看個棒槌啊你個繡花枕頭,當真是閑的蛋疼。
楚華年也成功的接收到他這一不大友好的眼色,然而年長他五六歲也不是癡長的,楚師兄當即就親熱的拉住他的手一個個給他介紹在場的前輩。
哎呦呵真不容易,來的一個這麽會裝的,這小屁孩兒有些意思啊。
楚師兄完美發揚了他圓滑玲珑的處事風格,把師兄的親切和有愛發揮到淋漓盡致,簡直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陸忘川也差點流淚,他娘的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虛僞的人!
雖然楚華年對每個人都保持翩翩風度親熱又不逾禮,但同樣精明的陸忘川發現他其實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裏,甚至有些瞧不起,因為他每給自己介紹一個人時,他的目光都是虛浮的,只在那人領口掃過,然後就移開,連臉都懶的看一眼。
人家裝的好,陸忘川自然無法拆穿了,只能一時被動的被他帶着走。
“走,師兄帶你去你住的地方”
楚華年親熱的摟住他的肩膀。
陸忘川強忍着一把把他推開的沖動,耷拉着眼皮老老實實誠惶誠恐道:“那就有勞楚師兄了”
一大一小兩只腹黑狐貍就這樣一幅有好親熱狀的往弟子們住的庭院去了,一路上楚華年随和熱情的給他簡單介紹了本派的絡脈和條律,陸師弟聽的很認真。
兩個虛僞到人神共憤的人就這樣懷着對彼此的鄙視和不屑有說有笑的雙雙把家還了。
☆、繡花大枕頭【二】
虛僞的繡花枕頭。
陸忘川暗道。
古怪刁鑽的小屁孩。
楚華年也不客氣。
然後倆人客客氣氣彬彬有禮的相視一笑。
這人怎麽這麽會裝?
陸忘川心想。
這人怎麽比我還會裝?
楚華年也納悶。
倆人都是千年狐貍成了精,這會兒自然王不見王了。
楚師兄衣裳熏的什麽香啊?
陸忘川揉揉鼻子,一個大男人熏什麽香,引蝴蝶?
小師弟不輕不重的打了一個噴嚏,這讓機靈的楚師兄立馬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了。
都怪兩個侍童太笨,他說的明明芙蓉香,侍童硬生生是把他的衣裳用各種花香熏了一邊,這會兒他一個人都比的上一座禦花園了,打遠走來一個人一步聞到牡丹香,兩步變成白玉蘭,餘味是蜜裏泡過的野玫瑰。
騷包的呀——陸忘川在心裏咂舌。
于是楚華年把他摟的更緊了,這讓陸忘川終于裝不下去了。
打小他就對花粉過敏啊。
陸忘川甩開他的胳膊跑到一邊猛打噴嚏,鼻涕眼淚一齊跑了出來。
楚華年笑呵呵的看着他關切道:“小師弟怎麽了?風寒了?”
風寒個鬼,還不怪你身上春風十裏蓋不住的花香!
他眼中的戲謅和成心看他狼狽的腹黑心思太明顯,陸忘川有點不想忍了,抹一把眼淚問:“楚師兄身上什麽味道,香的很”
迎風招展的雄孔雀理了理衣襟,風度翩翩道:“沒什麽,熏了一點芙蓉,倘若小師弟喜歡,明天我送你一些”
小師弟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然後說:“不用了,我不太喜歡這種香”
大狐貍上鈎了,問:“為什麽?”
小狐貍看他一眼輕飄飄道:“哦,我娘熏茅廁都用這種香,不喜歡”
大狐貍:……
貴為皇親國戚,王爺府裏走出的小王爺,楚華年楚公子這麽多年都沒接觸過‘茅廁’這等不文雅不斯文的名詞,現在卻被一個小屁孩指桑罵槐說是茅廁!
真是氣煞小王也!
在‘比比誰更會裝腔作勢’這一高深武學對持中,小王爺頭一次從上風跌了下來。
“是前面那個院子嗎?謝謝師兄我自己過去就行了”
陸忘川有禮告別被氣白了臉詞窮的師兄,往自己即将入住的地方去了。
雖然話這麽說,他只是有些看楚華年不順眼,并沒多少敵意,人家什麽都沒做,他怎麽會平白無故的對他懷揣惡意。
歸根到底就是因為自己一個沒有任何身份和背景的平民之子忽然進入這麽一個門檻極高,到處都是權勢富貴後裔的地方,他感覺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也感覺到自己的卑微和低賤,只能偏執而愚蠢的強化自己,不想更受人瞧不起罷了。
這處小院依山而建,比別處更僻靜幽靜,院子裏有三排屋舍,院子裏還有一顆大梧桐樹,樹下是一方小小的人工用石頭堆砌的圓湖,一塊大石頭上坐着一個人,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穿着一件簡單青色長袍,衣角和袖口繡着幾支蒼勁的傲梅,看起來斯斯文文,正坐在水邊翻着一本書。
陸忘川頓了頓朝他走過去,一鞠到底:“師兄”
洛雨棠慢慢從詩卷裏擡起頭,未語先笑:“你是?”
陸忘川這才發現他長發未髻,而是潇灑又随意的披在肩上,而且這個男人真是……漂亮,他雙眉秀致眼角微挑,有些慵懶的微眯着眼睛樣子讓他看起來像一副沉睡的壁畫,與世隔絕的遺世獨立的樣子又像世外仙人。
但他的臉色卻是有些蒼白,眼角眉梢都帶着恹氣和病倦,使得他看起來單薄的像一張紙,飛來一只蝴蝶都會驚擾了他。
頭一次見到這麽斯文俊秀的人物,簡直就像是神仙哥哥啊,見人裝相遇鬼裝樣的陸忘川忽然就不會說話了。
“這是青崖仙長新收的弟子,排在最末輩,叫陸忘川”
楚華年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過來,又恢複了人模狗樣。
洛雨棠拿着書站起來,纖瘦的身影似乎随時化風飄走,對陸忘川笑說:“那我的确是你師兄了,跟我住嗎?”
後半句是問楚華年的。
楚華年搖着人眼看不到的尾巴往他身邊湊了過去,說:“你這兒不是還空着幾間房嗎,他挺老實,不會吵你”
洛雨棠笑笑,對某個挺老實的人招招手:“你來,我帶你看看房間”
陸忘川臨走之前收到楚師兄裹着糖衣炮彈的一記警告的眼神。
你給我老實點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瞥他一眼,走到洛雨棠身邊,這下是真心實意的說:“謝謝師兄”
洛雨棠一手拿着書,大大方方的牽起他的手就往左面的房間去了。
陸忘川有點受寵若驚,也沒忘了回過頭看着楚華年用眼神示意自己被某位神仙哥哥牽住的左手,壞心眼的想,人家可是對你拒之千裏。
楚華年眼睛都瞪圓了,差一點踩到衣角呼通跪下去,惡狠狠的磨牙。
這個小兔崽子真是招人恨!
同一天被同一個人氣的牙疼,楚華年感覺他再也不能像包容和原諒其他那些凡夫俗子一樣原諒這個頗有心機兩面三刀的小師弟了,這小兔崽子的修為比他還深!
金銀窩裏養大的雄孔雀,楚華年小王爺這十幾年來就沒碰到過比他還會搬弄虛僞的人!
剛要甩袖子走人,就見右邊的房頂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坐了一個人,那人邋裏邋遢的披着一件短褂,盤腿坐在屋頂上正仰着頭傻呵呵的望天,懷裏抱着一塊八卦盤。
和裝模做樣的陸忘川比起來,他才是真正的呆板木讷。
這時候天色漸漸的暗了,星子慢慢發浮現出來。
縱使楚華年對他這幅樣子司空見慣,可還是免不了的牙疼,嘆聲氣問:“穆師弟,幹什麽呢”
穆有才眼睛也不眨的望着天說:“今天星象不太對,天狼星有移位,紫微星搖擺不定……咿乾坤六爻怎麽也有異象?”
說着忙低頭撥動卦盤上的六爻,嘴裏念念有詞:“不對不對,怎麽會有松動,離,砍兩位完全移位,怎麽會這樣……上次發生爻位變動還是十二年前,今天怎麽……是我算錯了......咿?”
穆有才眨眨眼,低頭看着地上某人,呆呆的問:“楚師兄?你什麽時候來的?找雨棠哥嗎?他應該在屋裏”
楚華年:……
他已經對這個不學無術一天到晚抱着一只破卦盤胡言亂語的便宜師弟無語很久了。
穆有才把師兄的沉默當成默認,于是貼心的勾着頭朝洛雨棠屋子喊:“雨棠哥——楚師兄又來找你了——”
這一場三喘的小氣音,楚華年真怕他把自己喊斷氣了,無奈的擺擺手道:“你先下來吧”
穆有才又擡頭觀了觀天象,然後把自己推演半天的卦位回正,吭哧吭哧費力的爬了下來。
身為一個入派五六年的前輩,至今他連別說練劍了,連輕功都沒學會,木頭棒槌一樣除了他自己人人都替他自慚形愧。
好好的朝氣少年,穆有才偏偏是木納呆板一點活泛氣兒都沒有,死氣沉沉的讓陸忘川見了他都不要意思再裝深沉扮內斂。
只能在心裏嘆口氣認命的叫了一聲師兄。
他一共認識了三個人,除了一位病弱的神仙哥哥不說,這兩位一位繡花枕頭一位木讷呆板,這裏真的是九微派嗎?
陸忘川糟心的無語望天。
唉……算了,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不也是一個小叫花子嘛。
這會兒大家夥互相見了面,大家心裏都有所思量,除了穆有才。
外表和心靈單純到缺心眼的穆師兄跑到自己房裏搬出一個見面禮送給小師弟,言曰:“拿去用吧”
陸忘川一看,已經不想說些什麽了。
他的穆師兄送給他一把老爺椅,老童生就有一把類似的,經常躺在院子裏曬太陽抓虱子,太适合頤養天年了。
無語歸無語,陸忘川還是挺感激的收下了,心道你就算送我把凳子也比它好啊。
雄孔雀的尾巴又開屏了,楚華年自作主張的叫侍童傳飯,很厚顏無恥的打算逗留下來蹭飯,并且熱情如初的幫侍童整理梧桐樹下的石桌子。
陸忘川算看明白了,天越黑,他越浪。
反客為主的楚華年招呼他們坐下吃飯,還別有居心的把神仙哥哥拉到他身邊坐。
一共四個石凳,陸忘川不得已坐在雄孔雀旁邊,收到他嫌棄一記嫌棄的眼神。
仿佛在說,走開,你壓到我無處安置的華麗尾巴了。
陸忘川如他所願的挪了挪屁股,他巴不得離他遠點。
吃飯的時候,楚華年不改裝逼本色的敬了陸忘川一杯酒,笑的騷氣沖天的說:“小師弟,師兄這就給你接風洗塵了,別嫌粗糙”
眼神卻在說,快拿起就被啊小混蛋,讓我下不來臺你也沒好果子吃。
礙于神仙哥哥正在看,陸忘川假模假式的跟他碰了碰,以水帶酒意思意思。
楚華年露出一個‘還算你識相’的笑容,然後就再不搭理他,強撐着腹內一腔草莽,和洛雨棠談詩詞歌賦去了。
穆有才是沒多少話的,就今天小師弟初來乍到他才和陸忘川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幾句,關照幾句,提點幾句。
總結就是,侯門一入深似海,你自己看着辦吧。
陸忘川擡頭看了一圈飯桌上吃飯的各位師兄,心想——這得有多深……
他沒有瞧不起任何人,人家不來瞧不起他已經是阿彌陀佛了,他只是初來乍到把自己粉飾的足有堅強,心機藏的足夠深,現在猛一感受到落差感,有些摸不到頭腦罷了。
當然了,他也并非樂于跟人鬥其樂無窮,此時楚華年對他不那麽明裏客客氣氣,暗裏瞧不起,明裏暗裏兩張臉,而是把眼色和臉子都甩在明處給他看,不再那麽虛與委蛇假惺惺的讓人累的慌,這讓陸忘川稍稍的松口氣。
他還是習慣和這種沒有過多掩飾的人打交道,無論他能裝的多麽的胸懷若谷,到底還是涉世未深的一個孩子。
杯盤狼藉時,楚華年喝了好幾杯洛雨棠釀的杏花酒,已經有點高了,正拿着筷子敲杯子,哼哼唧唧的唱滿庭芳。
陸忘川起初只是向穆有才和洛雨棠打聽人,被楚華年聽到了。
“誰那個仙人?”
楚華年沒喝醉,微醺而已,而微醺狀态足以把他平常賴以生存的裝逼打壓個了幹幹淨淨。
洛雨棠替他回答:“忘川在找一個人,你知道?”
“叫名字”
楚華年拖着腦袋問陸忘川。
陸忘川想了想說:“不知道”
“嗯……那是何方修行的神仙?”
陸忘川說:“不知道”
楚華年眼皮抽了抽:“那你知道什麽”
陸忘川想了半晌,認真的看着他說:“他很好看,特別好看”
楚華年:……
這是什麽見鬼的線索。
洛雨棠和穆有才也無語了。
楚華年指着自己的臉說:“好看,比我還好看?”
陸忘川在心裏嫌棄的翻白眼,誠懇點頭。
楚華年又指着洛雨棠,問:“比雨棠還好看”
陸忘川認真的想了想,艱難點頭。
楚華年把筷子一扔,斬釘截鐵:“不用找了”
陸忘川忙問:“為什麽”
楚華年信誓旦旦的說:“膿包的肯定不是什麽神仙,保準兒是個狐貍精”
陸忘川:……
只見楚華年騷氣沖天的順一把發帶,瞥他一眼,說:“沒事幹了找一個狐貍精,你真是閑的蛋疼”
陸忘川:……
嘿,忽然看這個人莫名順眼。
此言一出,洛雨棠默默的看他一眼,穆有才釘在凳子上裝木頭。
楚華年默默移開視線看蒼天,心中倍兒蒼涼——
他奶奶的老子這是失言了啊!
☆、上下求索【一】
侍童一大早送了一套衣裳到他的房間,并且讓他半個時辰後趕到鷹揚場。
陸忘川老早就醒了,自打山裏的鳥叫第一聲後,他就再沒阖眼了,侍童進來的時候他正坐在桌邊拿着一本他只認得‘天’‘上’‘人’的天書裝樣子,書拿反了都不知道,嘴裏還念念有詞。
也是難為他……
侍童放下衣裳走了,陸忘川迫不及待的試穿,只是那衣服雖不是十分繁瑣,也就裏外三四層,他卻把自己纏成了一個粽子,衣帶腰帶全然不知道該往哪系,他卻執拗的一意孤行往自己身上套,最後成功的捆住手腳,像個木頭樁子一樣動彈不得,不得已求助于洛雨棠。
洛雨棠聞聲趕到,先是靠着門框笑了半天,然後把他從穿翻了的袖子裏解救出來,再輕手輕腳溫溫柔柔的幫他把衣服穿好,腰帶系好。
臉皮厚比城牆三尺半的陸忘川頭一次知道害臊,垂着腦袋一直沒好意思看他。
洛雨棠問他待會去哪。
陸忘川張口就答:“鷹揚場啊”
洛雨棠點點頭:“那你等一會,和你穆師兄一起去”
但是從小到大只有逢年過節才有新衣服穿的陸忘川待不住,在院子裏轉來轉去蹦蹦跳跳一刻也耐不下心思等他幹什麽事都老牛拉破車的穆師兄,于是趁着洛雨棠洗漱的時候一溜煙的跑了。
這衣裳不知道是用啥料子做的,即光滑又飄逸,跟畫裏的神仙穿的衣裳一樣,他走在路上是不是就要停下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