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是沒有的,這三人看起來比他們還窮酸,散修沒跑了。
陸忘川猜測他們身份的時候,坐在不遠處的三人也在打量他們,互相給幾個鄙視的眼神,也就過去了。
均以為自己是浪裏白條池中錦鯉,在寒酸也擋不住看不起別人。
陸忘川買了幾個饅頭,自己和穆有才一人兩個,然後扔給小狐貍一個,啃着饅頭低聲說:“聽見了嗎,那邊也是在找蛟龍”
穆有才點點頭,還在研究卦盤:“他們說在附近,但我還沒找到”
“會不會是陰氣太重,爻位受影響”
“有可能”
陸忘川塞着饅頭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那咱們得去這鬼市看看了”
這時候那三人結了帳繼續趕路,陸忘川牽着驢子大搖大擺的跟在他們身後,任他們怎麽厭煩的回頭翻白眼,也厚顏無恥的跟着他們。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大家都是趕鬼市去的,帶個路怎麽了。
陸忘川自己很想的開。
三位散修帶路往桃塢山,據說此山得名與山腳下一間被桃花樹紛紛圍繞的客棧,客棧老板娘更是風情萬種,沒人知道她的來歷,只知道她開在桃塢山下的客棧已經長達數十年。
每十年鬼市開的時候,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修士都會打尖留宿在她的客棧中,鬼市吸引的不單單只有買賣生靈死魂的陰陽兩司,還有更多聞名趕來收妖降魔的修士,其中龍蛇混雜,無論是誰,只要膽子大,都盡可來湊個熱鬧。
桃塢山翠柏修竹,崇山峻嶺,山腳下更是開遍了桃花林,不像鬼市倒像仙境。
這一株株桃樹美則美已,确是一個嚴防死守的桃花陣,陣眼就是那間客棧,若沒有布陣人放行,外人進不去,裏面人出不來。
陸忘川當踏入桃花林時就察覺到了此地的非比尋常,但他們依舊坦蕩蕩的走進去了,怕什麽,他和穆有才也不真是窩囊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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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客棧門口,一個小二就熱情的迎了出來,沒問身份沒問來歷,只說“客官裏面請”
連驢子人家都牽下去安置妥當了。
陸忘川把小狐貍背在背上,歪頭對她說:“進去別說話,裏面都是想抓你的人”
小狐貍抱着他的脖子乖乖點頭。
前腳剛踏進去,就聽聞裏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放眼一看,嚯,來人真不老少,除卻些個無名散修,連的穆家莊人都來了,陸忘川還記得大堂正中間那三位少男少女身上穿的藍色衣裳是祭祖時穆家莊隊伍身上穿的,但是那兩男一女卻是沒見他們露面,不惹眼的一桌還有幾位衣着華貴的白衫紫褂的少年,那幾位少年玉秀風姿,儀表堂堂,比九微派上仙童還有風範,
陸忘川和穆有才一走進客棧,翁鬧的氣氛霎時靜止片刻,大家都心有靈犀不約而同的打量審度新來的倆貨,結果發現只是兩個半大青年,況且一身窮酸相,不足挂齒不足挂齒,這才繼續把酒對盞,互相吹捧拉攏人脈。
陸忘川也暗暗的掃視一圈,心道一句酒囊飯袋。
穆家莊來的幾個人倒是一直盯着他們這邊,無疑是在看穆有才了。
那邊兩男一女,都穿戴氣派的很,女的碧玉年華很漂亮,就是一臉的傲慢讓人望而卻步,一看就是一位被寵壞的大小姐,兩個長相有些相似的男子更像是她的随從。
穆有才目光平平的朝他們掃了一眼,大小姐一對上他的目光就斜了他一眼,很是高傲的哼了一聲,似乎是及其讨厭他這個人的。
陸忘川倒是明明白白的看了大小姐好一會兒,問穆有才:“誰?這麽牛氣哄哄”
穆有才抿了抿唇角,似乎在思考該怎麽說出口,想了半天也覺得沒法美化自己和她之間的那本爛賬,只好說:“穆瑾岚,我……和她有婚約”
陸忘川:……
啥?還有意外收獲!
☆、桃塢山上桃花陣【二】
穆有才把小狐貍從他背上抱過去,跟着小二上樓開房了。
陸忘川站在一樓又看了看大小姐,忽然覺得這位傲慢矜貴的小美人,也挺順眼的。
倆人開了一間房,穆有才剛把小狐貍放地上,陸忘川推門就問:“你未婚妻?什麽時候的事?”
穆有才一點都不想提起這樁事兒,又耐不住他問,想了想說:“指腹為婚,興許早不作數了”說完又補充說明:“她的母親是穆家老祖母嫁出去的小女兒,夫家命薄死後就被接回穆家莊,我娘生前和她娘關系不錯,就将我們指腹為婚”
陸忘川坐在桌邊搖頭感嘆:“還有這段淵源呢”
穆有才皺了皺眉說:“不作數,媒人都不在了,應該做不得數”
陸忘川給他添堵:“怎麽不作數,你們穆家可是有頭有臉的大家族,若是連婚姻大事媒妁之言這種事都可兒戲的話,還怎麽立足”
穆有才照例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此刻隐隐浮現些許煩躁,又拿出卦盤走在地上準備打坐,難得跟他争了一句:“就是不作數”
陸忘川嘿嘿笑兩聲:“那就不作數呗,我去弄點吃的啊”說完點了點在床上打滾的小狐貍:“不準出去聽見沒”
小狐貍點頭,脆生生的說:“知道了,爹!”
陸忘川差點被門檻拌一大跟頭,無語的看她一眼。
剛出門就和冰山美人穆瑾岚打了個照面,陸忘川有禮朝她拱手行了見面禮。
穆美人抱着胳膊,一雙杏眼上下掃了他一眼,清淩淩道:“穆有才呢”
陸忘川笑說:“他休息了,姑娘晚些時候再來”
穆美人竟然惱了,把胳膊一甩氣沖沖道:“誰要找他了,我是讓他別來煩我,哼!”
穆瑾岚帶着兩個風風火火的走了。
陸忘川在心裏搖搖頭,還是一朵帶刺的玫瑰。
在二樓一張靠欄而放的桌子旁坐下,叫了兩三個菜,陸忘川咳着瓜子觀望樓下的動靜。
穆瑾岚回房後,一樓就只有那四白衫紫褂少年顯的出類拔萃鶴立雞群了,他們穿着不知是何方門派的校服,衣襟靈動,绶帶輕盈,相貌更是人中龍鳳,一個個芝蘭玉樹,及其好看養眼。
這四位少年沉穩的很,不似其他人那樣高聲說話或勸酒,而是安安靜靜的坐在一起不時低聲說幾句話,及有家教。
陸忘川發現他們每人的手腕上都帶着一個手環,那手環也不知是用什麽東西做的,在明亮的白天依舊流光溢彩,且上面刻着一些符文。
陸忘川用力去瞅上面的符文,費勁的組合拼接。
“蘭……蘭什麽?”
“蘭陵赫連氏”
一道清涼低沉的男聲面前響起,陸忘川擡頭去看。
只見一襲白衣的男人信步款款朝他走去,長發如墨白衣如雪,身上似披了一件月光織就的白袍,又像是凝了一層霜雪,清輝淡淡冷芒流溯。
陸忘川張着嘴愣愣的看着他。
段重殊抽出別在腰間的一柄折扇,刷開扇子朝落滿瓜子皮的桌面上扇了一下,瓜子皮嘩啦啦全掉下去了。
陸忘川看着他在對面坐下,稀裏糊塗的嘿了一聲,繼續咳瓜子:“現在你是人還是佛?”
段重殊額心的赤色佛蓮也不見了,眼前正是五年前的樣子,浸滿霜雪的眸子看着他,面無表情道:“私自下山又闖鬼市,九微派你是當真不想待了”
陸忘川往欄杆上一靠,翹起二郎腿耍無賴似的說:“本來就沒打算長待下去,你又不肯帶我走,只能自謀生路喽,真是好不凄慘哦”
此人一向無理攪三分,武學修為不怎麽高深,胡攪蠻纏倒是最在行。
段重殊無言看他片刻,搖了搖扇子問:“何時回去”
陸忘川啧了一聲,歪頭看他:“不回去了不回去了,說了不回去了,除非你讓我跟你走,不然我就做一個散修好了,反正自由”
這五年裏,他是光練了這些嘴皮子功夫嗎?
段重殊合起扇子輕輕敲了敲額頭,有點頭疼。
陸忘川瞅他一眼,又湊上去賣乖:“你方才說,蘭陵赫連氏,是什麽來頭啊?”
段重殊看他一眼,端起茶杯說:“你回玉昆山,我就告訴你”
陸忘川翻個白眼:“我沒辦法了嗎?”說完朝樓下喊道:“四位小公子,敢問師承何處啊”
四位小公子齊刷刷的擡起頭,其中年紀最大的一位笑道:“公子是問我們嗎?我們師兄弟四人是赫連家弟子”
陸忘川也笑:“這我是知道的,只是不太明白你們赫連家是個什麽來頭,請簡單說幾句如何?”
其他人神色各異的都擡頭看他,這天底下竟然還有不知道赫連家的?
鼎鼎大名的赫連家族可算是如今混亂的世道中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般的存在,赫連家雖不與修真界争搶排名,但卻實打實的是個名門望族,家資雄厚更甚于穆家莊,且赫連家淡泊名利不與世人争炎涼,雖然實力非凡但卻從未居高自傲自命不凡,赫連家待下親和,百姓們遇到什麽邪魔妖祟都去請赫連家的人下山除患,就連當今聖上都賜匾一枚,曰:仁愛無疆。
頭一次聽到有人說不識赫連家的,四位小公子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了,但是赫連家三千條家規倒背如流可不是背的假的。
年紀稍長的赫連羨既是很想朝他翻個白眼斥一聲,“無禮!”也依舊保持着風度翩翩的微笑:“公子不清楚是在理的,我們赫連家不在修真界中争搶排名,只是偶爾在人間掃妖除魔”
這番話說的真漂亮,陸忘川在心裏稱贊。
人家這麽給面子,在糾纏下去就不識好歹了。
陸忘川朝他們拱拱手,說:“是我大哥見識淺薄不識四位公子,冒昧了”
赫連羨等人看向他口中那位孤陋寡聞的大哥。
段重殊刷啦一聲展開扇子遮住臉,投給他一個頗為無奈的眼神。
陸忘川嘿嘿笑說:“大哥羞慚了,四位公子繼續用茶,繼續”
四位赫連公子沒在理會他。
這時候菜上來了,陸忘川邊吃邊問:“有人在你的地界堂而皇之的開鬼門關做鬼市的生意,法師大人也不管管?”
人間通往陰司的路有三千六百條,況且地府的事還真不算是他的地界之內,雖說大法師的職責是執法,但他的權力在于鎮守人間的十方封地,而三界之中怎會有區區人間如此簡單,地府中還有十方鬼帝,人間和地獄各成一方世界,從某一方面來說,他與十方鬼帝有泾渭之分,一個掌管人間律法,一個坐守地域陰司,他們的權位相等,但職責分明,任誰都不敢妄自幹涉。
天,地,人,這三者之間的條律和框架條條分明,分割清楚,各掌一方封地也是大千世界的權衡之法。
互相權衡,互相壓制,才是三界得以運轉天地人得以存在的根本,倘若有一天他段重殊可以越過陽間插入陰司中事,到那時才是要亂了。
這些話他沒有說給陸忘川聽,因為對方只是随口作難他一句,自己都沒往心裏去。
陸忘川雖然只是随口問,但卻在心裏探究答案,只是一如既往的叫人看不出來。
敢在人間開鬼市,況且連大法師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幹涉,想必又是一位權勢滔天的人物。
那又是誰呢?
章國老……
陸忘川含着菜葉子一頓,忽然想到穆有才說,章國老代表了四大玄宗中的人皇權利,雖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但雲雲衆生最信服推崇的依舊是千秋萬代的天子,龍椅上的人皇。
這樣看來有權在人間開鬼市的也只有章國老了……
但是為什麽呢?他已經是四大玄宗之一,執掌山河命脈,與歷代天子簽下山河契書,包括眼前這位,整個江山的命運,國家的運勢都在他們的執掌之中,想要重塑人間?那不過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又作何要開鬼市?插足陰司呢?
陸忘川忽然擡眼看着對面的人,目光沉沉的,像壓了兩團烏雲。
這些定下山河密令乾坤秩序的人,到底是靠什麽維持着他們的專權,又是怎麽能将河川命脈都牢牢握在手中?!
忽然就,很不甘心,甚至有些憤怒。
段重殊撚着茶杯,目光微微低垂,避開他的眼神。
“吃嗎?”
陸忘川把一盤豆腐推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諱莫如深道:“我點的,素菜”
段重殊搖搖頭。
陸忘川也不再推讓,端起剩下的兩盤菜進了房間。
方才的怒氣從何而來?
他站在窗邊問自己,就算是被四位仙長輕視被同門排擠,甚至被周越霖當中羞辱的時候,他都能淡然處之根本不往心裏去,然而剛才他卻莫名其妙對那個人心生憤怒和……怨念,似乎是惱他權位太高,而他又恨極了執掌重權的人。
他只是一只蝼蟻蜉蝣,而那個人卻高高在上手握乾坤,這太不平等了……他容忍不了自己和他的不平等,這種不平等寓意着無法逾越的鴻溝和差距,就算自己真的如嘗所願跟他走了,當他意識到自己和他的差距時,不也會毫不留情的離開他。
不是地位,而是立場。
陸忘川很清楚自己是什麽樣的人,他就是一個自私偏執的小人,甚至是七情缺失六欲俱全,他一向随心而為,只從自己的立場出發。
我在塵埃中輾轉求索,而你卻在雲端撥動山河,你怎麽能……離我這麽遠。
穆有才見他站在窗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而且臉色越來越陰沉。
“外面出事了嗎?”
穆有才問他。
許久,陸忘川冰封般的眸子輕顫了顫,順一口氣說:“沒事”
然後打開門又出去了,剛拉開門,眼前的一幕險些逼他亮劍出鞘。
真是找死!
陸忘川松開咬的嘎吱直響的後槽牙,沉了沉氣,笑吟吟的回到原位上。
段重殊依舊在他對面坐着,而險些把他氣岔氣兒的則是一個露出白膩□□的女人。
這女人應該就是客棧老板娘了,果然風情萬種妖嬈風|騷,那姿色說是國色天香也不為過,更像一個善于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
老板娘半個身子都甜膩膩的貼在段重殊身上,如絲的媚眼在他臉上流連不止,再風騷也沒有了!
段重殊像一座冰山似的躲也不躲,神色平淡的倒茶。
陸忘川簡直想拍桌子吼一聲,你他娘的不是和尚嗎!
“這位大姐”
陸忘川笑說:“我家兄長性格腼腆,就請大姐不要戲耍他了”
老板娘新月鏈鈎的一雙媚眼掃到他身上,似是而非的笑了笑:“你家兄長并非腼腆,只是他的心不在這兒”
陸忘川被她眼角流光一掃,竟生生的打了個寒顫,莫名覺得這老板娘對他有敵意,甚至有殺氣。
“公子,晚上見”
老板娘朝着段重殊冰雕般的側臉吐氣如蘭,然後朱唇微啓,在他肩頭外袍上印下一枚鮮紅的唇印。
目光攜帶冷芒掃過陸忘川,老板娘酥媚一笑,搖着腰肢下樓了。
段重殊皺起眉頭微微側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捏着杯子略有所思。
陸忘川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白衣上的一抹朱紅,那老板娘在他衣裳上留下了一個鮮紅的唇印,像一朵綻于春風的絢爛桃花,只是這踏雪尋梅似的風情卻讓陸忘川看的極度不順眼,甚至于心生怒火,看那朵紅梅無比的刺眼。
什麽踏雪尋梅,紅杏出牆還差不多!
“你開房了嗎?”
陸忘川忽然陰沉沉的問他。
段重殊指指走廊盡頭的一間。
陸忘川把他半拖半拉的拽進房間,然後把門關上走到他面前就動手扯他腰帶......
腰上一松,腰帶冷不丁被他抽走,段重殊雙目睜圓連忙一扇子挑開他的手,退後好幾步:“幹什麽”
這人這一臉受驚過度的良家婦男樣把陸忘川看的有點糟心,似笑非笑道:“法師大人,方才也沒見你躲,男女授受不親都喂了狗,我碰你一下還了不得了嗎?”
說着又走過去,三兩下脫下他的外袍拿在手裏說:“沾了一身脂粉氣,是會破了你的修為的”
段重殊壓着眉心看着他,沒說話。
紅塵羅帳他都過眼不過心,這一身脂粉當真撼動不了他的修為。
陸忘川手上搭着他的衣裳開門走了:“晚上來找你”
把門帶上,他看看手裏的衣裳,下樓扔進夥房,一把火點了。
☆、桃塢山上桃花陣【三】
桃塢山的夜來的很晚,陸忘川回到房裏拿出自己的劍細細摩擦,這一路上他為避人耳目,把劍用粗布纏起,此時猛一拿了出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竟覺得它鋒芒畢露,劍刃上靈氣流淌。
這地方陰氣重,難得劍上的靈力沒有被掩蓋住。
他搓了一把星絲往劍身上纏,纏完後有意無意的揮了幾下。
一道劍光掃過床頭,小狐貍連忙爬到裏面,看似竟很懼怕他手中的劍。
陸忘川發現後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目光沉沉。
“別吓她”
穆有才還坐在地上畫八卦陣,他察覺到此地的陰爻不正,就算是鬼市之地也不該如此兇煞。
一刻鐘後,房間裏的竹臺被忽如其來的陰風吹到,接着有人大喊:“鬼市開了——”
穆有才用幾根筷子在地上擺出的八卦陣忽然化成一堆灰燼,被風一吹即散。
兩人對視一眼,均感到一股森冷寒氣四溢。
門忽然被敲響,小狐貍吓的抱起被子滾到角落裏。
陸忘川看她一眼,前去開門。
段重殊一襲白袍手持折扇站在門口:“你當真要去”
“來都來了,豈有不去之理”
陸忘川拿起劍踏出房間:“穆師兄,走了”
穆有才面有疑慮的起身跟在他身後。
從哪兒來了個這麽個人?
客棧裏已經空了,從四面八方遠道而來的修士紛紛上山趕鬼市。
一出客棧大門,門外的世界已經變了,一道曲折的山梯通往桃塢山頂,不再是白天綠林修竹崇山峻嶺,而是整座桃塢山都蒙着一層桃夭之色,緋紅的山巒緋紅的天際,把桃塢山點綴的像一塊新娘子的紅蓋頭,詭異又妩媚極了。
依山梯而建的山路兩旁有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頭的長亭小樓,門楣和牌樓上挂滿了紅燈籠,紙糊的燈籠數以萬計,把經過的每一個人都染上一層濃重的血色,空氣中還漂浮着噔噔瞪的打更聲,還有鬼市上傳來的吆喝聲。
陸忘川站在山腳下往上看了一眼,只看到犬牙交錯的紅燈籠,鱗次栉比的長亭短市,還有來往不絕的人影。
擡腳往上走的時候,段重殊伸手擋在他身前。
陸忘川看了一眼他的手,唇角一挑露出一個十分不正經的笑容:“不放心就跟上來麽”
說完格開他的手,率先上山了。
段重殊站在原地頓了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穆有才擰着眉看着他們的背影,似是有些不可言說的詫異,遲遲登上山梯。
鬼市當之無愧為鬼市,陸忘川掃了一圈在兩側小樓前擺攤子做生意的一位位男女老少,竟沒有一位有陽魂,他們出售的東西更是奇形怪狀千奇百怪。
前面白天見過的那三位散修正蹲在一個鋪子前看收妖降魔的法器,練妖囊,符咒,羅盤之類的小玩意兒應有盡有,高等些的法器還有捆魔鎖和十字骨之類,只是價值千金,他們買不起。
他們買不起,總歸有人買的起,穆瑾岚走過去大略掃了一眼,纖指一揮,千金出手法器入囊,然後鄙夷的瞧了一眼光看不買的三人,盛氣淩人的扭頭走了。
陸忘川慢慢往上走,看到那一幕後只覺好笑,大小姐看似劍還沒學會怎麽耍就買那麽高等的法器,留着當嫁妝嗎?
“讓一讓欸!前面的讓一讓!”
後頭傳來吆喝聲,陸忘川非但沒讓,還停下回頭去看,只見幾個大漢擡着一頂轎辇往山上走來了,步伐雖小但卻走的極快,轉眼就逼至眼前。
段重殊把他往旁邊拉過去才沒讓大漢把他撞飛。
陸忘川看着轎辇上卧坐的老頭,那老頭一把年紀還穿紅帶綠,臉上塗脂抹粉像個吊死鬼,不陰不陽的看着像從宮裏出來的太監。
看一眼渾身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陸忘川問:“什麽東西?”
段重殊甩開扇子扇走面前的甜膩的脂粉味,淡淡道:“岐山老鬼”
陸忘川笑了笑,很是刻薄道:“來賣那一身老骨頭來了?”
段重殊在心裏搖搖頭,越過他走了:“趕緊看,看完下山”
陸忘川回頭朝穆有才擡了擡下巴,穆有才搖頭。
卦盤穩定,沒有異象,難道說蛟龍不在這裏?
陸忘川朝他招招手:“到上面看看”
往上走了沒幾步,就見段重殊正站在一排紅燈籠前不知在看什麽,火紅似霞的紅光照在他冰雕玉刻冷峻如雪的側臉上,竟有幾分像附在美玉上的流光溢彩。
陸忘川走過去問:“看什麽?”
段重殊指了指燈籠旁的幾排面具,說:“這種鬼面遇人吃魂,進而奪舍,竟然也敢放出來供人交易”
說完扇子一掃,燈籠霎時漏火,火勢燒到幾排鬼臉面具上,本來沉寂的面具竟像個活人般龇牙咧嘴面目猙獰,血色大口中還發出尖嘯聲,霎為恐怖。
攤子的主人是個地府中的小鬼兒,見自己的寶貝被人燒了,蹦跶着就要上前講理,見到段重殊的一剎那卻又僵住了,像是活人見到鬼一樣吓的那張刷白的臉更難看了,噗通一聲就跪到地上,嘴裏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段重殊皺起雙眉,問:“你們大人呢”
“在前頭招魂,招魂”
“真是荒唐”
段重殊拂袖離去。
陸忘川卻略有所思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鬼兒。
真有意思,地府中的陰差也認識他……
“欸,你”
陸忘川笑呵呵的問:“你認得剛才那位爺”
小鬼擡頭一看,盯着他的臉忽然沒了動靜,然後咯嘣一聲直接昏了過去,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一樣。
把鬼吓昏的陸忘川的臉色也不大好看,站了好一會兒才朝段重殊的背影追了過去。
越往上人越多,人擠人全是人,陸忘川沒有去分辨那些是人那些是鬼,早在上山前他就把自己的生魂釘在了山腳下,以免被鬼奪舍。天亮前取回來就好。
前面一下熱鬧起來,可以說是人聲鼎沸,還圍了裏三圈外三圈看熱鬧的人把窄窄的山路擠的水洩不通。
陸忘川也擠進去看熱鬧,只見被圍在中間的是幾個貼有明符的鐵籠子,每個籠子裏都躺着幾個氣息孱弱身上有傷的年輕女子,那些女子或背着絢麗的羽毛或長着兔耳和尾巴,都是一些修成人形的妖精,無一例外都是漂亮的女妖。
她們的脖子上還套着鐵索拴在籠子上,看樣子是被捕獲插翅難逃了。
販賣這些女妖的是一個身材短小的白胡子老頭,老頭敲着一只鼓唱戲似的吆喝,只是看的多買的少,有幾個修士直愣愣的看着籠子裏花容月貌的女妖,似乎蠢蠢欲動。
陸忘川掃了一眼準備走人的時候,就聽到一道比唱戲更像唱戲的蒼老嘶啞的公鴨嗓擠進人群。
“什麽好貨色,讓老祖看看”
四個大漢擡着吊死鬼岐山老鬼到了,塗紅摸綠的老鬼捏着他光禿禿的下巴眯起豆子眼仔仔細細的盯着籠子裏的女妖看。
白胡子老頭二話沒說先捧了一頓老鬼的臭腳,笑的滿臉開花。
岐山老鬼看似是熟客,挑了兩個女妖後連價都沒講,只是嫌了兩句女妖的身條不夠軟不夠細。
陸忘川冷眼旁觀,心道一個老色鬼也敢自稱老祖,真是可笑。
路見不平行俠仗義不是他的風格,但卻是穆瑾岚的風格。
大小姐看不下去一聲力喝:“竟然買賣生靈,你們真是無恥!”
說完甩出一條銀鞭,竟一下就将鐵籠抽斷。
陸忘川咂舌,功夫不高,兵器是真厲害。
鐵籠被穆瑾岚一鞭子抽斷,裏面的鳥妖紛紛振翅逃走了,轉眼就留下了空落落的籠子。
白胡子老頭看來也沒什麽能耐,只知道跳起來罵,頗有君子動口不動手的風範。
眼看上乘的貨色飛了,倒氣壞了岐山老鬼。
老吊鬼瞪着眼“嗯?”了一聲,然後捏着一副不陰不陽的公鴨嗓,沖着穆瑾岚甩蘭花指:“好呀你,壞了老祖我的好事,你可怎麽賠吧?哼!”
穆瑾岚只覺得惡心,不由分說的又一鞭子朝他抽過去:“呸!不要臉的老東西!”
沒料到老吊鬼一抄手接住了她的鞭子,色迷迷的笑聲像是打嗝的公雞:“好倔強的小美人,那你就來抵吧!”
說完,四大大漢沖向穆瑾岚,不用一招兩式就把她扭住了。
大小姐的兩個跟班比繡花枕頭還繡花枕頭,膿包的只會叫喊什麽用都沒有。
眼看穆瑾岚又踢又踹被吓的眼淚都要下來的時候,陸忘川終于想起了她還是穆師兄的未婚妻,不能被老吊鬼糟蹋了,于是揣着手上前道:“老先生,你抓的這姑娘可是穆家莊大小姐,還是三思吧”
老吊鬼咯咯怪笑,色迷迷的小眼滴溜溜的在陸忘川臉上打轉:“今天走的桃花運呦,這小夥長得也是真俊俏,來呀來呀,都帶走了”
兩個大漢又沖着陸忘川去了。
陸忘川眼神驀的冷了下來,面無表情的看着逼近的兩個大漢。
白白被人惡心了,這口惡氣不吐出去會被憋死的!
他準備拔劍出鞘了。
冷不防被人往後拽了一下,一個人影閃到他身前。
穆有才撿起穆瑾岚的銀鞭,對老吊鬼說:“放了她”
“要死哇要死哇,你們竟敢!……”
話沒說完,穆有才一步游龍上前甩出銀鞭,動作迅猛又流暢,絲毫沒有拖拉呆板的樣子。
挾持穆瑾岚的兩個大漢趕過去圍困他,均被他旋身一掃抽翻在地。
穆瑾岚腿軟的跌坐在地上,也不知是被吓傻了還是看傻了。
陸忘川把英雄救美的功名留給師兄,自己功成身退了。
此時山頂處更聲驟急,似乎在催促着什麽。
陸忘川信步如飛奔往山頂,臨近山頂時兩側燈籠忽然全部熄滅,紅光驟滅夜色濃重。
與此同時喧鬧聲戛然而止,夜色深沉的分為靜谧詭異。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陣陰氣,陸忘川回頭看去,臉色驟然白了幾分。
鬼魂,無數鬼魂正踩着山梯一步步走上來,他們面色灰白,形容枯槁,呆滞的眼球上飄着幾縷紅光,每人的雙手都只剩一層白骨,白骨上的指甲足有三四寸長,像一只只被提線的人偶一樣僵硬着步伐向上走來…….
這人不僅是鬼魂那麽簡單,他們怨氣極深,已成厲鬼。
一道道陰戾之氣和他擦肩而過,陸忘川握緊手中的劍看着不斷出現的厲鬼。
原來山頂才是鬼市,原來鬼市現在才開始。
或許是因為他把自己的生魂釘在山腳下,這才能進入山頂結界,這些厲鬼也把他當作了死魂。
只是誰膽敢招這麽多厲鬼,作何用處?
陸忘川跟着鬼群往亂林深處走去,結果看到了幾位熟人,那四位俊秀少年正是白天見過的赫連家子弟。
赫連羨等人也鎖住自己的生魂混在鬼群中,正跟着鬼群緩緩前行。
☆、桃塢山上桃花陣【四】
赫連羨等人也鎖住自己的生魂混在鬼群中,正跟着鬼群緩緩前行。
此時前方忽然有異動,兩道鬼影撲到一起,都張開大口伸出兩行利齒咬向對方的脖子,像厮鬥的野獸一樣互相搏鬥想要把對方吞入腹內。
這是猛鬼相食?
陸忘川皺起眉,看着得勝的厲鬼對方吸入腹中,然後撲向另一個人。
這麽兇殘的猛鬼,到底引來做什麽?
赫連家的四位子弟明顯歷練不深,沒見過惡鬼吃鬼這等兇殘的場面,一時連路都不會走了,當惡鬼又朝他們撲過去的時候大驚失措急忙拔劍。
陸忘川飛奔到他們身邊,把他們拔到一半的劍又推了回去,手中劍鞘揮出去打散了窮兇極惡的猛鬼。
“現在敢拔劍?找死嗎!”
陸忘川冷冷道:“一旦成為餌食你會被啃到骨頭渣都不剩”
赫連羨看着他的臉認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想起來他就是白天那個半吊子修士,此時見自己無疑是狗眼看人低了,一陣羞慚,連連朝他行禮道謝。
陸忘川已經甩開他們走遠了,心道赫連家什麽都好,就是這繁缛禮節要人命。
赫連羨又跟上他,低聲道:“前輩也是來調差陰魂的去向的嗎?”
陸忘川看他一眼,只覺得這小子真是單純,竟然就這樣把自己的來意報了出來,就不怕東窗事發被人倒打一耙?
但是有杆不爬是傻蛋。
“嗯,你們也是沖這些逃出地府的厲鬼來的?”
赫連羨立馬糾正他:“前輩說差了,這些鬼是從陰火域逃出來的,我們懷疑凡間有人用它們連鬼兵”
陰火域?
陸忘川自然知道比十八層地獄還兇惡的十萬三千尺的地下有一處陰火域,是地獄都不收的惡鬼的流放地,任是多麽的兇煞死魂,到了陰火域都會被一把陰屍火燒的灰飛煙滅,怪不得這些鬼如此兇惡,原來是從陰火域出來的。
但他不認為這些鬼能夠從陰火域爬出來,更不是逃出來的,極有可能是被人放了出來,至于做什麽,似乎也只有煉鬼兵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