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去聯系,他只能回到走散的地方尋他們的下落,還有那只小狐貍。

對不住了,赫連小公子。

他闖進客棧後院,在馬槽前喂草的小哥面前打了一個響指,小哥兒就暈暈乎乎的退到了一邊。

厚顏無恥的盜賊牽走了一匹毛色上乘四肢強勁,一看就是名品良駒的白馬,也就是赫連羨的馬,走的時候忽然回頭問還在發懵的小哥兒:“今天幾月初幾?”

“……六,六月十九啊”

陸忘川皺了皺眉,六月十九?他只在地府裏待了一到一天,陽間已過了一個月之久?

一個月……兩位師兄想必早已不在玉昆山,九微派上上下下的人都被他得罪光了,再回玉昆山也打探不到什麽消息,一個月三十天,這變數太大了。

想不到已經過了一個月之久,他忽然有些氣餒,牽着馬缰有些茫然,不知該先去什麽地方。

“……欸?你?你什麽人?!”

小哥兒醒了,陸忘川回手又是一彈,然後牽着馬就走了。

到了他手的東西從來不撒手,缺德大發了的陸忘川轉手就把赫連羨的寶馬給賣了,賣的錢還不夠買一個馬鞍。

把馬市的老板樂的夠嗆,趕緊給了銀子讓他滾蛋。

嘿,大清早就碰着一個傻子了嘿。

陸忘川提溜着錢袋摸到了一個成衣鋪,給自己随便挑了一身利索的黑色箭袖長袍,不好不壞的料子,唯一亮眼之處就是前襟邊和衣襟處繡着幾道暗色雲紋,渾身上下一水的黑,好在他腰細腿長身形挺拔,這報喪服穿在他身上還挺……有氣勢。

趁的一張俊臉多了幾分穩重,渾身氣勢有些冷厲,衣褶像是一把把銀劍刀光。

袖口纏上綁帶,陸忘川系腰帶的時候往鋪子裏掃了一眼,瞥到一抹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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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套衣裳和他身上的衣服截然相反,裏外三層兩件,廣袖長衫罩着一件大袖外袍,通體雪白,也不知是什麽料子做的,即輕盈又飄逸,層層疊疊極有張力,袖口和衣襟處繡着幾朵風翻催浪白牡丹,一根雲紋安繡海棠晚睡白玉腰上上墜着一根青流蘇。

“……那身兒我也要了,包起來”

背着包裹他又回到了今早悄悄離開的小山坡。

大老遠就看到老樹下站着一個人,似乎在等他。

“師傅您老人家醒了?”

陸忘川笑嘻嘻的迎上去。

段重殊褪去佛像,額心火漆佛蓮也消失,長發如墨白衣勝雪在樹下長身玉立的模樣,真像是一尊不食人間煙火的玉像。

“……到哪裏去了?”

“下山買了兩件衣裳”

陸忘川把包裹甩下來遞給他:“喏,還有你的,可比我身上這件貴多了,買完這套衣裳都沒錢了”

段重殊看他一眼,問:“你哪來的錢”

陸忘川哎喲一聲:“總不是偷的搶的,這麽多年沒點私房錢我敢出來跑江湖麽”

說罷把衣裳往他懷裏塞:“你快換上,店老板說這是他的鎮店之寶,被我買走的時候那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嘿嘿……欸你接着啊”

段重殊一手持扇,一手背在身後,巍然不動道:“我不要,有衣服穿”

陸忘川看了看他身上潔白如新的袍子,目光在瞬間暗了又明,快的讓人幾乎察覺不到。

耍無賴一樣又往他懷裏塞:“你換上麽,特意給你買的,可好看了,你穿上絕對特別好看,真的”

見他依舊無動于衷,陸忘川上前就扯他腰帶:“你不換我幫你換,正好伺候師傅一回”

“幹什麽”

段重殊連忙後退避開他的手,眼中閃過慌亂,冰山一樣的臉上終于有了變化。

眼見他再次露出這一幅似曾相識,被調戲的良家婦男的模樣,陸忘川心滿意足的勾着唇角道:“那你自己換?”

段重殊壓着眉心看他一眼,終究還是接過衣服走到了大樹後。

半刻鐘後,他從衣襟裏撥出頭發從樹後走出來,目不斜視的越過他:“下山”

也就他了,能把這麽騷氣沖天又悶騷的白色穿的這麽渾然天成,如沐仙靈。

他從樹後走出來的時候,陸忘川忽然有一種…..娶了媳婦洞房花燭夜時,掀開蓋頭,心悅誠服的暗道,果然玉貌佳人…..

娶媳婦?

陸忘川跟在他身後,臉色忽然變了變,一臉皺着眉咧着嘴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

娶媳婦,入洞房,揭蓋頭……

我的天,這都是什麽比喻!

要是被大法師知道他拿他當新娘子,這還得了?

陸忘川似是羞慚的捂着眼,埋頭悶笑,陷入自己的臆想中一時不可自拔。

段重殊聽到身後那不太正經的偷笑聲,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抿着唇角沒說什麽,淡淡道:“走快點”

白影一下子飄遠許多,陸忘川朝他伸出手:“欸等等我啊,媳婦兒——”

不經大腦的兩個字吐出來,陸忘川當即愣在原地,還朝着他的身影伸着手。

我的天,他剛才說什麽?

真是要死啊……

段重殊的背影也是猛然頓住,半晌才難以置信的轉過身,問:“你說什麽?”

陸忘川幹咳了幾聲,然後擡頭望天:“哦,我是說,我想媳婦兒了,我娘說讓我盡早讨個媳婦兒成家,嗯……我想讨媳婦兒了”

說罷沒羞沒臊的越過他:“走啊,不是下山麽”

這次沒走陸路,而是到了山腳下一片采蓮湖,窄窄的湖泊對面就是漸漸繁忙起來的街道小鎮。

采蓮的小船一只只漂在水面,采蓮的女子都帶着一只鬥笠,鬥笠用紗巾系在下颚,即美觀又防曬。

采蓮女子們大多豆蔻年華,碧玉正好,和女伴們采着蓮藕和荷花,莺莺叨叨的歡聲笑語灑了滿滿一湖。

陸忘川一看這情形,着實是有些性質高昂,理了理衣襟走到湖邊揚聲道:“小娘子,載在下過湖可好啊”

他面容俊俏,語貌溫柔,笑意綿纏,頗有幾分一江桃花逐水流的風流模樣。

年輕的小娘子們望着他頓時笑的更開懷了,争相道:“小相公上奴奴的船來哉”

陸忘川樂呵呵的上了就近的一只船,然後伸手去接段重殊。

段重殊避開他的手,足尖輕點落在船頭,展開折扇掩着唇和下颚,轉過身背對這些女子。

撐船的女子笑容滿面的吧新摘的蓮子給了他讓他嘗鮮,慢悠悠的化向藕花深處。

陸忘川也不假客氣,剝着蓮子和她說笑聊天。

一位豪爽的女子笑道:“小相公可不敢吃勒,吃了下不了船的呀!”

女伴嘻嘻而笑,罵她不害臊。

陸忘川吃着蓮子明知故問道:“哦?為什麽?”

“生的這麽俊俏,框你做夫婿你可曉得哦!”

撐船的女子用漿潑了一個水花:“呸,弗曉得哪個有你想漢子哦!”

陸忘川也哈哈笑,指着自己反問道:“娘子們,我俊嗎?”

得到一水兒的應和。

陸忘川反手指着段重殊:“那你們看他俊不俊呀”

衆女道:“看不着俊不俊喽哉”

陸忘川哈哈笑:“他比我俊多了,你們絕對見不到比他更俊的啦”

那位豪爽的女子當即就劃着船繞到了段重殊面前,掀起鬥笠擡頭細細一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是真話的勒”

然後起身朝他伸出手,白皙的掌心趟着一把潔白如玉的蓮子,道:“請嘗個鮮吧,我們金水鎮的蓮子是最香甜的,到了別處可是吃不到的娞”

對方一個善意的小姑娘,段重殊只得伸手接住,彬彬有禮道:“多謝姑娘”

姑娘把蓮子倒在他掌心,嬌聲細語道:“想吃奴奴在給公子剝勒”

說罷乘着船搖走了。

段重殊抓着一把蓮子立在船頭。

陸忘川看着他的側影,暗想,原來他吃這套?還是權當對方禮佛了?

想着想着忽然站起身,踩着微微搖晃的船幫走到他身邊,把衆女的視線都擋在身後,把他掌心的蓮子都撥了下去,一顆都不剩。

段重殊正想問問他這是幹什麽,就見他把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剝好的蓮子又倒在了他的掌心。

陸忘川笑嘻嘻道:“吃我的,我剝的更甜”

說完又坐回去和小娘子們說話去了。

采蓮船漸漸向岸邊靠攏,也就多了許多販賣織布絲綢和水果的船只。

撐船的多是年輕的婦女和未出閣的少女,她們看到采蓮船載回了兩位英俊公子,都一言我一語的拿年輕少女們說笑,讓陸忘川不免心中暗嘆此地的民風真是淳樸又豪放。

岸邊不遠處忽然閃出一位紫褂白衣人影,陸忘川遙遙的看到了他們,心道就是現在了,就在這裏分手吧。

“大姐,這帕子怎麽賣啊”

陸忘川指着對面一只船上陳列的絲綢錦帕,看中了其中繡着一只素雅雍容的白牡丹的一塊帕子。

“女兒家的東西吶,送心上人哉?”

陸忘川一探胳膊把帕子拿在手裏,笑道:“送心上人給不給便宜哉啊”

“勿要錢,送侬勒”

“哎呦呦,謝謝侬謝謝侬”

得了帕子,陸忘川又瞄上旁邊一只空船:“親姐姐,船借我用一用額行喽?”

“行行行娞”

陸忘川興高采烈的上了那條空船,伸手又去接段重殊:“來來來,師傅上來,大姐答應借咱們船了”

段重殊:……

他什麽時候學的吳語?光聽他和這些女子說了半天,他一句都沒聽懂,現在又把船都借來了。

踩在船頭上站好,段重殊道:“先随我回蓬萊山,日後在做打算”

昨夜在山坡老樹下既然應了他這一聲師傅,段重殊就不會白白承了他這師徒的輩分,陸忘川的離經叛道在他意料之外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如此之快。

他洗淨他前世因果,只為了當年那一句‘世上萬人皆可死,唯不可無華陰耳’,如今他再世,只望他能遠離教宗門派紛争,勿在重蹈覆轍,也不枉他歷盡磨難送他輪回。

陸忘川所想沒錯,他确實把自己的前世都埋在三生葬地,從三生葬地出來的是段重殊,連着他本來的姓名都被埋在了三生葬地,和三生老祖簽下密約,換得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佛相。

什麽是前世,什麽是紅塵,與他而言,紅塵和聶華陰一樣,葬在了忘川河。

如今,華陰已死,紅塵已斷,就算是陸忘川,也續不了他的紅塵。

因為大法師是佛,七情被封,六欲俱無,心有蓮花臺,無處惹塵埃。

既然他無地可去,那就暫時收他留在身邊,也不算是違背密約。

況且那人豈能長留一處,也許今日才上蓬萊山,明日便會思戀山下紅塵,就像聶華陰,清揚似風四處遨游,從來不會為了任何人而舍下自己的自由。

陸忘川站在他後面劃槳,聞言馬馬虎虎的答應了一聲,回頭朝熱情善良的姑蘇女子們揮手道謝。

等船駛出幾十丈遠,四周水路上的船只漸後,陸忘川把漿放下走到他身後。

段重殊望着湖面斂眉深思,冷不防眼前伸過來一雙手,扣住他的手腕問:“做什麽”

陸忘川在他耳後笑說:“前面有一所青樓,岸邊的姑娘一個比一個狐媚子勾搭人,你要是不想被招客,就遮住眼睛喽”

說罷把他的手按下去,展開讨來的帕子遮住他的雙眼,在他腦後輕輕的打了個結。

段重殊皺眉道:“我不看就行,不用遮着”

“欸”

陸忘川按住他的手:“綁都綁上了,你還想解開啊,是想看看姑娘漂不漂亮?”

他早就摸清了段重殊最不耐被人用輕佻的言語調笑,此時挑他軟肋下手,他果然不再動彈。

陸忘川嘿嘿笑了笑:“到前面解開就行,我回去撐船”

說着又拿起槁撐了幾下,裝模做樣的叫了幾聲岸上的姑娘,然後看了一眼他巍然不動的背影,足下稍稍用力無聲的升起,轉眼人已輕輕落在岸邊。

朝湖面上的船尾打了一陣掌風,掌風即刻把船悄無聲息的送出一丈遠。

陸忘川撣了撣袍子,閃入一株垂柳,不見人影。

段重殊察覺船速有異,解開帕子回頭一看,陸忘川早已走了。

兩岸叫賣聲熱鬧依舊……

回過頭依舊靜靜站在船頭,他攤開一直緊握的掌心,把一顆顆蓮子撒入水面。

段重殊看着手中繡着白牡丹的手帕,只覺荒誕好笑。

聶華陰,豈會為一人而留。

☆、珠蓮并蒂【二】

赫連羨三人休息了片刻就要上路,讓小二牽馬來時卻出了岔子。

小二一個勁兒的弓腰道歉,只說自己一時糊塗就丢了馬匹,實在不知是被什麽人給順手牽羊牽走了。

赫連羨從來都不是愛作難人的,馬被偷了也只是在心裏罵幾句偷馬人,并未過多的惱怒小二,反倒見小二一個勁的賠禮道歉,白淨的薄面皮率先支不住了,揚揚手就要再去馬市買一匹。

反倒和他同行的另一男子得理不饒人,扯着小二非要他賠馬不可,說他家的馬飾千金難求的名品良駒,丢了豈能就這樣算了,真是笑話!

赫連羨面皮薄架不住他這樣吵吵鬧鬧,想做個和事老自認倒黴盡快離去免得被人看熱鬧,卻被他反過來訓斥了一番驕奢浪費不惜物,于是只好苦着臉不再言語。

反倒是那個做男裝打扮的女子,她本一直保持沉默,聽了會兒他的胡攪蠻纏得理不饒人,見若不盡快把此事了解,恐怕把這一天的時間都荒廢在這裏了。

“子淵”

這女子開口時聲音并不細軟,相反很有幾分百折不饒的剛硬氣勢,星眸皓目英姿飒爽,頗具俠女風範。

江紅菱道:“你再這樣扯皮下去天都要黑了,客棧裏人來人往魚龍混雜,沒看住馬我們也有責任,何必一昧的刁難這小哥,買匹馬上路要緊”

說完率先往院外走去了。

赫連羨見師姐這話說的嚴厲,于是向江師兄陪着笑道:“師兄,那咱們再去買一匹就好了,別傷了自己家人和氣”

江華被訓斥的有幾分不悅,瞥他一眼道:“你的馬沒看住,惹來這些麻煩”

赫連羨跟在他們身後默默的翻個白眼,心道不是丢馬麻煩,是你丢人麻煩!

江紅菱做事雷厲風行,到了街道上向一人打聽馬市怎麽走,冷不防被一個小叫化撞了一下。

小叫化忙道了歉,橫沖直撞的又跑走了。

江紅菱剛想叫住他給幾枚銅錢,就聽道前面傳來語調清揚的男聲。

“手裏拿的是什麽?我看看”

陸忘川把小叫化手裏的荷包奪過去,笑出臉上兩抔壞水兒:“嘩,不少錢,你的?”

小叫化殊不知自己遇上了真流氓,跳起來去搶:“還我,還給我!”

陸忘川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跳什麽跳什麽,挑起來就比我高我都沒這麽多錢你這錢哪兒來的?”

說着又往他額頭點了一下:“偷錢就偷錢你還專門往人家姑娘身上撞,姐姐漂亮嗎?漂不漂亮啊,年紀不大你色心不小,趕緊滾蛋”

小叫化被他臊的臉紅,鼓着臉不動彈。

陸忘川啧了一聲,擡起巴掌作勢又要打:“走不走?”

小叫化捂着腦袋跑了。

“…..多謝這位少俠”

陸忘川回頭看向錢袋的主人,荷包在手裏打了一個圈,遞給她:“客氣,不是什麽少俠”

“陸前輩?!”

赫連羨一臉驚喜的跑過來,沖上去就給了陸忘川一個熱烈的擁抱,險些把他撲倒。

陸忘川強忍着一把甩開他的沖動,頓了片刻才把他剝下來。

赫連羨興高采烈道:“師姐,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陸前輩,當日救我和三位師弟性命,破解封魂陣一劍劈開桃塢山的陸前輩!”

赫連小公子雙眼冒精光,滿腹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可見陸忘川的形象在他心中有多麽的英明神武,所向披靡。

陸忘川聽了他這樣介紹自己,眉心一挑,有點不敢茍同的同時還有些沾沾自喜。

江紅菱到底是赫連家的大師姐,見眼前這位看似不大正經的年輕男人就是那位隐姓埋名劈開桃塢山的修士,雖有些詫異,但她面色無異,抱拳笑道:“原來是陸公子,失敬”

江華則是不覺得這位衣着樸素還有些寒酸的陸公子有什麽過人之處,懶洋洋的抱着胳膊瞥他一眼,話都懶得說一句。

陸忘川掃了一眼他們兩人背上背的長劍,以及其中一人腰間別的笛子,把江家姐弟讓到前面,摟着赫連羨的脖子走在最後面。

心思單純的跟明鏡似的赫連羨都沒等他套話,不打自招的說:“前輩,大約一個月前九微派內變的事傳遍江湖,你聽說了嗎?據說有三位弟子被逐出師門,不知是犯了什麽事,哦,其中一位就是當今晉王府的小王爺,楚華年”

這傻孩子至今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陸忘川也就樂的裝做一個局外人向他打探消息。

從赫連羨口中得知,三位被逐出師門的弟子當中,兩位大有來頭,一位是穆家莊小少爺,一位是晉王府小王爺,據說他們二人早已各回各家,穆有才回了穆家莊,楚華年回到晉王府,至于另一位泛泛之輩無名小卒,叫做陸忘川,也是九微派四位仙長得而誅之的孽徒,這名為陸忘川的孽徒屢犯戒規,藐視師尊,不僅如此更是殘害同門逼死烏巢仙師,罪大惡極死不足惜,妄圖逃命時被四位仙長打入陰火域,受盡陰屍火焚身之苦,肉體終将被厲鬼蠶食,成為陰火域一陰魂。

陸忘川聽到此言時但笑不語,只覺得四位現在當真是恨毒了他,不得手刃便編造出這麽恨毒的謊言,一半是詛咒他,一半是保住九微派的顏面,把孽徒打進陰火域,聽起來總比拿孽徒不住,被逍遙法外,好聽的多。

赫連羨絲毫不覺身邊這位陸前輩就是同道中人口中欺師滅祖罪大惡極的九微派孽徒陸忘川,才被他言語勾了兩三句,就毫無保留的把此行目的道出。

“前輩可還記得桃塢山鬼市有人召魂煉鬼兵?”

“嗯?你說”

赫連羨壓低聲音道:“近日我家列為師尊占測到地下有異動,你可能不信,地下鬼道衆有走屍和陰魂聚集,并且像□□控一樣向蜀中流動,這一路我們跟着地下陰氣一直追到這裏,這些妖邪應當趕往蜀中亂葬崗”

亂葬崗……

陸忘川很熟悉這個地方,亂葬崗正是前世聶華陰召群鬼煉封魂陣的地方,也是一處和陰間相連的通道,亂葬崗葬的都是死不瞑目的陰魂厲鬼,是及陰大兇之地,就算是散修的修士想要通過狩獵來增加自身修為,也不敢輕易踏入亂葬崗一步,此地通往地下陰火域,可召陰屍火燒不毀的厲鬼,也可被厲鬼拉入陰火域,成為群鬼餌食。

按赫連羨所言,應該當時有人召喚亂葬崗死魂,煉鬼兵。

只是他們不知這煉鬼兵的是楚王爺,位列神宗的天龍,他們赫連家也敢管?

赫連羨卻道:“我懷疑穆家莊和煉鬼兵一事有染”

陸忘川一驚,問:“怎麽說?”

“前輩你想,蜀中遠離長安,離穆家莊最近,地下陰氣又是聚往蜀中亂葬崗,亂葬崗可是一直由穆家莊代為封鎖,亂葬崗有異動他們不知能不知道,現在卻又揣着明白裝糊塗,不是有貓膩是什麽?”

雖然有些牽強,但是……也并不無道理。

陸忘川勾了勾他的脖子說:“正好我也去蜀中,跟你一路走”

“好啊,前輩神通廣大,路上我們互相照應”

陸忘川讪笑幾聲,心道你從哪兒看出我神通廣大,我連個趁手的兵器都沒有。

“你們現在幹什麽去?”

赫連羨揉揉腦袋:“嗨,馬丢了,買匹馬去”

陸忘川眨眨眼,一拍大腿:“巧了,我的馬也丢了!”

赫連羨:“……那,我給前輩也買一匹?”

“多謝多謝,不用太好的馬,能日行千裏就行”

前面的江華斜勾着一雙丹鳳眼回頭睨視他一眼:“得,沾上個蹭吃蹭喝蹭坐騎的,哼”

陸忘川只朝他笑笑,他說的一點沒錯,他還就打算跟着他們蹭吃蹭河蹭坐騎,蹭到蜀中,囊中羞澀沒辦法。

赫連羨聽不得心中俊美無濤英明神威的偶像被人這樣不禮貌的對待,一向鮮少和人争辯的他難得嗆了江師兄一句:“銀子還是帶足了的,和陸前輩走這一路韬光養晦修身養志,花錢也難買”

江華鼻翼一聳,不屑的哼了一聲。

陸忘川很牙酸的看他一眼,一個大男人有話說話,哼哼什麽?

赫連家名門望族家大業大,收外姓弟子是常有的事,但這外姓弟子終究是要嫁出去的閨女,怎麽會比自家姓的弟子還要高傲?

赫連羨道:“江師兄和大師姐是我家家主的救命恩人,當今聖上禦封三軍骠騎大将軍,江铖大将軍的家眷,而且我告訴你啊前輩”

赫連羨趴在他耳邊悄悄的說:“他是赫連家最好看的,是赫連家一朵家花”

陸忘川:……

是挺好看的,方才乍一見他還險些把他當成女人,要不是這朵家花的臉部線條教之有幾分棱角,他還真以為這是一位要進宮選秀統領後宮母儀天下的絕世美人。

但是不知他的高傲和他的皮相有何關聯啊。

赫連羨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關不上了,又說:“你看到他帶的藍色渡邊蓮花紋摸額了嗎?”

“……嗯”

“那就是‘珠蓮并蒂’之一,蓮花額”

陸忘川:……

這‘珠蓮并蒂’他也早有耳聞,只知是是修真界兩位勝卻珠玉,羞煞芙蓉的美男子的名諱,稱‘珠蓮并蒂’,一為蓮花額,二為明珠帶,今天見到了蓮花額的主人,也就是江華,另一位配着明珠帶的美男子應該是再也見不到了。

明珠帶的主人是無音門琴師唐鶴,唐鶴也是個名滿天下,色冠九州的人物,當年一支‘安魂’曲平息亂葬崗動亂,又因才貌雙絕與江華被修真人士共尊為‘珠蓮并蒂’,各以蓮花額和明珠帶為信物,兩人一位奏琴一位吹笛,江湖俠侶般稱冠于五湖四海。

但好景不長,五年前群魔進攻無音門,無音門上下琴師慘死,百餘人被惡鬼殘食,只留白骨遺山,無音門被滅門後,有人卻在蜀中見到了本應喪命的唐鶴,此人不但活着而且身旁跟随死侍,也就是死魂侍者,不免讓人懷疑當年血洗無音門的慘案正是他幹的,琴師修道修的是一把琴,是琴心,按閑人推斷而言,唐鶴無疑是殺害同門百位琴師,用他們的琴心祭自己的琴,也就入了鬼道,只有這樣解釋才說的通唯獨他一人活命,并且有死侍追随。

美譽天下的琴師一夜之間血洗同門堕入鬼道,唐鶴這個名字變的臭名昭著,也就爛的‘珠蓮并蒂’這一名號。

只是江華一直自始至終的帶着蓮花額,絲毫不在乎旁人對他額上信物的百般看不順眼和刁難。

陸忘川看向他腰間別着一支碧綠笛子,心道既然能和當年的唐鶴相提并論,這朵家花想來也不容小觑。

他們兩人議論時,江華早就束着耳朵默默在聽,聽到赫連羨提起‘珠蓮并蒂’時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氣憤,冷着臉回頭皮笑肉不笑道:“背地裏說死人的是非,爛的就是你們的舌頭!”

赫連羨道:“沒有沒有,我和陸前輩見湖面蓮花開的好正在作詩呢”

陸忘川卻悠悠道:“不是沒死嗎?唐鶴還活着早就遠近皆知”

不料這句話卻惹怒了江華,江華提拳就朝他沖了過去:“王八蛋,你們總是把他提出來言語诋辱幹什麽!”

陸忘川向後一閃避開他這一拳,并不和他認真。

江紅菱和赫連羨強強把他勸住,江紅菱把他拉到一邊遠遠避開了陸忘川。

陸忘川蹭了蹭被他拳風蹭到的鼻尖:“你們家家花還真狠”

赫連羨道:“不能在他面前提唐鶴,提了他就要惱人的”

趕去蜀中的路上,家花果真惱恨了陸忘川,在路上一騎絕塵把他甩在最後面,晚上休息時更是恨不得住到另一間客棧,仇敵一樣一旦見到就分外眼紅,當着他的面把門摔的震天響,白眼斜眼滿天飛。

自古家花多驕傲,氣性更不小。

這一點陸忘川深深的領略到了,并且無比後悔當天怎麽就嘴賤提及唐鶴。

因為一到了晚上江華就開始吹笛子,吹一些抒情溫婉的曲子有助睡眠還好,他娘的江華蔫壞蔫壞的整夜吹‘靈柩’,震鬼的曲子!鬼都被他震在地底不敢冒頭,更別說人了,陸忘川捂了兩層被子,那凄厲激昂的琴音依舊清清楚楚的往他耳朵裏灌,也不知江華使了什麽咒法,只有他一個人聽的到,而且無論他怎樣堵耳朵都聽的到。

堵到後半夜陸忘川索性把被子一掀,晾在床上聽‘靈柩’震鬼曲,權當修身養性了……

連着三天沒睡好覺,陸忘川大清早起來的時候眼睛黑了一大圈,打開門和胳膊的江華打了個照面。

江華都不屑于睜開眼把他看全乎了,那雙總是半阖着的丹鳳眼似是而非的掃了他一眼,笑的特別招人恨:“鬼壓床了嗎你,照照鏡子去吧”說罷又哼笑兩聲。

陸忘川磨着牙根吞一口悶氣,心想要不是還得沒皮沒臉的蹭吃增住,非得把這朵家花拎出去大戰三百回合不可,什麽珠蓮并蒂花開兩朵,先在老子這兒拜碼頭!

直到遇到這位矜貴驕傲玉毛白鼠精一樣的江華,他才知道只是有些表裏不一的雄孔雀楚華年,有多麽的善良可愛。

他們已經到了蜀中,預計晚上就可抵達亂葬崗,所以不再着急趕路,在客棧裏吃早飯。

吃早飯的時候赫連羨擔憂道:“陸前輩的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晚上沒睡好啊”

江華哼笑幾聲。

陸忘川撕着饅頭看他一眼,揚起唇角道:“想睡個好覺,談何——容易”

他把談何二字拉長尾音一繞三拐,蓄意往‘唐鶴’二字上靠攏,果不其然又見江華黑了臉。

江華憤憤的要說話,被江紅菱伸手攔了下來,用眼神示意旁邊的一桌客人。

陸忘川微微扭頭去聽,聽到他們在談論着什麽抄家,貌似是昨天一位官員被皇帝下令抄家,鬧的很厲害。

沒一會兒陸忘川得出了一句完整的信息,晉王府滿門被抄家,上下女眷都被收監等候處置。

晉王府,不就是楚華年……

陸忘川愣了好半晌,總算消化了這個對他來說絕對算的上噩耗的消息。

為什麽忽然之間晉王府被抄家,楚華年如果當真回到了晉王府,那他也一定被牽連關押,皇帝打算如何處置晉王府的人,滿門抄斬嗎?

并不是,旁邊的幾位江湖客說,皇帝念及晉王開疆拓土的功名,将女眷收押,男子流放充軍,今日啓程。

雖說是皇恩浩蕩留了一條命,但是流放這一路上十有□□被折磨而死,更別說是楚華年這等心高氣傲萬不肯居人之下的人,不堪诋辱受苦,他能自己了斷性命下去陪洛雨棠。

陸忘川想立即去長安救楚華年,但亂葬崗又近在眼前,他更想留下一探究竟,亂葬崗牽連着穆家莊,他同樣不能袖手而去。

入了夜,他們騎馬趕往荒郊野外中,方圓數十裏草盡人絕,鳥都不飛過的亂葬崗。

頭一次進亂葬崗,陸忘川打量這個與陰火域相通的陽間地獄,走過幾十裏開闊荒野,前方一所破敗蒼舊的村落引人注目,走近了看到通往一條直巷的路口邊,插着一塊被蟲蛀的滿目瘡痍的木牌,上面草草寫着三個大字,不是亂葬崗,而是東風裏。

一聲長嘯東風裏,多少未歸人斷魂——

☆、珠蓮并蒂【三】

原來亂葬崗不是一個地名,它只是東風裏的一個山坡,山上埋葬着至死都無法安息的死魂厲鬼。

江紅菱下了馬,把馬拴到一顆枝幹灰黑的樹上,似是看出了陸忘川的疑惑,道:“東風裏中埋葬着兩種邪祟,山下的不滅兇屍,和山上的陰魂厲鬼,相傳東風裏的所來是百年前戰亂時,戰死沙場的士兵們馬革裹屍幕天而葬,魂夢不可歸鄉,一尊衣冠冢又收不到家人的悼念和祭奠,肉身不滅魂也就被困住,執念和怨念及其深重,也就成了兇屍,他們和亂葬崗上的厲鬼的差別就是他們還是人,是死士”

陸忘川忽然有一種在這個女人面前無可遁形的感覺,似乎她早就看穿了他這一路而來的胸懷若谷都是假象,卻不說破,此時有意無意的說出東風裏的淵源,又好像是在提點與他。

“陸公子,你我走在前方探路可好?”

江紅菱問道。

陸忘川上前和她并肩踏入死寂陰沉的小巷,把東風裏這一生人勿進的木牌甩在身後。

赫連羨和江華緊随其後。

陸忘川并不信任他們,即使左邊有江紅菱,後面有赫連羨和江華斷後,他依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任何風吹草動都不放過。

東風裏的天連星星都少的可憐,只有加急的鬼風來來去去。

坑坑窪窪的石板路兩旁是一間間破敗的屋舍,百年的時光把這些建築都腐蝕風化的只剩一副空架子,吊鬥的門框不住的随陰風吱呀,像是老織機的嗚咽啞唱,凄楚詭異的讓人聽來毛骨悚然。

陸忘川時刻監視着左右動靜,食指和中指錯了幾錯,天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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