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4)
華把門踹開,陸忘川跟着他登堂入室。
小二還趴在桌子上,陸忘川上前把他掀開,只見他的臉正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枯癟下去,轉眼就只剩一層青白面皮。
“剛被剝魂,快!”
☆、風又起【二】
他們回到酒肆時已經鎖門了,江華把門踹開,陸忘川跟着他登堂入室。
小二還趴在桌子上,陸忘川上前把他掀開,只見他的臉正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枯癟下去,轉眼就只剩一層青白面皮。
“剛被剝魂,快!”
江華立即抽出玉笛橫在唇間,再次吹奏‘通靈’。
清亮高亢的笛音飄出酒肆追索生魂的蹤跡,不料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簫聲擋了回來。
這簫聲溫婉清揚,卻與江華的笛音相生相克,圍追堵截竟難以攻破。
江華放下手中的玉笛,睜開陰霾滿滿的一雙眼。
這他娘的吹的是‘鎮魂’,以為把音律颠倒他就聽不出了嗎?!誰活的不耐煩了敢糟蹋唐鶴的曲子!
江華拔腿跑去追,剛跑出大門就愣住了。
天色暗了,剛才還是青天白日,現在卻是星辰萬裏,夜色濃重。
“假象,這個莊子已經被人做法封鎖了,咱們必須盡快找到出路,不然也會變成活死人”
陸忘川倒是很冷靜,看了看頭頂那些真僞不明的星子,又問:“剛才是唐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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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華的臉色及其不好看,遲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是,唐鶴使的是琴,而且那個人的功力遠不及他”
江紅菱的聲音忽然從前方街口傳來:“陸公子!”
不消她多說,與此同時陸忘川也看到了一個人影從街巷裏跳出,落在屋檐上幾個起落不見蹤影。
陸忘川把前襟一撩飛快助跑幾步躍上屋頂,朝那個人影追了過去,江紅菱和江華緊随其後。
前方不遠處踩在屋脊上飛奔的男人提着一把劍,着一襲考究的箭袖濃紫色袍子,衣角獵獵。
陸忘川拔出背了好幾天的長劍,正欲把那個形跡可疑上蹿下跳的男人掃下去的時候,發現他向下一躍随即隐入密林。
“剛才是不是他吹的簫!”
江華怒喊一聲,踩在密林枝葉上飛速趕往前方攔截那男人的去路。
陸忘川則是在後方堵截,兩人一前一後把那個男人圍在小小的密林之中,只剩甕中捉鼈了。
林中不見人影,看來那男人躲了起來,陸忘川極有耐心的一寸寸地毯式搜過向前找過去。
江華在林子對面大聲抽打枝葉罵道:“媽的,出來!膿包聳蛋你敢找死不敢送死嗎?!”
陸忘川心說這人可不膿包,隔着十裏八村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濃重的煞氣。
“你注意點”陸忘川說:“這是個修旁門左道的”
江華自顧自的咆哮:“我宰了你!——”
待宰的這位忽然說話了,還挺彬彬有禮。
“在下只是無意中路過此地,請兩位英雄行個方便放我出去,咱們也好相安無事”
陸忘川聽完眼睛一眯,默不作聲的壓輕步子朝密林中一點走了過去。
“誰要和你相安無事,我要宰了你!”
那人冷笑一聲:“閣下怎知我不敵你,還是早早讓路,以免做我劍下亡魂!”
陸忘川心道你口氣不小,這年頭煉這些歪門邪道的怎麽都如此厚顏無恥自命不凡。
“閣下想斬了誰?”
陸忘川神出鬼沒的出現在他身後,看着那一襲紫袍揚聲道:“江華,亥時!”
那男人口氣依然狂妄:“我不與小輩為敵手,你休要自讨苦吃”
陸忘川三兩下除去黑布,提着封塵朝他走過去,笑說:“閣下這裝大尾巴狼的樣子真是讓我好生親切啊”
與此同時江華刷啦一聲落在那男人身前,堵死了他的去路。
紫衣男人握着劍轉身想另尋出路,冷不防和陸忘川打了個照面……
陸忘川立在原地,目不轉睛的盯着他,臉上的表情古怪極了,眉心抽了又抽,唇角不停的聳動,暗暗磨着牙,手裏緊緊握着劍,一副恨不得沖上去把他大卸八塊的兇狠模樣。
他剛才就想到了,這色厲內茬自命不凡的語氣,這死到臨頭還裝大尾巴狼的欠揍德性,還有這一身穿紫戴紅的把自己打扮的跟一個即将登基的太子一樣的穿着……除了楚華年還有誰。
楚華年見了他,方才的狂妄已經不見了,不甚自在的別開臉避開他的眼神。
小師弟自己都不知道,他生氣的時候眼神尤其的陰郁駭人,簡直跟看殺他全家的仇人沒什麽兩樣。
陸忘川再次壓着步子提着劍朝他走過去。
楚華年用拳抵着嘴唇輕咳了一聲:“咳……你”
話沒說完,陸忘川擡腿踹在他肚子上!
楚華年險些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踹倒,釀跄了幾步還沒緩過神兒來就又被他踹了一腳。
陸忘川在他身上亂踹,咬着牙說:“活着啊你,好久不見啊師兄!”
楚華年在他亂拳打死老師傅一樣沒有章法的拳打腳踢下狼狽的抱頭鼠竄,一拳接一拳,一腳接一腳,他都沒有張嘴說話的機會。
“你他娘的活的真潇灑!”
“你還想斬了我做你劍下亡魂?”
“咱倆比一比怎麽樣?”
“我要跟你比劍!”
楚華年灰頭土臉的護着頭,艾艾說了幾句服軟的話。
陸忘川又是一腳踢到他小腿上:“去死吧!”
齊膝的鹿皮長靴被他一腳踹斷了幫子,楚華年抱着小腿跳了幾下。
目睹這鬧劇般一幕的江華和江紅菱面面相觑,起先大敵當前的殺氣陡然就顯得分外滑稽。
楚華年拍着身上的土長長的嘆了口氣:“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消氣吧”
陸忘川笑了一聲:“我消哪門子氣,你大難不死撿了一條命,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恭喜你啊師兄,煉魔道了,啧啧,了不起”
楚華年臉色一變,板着臉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默默無言的看了片刻,随後又是一聲長嘆,微微苦笑道:“被山魔侵體,不入魔,我就真要死了”
“……什麽?”
楚華年擡手搭在他肩上,想了想,短暫的抱了他一下。
“我知道你沒有被打入陰火域,一個盲眼姑娘托夢告訴我的,一年前你遭天劫的時候我還去看過你……欸欸欸這幅表情幹什麽?當時你真是太慘了,渾身上下沒好地兒簡直太髒了,我就只好看了一會兒就走了”
陸忘川低下頭,看到了他束在腰上的腰帶,白瑖青錦,柳葉合心。
“……雨棠哥死了”
這麽久,他終于把這句話說了出來,終于有人容他傾訴。
楚華年摟住他的肩膀,輕輕拍着他的背,微微笑說:“我知道”
“穆師兄,或許也不在了”
“……或許吧”
“我去找你了,但是去的晚了”
“……是不趕早”
“我以為你們都死了”
“……還沒”
陸忘川忽然擡起頭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說:“我給你守了三年的寡”
楚華年眉頭一擡,囧了一下,說:“呃?”
江華終于看不下去了,抱着胳膊走過去,輕飄飄道:“你是想說你守孝守了三年嗎?不是給你娘守的?呵,真能扯,守寡,你也能守的來?”
雄孔雀和白老鼠見了面,對視一眼,兩人均嫌棄的別開臉,那牙酸的表情真是多看一眼都要被膈應死。
凡夫俗子。
楚華年暗道。
支流末節。
江華心說。
陸忘川拉住楚華年的手腕往樹林外走:“師兄,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楚華年被他拉着走,路過江紅菱時出于自幼良好的教養,對她點了點頭。
江華暗道:“還挺親熱,那可是個魔道,沒準三裏莊這事兒他就是主謀”
“……你忘了他嗎?”
江紅菱說:“你們幼時見過幾次,他就是被流放的晉王府小王爺,楚華年”
江華雙眉一擰,忽然想起進赫連家之前,他的兄長,也就是上将軍江铖曾有幾次帶着他赴晉王府宴會時有過幾面之交的小王爺。
我說是誰,原來是這個打小就道貌岸然不讨人喜歡的僞君子!
一瞬間,關于當年被贊譽為天才的楚華年小王爺給他帶來的不怎麽美好的回憶一股腦的全都想起來了。
五歲能默千字文,六歲會背弟子規,七歲時秦漢賦張口就來,八|九歲已能下筆有神出口成章,于是不學無術的江家小少爺又多了一個對比的對象。
你看看小王爺呦,和你一般大啊!
☆、風又起【三】
把王家的屍體安置在村裏的祠堂中,陸忘川一行人擅自在死者家中留宿了。
“亡魂安息,莫怪”
江紅菱站在院中朝着正南大門的方向抱了抱拳,以此表示對死者的敬重。
江華則是打了一盆清水倒了半包石灰粉,侍花澆水一樣灑滿了院子裏的每個角落。
住在死人的房子裏,而且屍體躺在這裏這麽多天,他是要被惡心死的。
撒了一圈石灰水,江華擡頭朝屋頂上看了一眼,楚華年正坐在屋梁上仰頭看夜空。
不單單是幼時看不慣此人的道貌岸然裝模做樣,只因為光屁|股的時候被家長拿去和人家攀比而至今懷恨在心,未免低幼,雖然江華性格中無可避免的沾染了幾分這種低幼,但不是全部,他也說不清為什麽如此不待見楚華年。
小時候就罷了,只當他是個專會讨大人歡心的王室後裔,而現在,他已然變成喪家之犬茍且偷生,還成了人人不恥的魔修之輩。
看不慣刀光血影生殺無常,他可以棄自己的安危不顧,配一把木劍不與殺生,也算潔身自好,明哲保身,但是此時那個魔修正坐在他的頭頂,堂而皇之的和他共處一室,簡直可惡!
江華心有怒氣,把還剩有半盆水的木盆用力往地上一掼,呼咚一聲木盆摔地水花四濺。
陸忘川正好抱着兩壇子酒從後院回來,剛一露面就見一只木盆摔破在他腳邊。
“……水和你吵起來了,還是盆子跟你動手了?”
陸忘川笑問。
“哼!”
江華瞪他一眼,一甩袖子進屋了。
“沖誰的這是?”
陸忘川朝江紅菱眨眨眼,佯裝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江紅菱向他賠了不是,随即也回了房,院子裏只剩下他和楚華年二人。
陸忘川跳上屋頂,剛在楚華年坐下就聽到他說。
“沖我來的”
楚華年道:“你看不出嗎?江家三少爺瞧不起我這號人物”
說着自己也笑了一聲:“也不怪人家不把你當個人看,本來就不是什麽人物”
陸忘川抱着兩壇子酒沉默了半晌,忽然就想起三年前初上山時第一次在鷹揚場後的樹林中看到楚華年時的情景,那時候的楚華年雖圓滑虛僞,卻不失真心實意和善良,甚至可以說他對所有人,對整個世間,都懷有一份善心,願以自己最親和的一面待人接物,哪怕是表裏不一,虛有其表,無可厚非的是此人性本善,要不然,洛雨棠怎會看上他。
挑了一劍落花哄得小師妹們拍手叫好,在空中翻上翻下活脫脫一只臭美驕傲的雄孔雀,花蝴蝶,當時的楚華年若是能夠不經歷九微派誅殺孽徒之亂,洛雨棠受辱自缢之死,或許他能夠當一輩子那個胸無大志但也善良可愛,只向着心上人開屏的雄孔雀。
但是,一卦難以算盡人生事,怨只怨天道無常,更怨一個人——陸忘川。
貌似所有人的悲傷都由他而起,由他的不知天高地厚而起,怪他嗎?
陸忘川認為,他是罪魁禍首,但不是主謀,他同樣是受害者。
楚華年失去了洛雨棠,穆家莊害死了穆有才,他就落了一個和和美美歡歡喜喜的結局嗎?
他不是也……刺了段重殊一劍,把他遺留在了大普提樹下。
世間有什麽事是比‘違心’二字更讓人痛苦,沒有,這簡直太痛苦了。
埋着的頭忽然揚起,陸忘川雙目沉沉,眼神爍爍。
對,沒錯,他不是兇手,他也是受害者。
三裏莊裏并非是沒有酒了,這家的後院就埋了好幾壇,此時正好借用以來為久別重逢的師兄接風洗塵,回來就好。
楚華年看着他頗為熟練的咬開酒壇蓋子,湊在酒壇口聞了聞,說:“香,這可是望雀臺”
“你什麽時候喝的酒?”
楚華年把一壇酒接過去,問:“以前你可沒這毛病,酒烈傷人”
陸忘川一抽壇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下肚,用袖子抹了抹嘴巴,在懷裏摸索着道:“我還有松子糖呢,我找找”
楚華年張了張嘴,無語道:“小孩子吃的東西,你都在哪養的這些臭毛病?”
眼看他在衣襟裏掏了半晌也沒掏出個所以然來,楚華年很嫌棄的瞄了一眼他身上半舊不新的黑袍子,也不知是什麽劣等料子裁的,又禿嚕毛又掉色兒的,酸菜葉子一樣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從裏面拿出來的東西還能吃?他寧願舔一舔屋梁上的瓦片。
索性陸忘川沒逼的師兄添瓦片,掏了半天只掏出來一粒,于是不假思索的丢進了自己嘴裏,拍拍手說:“喝酒吧,沒了”
倆人幹了小半壇子酒,楚華年家教嚴謹,再加上此人一向自律其身,小半壇酒下肚已經有了醉意,但陸忘川卻是向喝水一樣還能再戰百八十壇,這幾年住在禁酒的赫連家,他沒少偷偷下山買酒喝,江華也一向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許看準他沒救了,放任其自甘堕落,所以他早已練成了千杯不倒萬杯不醉,要是哪一天誰能把他喝醉了,那一準兒是這位爺懶得伺候,裝的。
陸忘川見他已經有些迷糊,于是問出了當年晉王府變故。
楚華年本就沒打算對他隐瞞,這時被灌醉了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小王爺散漫慣了,至今他只知道晉王府被奸人以意圖起兵謀反這一誅九族的罪名栽贓陷害,而不知誰是幕後主使,至于流放柔水途中遭遇的殺機,楚華年說——
“野獸?你聽人說是野獸襲人?哧——野獸瘋了嗎?我告訴你吧,不是什麽老虎豹子獅子狗,是兇屍,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兇屍……”
楚華年臉色凝滞了許多,眼中迷離的笑意也褪了一個幹幹淨淨,極不願意回想起三年前兇屍索命的那天晚上。
“……數量很多,起碼有幾百只吧,人都死了,那些兇屍好像是沖我來的,我爹雖說是老武将,殺一兩只兇屍沒問題,多了他就應付不來了,我也是,擋了一回就擋不住了……那時候我就想,擋什麽?死了吧,活着真是太他娘的沒意思了,你們都不在了,我還留在人間喘氣兒嗎?可我——就是不甘心啊!你說我要是就那樣死了,雨棠見到我時問我,你怎麽來了我怎麽回答他?說,我沒用,被幾具屍體殺了?……他可能還會嫌我沒用,輪回路都不和我一起走,我是很沒用,但我再沒用,也不願平白無故的喪命……我就想逃了吧,正好,我爹也讓我走,忘川,你不在場,沒看到當時的情景——我留下一點用都沒有,只能送死,我不想死,就逃走了,沒逃多遠,逃的過兇屍逃不過山魔,我身上這點靈力是他們想要的,就拿我入舍侵體,呵……我更不願了,你見過天魔嗎?比玉昆山上吃人的山魔不知高出多少個等級,我在南海時見過一次,很駭人醜陋的東西,我就要被那樣的東西吃了,你說我能甘心嗎?到了黃泉路見到雨棠的時候說,我太沒用,被天魔分食了,還不如死在兇屍手上光彩,起碼還落一個全屍,于是……”
楚華年攤開手,笑了笑:“我就變成現在這幅樣子了,歪門邪道,魔道中人”
陸忘川聽完默了好大一會兒,擡起壇子又是半壇酒下肚,長輸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說:“修魔就修魔,有什麽?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也想過入魔道……沒入成”
“別胡說八道”
楚華年當他在胡侃,就像以前一樣信口胡說不着邊際。
陸忘川沉沉的笑了聲,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低沉,蒼涼:“真的呢,你們怎麽……不信呢?”
楚華年很熟練的點了點他的太陽穴:“我看你真是喝多了,這就我一個人,哪來的我們”
陸忘川嘿嘿笑,不語,又喝酒。
“你不問問我到這兒來幹什麽?”
“找唐鶴呗,你還能是為查案來的嗎?”
楚華年點點頭:“盡管他也許不是主謀,但三年前東風裏亂葬崗招喚兇屍的是他,也正是他指示那些死物殺了我爹,至少我要找到他問清楚,是誰指使他幹的,穆家莊也是拜他所賜才被滅門,無論他是不是主謀,都罪無可恕”
看來他還不知道穆家莊試圖用自己人獻祭煉鬼兵,才被穆有才逆轉血咒,反被滅門,陸忘川也不想向他說明真相了,因為真相有時往往比流言來的更讓人難以接受。
提起穆有才,他感覺到喝下去的那些酒終于開始在腦子裏發酵了,昏沉疼痛。
“人死不能複生”陸忘川道:“別說他了”
楚華年看他一眼,換了個話題:“三裏莊這幾家命案波及不小,興許過兩天三方玄門都到了,只有一位最該到場也最該避嫌的大人物不會來”
陸忘川知道他說的是誰,只感覺腦袋更暈了,抱着腦袋說:“你也看出是有人作計針對佛道禪宗了?”
“你直接說針對段重殊不就好了”
楚華年道:“是不是一出計不好說,這樁樁命案指向段重殊确是毋庸置疑”
只是因為不敬佛就遭受如此劫難,這背後的深意真是陰險,辛辣,若此案成立,只怕段重殊難以在四大玄宗中立足,雖說他不是佛教禪宗,但他是佛教禪宗的徒弟,三生老祖位列諸神幫首,保管山河契書,沒有誰能取代他的位置,然而以他為首的佛宗卻占據四大玄宗半壁江山,這怎能讓下位圈的修士們,不嫉恨,不眼紅,所以說,大法師這個稱號,既然能從柳思追身上轉到段重殊身上,自然也能由他人繼承,或再續佛宗,或換以道宗,或轉以人皇,這同樣是一場循環與輪回,或者說,一個死循環,換來換去都是那麽幾個大家,永遠不會輪到別人身上。
也就是,專政,獨權。
楚華年道:“相傳菩提子和天魔子由他的禪心和魔心所生,如今他刺死菩提子,三生老祖卻饒了他,也是怪事”
“忘川,你說他為何要刺死菩提子引起大菩提樹破封,這不是白白的自讨苦吃嗎?還落人口舌與人把柄,真是想不通——”
陸忘川掐了掐眉心,說:“不知道”
“聽說六個月前他被三生老祖放出來了,我在白鷺涯一帶見過他”
陸忘川擡頭看着他:“你見到了……怎麽樣?”
楚華年納悶的瞥他一眼:“什麽怎麽樣,你也見過的,祭祖那天,你忘了?”
陸忘川擺擺手,不想多說了。
楚華年嘆了口氣:“他現在身邊只剩天魔子,三年前,菩提子還救過我的命”
這人喝多了就傷春悲秋,陸忘川拽着他跳下屋頂,拉到一間屋子前:“進去睡覺吧,好好待着,再敢跑了我就......不認你了”
楚華年推開門,回頭問:“你跟我一起睡?”
陸忘川眉頭抽了抽,擡腳把他踹了進去,呼通一聲把門關上了:“鬼才跟你睡,我還惱着你沒消氣,別招我”
裏面楚華年一聲長嘆——
陸忘川踩着月色走出院子。
作者有話要說: 我在思考一個問題,是這兩天把剩下的十幾萬字放出來呢?
還是一天一章慢慢更呢......
☆、風又起【四】
三裏莊的夜晚只是假象,抑或說是一個結界比較準确,夜晚覆蓋之前,陸忘川還不得其解這裏的人為何中咒,然而此時的夜晚給了他答案——這是要收網了。
白天的酒香消失在入夜之後,由此他得出一個大膽的推論,有人将三裏莊做蠱,蠱中祭物就是這裏的人們,做蠱為取生魂,然而是誰?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取一些性本純,心為善,沒有絲毫戾氣兇氣的生魂?
到底作何用處……
他想不到答案,于是獨自趕往莊子裏的祠堂想再找一些線索,然而他一出大門,被漫無邊際的黑暗籠罩之時已預感到大事不好。
沒人點燈,家家戶戶漆黑一片,這些拖着肉體還在飼養自己生魂的活死人沒有點燈。
陸忘川翻過一家的院牆一探究竟,沒有看到預料中的屍體,沒人,根本沒人,一個人都沒有,這座莊子已經空了——
滿面陰沉的走出屋子,陸忘川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裏無言沉思,不多時忽聞一陣脆玲聲。
擡頭一看,屋檐下墜着一串銀質的鈴铛,晚風拂來吹動鈴铛,清淩淩脆生生的聲音很好聽,像是某種古老而悅耳的樂器……
陸忘川擡手把那串銀鈴拽下來,忽然想起在王家屋檐下似乎也挂着似這般的一串銀鈴,他依稀記得這銀鈴的含義,用來祭酒神的,三裏莊以酒釀聞名天下,除了釀酒,這裏一不躬耕,二不漁獵,只以釀酒為生,所以他們或許的确不怎麽敬佛,但酒神卻是每家每戶必須敬拜的,或确有神明,或憑空杜撰,久而久之這裏的人們形成了自己的祭拜酒神的文化,并且一代代完整的傳承了下來,那就是在屋檐下挂一串銀鈴,對他們的神明迎來送往都以妙音相接迎。
很簡單很淳樸,卻被傳承了百年,屬于三裏莊人們獨特的信仰。
躺在他掌心的銀鈴還在持續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玲心不住的晃動。
“你拿錯了”
江紅菱忽然從暗影中走出,無聲無息陸忘川竟沒有察覺到。
江紅菱從他手裏把銀鈴拿走,掉了個方向以鈴口朝上,放在陸忘川的耳邊:“這樣聽”
陸忘川凝神聽了聽:“簫聲?”
江紅菱把銀鈴放在他手裏,道:“嗯,白天的簫聲”
看來的确不是唐鶴。
陸忘川心中如此道,他之所以獨自一人出門找線索,就是為了避免江華感情用事假公濟私。
想了想,他把銀鈴又遞給江紅菱:“先拿着,或許有用”
江紅菱擡眸看他一眼,依言把銀鈴接過去系在腰帶上,手指輕輕撥過鈴铛,一陣悅耳的清吟飄轉而出。
她抿唇笑了笑:“可比佩一只香囊好看的多”
陸忘川緊了緊背在背後的劍,帶路走出院門:“那就當香囊佩着吧”
兩人往祠堂走去,臨近祠堂朱漆大紅門時,陸忘川忽然握住她的胳膊閃到牆後,将虛掩的門縫輕輕推開,他看到祠堂院中站着一襲白衣身影,身量修長,白衣如雪。
江紅菱見他眼神驟然一暗,沉闊的像兩團漲潮的海水,似乎是極不願意看到裏面那人,不由得低聲問道:“誰?”
誰?
陸忘川下颚緊繃了繃,默默抽出背上的劍,推開大門踏進門檻。
管他是誰。
“別動”
陸忘川揚劍直指那人的頸後,目光掃視了一圈空蕩蕩的地面。
一個時辰前,他們把三戶人家的屍體安置在這裏,此時竟全部消失了。
“你把屍體弄到哪兒了……別動!”
白衣人稍有動作,剛想轉身正面相對他時,陸忘川的劍鋒又向前逼近了一分,冷聲道:“就這麽待着,別轉過來”
白衣人頓了頓,置若罔聞的慢慢轉過身,冷的像兩道冰泉似的眼直視他的臉:“陸公子”
陸忘川着實愣了一愣,滿臉的殺氣還未收回,就定格成一個凝滞的樣子,真是傻透了。
“……天魔子”
也是,只要他方才稍微看的清楚些,就能看出這人分明是一幅少年人的背影。
天魔子朝他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口鼻觀心道:“公子何時下的青龍山,來此為何?”
雖說菩提子和天魔子是由段重殊的禪心和魔心幻化而成,是他的護持式神,由段重殊自取兩根肋骨灌以精血鍛造而成,但是這幾百年過去,雙子式神早已修煉出自我的思想,軀體,和魂魄,與有血有肉的‘人’無二。
此時乍然再遇天魔子,陸忘川想起了三年前不周境中大普提樹下,段重殊刺死菩提子時,這位少年眼中的無奈,悲傷,和憤怒,細細一想,與他初聞楚華年遇難時無二樣。
是他害死了他的朋友,陸忘川如是想。
而現在,他正用封印了菩提子魂魄的封塵劍,指着他。
欠下的這些債,貌似他無論如何,此生都難償了。
陸忘川把劍垂下,沒回他的話,又問:“你怎麽在這兒?屍體在那裏”
“三裏莊命案事關佛門,師尊派我前來查探,方才我到時,這裏沒有屍體”
陸忘川沉默片刻,似話有深意:“你只為了追查命案?”
對他,天魔子有問必答,毫不避諱道:“大菩提樹破封,雖有師尊一縷魂支撐不周鏡,不使其坍塌,但不周境已經震蕩難守,鬼谷中噬心魔修煉的魔物伺機作亂,欲逃出不周境”
蕭君子說過,不周境鬼谷通往地下三萬六千丈的陰火域,被打入陰火域的厲鬼自相殘殺歷經撥皮抽筋之苦,才可爬出地獄,爬出地獄也是換了個地方流放,被陰火域折磨摧殘後的厲鬼失去本心和神智,變成了只知殺戮和噬魂的魔物,爬到鬼谷後為了尋自己的心,會殘食心魔,試圖用他人走火入魔的執念填補自己的軀殼。
這樣的魔物是及其可笑的,修士們不恥的稱其為‘老槐’。
老樹久枯禿,俯臨清路塵。
曾無席地陰,庇暍及斯民。
枭巢與狐穴,兇怪相憑親。
嗥嘯屬陰黑,驚搖旁近人——
呸!魔無心,道無狀,什麽東西!
魔道也有三千六百路,‘老槐’是其中修士最不願走的一條路,一個頭腦僵化,神智丢失,靈魂被食,連自己是誰,是什麽東西,有什麽過去都不知道的人,還有何意義存在于世,那是比下九流更下九流的路子,入了此道,與埋葬在東風裏中的兇屍無異。
別說是個人了,千辛萬苦從地下陰火域爬出來,到頭來連孤魂野鬼都不如。
天魔子道:“奉師尊之命,我來此不止追查命案,也為除魔而來”
陸忘川問:“誰?哪個魔?
天魔子道:“所有魔”
陸忘川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笑,對他說:“那……你努力”
江紅菱正打量這名不知是何來頭的少年,墜在腰間的銀鈴忽然開始晃動,她拿起聽了聽,放在陸忘川耳邊:“你聽,簫聲?”
“……不只有簫聲”陸忘川面無表情道:“還有木魚聲”
說着笑了笑,對天魔子道:“大法師避嫌是對的,莫不是佛門出了叛徒?修煩了禪道改修魔道?”
他這番話說的無理,天魔子看他一眼,音調更冷了:“若此孽真是佛門中人,我有權先斬後奏”
陸忘川含糊着點點頭,心說你們都是些權勢滔天的人物,殺一個魔道猶如宰雞殺猴,斬就斬了,有什麽好奏的,邀功嗎?
木魚……
陸忘川想起來進入三裏莊之前途徑與此地毗鄰的一座荒山時,有一處被遺落多年,年久失修的佛窟,因為那佛窟中的佛像高大威嚴,所以他多看了幾眼,佛像由泥土所塑,手中的木魚确實實打實的千年老胡楊所打造,此時看來,這木魚聲,只能是從佛窟中傳來的了。
他指了指東面,對天魔子懶懶笑說:“窩裏反了”
随後和江紅菱躍上屋頂,向東方佛窟飛奔而去。
天魔子的速度和他一樣快,轉眼追到他前面,先他一步到了荒山。
佛窟位于半山腰,陸忘川看得出天魔子存心避着他,躲着他,于是和江紅菱抄了一條小路直奔半山腰,越逼近佛窟,屍臭味便越發明顯,撲在面上的晚風糊了一層厚重的腐臭味,像是壓抑了許多天後的爆發,簡直是惡臭十裏,由此也可見三裏莊的人全都被剝了魂,不怪他們來的晚,而是做咒的人太陰狠。
“這裏的人崇敬酒神,有人正用這銀鈴招魂”
江紅菱道:“銀鈴中的簫聲還未停,做法也就還未成,不算太遲”
話剛說完,他們已到了半山腰佛窟,高達十丈的佛窟此時猶如一個化屍池,屍臭味沖出拱形石窟,足足彌漫了十萬八千裏,聞上一聞簡直就要被熏死了。
果然,消失的屍體都在這裏,并且不止三戶人家,而是全莊的人。
殺平民,這厮可比他混蛋多了,陸忘川提着劍在暗夜的掩護中朝佛窟裏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走過去。
他還未走近,只見一顆佛珠在他身側呼嘯而過,直沖石窟中的人。
那人也非池中物,飛身一躲,呼咚一聲巨響,佛珠打碎了佛像一只左臂,佛像的手臂掉在地上變成了一攤土渣。
“誰?!”
佛窟裏的人跑出來,站在月光下露出真身,一身精致考究的箭袖紫金袍……還是楚華年。
天魔子手持一串佛珠旋然落地,不由分說的又扯下一顆佛珠朝他射了過去。
灌了法力的佛珠猶如一道拖芒帶尾的隕石,勢如破竹般穿破層層阻礙沖向楚華年。
如此狠辣的手段,當真是要除盡天下魔了?!
☆、風又起【五】
佛窟裏的人跑出來,站在月光下露出真身,一身精致考究的箭袖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