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2)

封塵劍忽然發出微弱的白光,與下方的一處暗層與之呼應。

他打開那間暗層,只見裏面躺着一副卷軸,巴掌大的卷軸,用一根黃線系着,毫不起眼。

不管是不是,就它了。

陸忘川把卷軸塞進袖口,又把袖帶纏緊,正欲抽身離開的時候又停住了,鬼使神差的打開最上方角落裏的一處暗層。

裏面是一個刻着古樸花紋的木盒,盒子很小,像是女兒家的胭脂盒。

在打開和不打開猶豫了片刻,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打開。

什麽東西?

陸忘川看着裏面光潔的白色緞面皺起眉,像是手帕…..還真是女兒家用的東西!

正想把這閨房之物拿出來觀摩一番,剛拿到手裏就聽到外堂一聲開門聲。

做賊心虛的某人連忙把櫃門合上,随手又打了一道結界,然後轉身往外堂走,殊不知身後一塊素白手帕落在了地上,一朵素雅雍容的白牡丹攸然綻于緞面。

陸忘川走到珠簾前正欲出去,就見一襲白衣悠然而至,先自己一步輕輕撥開珠簾……

猛然和一雙淡漠無溫的凝黑色雙眸對上,陸忘川愣了愣,眼中一閃而過一絲無措和驚慌。

段重殊夾雜着寒風冰雪般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緩緩移至他身後……

“哎呦——”

陸忘川忽然捂着肚子叫喚了一聲,成功的把他的注意力移回自己身上。

段重殊淺色的薄唇緊抿着,一派淡漠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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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的肚子,好痛啊”

陸忘川捂着肚子無病□□:“痛死了啊,你養的仙鶴是不是存心害我!”

段重殊:“……嗯?”

陸忘川擡眸偷偷瞄他一眼,說:“我吃了它叼來的幾顆果子,會不會有毒?”

段重殊皺了皺眉:“什麽果子采蕪子嗎?”

陸忘川一聽,演的更來勁了,“我不知道,反正痛的厲害”

段重殊雙眉皺的更深,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食指和中指壓在他的脈搏上。

手腕上像是落了一層冰雪,陸忘川輕顫了顫,看着他凝白無溫,冰雕玉刻般的手指一時忘了說話。

……不會吧,把脈他也會?

完了完了要玩脫了要露餡了。

陸忘川猛一使勁兒抽回手腕,錯開他的肩膀走到外堂在蒲團上坐下,又開始抱着肚子無病□□,偷瞟了一眼窗外,此時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只是還未入夜,星子寥寥幾顆,很稀疏。

段重殊打開門又出去了,很快拿着一顆神似蘭草的草藥回來。

把草藥遞給他,段重殊道:“吃了它,很快就好”

陸忘川接過去聞了聞,只聞到淡淡的酸味,揪下一片葉子問:“全都吃?”

段重殊點點頭。

陸忘川嚼着草藥再不言語,微微垂着腦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段重殊點着燈問:“找我何事”

陸忘川不急不忙的把嘴裏的草葉子咽下去,說:“想問問你,把我關到什麽時候”

段重殊緩緩看他一眼,點着宣置牆壁的燭臺,遲遲才說:“着急下山做什麽”

陸忘川輕輕笑了笑,反問:“那我留在這裏能做什麽?階下囚嗎?”

此人的尖刻和三年前相比只增不減,段重殊再次對他無言以對,放下燭臺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讓清涼的晚風透進來些許,站在窗口背對他淡淡道:“我并未打算放你下山”

陸忘川一愣,攢緊手裏的草藥,幽暗的目光盯着他的背影,沉沉的調子問:“什麽?”

段重殊沒有解釋,他也不能解釋,五百年前和三生老祖簽訂的密約,豈是三言兩句能解釋的清的。

眼見他又是這樣一副清清冷冷與世無争的樣子,陸忘川忽然有些惱了。

你還想關我一輩子?

憑什麽……

這句話他并沒有說出口,而是笑嘻嘻道:“不放我下山,和你作伴嗎?”

他這句話問的輕而易舉且語态清揚,殊不知正中段重殊的死穴。

“不放就不放”

陸忘川蜷起一條腿抱在胸前,笑說:“那我正好可以和你做個伴,嗯……就住在西窗後的山坡上怎麽樣?那裏正好有一方庭院,我看過了,挺好的”

段重殊霍然轉身,壓了一場暴風雪般的眸子凝視着他。

“你說什麽?”

陸忘川唇角的笑意僵了僵,極其空洞的笑了一聲,不答反問:“那你讓我住哪裏?我可以至此不下山,就留在這裏和你朝夕相對,只要你讓我住進那個院子裏,我保證做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如何?”

段重殊道:“……胡鬧”

陸忘川擡起頭看着房梁偷偷嘆了一口氣,說:“那就算了麽,你連一間院子都不肯舍了我,算了——”

說着唇角一揚,瞬息萬變的臉上又泛起笑容,轉頭看着他問:“你叫什麽?段重殊是你的法號,你的名字是什麽呢?”

段重殊說:“只有法號,沒有姓名”

陸忘川終于裝不下去了,臉色驟然變冷,哼笑一聲,道:“騙鬼,不想告訴我就明說,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诳語麽,你又犯了一條戒律”

段重殊想不注意到他話裏的激将和機鋒都難,唇角抿動了幾番,再次開口時有些艱難。

“我……”

陸忘川豁然站起身,轉身走向門口,兀自打斷他:“別和我說話”

門一開一甩,人已經出去了。

段重殊站在原地頓了頓,然後邁步追了出去。

他想做什麽他都可以順從,只要能把人留住。

打開門卻看見他置身于萬丈星空之下,黑衣身影猶如一把屹立在天地之間堅不可摧的利刃。

陸忘川仰頭看着蒼穹上浮現的星局,輕輕撥動手中簡易的星盤,數根星絲洋洋灑灑的自空中飄落。

“……你在幹什麽?”

段重殊面如冰雪,看着他的背影問。

陸忘川頭也不回道:“下山”

星絲漸漸飄轉而下,逐漸形成一個天羅地網,把整座蓬萊山都網絡其中。

方才偷偷放到段重殊袖子上的星絲此時從他身上蜿蜒而下,轉眼像蜘蛛遺絲一樣将禪房團團包裹,以段重殊為陣眼,形成一個九宮遞進星陣,正是他當日用來對付周越霖的迷宮星陣。

這個遞進星陣并非無解,段重殊則更是能夠破解,然而鬼就鬼在陸忘川再次劍走偏鋒将他作為陣眼,由此一來縱然段重殊能夠解開迷陣,他也一時難逃出迷宮,迷宮星陣随他的移動而随時轉換方位,可以說是永無止盡的再生,就算他困不住段重殊,也能暫時把他拖住。

迷宮星陣的效力已經發作,段重殊趟破星絲走到屋外,看着似乎遠在天邊遙不可及的人影道:“你可以走,我不強留,三裏莊命案水落石出後我再不留你”

然而遠在天邊的人影瞬間飄的更遠,說:“我問你的姓名你都不肯說,又憑什麽讓我聽你的”

☆、路漫漫修其遠【五】

從蓬萊山上下來,兩人回到已經成為一座名副其實的空城的三裏莊,江華和江紅菱已經走了,唐鶴同樣不在此處。

不過陸忘川在王家門口的一顆榆樹下發現了江華的留字,只有四個字——城中客棧。

楚華年見了江華給小師弟的留字,很不高興。

“看來你們的交情挺好,之前我還擔心他會對你不詭,多餘的很嘛”

陸忘川沒理會他語氣中的陰陽怪氣,問:“你有地方去嗎?”

楚華年道:“我……”

“行了,跟我走”

陸忘川直截了當的拽了他一把:“你現在這樣到了哪兒都是一個靶子,從現在開始必須得一直和我在一起”

楚華年:……

小師弟這是在擔憂他的安危,他聽出來了,但是……還是很不中聽啊。

進了城,一間間客棧打聽過去,不過半個時辰就找到了江華等人休憩的地方。

“二位誰是陸狗蛋陸公子?”

老板如此問道。

陸狗蛋……是江華沒錯了。

陸忘川說:“我是”

于是得了江華好處的老板領着他們穿過後院,到了一處小小的庭院,很僻靜。

江華正坐在樹下石凳上擺弄着一堆木料和石具,不知在幹什麽,他面前的桌子上還橫着一把柳琴。

老板走後,江華瞥了他們一眼,輕飄飄道:“還當你們倆攜手私奔,共赴天涯去了,你把他領過來幹什麽?”

這句話說的前言不搭後語,邏輯混亂,而陸忘川和楚華年卻雙雙聽懂了。

陸忘川說:“他是我師兄”

江華道:“哼”

楚華年:……

興許是他和江家三少爺命裏不合,八字相沖,無論怎麽看此人,都不順眼極了。

有緣的是江華也這樣覺得。

真是我看江君多有病,江君看我應如是。

“我們走”

楚華年拉住陸忘川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從未在任何人面前人受辱低頭的他,忍受不了江華一而再再而三的輕慢和無禮,更何況他還是唐鶴的……藍顏知己。

陸忘川嘶了一聲,反手又把他拽回來,壓低了聲音道:“你添什麽亂,不跟着赫連家的人,怎麽跟進三裏莊的案子?”

楚華年憤懑道:“此人太無禮,方才我聽的清楚,他叫你陸狗蛋!”

陸忘川眨眨眼,說:“多好啊,你也可以叫我陸狗蛋”說完無視他一臉真見了狗蛋的表情,又道:“忍一忍吧,他人不壞,就是嘴太賤,而且他還不知道我就是陸忘川,這多好”

江華斜眼看着他們嘀嘀咕咕的咬了半天的耳朵,忽然把錘頭往桌子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下去,拔高音量說:“二牛,我師姐受傷了,你去看看她”

陸忘川走了過去,道:“傷了?嚴重嗎?請大夫醫治了嗎?”

江華指桑罵槐的說:“被鬼兵所傷你說嚴不嚴重,赫連羨正送藥過來,你說說你把我師姐托給了什麽人?你可真有巧思啊陸狗蛋,竟然……”

“把你那張嘴閉上歇一歇吧”

陸忘川很憂愁的嘆了口氣:“沒完沒了的放厥詞,仗着你小姑奶奶現在管不了你了?你在這麽擠兌我師兄,我可就帶着他走了,你一個人照顧的了兩個傷患嗎?”

桌子上這把柳琴的琴頭鑲着一顆圓潤的玉珠,顯然是唐鶴的‘琴知’,也就是說唐鶴尚在這方庭院中。

提及唐鶴,江華又惱了:“你傷他那麽重,我還沒和你算賬!”

陸忘川不慌不忙的借力打力:“他招魂害死楚家上下百口人,我只使出半成劍氣傷了他,過分嗎?”

江華氣急道:“你認了個師兄就和他同仇敵忾了是嗎?!你與他為敵就是與我為敵,想殺他報仇先殺了我!”

陸忘川看着他,淡淡道:“我不會殺你,我也不會不管我師兄,接着修你的琴吧”

說完向楚華年招招手,走向最大的一間廂房。

內室中,江紅菱還在睡着,身上的衣物應該是江華找人給她換過了,左臂上的傷口也經過精心的處理和包紮,止了血,然而這傷口不僅僅是包紮止血就可治愈的,被鬼兵所傷,無疑是中了陰屍毒,及其難解,倘若在毒發之前不能将此毒驅出體外,到時則會變成一具兇屍,行走的活死人。

江紅菱臉色蒼白,唇上也沒有一絲血色,總是神采奕奕如秋瞳剪水的一雙眼緊緊閉着,兩道修眉微微蹙起,額頭浮現一層淡淡的薄汗,在昏迷之中還十分痛苦的模樣。

陸忘川洗了一塊手帕擦去她額頭上的冷汗,然後坐在床邊輕輕的解開她手臂上的紗布。

“江華真是沒腦子”

楚華年聽到他說:“這是皮外傷嗎?還纏起來,纏的越緊毒發的越快”

她整只手臂此時已經全黑了,乍一看去頗為觸目驚心,陸忘川見狀不由得深深皺起眉,顯然這毒來的霸道,毒發的速度也是很快。

楚華年看了看,搖搖頭道:“如此兇悍的陰屍毒我也是頭一次見,這位江姑娘兇多吉少”

沉思了片刻,陸忘川忽然咬破自己左手指尖,然後撸起右手的袖子,在手臂上寫了一道引毒血咒。

陰屍毒和‘蠱’差不多,都是擇良木而息的毒物,一旦有內力修為更強大的血肉之軀心甘情願的獻軀,都會抛棄舊愛向新歡。

陰屍毒很難解,但可引。

陸忘川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左手,看着她手臂上皮肉下湧動的黑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争先恐後的聞着鮮血的味道從他們相貼的掌心爬到他的手臂上。

楚華年見狀很是詫異,上前想阻攔,卻被他用眼神制止。

将這些毒物全數引到自己體內,陸忘川捋下袖子遮住在他手臂上熙熙攘攘的黑霧,起身和楚華年走出內室來到外堂。

“你在幹什麽?”

楚華年低聲質問:“逞英雄嗎?!”

陸忘川看了一眼垂着紗帳的內室,說:“你小聲點,到那邊說話”

他當然救美不是為了逞英雄,而是若他不這樣做,江紅菱挺不過今晚,那些毒物會吃了她,他就不一樣了,雖不是金剛鐵骨,起碼也是皮糙肉厚,扛得到赫連羨将解藥送到也未可知,就算扛不到,他吃了段重殊給的一株仙草,雖不知那株仙草有什麽用處,能不能解陰屍之毒,總歸沒壞處。

這個亡命之徒此時想賭一把。

至于為什麽救江紅菱……陸忘川為她引毒時也在想,最後得出的答案也很是荒誕,就當是為了那倒在他掌心的一把,金黃香甜的松子糖吧。

把楚華年拉到外堂牆角坐下,不顧他快要噴火的眼神,陸忘川掏出從蓬萊山帶出來的九五契書。

“給你看樣東西”

他把卷軸打開,一諞雜亂無章貌似天書般的字符浮現眼前。

像是幼童的信手塗鴉,抑或說是柳枝蘸了墨汁,抽打出的印記,沒有章法又毫無邏輯,說這就是記載上下萬古帝王天命的九五契書,不如說這是一篇作廢的練字白宣。

“什麽東西?”

楚華年皺着眉問。

陸忘川也傻了,不會是段重殊算到他圖謀不軌,有偷雞摸狗的惡習,故意整他來的吧

這也太坑了——

陸忘川黑着臉想把這東西收起來,卷到一半忽然被楚華年制止。

“慢着”

楚華年眉頭一展,然後皺的更深,把卷軸重新鋪展開,換了個方向面對自己,目光錯也不錯的盯着紙面上奇怪的字符,手指在地上來回描畫着什麽。

“……這什麽東西?”

陸忘川問。

楚華年專心凝神的将這些作古的符文一個個拆解排列,遲遲才說:“幾千年前伏羲帝所創的文字,雖然被禁了,但九微派藏書樓有幾篇,我看過一次,全記了下來,這卷軸上不止是伏羲帝創的文字這麽簡單,還有很多達摩老祖編寫的字符,夾雜在一起很難辨明究竟是何意,和天書差不多了,我試着拆解”

這開玩笑似的一篇…..字,竟然是由伏羲的字和達摩老祖的符組成?

陸忘川簡直嘆為觀止。

九五契書及其難解,楚華年解了半天才拼出了了兩三字,然而已累的有些心力交瘁。

陸忘川不由得嘆服繡花師兄的博學強識,自言自語道:“臧書樓還有伏羲真跡?我怎麽不知道”

楚華年毫不客氣道:“你只知道找劍譜,還知道什麽?說你腹內草莽榆木腦袋都是在誇你,整日跟着雨棠也沒見你多讀點書”

聽他提起洛雨棠,陸忘川偷偷看他一眼,只見他沉浸于天書之中的專注凝神模樣,或許根本沒注意方才自己說了什麽,話由心出,沒有過腦。

又是半個時辰後,楚華年重重嘆了一口氣,看着紙面略有所思的問:“這到底是什麽?”

陸忘川答道:“九五契書,從段重殊房裏偷出來的”

楚華年找了一張紙寫下兩行字遞給他,面色深沉的讓人難以看透。

陸忘川接過去一看,白紙黑字八個迥勁大字。

晉門翹楚,

江郎才豔。

晉門翹楚,江郎才豔——

九五契書——

帝王天命,先楚,後江。

“……什麽意思?”

即使楚華年把天書破解,陸忘川也看不懂其中奧秘。

“楚?說的是楚王爺?”

陸忘川沉思道:“楚王爺的天命早已斷了,難不成是你爹,晉王?也不對,晉王爺……”

說着,他雙眉霍然一展,擡頭看着楚華年道:“師兄,是你嗎?”

楚華年抿了抿唇,說:“我怎麽知道”

不管是不是他,當他反噬天魔時,‘楚’已亡了,不然何來‘江郎才豔’。

陸忘川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也由此确認了若是沒有三年前晉王府抄家之難,下一任天子,就是楚華年。

然而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天命’這種東西,非凡夫俗子所能揣測,不然還要這九五契書,四大玄宗做什麽。

當務之急是找出這位‘江郎’。

兩人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讀到了一個人的名字——江铖。

雖然只是推測,但是按此人的權位,奪朝稱帝只是假以時日。

由此一來,方能說的通了。

陸忘川把卷軸慢慢收起,問:“師兄,你想當皇帝嗎?”

楚華年面露一絲無奈的笑意,摸了摸腰上陳舊的腰帶,道:“不想,如果雨棠的死也是應了這句預言,真是太不值了”

陸忘川把卷軸放進衣襟:“那就不做,反正你也做不成了”

晉門翹楚,江郎才豔。

九五契書——

也就是說,從頭到尾段重殊都是一個知情人,而且是一個作壁上觀扮作局外人的知情人,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穆家莊和晉王府雙雙滅門,履行了大法師的職責,卻抛棄了作為一個佛,一個人的仁慈。

九五契書,山河契書,還有乾坤秩法,這些亘古不變的律法當真那麽重要嗎?或許它們能夠維持三界的和平和天地的運轉,但也造成了一樁樁一件件的悲劇,洛雨棠和穆有才不正是如今世襲專權統治下的犧牲品嗎?

偏見與不公就是如今世界的生存律法嗎?未免也太過畸形可笑,千萬年前老祖宗為後人拼殺争取到的自由平等的根基,如今快要被諸神榜上的神宗大家們敗壞光了,不光是神,更重要的是人,當‘人’被蒙住雙眼,堵住雙耳,撥出舌頭,教你耳不能聞,眼不能看,口不能言,做一個專權統治下的活死人,統治者所統禦的河山也就會變的支離破碎,百孔千瘡,而那些神宗所做的事就是立于岌岌可危的高牆下,不顧牆到萬人推的民心,不看崩塌離析的破爛河山,只為了維護天道律法,只為了維持和人皇的交易,只為了千百年後的宗祠神龛,只為了後人的頂禮膜拜,只為了現時的因,不顧後世的果。

最偉大也是最自私的統治階層,他們是将世人蒙蔽,欺騙的罪魁禍首,殺人于無形的劊子手。

于是乎,陸忘川把早已深藏心底的決議說了出來。

“師兄,咱們反了吧”

反正這世道已經容不下你我,不反了他還等什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句話真是沒錯,已經沒什麽可失去了,也就沒什麽好顧及,沒什麽不能做的了。

小師弟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楚華年問:“怎麽做?”

陸忘川道:“毀了山河契,重置十方封地,四位玄宗占據天道制高點那麽多年,是時候給你我一個機會了”

他離經叛道,想毀滅所謂的天道政法,這些楚華年雖不敢與其同儈,但還能拿理解,可是這重置十方封地???什麽說頭。

小師弟沒上沒下的點着他說:“笨啊你,把天地攪亂了卻不治理,終究唇亡齒寒,這種害人害己沒腦子的事我不幹,自從開天辟地以來,哪一套秩法不是人創的?包括這十方封地,不過也是将萬裏河山與陰曹地府分封壓制,制定乾坤的一種手段,既然他們創造秩法世襲專權,我為什麽不能?”

楚華年一臉不信任的看着他,說:“忘川,師兄有話就和你只說了,就你現在來說,你還真不能”

陸忘川:……

難為他把戲臺子搭的這麽高想和他攜手唱一場大戲,奈何這厮只是個拆臺的。

“反正我的名聲已經臭了,失敗了頂多遺臭萬年,你就說和不和我一起吧”

楚華年無言擡頭望屋梁,良久悠悠嘆口氣。

“我本是皇庭後裔,晉門翹楚,本應據诏書封王,得良頃在案,良人在側……”

陸忘川很無情的把他拉到現實:“你現在不是小王爺了,是人人喊打的魔修,還不肯與我為伍嗎?”

楚華年很糟心的看他一眼:“我知道,哪個說我不肯了,跟你反了就是”

陸忘川瞬間變了臉,嘻嘻笑道:“謝謝師兄,放心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楚華年更糟心了,心說這話聽起來怎麽像是騙良家婦女上梁山,我有這麽不中用嗎?

“你把九五契書偷出來,段重殊一定料是你,九五契書失竊,沒準三生老祖還會降罪與他,到時候他若惱羞成怒要将你治罪,怎麽好?別招惹他,趕快還回去”

陸忘川十分狼心狗肺的說:“降罪就降罪吧,卸了他的神職最好,反正是個假佛”

楚華年:“……忘川,你真不是東西”

陸忘川:……

這是他親師兄。

☆、路漫漫修其遠【六】

入了夜,江紅菱就醒來了,江紅菱一醒,楚華年就從屋子裏退出去了,瞎子也看的出來陸忘川對這位江姑娘比較看重,是以後的弟媳也未可知,他也就成人之美了。

月下老榆樹亭亭如蓋,晚風吹來樹葉沙沙,聽起來倒像是一首寂靜又憂傷的調子。

楚華年坐在江華之前修琴的地方,百無聊賴的拿起桌子上剩下的邊角餘料把玩,垂着眼睛,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東面的房間忽然傳出動靜不小的響聲,随後就是江華的怒吼:“你騙我?!你竟然騙我!”

若此人不是在自導自演唱獨角戲,那麽只能是沖唐鶴去的了,也就是說唐鶴也醒了。

他擡眸朝江華的房間看了過去,穩穩當當的坐在石凳上,沒有動作。

有時候,他都很摒棄自己,殺夫滅門之仇本應讓他與江華屋中之人不共戴天,拼一個你死我活才好,但是,他的仇恨當真沒有那麽濃烈,起碼對唐鶴這一為人所用的棋子,他其實并不恨他,只是悲哀與無奈,甚至還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如今的世道已經足夠的險惡無情,那就能善待且善待吧。

原來世間真有那麽一種人,他們善良且仁慈,他們的心會在一次次的創傷後變的更加柔軟,而不是堅硬無情。

吵什麽吵……

楚華年心想,還有人惹你生氣,且珍惜吧,還吵什麽……

江華鬧出的動靜挺大,陸忘川聞聲出來了,站在榆樹下觀望了片刻。

“他們怎麽了?”

楚華年不以為然道:“狗咬狗,江華鬧起來了,不知道為了什麽,你過去看看”

思索再三,陸忘川邁步走了過去。

門是虛掩的,輕輕一推就開,陸忘川站在門口沒有擅自進去,看了看裏面的情景。

唐鶴确實已經醒了,不過看來被他一劍傷的着實不輕,此時正氣息虛弱的坐在床頭,身上更換過的衣裳上已經冒出了大片血跡,眼上蒙着白帶遮住半張臉,臉色慘白的像一張沒有生命力的白紙。

“既然你聽的到,那就是也能說話了,好的很,那你給我一五一十的說清楚,把你瞞着我的事都說清楚!”

江華站在床邊如此喊道,腳下碎了一只茶盞。

唐鶴聽的到?

陸忘川微微皺眉,三年前他在東風裏時尚且被封五感,猶如一具空殼,怎麽此時江華卻說他聽的到?

難道說有人助他?

一個颠沛落魄,堕入鬼道的琴師,誰屑于。

“別裝死!”

江華又喊起來了。

“方才我倒茶燙了手的時候你不是有反應嗎?!怎麽這會兒又開始裝死了?!”

吱呀一聲,陸忘川開門走了進來。

江華很是火大的回頭去看,與此同時陸忘川看到唐鶴也微微側首,似乎确實是聽的到了。

“你來幹什麽?”

江華說:“滾蛋!”

陸忘川無視那一串行走炮仗,走到床邊停下了,擡手朝唐鶴作揖道:“唐先生”

唐鶴微微向上擡了擡頭,緩緩擡手還了一禮,素白的裏衣随着他的動作向□□滑,露出貫穿他右肩琵琶骨的釘魂鎖。

江華見狀愣了一愣,随即更為惱怒:“我就說你聽的到!還跟我裝什麽裝!”

雖然氣勢磅礴,但是沒人理他,唐鶴依舊靜靜靠坐在床頭,遺世獨立的模樣。

陸忘川掏了掏耳朵,繼續說:“在三裏莊我傷了先生,在此先向先生賠罪,但是先生三年前于東風裏亂葬崗招魂,致使穆家莊和晉王府兩家滅門,如今又統領穆家莊死屍鬼兵,雖說先生身不由己,受人驅使,但先生是否也欠我們一個說法”

唐鶴擡了擡手似乎想打手語,又發覺無人看的懂,于是躊躇再三,沒有雪色的唇角抿動幾番,幹澀低沉的男聲從他唇齒間飄出,似乎是很久不曾說話,連如何發音都忘記了。

“……閣下可是陸公子?”

陸忘川說:“是”

江華聽到他說話,神思一晃,整個人都征住了。

唐鶴再次坐在床上朝他彎腰行禮:“多謝陸公子解我內府中五感封印,多謝”

陸忘川:?????

難道說那道劍氣打入他的內府,重傷他的同時也陰差陽錯的打破封閉他內府 的封印?

這也太巧了,可得千萬瞞着楚華年。

江華聽的這話,看陸忘川的眼神都變了,似乎從看一個狗蛋到看一個龍蛋。

“啊哈”

陸忘川沒頭沒腦的笑了一聲,道:“不客氣,舉手之勞而已,嗯……那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當年指使你招魂的人是誰?如今又為何在三裏莊做下命案”

唐鶴的氣息還很虛弱,緩緩道:“時過境遷,也就沒什麽不好說了,當年無音門百位琴師遭山魔屠殺,非我所做,而是楚王爺”

江華道:“你直接說是楚王爺不就好了,何必躲了這麽多年”

唐鶴沒回他的話,這讓江華心裏又添了一把悶火。

想他歇斯底裏咆哮了許久,唐鶴尚且對他不置一詞無動于衷,現在陸忘川一來,三兩句話就讓他知無不言……

哼,簡直可惡!

于是江華看待陸忘川的眼神又從龍蛋變成了狗蛋。

陸忘川只淡淡道:“先生繼續說”

從唐鶴的口中,他們終于得知了這一段悲哀往事的始末。

幾年前,無音門琴師唐鶴名譽天下,一曲‘鎮魂’更是在玄門中嶄露鋒芒,又在亂葬崗禦琴鎮百鬼,平息東風裏之亂拔得頭籌,早已名滿天下無人不知,得世人追崇的同時也受歹人惦念。

楚王爺看中他不凡的修為,想要将其歸為己用,而唐鶴是朗月清風,淡泊名利之潇潇君子,不願涉足政權鬥争。

楚王爺确實不達目的不罷休,心狠手辣且無所不為之人,被唐鶴回絕後惱羞成怒,将山魔引入無音門屠殺百位琴師,獨獨抓走了唐鶴。

“狗賊,只要我看到你,就會想起無音門屍骸遍地,怎會為你賣命!你若不殺我,終有一天我讓你血債血償!”

楚王爺卻沒有殺他,而是挖去他的雙眼,在他內府中打入一道封印封住他的五感,讓他變成一具沒有知覺的活死人,笑吟吟道:“現在你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能否留在我身邊,為我賣命了?”

後來煉鬼道,招魂,也是他無可奈何,不得已而為之,縱然可憐,但也有罪。

江華聽他說完,遲遲感到自己手腳冰涼,于是搬了一把凳子坐下了,沒有再咆哮,沒有再歇斯底裏,而是難得的平靜。

“三裏莊命案,也是楚王爺吩咐你做的?”

陸忘川問。

唐鶴緩了緩,繼續說:“東風裏招魂是他第一次放我下山,法成後我就逃了,避開他的眼線,在人間游蕩了許久”

看來他依舊有什麽難言之隐。

于是陸忘川換了個問法。

“你肩上這把釘魂鎖,是怎麽來的”

這陰司刑具太兇惡,釘在生人身上無疑是将其變為一具傀儡。

唐鶴:“……一個老槐道人”

老槐?

只有修心魔入道的修士會被稱為老槐,一具空心老樹皮,沒有意識更沒有思想,連兇屍都不如,又怎會傷及唐鶴?

唐鶴道:“不是一般老槐道人那麽簡單,他——不吞心魔,食生魂,所以有靈有體”

“誰?”

“在下目盲,看不到他的相貌”

陸忘川笑了一聲:“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就受他驅使,殘害人命?活的也是窩囊”

他的忽然變臉在江華預料之外,這才發覺一直以來不顯山不露水的陸狗蛋公子,也是個兩面三刀虛僞狡詐之徒。

江華說:“你夠了,不許我議論你師兄,現在卻來折辱他,公平嗎?”

陸忘川難得和他針尖對麥芒,道:“和他比起來,我師兄算是清白無辜的了,你自己心裏也清楚,倘若他今晚走出這個門,還會有人庇護他嗎?能不能活命都成問題,如果我是他,抵死不願受人操控,拼死了落一魚死網破,就算死也幹淨利落”末了又道:“唐先生,我本敬你是君子,原來不過是貪生之輩”

唐鶴臉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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