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4)
是陸忘川有辦法讓被打亂掩藏的六爻現行,他揚起劍在空中挑了一個劍花,此時恰好天色全暗,星子一顆顆的崩了出來,受他所召的星子驟然變的明亮異常,在夜幕中閃爍光彩,但是其中有一顆明滅不定,似一盞随時被風吹滅的明燈。
宮位與爻位相牽,八生門分配,死門卻陰明不定,汜位有兇氣!
陸忘川提着劍如一只獵鷹般飛起,幾個起落間不見蹤影,身後枝葉晃動。
江紅菱趕到他身邊時,只見他正蹲在一口荒廢的枯井旁往裏看。
“怎麽回事?”
江紅菱問。
陸忘川把前襟撩起來塞進腰帶:“不知道,下去看看”
說完沒有絲毫遲疑的縱身挑了下去。
江紅菱也跟着挑了下去,剛一落地就聽到背後一聲“哎呦!”
阿珺揉着屁股爬起來,嘴裏還在嘟囔着好痛……
“你怎麽來了,快回去!”
陸忘川難得的變了臉,往常他可是扮成笑面虎蔫着壞。
阿珺笑嘻嘻的跑過去挽他的胳膊:“我趁赫連哥哥不注意,偷偷跑過來啦 爹爹別生氣麽”
陸忘川惡狠狠的瞪着她滿臉的不善說明他此時多麽的不爽。
這個赫連羨,還以為他靠得住!
然而現在在把阿珺趕出去已經不現實了,他不放心讓她自己一人下山,只能先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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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再跟你算賬!”
陸忘川狠狠點了點她的額頭:“跟在我後面!”
江紅菱把她向後拉了一步,哄孩子似的說:“你就走在中間,別怕”
阿珺從來不記仇,更何況是她無禮在先,朝她甜甜一笑也就把矛盾揭過去了。
這個枯井下果然有問題,地下是一道狹道,四周用石磚鋪砌,光滑水濕,濕氣濃重,三人壓輕了步子往前走了百十米,終于走到狹道的盡頭,豁然開朗,像是一座修建在在地下的府邸,幾條石板路通往不同的深處,兔子窩一樣讓人眼花缭亂。
“好臭啊爹”
陸忘川一愣,這才想起她的鼻子要靈敏的多,忙問:“哪裏臭指個方向給我”
阿珺捂着鼻子嗅了嗅,指向其中一條路:“太難聞了,我們出去吧”
話音剛落,只聽空曠的的地下府邸中傳來邦邦邦,像是打更的聲音。
陸忘川一手拉住一個女人閃入石壁後,凝神聽了聽,發現并不很像打更聲,更像是……木魚聲。
和尚怎麽又是和尚!
低緩詭異的木魚聲轉眼逼近,陸忘川握着劍走出石壁,兩步走到來人的正對面把他攔住。
敲木魚的和尚也停下了,光頭戒疤,僧履僧衣,當真是個和尚只是他雙目緊閉,面色青白,死氣沉沉的很。
青面和尚将木魚放在一邊,不由分說的朝他沖了過去。
果真是少林寺的功夫,腿法高明毫無破綻,陸忘川沒那個閑工夫以君子之風實打實的跟他過招,向後躲閃的幾步中就已經挨了他好幾腳,一根肋骨差點被他踹斷!
難道說少林寺的和尚都是大力金剛腿嗎?!
殺殺殺殺殺!
陸忘川雙目一沉殺心驟起,在他變化多端快如疾風的彈腿中後撤一步變幻步伐,轉眼晃出他的圍攻圈,得瑕将長劍至于腰間旋身逼近他用力一掃,齊齊斬斷了和尚的一條右腿,齊根切下。
和尚噗通一聲摔在地上,轉眼被血泊淹沒,然而他不聲不吭的摸到木魚,還沒來得及敲響就見一襲黑衣落在他面前,殺氣淩淩如魔剎。
“你不是人”
說完這句話,陸忘川舉起劍斬下他的頭顱,兩滴血液濺到他的臉上,妖異的可怕。
“……唔!”
阿珺頭一次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才要驚呼就被江紅菱眼疾手快的捂住嘴巴。
兩側有驟然加急的腳步聲逼近,且人數衆多,陸忘川擡起袖子擦掉臉上的血,閃身進入石壁。
“走”
三人加快步伐,一路上避開來往的和尚,有驚無險的走到石路盡頭到達一間高大寬闊的石洞,臭味也正是從這裏散發出來的。
原來三裏莊的死屍被運到了這裏……
三百多具屍體,如今血肉不再變成一具具皮包骨的幹屍,身上并沒有其他傷痕,似乎被吸食了血肉,不,并非沒有傷口,他們的心不見了。
“忘川”
江紅菱扒開一具女屍的衣裳,只見她心口有一處貫穿傷,似乎是被穿體而過,肋骨都被捅斷了。
“女屍被挖心,男屍完好”
陸忘川看着被丢在地上任其腐爛的三百多具幹屍,早已被蛆蛀食,此刻慘不忍睹,惡臭難聞。
阿珺站的遠遠的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捂住嘴巴拼命忍住不吐出來。
一顆小石子忽然蹦到陸忘川腳旁,似乎是被人踢過來的。
怨靈
陸忘川連忙看向石子飛來的方向,果不其然在牆上發現一個透明的小手,像是孩子的手,只是異常的透明,形狀渙散。
那孩子似乎想引他們去哪裏。
陸忘川連忙走過去,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手一直依附在牆上,慢慢的向前移動,帶着他們七拐八拐穿過許多屍洞,最後消失在一處水簾前。
此地和別處大有不同,圓頂高闊,以水簾相隔 ,大有水月洞天之勢。
陸忘川穿過薄薄的水簾,江紅菱帶着阿珺緊随其後。
穿過水簾,果然別有洞天,入鼻不再是屍臭,而是淡雅的花香,頂上洞口有陽光透進來,細細一看,竟還有蝴蝶流連飛舞……
空曠的石洞內只長了一顆竄天老榕樹,榕樹長勢好的驚人,每顆綠藤都有嬰兒的手臂粗,紮結着從枝幹中延伸下來,綠葉中彩蝶飛舞,那奇異的景色美的詭異……
榕樹和蝴蝶沒什麽詭異的,讓陸忘川察覺有異的是被榕樹綠藤環繞托起的一口白玉棺——
那一口凝白的玉棺被綠藤托起,離地面半人高,沒有棺蓋,蝴蝶停了幾只在上面,微微煽動着翅膀。
“……待在這別動”
陸忘川只身朝那口玉棺走過去,時刻提防着四周的動靜。
走到大榕樹下,玉棺近在眼前,幾只蝴蝶被忽然造訪的客人驚跑,緩緩飛走了。
都走到這兒了,當然要看看裏面是什麽東西,陸忘川加倍小心的靠近玉棺,不知為何,心中愈發不安……
這是誰……
躺在裏面的是一個人,是一個男人,乍一看到他的臉,陸忘川沒緩過神來,随後就是久久的愣住了……
這是個男人,很年輕的男人,他阖眼躺在玉棺中,着一身淡青色長衫,面色如玉,長發如墨,清麗秀雅的眉宇竟與陸忘川……有八分像。
陸忘川雙眼瞳孔似乎被毒峰刺了一下,一瞬間閃過許多無法言狀的濃郁色彩,最後只留下跌至冰點的憤怒。
聶華陰——
哼……
看着這張明秀漂亮,和自己有七八分想象的臉,陸忘川扯動唇角露出一絲冷笑。
聶華陰,你回來了啊,你終于回來了,你還是回來了,還是你從未離開過
和尚,白鹿涯,玉棺,聶華陰——
嘿,段重殊真是對你死心塌地呢……感天動地啊感動動地!
陸忘川臉上的表情一瞬之間變的極度猙獰,赤紅着眼眶看着躺在玉棺之中的聶華陰,那是受到莫大欺騙後的憤怒!
他活着嗎
還是睡着
不,他不能活着!
一個癫狂的念頭極速攻占陸忘川的腦海,殺了他,不能讓他活!
他活了,那他算什麽!
段重殊不是說過嗎
世上萬人皆可死,唯不可無華陰耳!
刻在忘川河畔三生石上,擦地擦不掉哇!
哈哈哈哈哈哈……
萬人皆可死,唯不可無華陰,萬人皆可死,萬人皆可死……萬人……皆可死,不可無華陰……
那麽陸忘川,也可死。
舉起封塵抵在他的脖子上,陸忘川握着劍柄不住的顫抖,單薄的面色蒼白如紙,幾乎将滿嘴的牙齒咬碎。
他不能死,不能死,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還有段重殊……所以他和聶華陰只能活一個。
可是底下這張臉,緊閉着雙眼一副沉睡中的模樣,分明是他在前世鏡中看見過的,也見過他與段重殊訣別,割袍決裂的一幕,更是記得留在蓬萊山上的那一方陳舊的小院子……
手上逐漸沒有了力氣,險些連劍都拿不出。
陸忘川忽然覺得自己荒謬可笑極了,他真想蹲下去抱着肚子痛痛快快的嘲笑一番自己,以看清此時的他是多麽的荒誕無稽。
他将劍收了起來,默默的向後撤了一步。
殺了聶華陰,你就能活的痛快嗎?
不是說了嗎,不可無華陰!
不可無華陰啊!
竟然對他,起了殺意,這簡直太混賬了。
從洞口灌進來一陣晚風,吹散了幾只饒葉而飛的蝴蝶,陸忘川擡手遮住吹到眼睛裏的風,等風止後再次去看聶華陰。
聶華陰正看着他,睜着雙眼眨也不眨,錯也不錯的看着,似乎已經看了他很久很久……
他一雙瞳色稍淺的眸子色澤清淺,帶着滿滿的疏離和漠然,和讀也讀不懂的深意。
陸忘川卻在一瞬間感到驚懼,無意識的又向後退了一步。
聶華陰微微的勾了勾唇角,說:“你想殺我”
陸忘川正想說些什麽,冷不防一陣狂風刮來,碩大的榕樹枝搖葉顫,落葉蕭蕭而下。
這風來的猛而邪,陸忘川扛着勁風穩住下盤,再去看聶華陰時,玉棺中空空如也,哪裏還有什麽人。
聶華陰走了。
☆、橫眉冷對千夫指【四】
聶華陰正看着他,睜着雙眼眨也不眨,錯也不錯的看着,似乎已經看了他很久很久……
他一雙瞳色稍淺的眸子色澤清淺,帶着滿滿的疏離和漠然,和讀也讀不懂的深意。
陸忘川卻在一瞬間感到驚懼,無意識的又向後退了一步。
聶華陰微微的勾了勾唇角,說:“你想殺我”
陸忘川正想說些什麽,冷不防一陣狂風刮來,碩大的榕樹枝搖葉顫,落葉蕭蕭而下。
這風來的猛而邪,陸忘川扛着勁風穩住下盤,再去看聶華陰時,玉棺中空空如也,哪裏還有什麽人。
聶華陰走了。
“爹爹!剛才從棺材裏飛出來一個人呀,詐屍了啊!”
阿珺受了驚吓,正躲在江紅菱懷裏發抖,催促着她爹趕快出去。
陸忘川擡頭朝洞口看了一眼,然後豎起劍鋒一劍劃開洞口的岩石,洞口被他劃了一個大口子,碎石塊紛紛揚揚的落下,與此同時地面傳來楚華年的聲音。
“忘川是你嗎應一聲”
陸忘川沒吱聲,抱住阿珺架輕功飛了上去。
赫連羨一見他,差點噗通一聲給他跪下,連連拱手作揖以性命為擔保不會有下次。
陸忘川已沒了心情治他的罪,走到楚華年身邊問:“剛才看到有人出來了嗎?”
楚華年瞅着他在月光下模糊不清的臉色:“沒啊,就你們三個,碰見啥了臉兒白成這樣”
“……除了一堆幹屍,什麽都沒有”
陸忘川拔了把草,邊擦劍鋒邊走遠了:“星陣還沒布完,我去布星陣”
楚華年:……
這小子吃錯藥了吧?
阿珺出了洞穴就跑到一邊吐兩人一個天昏地暗,把赫連羨吓的臉都白了,又見陸忘川一臉又青又白,不死不活的臉色,明顯是強強隐忍着極大的怒火啊。
可憐的赫連小公子覺得自己将要被未來岳丈給作難死了,他可算後知後覺的發現陸忘川這厮雖沒江華的嘴壞,但他的心眼可是比江華豐富了太多。
但是,前輩再怎麽說也是前輩,偶像終究是偶像,更何況陸前輩還生出了阿珺這麽招人喜歡的女兒,雖然不知道他跟誰生的,但是擋不住赫連小公子對他那如江海梼杌一樣洶湧澎湃的崇拜感激之情。
阿珺身上的妖氣被純骨用藥物壓制後才放心讓她下山,所以赫連羨此時還不知他迷戀上的是一只小狐貍。
“怎麽了丫頭?”
楚華年看她粉白芙蓉似的一張小臉吐的慘白,好不心疼的問。
阿珺抹着眼淚把洞中的所見說給他們聽,末了又說:“我沒看錯啊舅舅,那個棺材裏,明明詐屍了啊!”
“詐什麽屍?”
陸忘川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提着黑黢黢的劍,板着陰森森的讨債臉,對阿珺說:“明明從棺材裏跳出來一只黃鼠狼,連個人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爹教你,別瞎說”
阿珺懵了好一會兒,扯着江紅菱的袖子問:“江姐姐,你看到的是一只黃老鼠嗎?”
江紅菱和陸忘川對視一眼,雖不解他為何歪曲掩蓋逃出玉棺的男人,但沒有拆穿,點頭說是,好大一只成了精的黃鼠狼。
陸忘川繼續一板一眼的給她洗腦:“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只黃老鼠,聽到沒有?不然它半夜找你借身,我可不管”
阿珺忙不疊的點頭答應。
交代完阿珺,他還不放心,也說不清自己在擔憂什麽,又回到方才逃出的洞口,用掌風運了半傾石土盡數傾灌進坍塌的洞穴,将那只玉棺和那顆茂密的老叔一起掩蓋,似乎在心有戚戚然的在......毀屍滅跡。
辦完這些事,他又提着劍轉走了。
“我去布陣,你照顧好他們”
楚華年擰着眉頭納悶的看着他的背影,這小子神思恍惚,魂不守舍的,他才比較像是被黃鼠狼附了身的那一個。
白鹿散人失蹤,白鹿崖守山人也不知去向,此時的白鹿崖全然成了一個毫無防護的空山,這對陸忘川來說絕對算得上撿了個漏子。
嘿,還真像有人和他裏應外合,聯起手來作亂,若不是地下法器失效,他怎會如此有恃無恐的順利布下自己的天陣星法。
白鹿崖,将成為他為自己謀得的第一塊封地......
待他法成,地下的和尚,幹屍,以及徘徊不走的冤魂,都将被永久的埋葬封印在此地,算是無償的祭品。
真是的......
他趟在沒膝的草地裏尋找星位,忽然沒頭沒腦的搖頭自嘲似的笑了聲。
雖然他從沒給自己定位成沽名釣譽的聖人,就像如今的玄宗大家一樣,但他至少不認為他當真是個十惡不赦的惡徒,少年之身,赤子之心,他也曾天真純稚過,甚至不久之前還想要滅除世間所有霸權專政,替天行道,雖然他也不知道這個‘天’是個什麽鬼東西,但他也曾是個正氣浩然根正苗紅的好少年啊,可是今日——
他即将變成他口中用鮮血鋪墊野心的政治家中的一員,雖然他為的不是權位和名利,他圖的只是一份平等和自由,但是他也正在變的更加心狠,更加殘忍,不僅是對世人,對待自己更是如此。
他正在一步步的走上正邪不辨,萬劫不複的這條路,真是成也陸忘川,敗也陸忘川,無論功成與否,陸忘川只能是陸忘川,不會成為其他什麽人了。
孽徒——陸忘川。
段重殊,無論你想幹什麽,都讓我毀了吧,或許我是在幫你也未可知呢?
一旦想到那人辛辛苦苦奠定的基石正在自己腳下一點點的坍塌,或許将從雲端淪落泥潭,落得和自己同樣的境地,他竟......有一絲快意。
“誰?!站住!”
身後不遠處一陣林影晃動,驚起晚風陣陣。
楚華年喝了一聲,然後拔劍出鞘追進深林。
陸忘川回頭望了一眼,然後回過頭繼續用劍砍草,心說你喊什麽喊?直接追就好了啊,這些赤誠之士通有的壞毛病就是一驚一乍,從來不懂得什麽叫做‘悶聲發大財’‘背後捅刀子’如此才能事半功倍啊。
樹林子裏已經打起來了,且動靜不小,遠在百尺之外的陸忘川都感覺的到一道道劍氣從四面八方湧來。
“忘川!”
楚華年忽然吼了一聲,然後劍氣更急。
陸忘川一路砍着野草,一路慢慢悠悠的晃過去了。
“師兄,你怎麽沒多少長進啊”
他說:“還這麽膿包”
楚華年:“小混蛋你看那是誰?!”
十幾步開外的地方,站着一個身姿削瘦的男人,那人一襲青衣白衫,手持長劍,腰間墜一香囊。
“哈......”
陸忘川咧嘴冷笑了一聲,眼神在一瞬之間暗了下來,陰狠的像是點了兩團鬼火,即陰郁又明亮。
來人好巧,故人重逢,竟是周越霖。
陸忘川豎起長劍,彈了彈劍鋒,雲淡風輕道:“弄死他”
然後腳尖使力,張開雙臂如獵鷹般騰空飛起,迅猛如閃電般朝周越霖俯沖而下,那架勢分明是要将他處之而後快!
楚華年更是恨他,乍一見他之下赤紅了雙眸,此時也一手提劍,一手橫于胸前防護,向仇人飛奔而去。
兩人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都朝周越霖讨命去了,任周越霖是九微派大弟子,面對一位劍靈,一位魔修,他也插翅難逃。
不料周越霖竟不躲,只是直直的望着他們,那姿态,仿佛像是刀口下垂死的死囚。
七分劍氣逼至劍鋒,陸忘川顯然想要将他一擊必殺,飒飒生寒的封塵在月華下閃現冰冷無情的冷芒,狂挽了一個凜冽的劍花,幾道光影交錯的劍氣如索命銀勾般沖向周越霖。
這厮是來找死的?
陸忘川向他劃出劍鋒的同時,也在時刻提防着他的動作,只見毒辣劍氣即将入侵他的胸腹時,木頭似的男人終于有了動作......
他将腰間的香囊取下,緩緩舉到面前。
電光火石間,陸忘川瞥到香囊上的符文,雙目一凜力挽狂瀾,猛然扭轉劍鋒!
鎖靈囊!
氣勢如虹的劍氣摧毀叢林千尺,将大地生生割裂成峽谷。
雖然陸忘川及時收手,但周越霖依舊被波及,向後飛出數尺,狠狠摔在地上,那只香囊落在了他原先站立的地方。
“幹什麽?”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楚華年也傻了眼。
陸忘川向下飛落,不言不語的撿起鎖靈囊,端詳上面撰寫的符文。
這只鎖靈囊是上好法器,然而被護在裏面的魂魄卻異常脆弱,淺淺的一層熒光忽明忽暗的閃現,像即将夭折的新生兒般似乎随時會消耗盡生命的最後一絲光亮。
“你管它幹什麽?!”
楚華年惱道:“先砍了那個混蛋再說!”
說完不由分說的朝周越霖氣勢沖沖的走了過去。
周越霖身受重傷,并非他九微派大弟子的名號浪得虛名,而是此時他傷上加傷,本就被吸了七分內力的身體早已瀕臨油燈耗盡,此時更是無力反抗掙紮。
陸忘川拉住楚華年,搶先一步走到他身前,淡漠的眸子掃視他一圈,發現這人就算不死在他劍下,也離死不遠了。
此時的周越霖面色枯黃衰敗,發色如幹草,雙眼似枯泉,原本飄逸仙靈的青衣白衫此刻如爛草抹布,消瘦的不成樣子,四肢如竹竿,不像是青年,倒像極了垂死的老漢。
“那,那是......”
周越霖捂着他紙糊般的胸口,朝陸忘川伸出手,竭力瞪大雙眼,那雙陳年舊紙般的枯黃眼珠似乎随時會從他的眼眶中掉出來。
楚華年也看清了他現在的德性,一時有些詫異,緊擰着雙眉也忘記了尋仇。
到是陸忘川,一腳将他的手腕踢翻,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誰?”
這一腳幾乎把他的手骨踢斷,周越霖吃力的想從地上爬起來。
陸忘川癟癟嘴,心說這麽折騰幹什麽,反正你快要死了,于是擡腳踩在他的心口上,舉着鎖靈囊問:“周師兄,這什麽東西?說出來,我讓你死個痛快”
“雨,雨——”
楚華年瞳孔一震,豁然出手一把将鎖靈囊奪了過去。
洛雨棠這三字,就算千百年來不曾被人提起,他也刻骨銘心,此時只聽得只言片語,就足以讓他憶起故人。
沒錯,正是洛雨棠了。
微弱的靈魂在鎖靈囊中靜靜的沉睡,輕飄飄的躺在楚華年手中,卻讓他險些承受不住這份重量。
陸忘川收起腳,蹲下身子問他:“洛雨棠?你胡說八道什麽”
擡手把鎖靈囊從楚華年手中扯下來,舉在他眼前道:“我問你,這裏面是誰,敢說慌,我就捏碎它”
說着猛的把鎖靈囊握住,看似真要将裏面比琉璃還脆弱的魂魄捏碎。
“忘川!”
“不!”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驚呼出聲,都想要阻止他。
陸忘川心中了然,把鎖靈囊交給楚華年,對氣喘籲籲的周越霖說:“怎麽來的?剩下的殘魂在哪兒?”
沒等周越霖緩口氣回答他,楚華年也不知是喜是悲的煞白着臉色,把一片豔紅枯萎的花瓣送到他面前。
“真的是雨棠”
這花瓣,正是洛雨棠的精血化作的永生花。
當年還在清心苑中,他守着洛雨棠的屍體不肯将他下葬,兩天後,從天而降一場落花雨,洋洋灑灑如驟雪般落了十寸厚,把院子裏守着執念不肯分離的兩人淺淺的淹沒......
鮮紅的花瓣像是鋪陳了一場鳳冠霞帔,送了故人,祭了離人——
後來,洛雨棠的精魂散去,屍身骨血化作一株株永生不死的花朵,長留在清心苑中,就此葬在了那個讓他歡喜,讓他悲傷的地方。
難道說,周越霖将洛雨棠的屍骨所化的永生花再次修煉出的精魂?
這是極其艱難的求道摸索的歷程,與招魂邪術無異,甚至更為艱難,因為洛雨棠是自散精魄,散于天地如浮萍。
看周越霖如今的尊容,應當是鑽研了歪門邪道無異,甚至有可能拿自己的精魂來召喚洛雨棠的魂魄,與自殘獻祭無異。
但是,修魔把自己弄成這副鬼德行的,他算是千古以來第一人了,就算是獻出自己的精魂,也不應是如此慘淡狼狽。
“忘川,你看”
楚華年指着他的腰間,竟有兩根手腕粗的鐵鏈洞穿他的腰腹,鐵鏈垂在他的身前,上面沾染着幹涸的血跡。
這......活該啊!
陸忘川忽然笑了,好整以暇的問他:“誰弄的?我得好好謝謝人家”
周越霖卻是緊緊盯着他,想要向他傳達什麽訊息般,掀動雙唇吃力道:“唐——鶴”
唐鶴?
陸忘川眉頭一挑,無聲的哦了一聲,笑說:“你倆到是有緣,身上都拴着狗鏈,還有誰?”
唐鶴身後必有大魚。
周越霖忽然變的激動,瞪大枯黃的眸子看着他,抓住他的衣角說:“雨棠,不要讓他把雨棠搶走,他是個魔鬼......魔鬼!”
陸忘川笑不出來了,雙目陰沉的看着他:“誰?說清楚”
然而周越霖卻說不出了,喉嚨忽然被封住一樣啞了聲。
不知從何處傳來悠揚的蕭聲,穿過層層樹木送達他們耳邊。
這蕭聲婉轉悠揚,聽起來頗為悅耳,然而周越霖卻如聞催命撞鈴,拼命的掙紮起來,枯瘦的指尖險些把陸忘川的衣角抓破。
“啊!”
周越霖此時的模樣太痛苦太凄厲,似乎這蕭聲如一把刮刀,聲聲将他的骨肉片下。
楚華年隐隐動了恻隐之心,想要打出一道結界護住他,卻被陸忘川拉住胳膊向後退了幾步。
“你要救他?”
陸忘川的語氣莫測如海深:“他樹敵不小,而且都要死了”
這蕭聲他記得,分明是三裏莊與是江華對抗的高人。
江紅菱聞聲趕到,只聽了一耳蕭聲,便道出來者何人。
“東風巫女”
江紅菱道:“江華說過,此蕭音與唐鶴所傳授給他的音律想通,應該是東風巫女沒錯”
☆、橫眉冷對千夫指【五】
唐鶴的徒弟?怪不得本事這麽大。
陸忘川散出真識去尋找這位神秘之極,尚未現身的東風巫女。
周越霖尚在凄厲喊叫,如被惡鬼附身般痛苦難當。
“救......救我!啊!”
他的喉舌被封住,此時撕扯着張口說話,咽喉像被撕裂般血管爆裂,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湧而出,舌頭也順着鮮血從口中流出,而後嗚咽着再難發聲。
江紅菱心有不忍的看着眼前慘烈的一幕:“好狠毒的刑咒”
這蕭聲就像一個無形的障壁将吹奏之人牢牢的隔離,陸忘川尋不到暗處之人的位置,便揚聲喊道:“閣下何不出來相見!”
話音剛落,從四面八方傳來女子的笑聲,均是一個人。
那女子輕快的笑說:“嘻嘻嘻,我認得你呀,你是.....忘川?是忘川嗎?我記得你的”
陸忘川眉心一驟,道:“沒錯,閣下是?”
“不能告訴你的啊,不能”
女子說罷,語氣中湧出幾分憐惜,嘆了口氣道:“周公子,何苦要逃呢?我家主人不是壞人的,你誤會了”
輕柔的女聲散去,随之而來一陣和煦的晚風,晚風如有實質般湧向周越霖,在他身邊旋轉飛沙,掃起一圈圈的枯枝落葉,将周越霖的悲咽聲團團包裹在內。
轉眼間,晚風散去,地上一灘血糊,夾雜着血腥味的微風飄散在林中揮之不去。
“......他收集了雨棠的魂魄”
楚華年如此道。
陸忘川點點頭:“積了陰德好投胎,他死有餘辜”
赫連羨帶着阿珺也趕來了,阿珺聞到林子裏濃重的血腥味,險些又吐了。
“忘川”
楚華年牢牢握着鎖靈囊,咽了口唾沫問:“這,怎麽辦?”
他的眼神許久不曾這麽明亮了,那劫後重生的期許和喜悅閃爍着灼人的光亮。
陸忘川堅硬的心髒在一瞬間便柔軟了些許:“先重置了星陣再說”
阿珺忽然咿?了一聲,指着夜幕說:“爹爹,方才好像飛過去一道白光”
陸忘川擡頭去看,白光沒看到,到是在不遠處的樹梢上看到一個人影。
那人長身玉立,一身蕭索深沉之意,一襲白袍,黑發如墨。
起初,他以為是天魔子,細細一看,原來是段重殊。
段重殊立在樹梢之上,月光在他身後沿着他的身形淺淺描摹,度了一層清冷的光暈,衣角随晚風吹拂清揚。
陸忘川仰頭望着他,唇角抿動,似乎想說些什麽,終究無話,只是心中感慨,想不到還能再看到他的凡相。
“大法師”
楚華年已然猜到他的來意,朝他拱手作揖道:“蓬萊山不辭而別是我的疏忽,但是今日周越霖的死和我師兄弟二人并無關系”
除了楚華年和陸忘川,在場其他三人都是頭一次見到褪去佛像的段重殊,到底經歷些許風浪的赫連羨和江紅菱旁觀不語,阿珺也有慧根的很,察覺出此時氣氛凝重,且站在樹上的那人來頭不小,于是窩在赫連羨身邊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段重殊默然許久才道:“私逃蓬萊島,再闖白鹿崖,你們可知白鹿散人閉關未出,此處是禁地”
閉關?
陸忘川眼中波光一閃,白鹿散人在閉關?不是說他失蹤了嗎?再說哪有人閉關不留人護法,連山都沒人守。
而且,這人憑什麽這樣義正言辭的質問他們,他自己不也在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心中怒火又起,并且此刻更為洶湧,陸忘川嗤笑一聲朗聲道:“我們來這兒有什麽重要的,大法師來此有何貴幹?找人的不是?”
段重殊遲了許久才說;“你說什麽?”
陸忘川磨了磨牙,盯着他的身影冷笑道:“裝什麽裝,我都看到了,你金屋藏嬌藏的可真好,死人都能讓他複生,教教我怎麽樣?”
“......你在說什麽?”
“我說什麽?我說聶華陰!”
陸忘川忽然變的激憤,指着他吼道:“萬人皆可死,不可無華陰,這不是你說的嗎!”
樹梢微微晃動,段重殊落到地上,一步步的朝他走近,面目隐在背光中模糊不清,淡漠的語調如風佛雪落。
“為什麽提他?”
陸忘川低哼了一聲:“敢做就要敢當,你做都做了,還怕我說嗎?”
段重殊凜冽如刀鋒般的眉線皺起,說:“我做什麽了?你說”
哎呀,這可不是惱了麽?
陸忘川有些極端的在心裏暗道,你不是佛嗎?不是無悲無喜四大皆空的大法師嗎?怎麽沒說兩句話就急了?怎麽一提起聶華陰,你就變成凡人了。
他越是如此,他就越想激怒他,挑釁他,想要看看他能為了聶華陰失控到什麽地步。
“你做的可真是太多了”
陸忘川笑嘻嘻道:“與華陰書不是你刻的嗎?蓬萊山上 的院子不是你留的嗎?你不是大法師嗎?就這麽放不下他,你的佛,準許嗎?”
段重殊的确惱了,從他口中聽到聶華陰這三個字已經足夠讓他心驚,驚慌到有些失措。
“休要再提他!”
這是惱羞成怒了?
陸忘川不甘示弱的回吼道:“我想說就說!一個死人而已,我才不把他當我祖宗!倒是你在這兒護什麽食!”
段重殊一向冰封雪寂的眉宇間流淌着洶湧的暗波,看着眼前出言不遜的人,似乎是強壓了許多的無奈和憤怒。
“沒有他,怎有你?”
陸忘川慢慢的冷笑了一聲:“你可算說出來了,沒有他怎有我?那你現在想要用我換他嗎?”
段重殊卻撇開了這句話鋒,伸出手道:“把九五契書還給我,立刻下山”
陸忘川沒有動彈,說實在話,他真是受夠了段重殊這副無限包容他,縱容他,就像對待一個無知幼童的模樣,放在以前吧,或許他還會竊喜,啊......原來這個人是在意我的,還有人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