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5)
我,但是現在,他只感到被輕視的憤怒。
他說的話,他不當真。
他做的事,他不認同。
聶華陰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刻,或許連他這個人,都變得可有可無了。
“什麽東西?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可知各路人士正在趕來圍捕你的路上,現在下山尚可逃命”
陸忘川歪着腦袋,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他,眼神無辜又迷茫極了,說:“你管我”
說完轉身欲行,卻被他按住肩膀。
“陸忘川!”
陸忘川咬一咬牙,毫不遲疑的轉身出劍就刺:“你也知道我不是聶華陰嗎?!”
段重殊毫無防備的閃身去躲,一道劍光貼着他的衣襟劃過。
“忘川!”
他忽然出手,楚華年大驚之下連忙上前阻攔,扣住他的手腕低吼道:“你幹什麽?不要命了?!他可是段重殊!”
陸忘川冷聲怒道:“我知道他是誰,一個混蛋!”
楚華年渾身一凜,冷汗都快出來了。
如此大逆不道出言不遜,小師弟還真是找死啊,而且還會把他們都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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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就叫,交友不慎!不慎!
段重殊的衣襟上被他的劍鋒劃出一道裂痕,沒有如楚華年所料的那般勃然大怒,而是再次伸出手道:“......把九五契書交給我,我送你們下山”
陸忘川油鹽不進,繼續挑釁他:“這麽着急轟我下山,是在山上藏了什麽東西,不想被人看到嗎”
段重殊擰着眉頭看着他,只覺頭痛難當:“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在說什麽你清楚的很!”
他扭開楚華年的手,不由分說的提劍朝他砍了過去!
段重殊甩開折扇輕輕一揮,揮散來勢洶洶的劍氣,足尖一點向後高高飛起。
陸忘川踩着晃動的枝葉不依不饒的追了過去,看似真要和他一決高下,拼個你死我活。
楚華年:......
眼睜睜看着樹梢上轉眼間打在一處的兩個人影,黑衣裳那個持劍相逼,劍光挽了一朵朵凜冽的劍花,摧毀方圓一片片林葉,白衣身影只守不攻,只是一昧的躲避。
本來尚有回旋的餘地啊,卻被陸忘川一手造成現在不可收拾的狀況,和段重殊把臉皮撕破真是再傻也沒有了的決斷了!
到底該不該幫小師弟一起作死呢?
楚華年很糾結。
“大法師方才所說的九五契書,的确在忘川手中嗎?”
突如其來的變故沒有讓江紅菱亂了陣腳,她冷靜的觀望着天上打鬥在一處的兩人,由此也肯定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猜測——
相傳,段重殊為了洗淨聶華陰的前世孽債,和三生老祖簽訂密約,以此換得聶華陰沉寂在忘川河中的殘魂被洗淨撈出,轉世投胎。
這傳言被神宗玄門嚴令禁傳,連聶華陰這三個字都變成禁語,為數不多的知情人也是緘默其口,只在暗中揣度猜測,從來不敢搬到明面上扯是非。
江紅菱就是為數不多的知情人中的一個,只是她本來不相信這個悲傷到有些绮麗的傳說,直到她在陸忘川手中看到了那把封塵劍,由不信,變成了不願信,然而此時,卻是由不得她不信。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說得通的解釋。
楚華年還不很是信任她,又不好騙她,于是為難的保持沉默。
江紅菱似有若無的嘆了聲氣,道:“如果大法師丢失九五契書,天下必亂,他實在不該”
楚華年忙問:“怎麽說?”
江紅菱道:“九五之爻,人皇天命,都由九五契書記載,四大玄宗商議,大法師執筆,換句話說,如果段重殊沒有九五契書,他的地位就難保了”
楚華年:“......陸忘川!你個二愣子!趕快把那要命的東西交出來!”
然而忙着飛上飛下的陸忘川沒工夫搭理他。
此時樹上悠悠飄下來一道懶洋洋的男聲。
“那家夥搶了九五契書?”
楚華年和江紅菱擡頭一看,只見一棵大樹上蹲了一個人,白衫紫褂,絕世風流,除了江華還有誰。
江華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的蹲在他們頭頂的樹杈上,一直不曾被他們發覺,看了多時的戲,摸着下巴哼笑一聲:“還真是找死啊”
說完一躍而下,看了一眼縮在赫連羨身後的阿珺,一語點破她的身份。
“陸狗蛋身邊都是些什麽東西,不是邪魔歪道就是妖魔鬼怪,難怪他自己也不是什麽好物”
說着和楚華年心有靈犀般對視一眼,又同時一臉嫌惡的把頭扭開,真是多看對方一看都膈應!
阿珺呸了他一口:“你才是妖魔鬼怪!”
赫連羨把阿珺拉到自己身後,難得一本正經的顯露出自己的怒氣:“江師兄這話說的太難聽了,何必平白無故刁難一個小姑娘”
江華斜他們一眼,懶得搭理這一對腦筋都不大靈光的鴛鴦,把一塊玉牌亮出來給江紅菱看:“奉宗主之命圍捕陸忘川,師姐,你該和我站在一起了”
只見十幾名白衫紫褂的少年從暗夜中悄然現身,有序站在江華身後,齊齊朝江紅菱拱手見了一禮,均叫了一聲:“大師姐”
眼前這局面,是江紅菱早有所預料的,無奈的搖頭低低笑了笑,對赫連羨道:“你願意違抗你家家主的命令嗎?若敢的話,現在就帶阿珺下山,保護好她”
赫連羨一愣,還是那麽一副傻呆呆的模樣,默然了片刻後忽然抓住阿珺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山腳下跑了。
江華也不攔他,彈飛落在他指尖上的一個小蟲子,淡淡道:“師姐,你要攔我嗎?”
江紅菱不答,只是把戴在右手手腕十幾年的手環取下來交給他:“我不再是赫連家弟子,也不會與你為敵,你也知道忘川并沒有做錯什麽,他才是無辜的”
江華把她的手環收好,雲淡風輕的點了點頭,然後将手一揮,厲聲道:“護送大師姐回江府!”
☆、橫眉冷對千夫指【六】
少年們一擁而上,轉眼将江紅菱圍住,躬身以禮相請。
江紅菱鎮定如初:“子淵,你這是在逼我”
楚華年不聲不響的闖入赫連家弟子的包圍圈,站在江紅菱身邊,持劍對江華道:“你不辨是非,也是個空有其表的糊塗蛋”
江華勃然怒道:“要不是因為你,陸狗蛋還落不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你才是個名副其實的掃把星!”
“姓江的,我忍你很久了!”
“哼,我也一直看你不順眼!”
一劍一笛轉眼相接,兩道人影掃起陣陣疾風。
雖說她的功力遠超這些師弟,但是對方人多勢衆,江紅菱一時也難占上風,更何況他們還是昔日的同窗手足,她無論如何也難下殺手,只是周旋其中抱住自身,挑開數道銀劍後得暇喊道:“忘川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陸忘川尚在和段重殊糾纏,聞言分神朝地面看了一眼,回手又是一道劍氣掃将出去。
“你還不出招嗎?那我走了!”
一柄折扇在他手中旋轉飛舞,如蓮花般開開合合,與他的劍鋒交錯數下尚完整無缺,化解數道劍氣,招式溫和以守為攻,此刻見他留下一道劍光旋身飛踏欲走時才變換步法向前翻飛越過他的頭頂,然後落在他面前阻攔他的去路。
“把東西給我,我不攔你”
陸忘川冷哼了一聲:“假公濟私,那就沒得說了麽”
言罷提劍又砍,劍法驟然加急,上下橫掃,像是訓練有序的千軍萬馬忽然被一柄銀槍插入腹中,人仰馬翻,狂卷風沙。
若說方才和他對峙尚留了幾分餘地,此時的陸忘川則是不留餘地的想把他逼退,每一招每一式送出去都将他逼向死路,勢如破竹般的劍氣貼着他的身影一道道飛過去,閃爍在夜幕下像是招引了數道閃電天雷,将偌大的星盤幕布切割斬斷!
對方如此兇悍的全力以赴,段重殊也不得不認真對待,只是致死無法做到如他般不留情面,手中的折扇被他凜冽的劍鋒斬斷扇骨,又是一道劍氣襲來将綻落的蓮花一分兩散......
化相失效,折扇白光流朔,一根九連環龍首禪杖赫然出現在段重殊手中。
陸忘川如同殺紅了眼的悍匪般揮起長劍朝他的禪杖斜劈而下!
段重殊躲也不躲,只是将右手的禪杖移至左手,然後甩出廣袖将他霸道的劍鋒包裹其中,手掌貼着劍刃一路探向他握劍的手腕,然後捏住他手腕處的穴位反向扭轉。
他這一招以柔化剛簡直比化骨綿掌還可怕,陸忘川根本來不及防備的被他捏住手腕,一瞬間仿佛渾身的命門被他拿住,內力阻塞筋骨盡斷,疼的他臉色煞白,使不上分毫力氣。
“把九五契書給......”
話沒說完,只見陸忘川驟然擡起眉峰,陰冷的目光的越過他的肩膀,似笑非笑道:“聶華陰——”
段重殊回頭去看時,已然中了他的計。
陸忘川就勢把住他的手,借力向上飛起,将全身內力凝聚右腿猛然沖破內府中的阻塞,江海決堤般的一腳穩穩當當的踹在他的心口上!
段重殊回頭的同時,像是撞上一股被力拔山兮的力量,防不勝防的被他踹下林稍,扣着他手腕的掌心向後劃了幾寸再次握住他的劍,不肯放手。
如一道隕石砸下,兩人摔落到陸忘川掩蓋的并不高明的洞穴中。
數不清的亂石如雨般向下砸落,轉眼将地上摔在一起的兩人埋了三寸厚。
陸忘川趴在地上,毫無意識的把頭埋在他的肩上躲避亂石積土,因為身下有人墊着,摔倒是沒怎麽摔着,反而那些石頭砸到他的背上砸的他生疼,骨頭都被砸的嘎吱亂響。
他咬牙挺過了這場漫漫的落石雨,渾身上下被砸了個暢快淋漓,不用掀開衣服看就知道沒一塊好地兒了。
後腦勺起了幾個包,貌似砸的他腦袋都轉不利索了,遲了許久才去看躺在地上的段重殊。
段重殊比他慘的多,白衣上滿是灰塵,幾乎快被落石淹沒了,禪杖丢在一旁,當真是狼狽的很。
頭一次見到他這麽狼狽,陸忘川不厚道的想笑。
好嘛,這朵高嶺之花也有跌落泥潭的一天。
段重殊擰着眉慢慢坐起來,環顧一周光線模糊的洞穴。
“這是什麽地方?”
陸忘川原本想笑,聽了他這句話,反而笑不出來了,曲起一條腿坐在地上,好整以暇道:“你不知道?真不知道?”
段重殊發現,現在無論他說什麽,眼前此人總是思慮再三,不肯輕易相信,于是也就不再說什麽,把禪杖拿起來杵着禪杖想站起來。
不料陸忘川忽然握住他的禪杖,湊到他面前,異常嚴肅的又問:“你當真不知道嗎?這顆大樹,樹下的玉棺,沒見過嗎?”
段重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雙眼,一派淡漠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看着他光滑冰冷的像兩顆零落佛珠般的眼睛,陸忘川忽然有種茅塞頓開,恍然大悟的感覺。
對啊,段重殊不會說謊,更不會騙他,他是個連謊言都不會費心編排的人,許多事他只會隐瞞,絕不會用謊言掩蓋。
那又是誰讓聶華陰重現人間,除了段重殊還有誰?
外界傳言,三裏莊不禮佛而被降罪,數百條人命命喪黃泉,亡魂被召集在此處,這裏有和尚把守,守護的或許正是躺在玉棺中的聶華陰,聶華陰的魂早已被貶入忘川河中,最後一縷殘魂正是轉世投胎的自己,他既然能逃出玉棺,分明是有魂靈支體,照目前事态發展所看,他的魂從何而來也就可以想見了。
此事一旦被揭發,那麽段重殊将百口莫辯,以生靈煉魂,使死人重生,還是死了好幾百年的大魔頭聶華陰,別說三生老祖,連玄門修士也不會饒了他,他陽間執法大法師的地位将會動搖,四大玄宗中也将會将他剔除。
轉念之間,陸忘川明晰了這場陰謀詭計,但是,他竟沒有絲毫驚詫,反而很是心平氣和,只是有些惱怒,惱怒怎麽被人搶先一步,被占先機,落得被動的局面。
他的确看段重殊高高在上的權位不爽很久了,也想把他從雲端拉到塵土中,和自己一樣才好呢,但是此人何去何從,是神是人,應該由他說了算,只能由他說了算,就像他對段重殊那濃郁到畸形的獨占欲一樣,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操控他,謀害,更不行。
說白了,他就是想把段重殊牢牢握在掌心,哪怕是守護他還是摧毀他,都必須由他掌控,誰讓他最先招惹了自己呢,這不也算是因果嗎?
唉......陸忘川你真是好陰險的心啊,虧得他一直這麽袒護你。
陸忘川暗暗的在心中唾棄自己,可是他就是這麽一個自私霸道,偏執無理的人,他想鎖住的人也只有一個而已,反正這世道已經對他足夠的不公,為什麽他不能自己成全了自己呢?
他轉頭看向被石頭砸破的玉棺,目光平靜的像是狂風暴雨後的蓄水湖面,深沉,平淡,心重如海深。
至于聶華陰,要告訴他嗎?
他尚不知情,倘若他不說,為聶華陰煉魂的人絕不會引火燒身,消息将暫時的被他壓住,要告訴他實情嗎?
陸忘川的唇角微微抽動,極輕的笑了一下。
當然不,一定不能。
他永遠不知道聶華陰死而複生才好,最好自己能在聶華陰被揪出來之前,了結他,這樣一來,世上無華陰,只有陸忘川。
那些屬于聶華陰的,不屬于聶華陰的,都會成為他的,包括段重殊。
目前聶華陰下落不明,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陸忘川沒察覺自己的目光在瞬間變的明亮,像是萬丈烏雲後終于閃現出一絲光亮,驅散了厚重的陰霾。
段重殊自然不知曉他的百轉心思,拄着禪杖站起來,道:“九五契書,你既然已經看過,還給我”
陸忘川拍拍屁股站起身,耍無賴似的笑說:“我沒帶着,改天吧,改天還給你”
段重殊的眉宇間湧上幾分不易察覺的怒氣,沉聲道:“拿出來”
“哎呦,說了沒帶在身上,不信你來搜麽”
陸忘川張開雙臂往他身前湊了過去,段重殊忙拄着禪杖向後退了兩步。
陸忘川沒心沒肺的哈哈笑,笑着笑着忽然聽到高亢的笛聲從破裂的地面傳進來,還有東飛西竄搖擺不定的風聲,像是四面八方千軍萬馬來襲。
“來了”
他從地上亂石堆裏撿起封塵,吹散劍刃上的落灰,對段重殊笑道:“我要出去造反了,若你還要攔我......那就來吧”
☆、俯首不為孺子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