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白鹿崖下遠離塵嚣的一座小村莊裏,小山坡下的莊稼漢子忙着種上趕季的秋麥,一個個只着一條褐裳,打着赤膊在田裏勞作,雖然瀕臨秋季的陽光不在如夏季般毒辣強烈,微風吹來時更是溫暖中透着清涼,但是田地裏的男人們也濕了一背的汗,然而田埂地頭卻是另一番景象,姑娘媳婦兒圍坐在一顆大樹下,做針織女紅唠家常,莺莺叨叨的歡聲笑語不時就被來來往往的午後的風偷聽了幾耳朵。
晌午日頭最盛的時間過去,小村莊也就變的活絡起來,耕地的耕地,織布的織布,雖是窮鄉僻囊,但也是不争世事的世外桃源,也就是今日的晌午過後,鮮少有外鄉人到訪的村子裏迎來了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诶诶,看诶”
一個婦人指點着前方的一條田邊小路,努了努嘴指給女伴們看。
三五成群的女人們都勾着腦袋去瞧,嘻嘻哈哈笑道:“是風水先生吧,啧啧,還有這麽俊的嘞?”
只見打不遠處走來了一個男人,那男人身姿高瘦,着一件半舊不新的烏青袍子,窄瘦的腰身被一根麻繩勒住,蹬着一雙灰撲撲的短靴,正慢悠悠的走過來。
這男人雖然穿戴窮酸的很,但是那張皮相卻是不差的,眉峰剛硬,鼻梁高挺,下颚線條像是被磨砺過的粗石,很有些歷經風雨後的穩重和滄桑,他微微的低着頭,雙眼只看腳下路,整個人的氣質內斂的有些過分,以至于看起來有些木讷,呆板。
這男人背着一個沉甸甸的土布包裹,露出一把桃木劍的劍柄,隐約還可看出卦盤的輪廓,俨然一個行走江湖四海游蕩的江湖術士。
這人的裝束挺怪,那一身烏青袍子的兩只袖子竟還不一樣,左臂綁着幹練利索的箭袖,右臂則是大袖垂膝,額頭上束了一根兩指寬的黑色抹額,本應仙氣飄飄的抹額在他頭上卻是死氣沉沉。
男人走到大樹前方停下了,擡頭朝樹下女子們露出一個樸實無光的微笑:“大嬸兒,能讨口水喝嗎?”
一個婦人指了指樹下的一只水桶:“諾,自個舀吧”
男人道了謝,走到樹蔭裏在桶邊蹲下,用左手拿起瓢舀了些水喝了,此時才得以看到他左手手腕上綁了一根紅繩,紅繩上墜了一枚銅綠色的銅錢。
這枚古樸的銅錢......正是穆有才了。
穆有才喝了半瓢水,就勢坐在桶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歇息,擡起把右臂包括的嚴嚴實實的袖子,細細的把沾到銅錢上的水擦幹,那袖子太大,怎麽動作也露出不半寸皮膚。
婦人打量他一周,笑問:“小先生,心上人送的定情物吧”
穆有才彎唇笑了笑,不語,又擦了擦臉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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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見他憨厚老實,人又張的俊,便和他聊了起來打發光陰。
從他們之間的對話中得知,這小夥子的确是個周游四海陰陽術士,今年二十有四了,這次打蜀中來,走走停停半個多月才到了他們的村子。
“往哪兒去?”
大嬸問。
穆有才擡頭往遠處隐沒在雲端中的山影看了一眼,不溫不冷的話語,卻能讓人聽出殷殷期望來。
“放在以前,肯定是四處流浪去了,流浪了許久,這才有地方去”
穆有才微微笑道:“去白鷺崖”
“喲,神仙住的地方!”
大嬸道:“看不出啊小先生,你也沖着修仙飛升去的呀?”
穆有才搖搖頭,擡起手腕晃了晃手上的銅錢:“找人,神仙可沒他好”
大嬸拊掌笑道:“妙妙秒,可不是道侶嗎!”
穆有才貌似很高興,一向呆板僵硬的眉眼此時也活泛了起來,從懷裏摸出兩張朱砂黃符,遞給她道:“把這兩張符貼在你家将出嫁的女兒閨房床頭,喜魇婆就不能侵她的身了”
大嬸愣了一愣,才把符紙接過去,就見坐在石頭上的人影一晃,不見了。
山中無日月,一歲百年長。
幾經晨昏後,不識是故人。
山中一日人間尚百年,那麽地獄呢?
穆有才已然記不得他在地獄中輾轉了多久,才從十萬三千尺下的陰火獄逃了出來,又在不周境鬼谷中不辨日月厮殺游蕩了許久......萬幸,他還是出來了。
當年被三方玄門堵截,他抛去自己的生死安危于不顧,也不顧穆槿岚的勸阻,一意孤行,執拗的進入東風裏亂葬崗,只因他聽聞陸忘川被打入陰火獄......
陰火獄,那是個多麽可怕的地方,地獄厲鬼都不堪忍受其中的折磨,寧肯魂飛魄散也要逃出來的地獄,可是陸忘川卻被流放到了那裏。
所以,他怎麽能讓小師弟孤身一人被困在陰火獄受盡刑罰,黃泉碧落也要陪着他,所以他布下作繭自縛的大焚陣,心甘情願的被亂葬崗厲鬼拉到陰火獄。
但是四位仙師的謊言騙了他,陸忘川不在陰火獄,陰火獄中只有萬鬼蠶食,群魔相殘,好一片陰司官吏都放任不管,任其自生自滅的萬劫不複之地。
回憶到此為止,再多想起一分,都是十分的煎熬與磨難。
離了小村莊,他似乎并不着急趕路,而是像一位觀光客一樣慢慢悠悠,神情閑适。
此處風景秀麗,崇山峻嶺,只不過野外的風情無人踏足,幽靜極了。
穆有才略一停下步子,左右望了望,然後朝一處水聲潺潺的河流走了過去。
碧草如茵的小河邊卧着一個人,不知是昏迷了怎地,倒在草地上紋絲不動。
穆有才走過去蹲在那人身邊,才要伸手探他鼻息,就見他猛然睜開一雙色澤清冷的眸子,直視着自己。
“......久仰,聶公子”
聶華陰推開他的手,撐着搖搖欲墜的胳膊從地上站起來,拖着冷芒的眼角像是兩道毒刺。
穆有才如一柄銀槍般立在他面前,背着手緩緩道:“放心,我對你沒有敵意,否則,也不會費盡心力助你再生”
“......先生可知我并未眷戀紅塵,不需要你來助”
他擡起手掌,看着自己這一身由靈玉修成的軀體,目光淡漠而無溫,仿佛看到了是一株路旁的雜草,別說欣喜和感激,他才是像是堕入空門四大皆空,什麽愛欲情仇前世今生,早在五百年前被五方鬼帝貶入忘川河時,都被淘洗了個幹幹淨淨。
鉛華洗盡,百年過後,聶華陰已不是當年狂妄不羁,目無尊上的九微派孽徒,他此時只是一個被喚醒的迷惘未歸人,可是他并不想醒來,這世間有太多事容不得他遺忘,一旦睜開眼就會永無止境的想起,所以他想沉睡,他想忘記。
比起此時擁有的靈玉化體,他更願意躺在忘川河底,做一個與世隔絕毫無知覺的,死人。
而且,眼前這位來歷不明的修士與他非親非故,會是單純的來幫他的嗎?
他沒什麽朋友,他孤傲自負,沒人可以和他深交,更不懂得如何以真情待人,若他懂得一丁半點的怎麽刨開自己的真心給別人看,他和段重殊還會落得如今的地步嗎?
唯一的朋友也和他反目成仇,斷交在三生葬地門口,白白受了他人恩惠,必有詐。
聶華陰想逃開這個地方,他尚能看出眼前此人的來意不善,于是他拖着略顯沉重的驅殼,轉身沿着河邊走了。
“既然你不眷戀紅塵,那為何觊觎忘川的魂”
穆有才還是那麽一副安之若素不緊不慢的口味,但是可看出相比起三年前,他可以說是脫胎換骨了。
從陰火獄爬出來的罪徒,也只有把一條路走到黑,走到無人之境,才能存活了。
穆有才看着他的背影悠悠道:“在他把你喚醒的時候,你不是對他起了奪魂之意嗎?如果我沒有化一道風把你帶出來,你還想做什麽?”
“......不要了,随他們去”
殺念往往只在一念之間,看到陸忘川的那一刻,他被喚起了最後一絲生殺之欲,現在想來......何必呢?
他們就像同根而生的兩朵苦命花,他所遭受現世因果由他一手造成,被他抛棄遺留的情義也落在了他身上,扯平了,誰也不欠誰。
忘川君這個名號,誰想要就拿去吧,他的雄心壯志早就跟着五百年前的自己死了,現在他只想做聶華陰。
穆有才的身影如歷風一掃忽然消失,然後驟然出現在他前面攔住他的去路。
“聶公子,你還需要替我做件事”
直到此時,聶華陰才看到他雙眼中閃過的血色紅光,他的皮肉上如海霧蒸騰般湧出一層層濃黑的魔氣,在他身上起伏翻湧,像是要把他吞噬般恐怖。
這些魔物他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過,用自己的驅殼養魔物,千百年來也只有那麽一人。
“蕭君子?你是魔君?”
穆有才說:“不是”
撚在指間的石子從他手裏飛出去,不偏不倚的打在聶華陰的雙腿膝蓋上,此時沒有絲毫功力的聶華陰吃痛跪倒在地上。
就算當年他成王敗寇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時,他也從未将膝蓋彎下跪過任何一個人,然而此刻猶如千斤壓身讓他難以站起來反抗。
“你想幹什麽!”
穆有才從大袖中拿出一根足有一個手掌高的鐵釘,那釘子通體泛黑毫不起眼,但卻是地府刑具,銷魂釘。
正是當年将段重殊替陸忘川受刑,十根銷魂釘穿體而過險些讓他形銷骨損的銷魂釘。
“我要段重殊,死在你手中”
聶華陰顯然認得那個給他帶來不怎麽美好回憶的刑具,聞言拼命的想把長在地上的膝蓋拔起來,已經認了命的他,此時卻又在反抗。
穆有才忽然擡起手掌按在他的頭頂上,掀開唇角說:“別動”
許久不曾感受到皮開肉綻,破骨穿筋的痛苦了,當那根銷魂釘刺穿他的頭骨順着頭頂百會穴一貫而下的時候,太過尖銳的疼痛讓他雙眼一黑,昏了過去。
穆有才把銷魂釘釘入他的百彙穴,無疑阻塞了他全身的筋骨血脈,聶華陰失去知覺倒在了地上。
穆有才轉手向草地上打出一道掌風,掌風所到之處草木***,轉眼間浮現一片荒蕪之地,他取出桃木劍隔空在荒地上勾畫數下,一個化屍為儡的鬼儡陣赫然浮現。
他把聶華陰懶腰抱起來放到陣眼上,随後離開八卦陣,将右臂大袖一揮,卦陣與人俱不見了蹤影。
做完這些事,他沒有絲毫逗留遲疑的趕往白鷺崖。
☆、俯首不為孺子牛【二】
白鷺崖正是大亂,山下日升月移星辰變換,而白鹿崖上的光景卻是沉沉黑夜,陸忘川把漫天的星辰用星陣圍困,阻止了月轉星移,将白鹿崖變成一道無止盡的暗夜之地,這一招無疑是逆了日月輪回,違背乾坤正道。
起初,看到江華帶着赫連家弟子趕到的時候,陸忘川并沒有吃驚,置白鹿崖安危于不顧,才不是仁愛無疆的赫連家宗主,赫連啓光的作風,讓江華調兵遣将前來助陣才是理所應當。
至于九微派,那是必定要來摻和一腳的了,前有聶華陰,今有陸忘川,後來又有了修魔的楚華年,誤入歧途的周越霖,九微派專出孽徒啊,早就被同行們暗暗恥笑,玄門世家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這讓四位仙長怎麽可能不着急上火,趕緊手刃了陸忘川這個孽徒才是要緊事!
除此之外,還有朱雀宮女弟子們趕來分一杯羹,三界太平了這麽久,自楚家接替謝家江山以來一直是國泰民安,國運昌隆,這可是頭一次鬧出這麽大的亂子,俗話說的好,瘦田沒人耕,耕開人人争,當陸忘川還是個小毛孩子,屁都算不上一個的時候,誰把他入過眼,誰把他放在心上過,現在他蹦跶的越來越高,就不斷有人想要把他拉下來再打斷腿,丢進火坑裏再燒個魂飛湮滅。
上有神宗,下有人皇,哪裏輪得到你稱大,找死!
陸忘川覺得他就像一個塗脂抹粉的戲子,這些名門正派是舞臺旁敲鑼打鼓的樂手,臺下聚了一群群坐等好戲開鑼的看客,縱是他不甘心成為衆矢之的被人當做跳雜耍的猴子取樂,也只有甩起水袖把這處高臺舞個天翻地覆了。
只要把他們拖住,維持星陣五個時辰,他布下的陣法就成了,到時兩陣相克,他又有星局相助,推翻白鹿崖封地的陣法也就不再是異想天開了,但是用乾之道克地勢坤是他首開先河,就連達摩老祖也未敢動用如此離經叛道的方法,這樣做無疑會把自己逼至萬人齊誅的死路。天地人,神佛都容不下的田地。
天地靠秩序才可存在,他卻想改變秩序,甚至毀滅千萬年才創世成形的秩序,普天之下誰能容得他放肆!
然而陸忘川卻不怕,他也有那個資本去狂妄。
一柄封塵劍讓他立于不敗之地,招式狂亂霸道非常,劍光凜凜無人能敵,哪怕是四位仙長聯手也只能強強和他打個平手,以一敵四也穩占上風。
“孽徒!你又使了什麽妖法邪術?!”
青崖被他一挽劍花挑飛了兵器,不得已退将幾步,氣急敗壞的吼道。
陸忘川用劍鋒甩出數根星絲将青崖的寶劍緊緊纏繞,手腕一轉,将寶劍繳了過去,飛踏幾步穩穩立于劍刃之上,禦劍飛在空中,聞言狂妄不可一世的嗤笑道:“沒什麽,只是比四位老人家中用了些,诶?你剛才叫我什麽?早說了不要亂攀關系啊,我可還記得雨棠哥死的時候你說過,死了也是一個外氏之流無名小卒,随他去吧......現在你們都随他去吧!”
三年的仇恨他沒有絲毫擱置,而是愈演愈烈,尤其是方才見到洛雨棠被召回的幾縷碎魂,便再次勾起了他的無窮恨意,若誰敢大言不慚的勸說他,“大度些,寬容些,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
哼,先一劍捅死了再說!
陸忘川禦劍沖向懸立于百步之外的青崖,揚起手中的魔劍蓄了漫天的冷月寒風,一路割裂來往的疾風極具毀天滅世之氣概!
“欺師滅祖的東西,五百多年了你竟還不知悔改!”
孤竹如此長嘯了一聲,繼而和三位仙長聯手列成一個嚴防死守的陣型,齊刷刷的橫起長劍嚴陣以待。
“你能奈我何!”
大風起兮雲飛揚,一道摧枯拉朽的劍氣從陸忘川手中席卷而出,所到之處卷起道道罡風險些将天地淹沒,撲滅漫天星辰!
陸地上同樣鬥的難解難分的衆人均被這場滅世罡風吹散,修為稍差些的元神渙散,修為尚可的則是竭盡全力穩住下盤才沒被這場霸道的邪風吹成紙片人。
江華聽到不遠處月空下傳來一聲男子的狂嘯,暫且休戰擡頭望去,只見一道銀瓶乍破般的白光将暗夜幕布生生的撕開,劍光乍洩,神魔難敵。
這才明了,陸二牛先生在他面前足足裝了三年多的孫子......
忽然想起曾捉弄他‘赫連山莊義工除蚊蟲一日游’,竟是恍如隔世了——
“那是誰?”
一個赫連家的少年愣愣的望着天上還未散去的天光,狂風吹的他發絲四散,天光照的他面目清晰,不可置信般喃喃道:“他打的過九微派四位仙長......天啊”
沒人理會他,衆人均望天興嘆,一時之間不再區分誰正誰邪,只是對強者的一片赤誠敬畏之心。
陸忘川這一劍揮出去,讓他們覺得自己就像是村口過家家的幼童般在小打小鬧,士氣都沒了。
被赫連家弟子纏住的江紅菱此時才得以脫身,精疲力盡的扶着樹木緩了口氣,忽然一步竄到楚華年身前把他往南方用力推了一把。
一支利劍貼着楚華年的衣襟飛将而過,狠狠的釘在樹幹上,沒入數寸劍羽顫動,可見這一箭的力道有多狠。
楚華年:“......我日你祖宗!”
假斯文如他,此時也不免飚粗口。
江華也是眉峰一淩,拔出釘進樹幹的利箭,無需強弓,手臂彎起以手将箭投出,掼入枝葉晃動的密林。
像是投石入海,密林中緊接着被驚起陣陣漣漪,那動靜越老越大,片刻後從林中走出一匹高頭大馬,一個男人穩穩跨在馬背上,手持銀槍,一身武裝,眉目如刻氣質硬朗,及其像是從朔莫黃土戰場風沙中屹立不倒長生不敗的英雄人物。
江華不由得一愣:“大哥?”
沒錯,來人正是朝中武将,上将軍江铖。
江铖并非單槍匹馬只身赴會,他身後跟随三十餘名親衛隊死士。
江铖手中拿着江華擲回去的那支箭,勒停馬首道:“速戰速決,子淵,你又在優柔寡斷”
江铖的忽然現身,将現場平添了許多鐵血無情的殺氣,江紅菱顯然是有些懼怕這個人,握住楚華年的手腕悄無聲息向後退去。
江華甩了甩袖子,口氣既不尊,也不善:“我要抓的人,不要別人插手”
這位一身鐵血英骨的上将軍很是縱容笑了笑:“那好,我不管”
說完将手一揮,仿佛他身後是百萬雄師千軍萬馬。
三十名親衛兵湧到他的馬前,一字排開斜身站立,拉開一張張勁弓,将箭頭對準了空中酣戰的陸忘川。
江铖氣定神閑道:“放!”
陸忘川這一劍險些讓青崖喪命,待劍光散去,四位仙長擺出的陣型早已無影無蹤,齊齊摔落到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身受重傷倒地不起。
陸忘川蹲在禦劍上看着一身狼狽的他們啧啧嘆了幾聲,提着還未散去劍氣的封塵緩緩向下飛去,想要将他們了結。
忽然,一排利箭由下而上轉眼逼至他身前!
按說箭只是凡物,他連四位仙長都不怕,還怕這凡物,但是江铖的箭不可能那麽簡單,每支箭身上都刻有斬妖伏魔的符文,是赫連家世代相傳的仙訣利器,可使鈍器成劍,威力極大。
暗器來勢洶洶,陸忘川忙禦劍後退,揚手幾道劍光劃出去,圍了一片星盾去擋,利箭多數被攔下,只有幾支漏網之魚刺穿星盾被陸忘川用手接住。
什麽見鬼的仙訣?這麽厲害。
陸忘川看了一眼箭上的銘文,只覺得赫連家真是太厚道了,他家要是非要在修真界中争搶個什麽名號的話,哪裏輪得到九微派王婆賣瓜,光是一道仙訣就非同小可啊。
他依舊好整以暇的蹲在禦劍上,殺氣騰騰的眸子注視着地上派兵列傳的人群。
“馬背上的兄臺,可是江大将軍?”
江铖朗聲笑道:“正是,閣下正是陸公子了?果然厲害”
“不敢”
陸忘川客套了一句,道:“你我有沒什麽淵源,為何插手?難道說你家皇帝也是道友”
江铖道:“陸兄說笑了,天子腳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誰能做歹”
陸忘川嘆了聲氣,笑道:“你們還真是......相親相愛沆瀣一氣啊,我本無意和皇權作對,這不是被我撞到懷裏了嗎?”
說完揚劍一掃,一道漫不經心的劍氣朝地面撲卷而去。
見識過他本事的赫連家弟子們都連忙四散開來,而後來的援軍則是受過千萬般訓練般齊刷刷的拿出背在背後的鐵盾豎在身前......竟也堪堪擋住了。
這本是石頭砸雞蛋的一擊被親衛兵擋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則是把他們向後送出了數尺,地面上被劃出數道溝壑。
那盾牌,也不簡單。
“陸忘川!你當真要與整個江家為敵嗎?!”
江華氣急喊道。
陸忘川慢慢站起身,朝江華笑了一笑,說:“對啊,沒辦法麽”
此時又見月邊飛來數個禦劍而來的身影,由遠至近轉眼基至,白衣青衫仙氣飄飄,原是九微派弟子趕到。
四位大難不死的仙長被弟子們攙扶起送至後方好生照料,而後拔出長劍敵視着半空中的大魔頭。
陸忘川掃了他們一眼,沒有急着先下手為強,而是把目光投向半空中虛無的一點。
四面八方的風緩緩在林稍上聚起,逐漸形成一個漩渦般濃黑深暗的風口,然後從風口中走出一個身着玄色衮服的男人,身後跟随數名手持利器的陰司士兵。
來人正是鬼帝張衡。
“小子,這次你往哪兒逃?”
陸忘川眯了眯眼,氣定神閑道:“逃哪兒去?不逃”
各路人士都到了,真是好熱鬧,但他也不是孤身寡人孤立無援。
楚華年和江紅菱架起輕功飛到他身邊,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長身玉立,神色淡然。
楚華年輕輕的嘆了口氣:“小混蛋,這次真被你拉下水了”
陸忘川沒皮沒臉的說;“你本來就在涉水啊,點兒太背了怨我?看人家江姑娘才是......”
“叫我紅菱吧”
江紅菱笑道:“還有必要這麽生分客套嗎?”
陸忘川也笑:“看人紅菱姑娘才是俠義心腸”
“......忘川,你看”
楚華年忽然指着正前方圓月下的一點,皺眉道:“你看,是不是又來了一個人”
陸忘川定睛去看,本無風無浪的眸子漸漸的乍暖還寒,望着漸漸走近的那道高瘦的人影,覺得......莫名熟悉。
☆、俯首不為孺子牛【三】
陸忘川向前走了一步,唇角緊抿着什麽都沒說,目光随着他的逼近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暗。
穆有才停在他面前,看着他的雙眼,臉上泛着笑,叫了一聲:“忘川”
然後擡起左臂把他抱住,說:“原來你在這兒啊”
陸忘川輕輕眨了眨眼,一副跌入迷霧中迷惘不覺醒的模樣......
穆師兄好,我是陸忘川......
穆師兄,今天天氣好,你來教我認認卦盤吧......
穆師兄,如果下了山,你會去哪兒?
穆師兄,我們下山吧,就今晚......
穆師兄,你跟我回去嗎?回玉昆山......
穆師兄,你罪不至死,別跟了......
然後便是三方玄門亂葬崗截殺穆有才,穆有才布大焚陣作繭自縛,深陷地獄生死不明。
此刻晚風加急,連天上的星辰都閃爍不定,風卷起幾片綠葉吹進地面上一處破損的裂口。
段重殊背靠玉棺坐在地上,微微垂着眼眸面色一派深沉,右手架在曲起的右腿上,很慵懶随意的姿态,與他平日打坐的模樣可謂是判若兩人,若此時他手中勾了一壺酒,便像極了徹夜買醉的醉漢。
幾片綠葉飄飄轉轉的落在他身上,他捏起一片撚碎在指間,然後拿起靠在一旁的禪杖,緩緩站起身。
在他起身的同時,身上閃過一道白色流光,白袍換之□□,長發不再有,額心浮現赤色佛蓮,低垂眼眸無喜無悲,一身寶相威嚴。
方才已經在躲避了,此時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放任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