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3)
冒天地之大不違,與三方玄門四大玄宗為敵......”
“我并不想與誰為敵”
陸忘川打斷他,幫他系着發帶說:“我想要的是潇灑自由,天高地闊,沒人能夠管訓我,沒人能夠治壓我,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我都可以來去自由,不受拘束,說我想說的話,做我想做的事,怎麽就非得與你們為敵不可呢?”
如果可以,我更想和你一起去釣魚,釣一天一夜,釣一生一世。
段重殊閉了閉眼,默默的長嘆一口氣。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振翅千裏尚不能攜飛仙以遨游,區區你一人,如何做得到逍遙二字?
你要的自由無法得到,也沒人給的起,但你卻歷經兩世也不願放棄尋找,是你執迷不悟不知悔改嗎?
還是......錯的是我?
陸忘川把他鋪在肩頭的垂發梳了又梳,直到光滑如緞才把木梳放回了桌子上,附身從後方輕輕的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撒嬌一樣的說:“昨天說的好好的,你忘了麽?你讓我聽你的,跟你走,我也答應了”
“跟我走?”
“嗯,只要不是蓬萊山,哪裏我都跟你去”
只要不是蓬萊山,哪裏你都跟着我?
段重殊看着鏡中那張模糊的臉孔,想笑,然而唇角卻像千斤重般牽扯不動,雙目中緩緩降落了一層厚重的秋霜,比寒冰秋水更要悲涼......
陸忘川是聰明的,他太聰明了,他讓他不要回蓬萊山,無疑是在逼他做一個抉擇,用他自己做誘餌。
“大法師有那麽好嗎?獨自一人生生世世的守在蓬萊山,值當嗎你不寂寞嗎?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當然好,只是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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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重殊豁然笑了,極輕的搖了搖頭道:“沒想到,你比他更聰明”
聶華陰永遠不會如你這般用‘情’字相挾,這種牽絆人心的東西,他只會早早的了斷幹淨,好無牽無挂,無所畏懼的一心在天地間拼搏,遨游,所有阻攔他的東西他都會毫不留情的毀滅,而你不一樣,你會加以利用。
這不是惡意揣測,這是不得不直面的事實。
這個‘他’說的是誰,陸忘川再清楚不過了,臉色陡然一轉,渾身的骨縫裏都在冒着森森冷氣。
“......什麽意思”
段重殊捏了捏眉心,看起來乏累極了,站起來轉過身,直視他的眼睛道:“你和柳思追的談話我聽到了,何不坦白告訴我,只要你開口說,我怎會拒絕你”
陸忘川的雙手不知不覺的握成拳,聞言眉頭輕輕一皺,先是迷惘了一瞬,然後和他四目相接的雙眼逐漸變的陰涼冰冷,勾起唇角譏诮道:“你想讓我說什麽?說,段重殊,我想毀了你?呵......沒錯,我的确是想破了你的修為,早就不想看到你這幅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樣子,現在你又裝作無所不知的樣子質問我為什麽不和你坦白,我到是想和你坦白,你敢聽嗎?要不是那杯酒,你敢和我上床嗎?!就這樣你還讓我坦白?哈哈,太可笑了!心裏養着心魔,你還做的了佛嗎?!”
段重殊的目光沉寂的一塌糊塗,眉眼不動,無動于衷的看着他說:“讓我做不成佛,就是你想要的嗎?你還想要什麽?”
陸忘川,陸忘川......陸忘川啊陸忘川......
陸忘川就像一個有恃無恐的孩子一樣,用盡一切心機和把戲接近他,每次都帶着他昭然若揭的目的,段重殊怎麽可能看不出,只是每一次都包容且放縱他而已。
他就像一個向他要糖吃的劣童,一旦得手便滿載而歸,離開的灑脫又毫不費力,面對他的索取,段重殊從未拒絕,并且竭盡所能。
直到他厭倦了反複無常,對他說,你要糖幹什麽?你又不需要,不如全部給了我吧,畢竟我需要你的只有這麽多,你不給嗎?
也許真像他所說的,就像他留不住聶華陰一樣,他也不可能留的住陸忘川,
記得很清楚,聶華陰說,從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你我恩斷義絕。
他也說,從今天起,你是你,我是我,你我再無瓜葛。
我又不是聶華陰,你又憑什麽來管我?!
法師大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才好!
那你究竟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想讓我為你做些什麽呢?
他的下颚又尖消了些興許是這些日子奔波太過勞累。
段重殊撥開黏在他臉側的一縷發,拇指擦過他的唇角,他記得這雙嘴唇在昨夜的柔軟和濕潤,以及它主人的熱情……
他傾身過去想吻他,靠近時卻見他唇角輕輕一勾,避開了自己——
“我想要什麽是嗎?”
陸忘川退後兩步,微斂着眼眸冷聲道:“太簡單了,我現在只想……破你的修為”
稍一用力,他捏碎了手裏的木梳,齒牙在他的掌心劃出幾道血痕,鮮血從他指縫裏留了出來。
“做什麽法師,當什麽和尚,你高高在上這麽久,是該下凡走走了”
段重殊的眉心不易察覺的抽痛了一下,無言沉默了片刻,然後邁開步子朝他走過去。
陸忘川直望着他的雙眼,他的眼像兩顆段斷落委地的佛珠,光滑,黝黑,冰冷,沒有一絲附着物……
你揍我一拳吧……
陸忘川甚至這樣期待,面對如此冷漠的段重殊,他忽然有些害怕。
畢竟他把自己所有的尖酸,無情甚至是惡毒,都盡數用在了這個人身上,這個他最舍不下,放不開,也不願意放過的人。
如果沒有段重殊,也許他不會在這個千瘡百孔的天道之下茍活一天,不,一刻都不會。
娘死了,他可以舍下,埋在小山坡上插一株蘭草,他的小黑貓不能帶走,也可以舍下,交給同鄉的王水缸也是好歸宿。
但是這個人,段重殊這三個字讓他無從取舍,打斷骨頭連着筋,粉身碎骨再留一縷魂,也要獨占他。
這個人無論我要不要 ,要的起要不起,他都是我的,他不可以變成別人的,除了我沒人能夠沾染他,永遠不能,誰都不能,死都不能——
陸忘川以為他會揍自己一拳,再不然也會發怒,但是他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撿起落在他腳邊的白色外袍。
他心口那道結疤的傷口被遮了個嚴嚴實實,陸忘川卻是恨不得将那道他親手刺下的傷口再親手撕開,看看裏面是不是空的,是不是沒有心。
段重殊轉身從他眼前走過的一瞬,他忽然慌亂的想拉住他,然而手指只是擦過他的袖子……
莫名其妙的,他竟然想笑……
你就這麽無動于衷?
我拐都拐了,誘都誘了,騙都騙了,也心甘情願的雌伏了,你卻這麽無動于衷。
無論我怎麽做,你都無動于衷是嗎?
在你眼中我就這麽不值一提是嗎?
呵,段重殊,你狠,你跟我一樣狠。
不,你比我狠——
“段浔陽!”
他冷絕蕭索的背影驀然一震,回過頭想問問清楚,卻見一柄黑刃劍鋒抵在他的喉嚨三寸之外。
“......你叫我什麽?”
陸忘川拔劍時,并不知道他想做什麽,此刻楊劍直指着他喉嚨時,他依舊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麽,只是無計可施之下想要把他留住,至于留下他做什麽,他更不知道。
“我叫你段浔陽,不是你的名字嗎,既然你可以抹去自己的姓名送聶華陰輪回,那怎麽不把我送的遠一些?永永遠遠別讓我見到你才好!”
“......沒錯,你說的對”
段重殊默然凝望他許久,久到他手中的冰刃開始顫動時,忽然如此笑說,然後擡起袖子輕輕揮了揮,衣袖翻飛處,一塊素白手帕從他袖口落了下來......
那塊手帕像一只振翅的蝴蝶一樣緩緩飛落停栖在陸忘川揚起的劍刃上,一朵素雅雍容的白牡丹悠然綻于緞面。
白衣身影踏風走遠,在他身後刮過一陣疾風,一場柳絮如落雨般洋洋灑灑,鋪天蓋地的從天飄落......
眼前的天地什麽時候瞬間變的模樣,他沒察覺,他只知道片刻之後毛竹小屋便蕩然無存了,他正站在一株柳樹下,柳絮正綿綿不絕的從樹枝上飛落,轉眼就在他肩頭鋪了厚厚的一層,而那塊手帕,被深深的埋在了潔白的柳絮中,在那朵素白雍容的白牡丹被徹底淹沒之前,陸忘川把它拾了起來。
☆、君生我未生【二】
江華找到陸忘川的時候,陸忘川正挽着褲腳在白鹿崖山下的小河裏摸魚,那把他珍愛如命的魔劍被扔在岸邊的草叢裏,像一塊廢銅爛鐵。
江華慢悠悠朝小河邊晃了過去,看了看河裏摸魚那人的傻樣,沒說什麽,把封塵拿起來掂了掂,忽然用力甩了出去,這非同尋常的力道把封塵扔出百尺來地,墜入草叢不見蹤影。
陸忘川扣着一條草魚的魚嘴直起腰,往封塵劍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說:“等會兒給我撿回來”
“撿你娘!”
江華開口像開火:“你還摸魚?摸魚?陸二牛你他娘真是個混賬東西!”
“啧”
陸忘川拔了一根水草穿着魚嘴語重心長道:“罵街就罵街,別扯我娘啊”
“我師姐被抓走了!”
陸忘川一征,不屈不撓的大草魚立馬甩着尾巴照着他的臉呼了幾巴掌。
“桃邬陣不是被破了嗎?你都出來了,紅菱還沒出來”
江華一副恨不得撕了他的表情:“在說什麽鬼話,地裂的時候我們都從山頂掉到山腳下,鬼知道你說的桃邬陣是個什麽鬼地方,師姐被帶回青龍山赫連家,還不都是因為你!”
“哦......被帶回赫連山莊了......那,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江華嗤笑一聲:“你那個師兄真是心狠手辣的魔道中人,我剛才親眼看到他把一個桃色衣裳的女人的一條手臂砍了下來,正追着那女人索命呢”
桃色衣裳,柳思追,原來她受傷了,怨不得。
但是,他有兩個師兄,你說哪一位啊大哥?
“哪一個?騷裏騷氣的那個,還是老實木讷的那個?”
“我說的是後來那個,楚華年也被抓走了!”
大草魚啪的一聲從他手裏滑脫了,一頭紮進湍急的河水裏,陸忘川攢緊水草編的繩子,神色在一瞬間變的狠厲。
“誰,抓到哪兒了”
江華默不作聲的瞧他片刻:“天魔子,蓬萊山”
“......為什麽”
“昨夜,不知為何蓬萊山山體震蕩,大封破損,天魔攻山,楚華年反噬天魔又是天魔的祖宗,不抓他抓誰,你不知道嗎?楚華年早已降收群魔,手下有成千上百的魔兵聽他號令,昨夜的天魔襲擊蓬萊山,和他有逃不開的幹系”
陸忘川:“......啊?”
蓬萊山大封破損?昨夜楚華年號令天魔兵擊蓬萊山?他有這麽大能耐?
“也就你被瞞在鼓裏”
江華滿臉的不齒:“他要帶上挂着的紫玉玉佩是雙陰虎符的左壁,虧你白長了一個大腦袋,還不頂夜壺有用”
陸忘川拽着草繩,杵在河裏懵了大半晌:“我以為.....只是一塊玉佩”
雙陰護符?
這也是達摩老祖所創的魔器,已失傳千百年,傳言被達摩老祖扔進北冥極寒之地,雪禪山,此地冰原千裏,萬裏冰封,積雪永不消融,相傳四大玄宗之首——三生老祖,就住在雪禪山,別說凡人修士不可靠近雪禪山半步,就連修出仙體的大能之輩都要望而卻步,崇仰三生老祖而去求仙問祖之人不是沒有,反而還很多,但都有去無還,大都還沒踏上雪禪山的積雪上,就被唯一的必經之路的北海上被海浪吞噬了性命。
楚華年是如何得到了雙陰虎符,雙陰......有兩個,左壁及其右璧,只有雙壁合并才能號令群魔,那麽楚華年必定是得到了雙壁,而他只把左壁戴在身上,并且就那麽當做玉佩戴着,興許其他人也像他一樣,根本不會深究他要帶上的玉佩是何來頭,誰能想得到那就是令天下魔道修士垂涎千年的雙陰虎符呢?
本以為楚師兄還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膿包,卻不知他也在腥風血雨中獨自默默的成長,變得強大了。
那麽他昨夜令天魔襲擊蓬萊山,是以為他被段重殊拿住,為了救他嗎?
陸忘川把魚撈了起來,無言的走向岸邊,既然他是雙陰虎符的主人,只要他不交出雙陰虎符,就還是安全的。
野心麽誰沒有。
還有江紅菱,她是江家人,又是赫連山莊的大師姐,江家和赫連家不會過多的為難她,頂多是為了不讓她敗壞門風與自己這種人來往,帶回去管教罷了,嗯,也安全。
“穆師兄呢?和你一樣帶着抹額的那個”
“都什麽時候了!你不關心我師姐,還操心你那個更不是東西的師兄,我師姐為了你叛出赫連家,與四方玄門為敵,你還不知感激,狼心狗肺!”
“......感激”
陸忘川瞥他一眼:“上将軍怎麽不把你也帶回去,管教管教”
江華一眯眼,擡腿往他胸口踹了過去:“你當我願意跟你們這幫子歪魔邪道在一塊兒呢,還不是為了救出我師姐!”
陸忘川剛走到岸邊還沒來得及上岸就被他這沒輕沒重的一腳給踹的一屁股坐到河裏了,登時惱道:“江華!看不慣我就滾!沒人留你!”
“哈!把我師姐救出來,你看我還瞅你一眼?膈應!”
江華擡腳伸進水裏朝他踢了個水花:“整日不學好,誰不要命你跟着誰混,無可救藥!死了算球!”
陸忘川咬着牙猛地出手握住他的腳腕,用力一拽,噗通一聲把他拉進水裏,倆人轉眼扭打在一起,撲騰的像兩個幼童,拳打腳踢罵罵咧咧,把本就不平靜的河水攪了個天翻地覆。
“我要把你的嘴撕爛,氣死我了!”
“呵!你娘不是死的早嗎?我替你娘教導教導你!”
“你完了江華,過來送死!”
“啊呀呀,別扯我臉!”
穆有才:“......忘川”
幽冷森寒的男聲輕飄飄的飄進鬧騰的河水中,扭打的難分你我的倆人均是一頓,随後便推了對方一把,分開了。
穆有才右手大袖裏提着被江華扔出去的封塵,朝他伸出左手,淡淡道:“上來”
陸忘川握住他的手,往他垂膝的大袖上看了一眼,沒說什麽,老老實實的上岸了。
“被困在桃邬陣那麽久,柳思追傷你了嗎?”
“沒有,她逃了?”
“嗯,下次定不饒他”
陸忘川擰了一把滴水的前襟,擡眸看他一眼,沒說話。
穆有才一動不動的正看着他微微低垂的眉眼,雖然是假象,但是小師弟只要放松警惕不說話的時候就顯的乖順極了。
江華跳上岸,抖着袖子看了這倆狗男男一眼,再嫌惡也沒有了。
陸忘川豁然皺起眉:“阿珺”
穆有才道:“是三年前跟着咱們下山的那個小狐貍?我把她安頓在村裏的一戶人家,很安全”
“走吧,先落腳歇一歇”
穆有才點點頭,在前方領路走向距白鹿崖百裏之隔的村落,他看得住陸忘川對他有意疏離的态度,以及對他始終抱有的防備。
穆有才默然無言的走在前面帶路,木刻白描般凜冽沉靜的雙眼中湧現出不易察覺的無奈和沉痛。
這三年來,終究是改變了他們許多,對他而言,陸忘川依舊只是小師弟,而穆有才卻不是他心中值得信賴的師兄了。
陸忘川提着魚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後,目光若有似無的停在他左手手腕上的那枚銅錢上,看了一會兒就移開了目光。
江華忽然把他往後拉了一把,滿目戒備的盯着穆有才的身影。
“幹什麽”
不知為何,陸忘川壓低了聲音問,有意躲着穆有才。
江華附在他耳邊低聲道:“昨夜白鹿崖大亂,我吹‘靈柩’鎮鬼時,他也受到幹擾,當時他那眼神,那張臉,恨不得手撕了我”
陸忘川把草繩往手掌上纏了幾圈,捏緊魚鰓說:“別胡說,你的意思是他是鬼?他身上可一絲煞氣也沒有,比你都幹淨”
“我也在納悶......可是你想,一個從陰火獄裏爬出來的東西,別說他還是不是人,靈力怎麽可能還這麽幹淨?除非......”
江華摟住他的肩膀,幾乎趴在他的耳朵上,還用手擋住,一絲餘音都不讓露出去,把自己的猜想一股腦的全說給他聽。
陸忘川面色平淡的聽,只是越往下聽,他的眼神便越深沉.....
“忘川”
走在前面的穆有才忽然停下步子,轉身看向他們,眼神幽暗的像是置于濃重的夜色。
聞言,陸忘川竟然渾身一顫,脊背冒出森森寒意,推了江華一把,擡頭看着他:“啊?”
“過來”
穆有才轉眼又笑了,只是這笑只對着陸忘川,一旁的江華被他視若無物,道:“我有話和你說”
“哦”
陸忘川笑嘻嘻的走到他身:“看我捉的魚,一鍋炖了”
“嗯,我記得你喜歡吃,以前總是捉魚來炖,回去我給你炖了”
☆、君生我未生【三】
雖然赫連羨沒多大的本事,但是危急關頭自保還是足夠的,還能帶上一個拖油瓶一塊跑,阿珺就被他照顧的好好的,生龍活虎能說能跳。
剛跨進一方農家小院,陸忘川就被迎面撲來的阿珺給紮紮實實的抱住了。
“爹!”
陸忘川差點被她撲到,往後連退了好幾步堪堪穩住下盤,呲着牙說了聲:“我的腰啊”
穆有才不聲不響的把阿珺從他身上拔下來,向後拉了一下。
赫連羨灰頭土臉滿臉油污的湊上來賣乖:“前輩你沒事吧?阿珺等你久了,一直在擔心你”
陸忘川捏捏扯着他袖子撒嬌的小狐貍的臉:“沒事,你搞什麽名堂?怎麽這幅鬼樣子?”
“嘿嘿”赫連羨擦着額頭上的油煙嘿嘿笑道:“我生火做晚飯來着,還沒生起來”
江華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笑的要多刻薄有多刻薄。
赫連羨還沒忘了自己已經違抗家主命令,公然與反賊為伍,令赫連家蒙羞,已是戴罪之身了,于是難免的有些忌憚江華,說完這句話就又遛回廚房生火去了。
“爹,你去哪兒了?我還以為你又不要我了”
陸忘川被她噎了一下,知道她說的是三年前在桃塢山自己的不辭而別。
“我這不是辦完事就來找你來了麽”
“辦完了嗎?”阿珺歪着腦袋問。
“完了”
“妥了嗎?”
“......差一點”
阿珺噘嘴:“差一點是差多少啊,爹,你什麽時候才能不理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安安穩穩的過咱們的日子啊”
陸忘川:......
我的乖乖,不到短短兩天時間,這丫頭經歷了啥?連過日子這套都學會了?
“......這些話都是誰跟你說的?”陸忘川很頭疼:“赫連羨嗎?”
這麽着急挖他牆角,當他死了嗎?!
“不是羨哥哥”
阿珺說:“是穆先生告訴我的,他說把你找回來後,咱們就遠離是非好好過日子,是吧?穆先生”
穆有才朝她微微一笑,把封塵劍放到梧桐樹下的石桌上,提着魚進了廚房。
陸忘川擰着眉心很為難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坐在樹下的石凳上,重重的籲了口氣。
阿珺瞧出來他乏累的很,于是繞到他身後給他捏肩捶背,不停的嘀咕着,爹,穆先生說他和你失散了,找了你好久才找到你,你們也是在桃塢山走失的嗎?對了,他還問我你有沒有跟我提過他,有沒有找過他,爹你有嗎?
陸忘川:“.....你吵得我頭疼”
有嗎?貌似動過了這個念頭,但卻沒有。
阿珺吐了吐舌頭,不說話了。
陸忘川坐了一會兒,坐到夕陽西下天邊鋪滿金色餘晖的時候起身走向西邊兒的廚房。
赫連羨蹲在竈前燒火,穆有才正站在一旁收拾那條魚。
“前輩,這裏不用你管了,我和穆大哥兩個就夠了”
陸忘川無語了一下,又是穆先生,又是穆大哥,穆師兄這人不是呆板木讷的很嗎?什麽時候也學會了與人相處,疏通關系了?
“你出去,我來”
赫連羨怎會讓他未來老丈人幹這種粗活,連連擺手說使不得,但是被陸忘川一瞪,立馬出去了。
陸忘川撩開前襟,往地上一坐,拿着燒火棍捅着竈眼問:“誰的院子?不像是荒廢的”
“向隔壁大嬸借的,前幾天我路過時幫過她,給了她一張辟邪的符”
陸忘川點點頭,在地上磕了磕棍子上的火星,沉默了片刻,又問:“傳言屬實嗎?關于你的”
穆有才依舊是波瀾不驚,雲淡風輕的模樣,這點亘古不變的老成淡定,到時和以前一模一樣。
“你問哪一樁?穆家莊滅門,還是東風裏做大焚陣自毀?”
他的口吻太平淡了,平淡到似乎在問他,炖魚要不要放辣椒一樣,似乎絲毫不在意,不上心,這些磨難都是他人的劫數,而他只是冷眼旁觀。
陸忘川忍不住轉頭看了看他,心裏明白他并不是不放在心上,而是藏在了內心深處,深到不可能會遺忘丢棄的地方。
“都有”
“屬實”穆有才說:“都是真的,你想知道什麽盡管問,對你我不會有任何隐瞞”
然而陸忘川并不想問,就想他當初選擇無視由段重殊牽扯出的一系列往事的時候,這些話說來只會讓他徒勞煩惱,所以逃避是最好不過的了,終究是他,沒那麽用心,沒那麽在乎,太自私。
但是不聞不問,似乎太過份了,就像風雪之夜故人歸來,他千辛萬苦尋找你的蹤跡,而你卻只奉上一盞冷茶,太混蛋了.....
陸忘川把下巴磕在棍子上,呆了半天才問:“那你是,怎麽出來的?傳言道你被東風裏厲鬼拉入陰火獄”
穆有才剁掉魚頭丢進鍋裏,盡管是單手,也很麻利的踢掉魚骨切塊下鍋。
“不是什麽難事,一直想着要找你,就出來了”
這雲淡風輕風平浪靜的一句話說出來,陸忘川卻是随之打了個寒顫,似乎是聽到了最不願聽到的話,得知了最不願承認的實情,他習慣了視天下人為敵手,不想虧欠任何人的恩情,但是穆有才對他的這番用心,貌似是無論如何也回避不得,也報答不了得了......
頭一次被人放在心尖上,他卻不感恩感動,而是覺得自己在他心尖上進退維谷如履薄冰,注定了,終有一天要辜負。
陸忘川垂下腦袋盯着竈眼裏的火光,有些不敢在看他。
既是對待段重殊,不,段浔陽,他都不會愧疚,更不會覺得虧欠了他什麽,但是對穆有才......此時此刻他愧對于他,因為他不得不承認當年在東風裏亂葬崗,他抛棄臨近的穆家莊,去找也是正在受難的楚華年,從那一天起,這兩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便有了劃分......如果他當時去找的是穆有才,那他就不會做大焚陣自毀,更不會被厲鬼拉入陰火獄......
一時的抉擇,造成無法挽回的悔恨,陸忘川很怕他問自己當年為什麽不去找他,又怕他不問,矛盾的無法言狀的心情像竈裏的火一樣烤炙審問着他的內心——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去救誰?
穆有才沉默着收拾了魚,略微吃力的單手把一口鐵鍋掂到竈上。
“你的胳膊怎麽了?右邊兒”
“......被鬼吃了,空蕩着難受,就把骨頭拿回來,接上了”
白骨......也就是說他的右臂現在只剩一根白骨?
“我看看”
陸忘川跳起來就去探他的袖子,卻被他截住手腕,緊緊握住,由此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那枚暗鏽陳舊的銅錢......
穆有才的掌心潮濕,熾熱,陸忘川渾身一僵,沉下眉宇久久的沒說話。
“忘川,你不必不信我,也無需對我防備,我看的出你對我心存疑慮,你在懷疑我什麽,怕我害你嗎?”
穆有才握着他的手沒松勁,緊緊包裹着他的手掌說:“我不會,你信我,就算世間所有人與你為敵,我也覺得不會站在你的對立面”
“不,穆師兄,我沒有”
陸忘川偏開頭躲避他的目光,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豈料他非但不放,反而抓的更緊,這讓他一下子憋紅了臉,萬分不自在的扭轉自己的手腕......
“陸狗蛋”
江華靠在門框上,恨鐵不成鋼似的咬牙切齒道:“你無可救藥!”
陸忘川臉色一沉,猛的抽回手,提起牆角的水桶往外走:“我去打水洗澡”
江華盯着廚房裏鎮定自若炖魚的那個男人,一臉恨不得把一口牙咬碎的憤恨表情:“真是想不通你們為什麽......呵!”
廚房他一時是不會再進了,于是心安理得的使喚赫連羨幫他把熱水打到房間裏。
赫連羨把一桶熱水呼啦一聲倒進浴桶,伸手進去試了試水溫,不燙不涼,水溫正好。
“前輩你洗吧,要不要我幫你擦背啊”
“......不用了,把我上山前交給你幫我保管的包裹給我”
赫連羨跑出去沒一會兒就回來了,遞給他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小的包裹,然後幫他帶上門出去了。
陸忘川三兩下脫掉衣裳,坐進浴桶裏,渾身乏累酸疼的皮膚被熱水一泡,舒服的他長呼了一口氣,泡了一會兒後打開赫連羨拿來的包裹,從裏面掏出一塊八角星盤,只見他伸手在上面輕輕拂過,暗沉的星盤瞬間綻放星芒,本錯落交雜的星絲淌着光華緩緩移動方位,轉眼間各自歸位排列形成一個八宮星陣,代表了天地之間的八荒六合,每個方位都有一點閃爍明光的星芒做陣,正中則是黑白兩色雙魚太極的圖案。
這個星盤是他研讀古書許久才做出來的,八個宮位與雙魚太極代表的則是——十方封地。
南海破封,大菩提樹撼動,所以兩個宮位上 的星子忽明忽暗如一盞在風中殘喘的火苗,即将隕滅,如今連白鹿崖也被他用星陣牽制,只要他想毀滅白鹿崖大封,撥滅正南方宮位上的星芒即可,擔不是現在,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他伸手附在太極白魚上,此刻陽儀黯淡,失去了以前的明亮灼人,像一塊蒙了塵的白玉一樣失去了往日的光澤,仿佛大限将至,氣息奄奄。
陽儀代表了十方封地之一的蓬萊山,還有他的主人,段浔陽。
他算得出蓬萊山是兩儀封地之一,但他沒料到,段浔陽則是蓬萊山大封的陣眼,他的純陽之身一旦被破,蓬萊山即将破封......
這未免......有點可笑。
陸忘川目光朦胧的看着黯淡無光的陽儀白魚,打內心深處感到古怪的譏笑,然而他卻笑不出來。
門呼咚一聲被推開,江華大刺刺的出現在門口,袖子一甩又關上了門,雙眼緊盯着他,一步步的朝他走過去。
“幹什麽幹什麽”
陸忘川把星盤往塞到放在桌子上的衣服下面,煞有其事的向下沉了沉身子,像一個被偷窺的黃花姑娘一樣亂眨着眼睛說:“你再過來我就喊非禮了啊”
江華眉頭抽了抽:“我非禮你大爺,我可不是斷袖!你當誰都跟你一樣呢?!”
他這話說的有點惡心了,陸忘川忽然沒了心情逗自己開心,往桶壁上一靠,不鹹不淡沒滋沒味道:“嗯,我斷袖又大逆不道,你還跟我在一塊兒幹什麽,趕快走吧,別被我拉下水毀了前途”
“你少惡心我,讓我走也行,你必須得跟我一起走,救我師姐出來”
“......江府不安全嗎?”
“她要是想待在銅牆鐵壁裏做大小姐,還自願請纓被當做人質送到蘭陵赫連家幹什麽?”
陸忘川睜開眼看着他:“人質?什麽人質?”
江華跨開腿在浴桶旁的凳子上坐下,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江家把我們送到青龍山是為了讓我們當一個修仙問道的修士嗎?這裏頭的陰謀詭計你看不出來?說白了就是兩國同盟需要比契約更靠得住的籌碼,江家為了向赫連氏族表誠意,把我送了過去,美名其曰收門徒,其實我就是個壓在盟國手中的籌碼”
陸忘川無聲的沉默着,赫連氏和江家在這亂世中來往密切,結為同盟,互為屏障,這世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當然看的出來,但是江華和江紅菱是以被送往赫連氏被圈養起來的人質這一說,他還是頭次聽聞。
也是,如此不擇手段的權術之交,誰會昭告天下呢
“有你一個不就行了,和紅菱有什麽關系”
“不知道......或許是,師姐她,放心不下我”
陸忘川看他一眼,長長的嘆聲氣::“看不出你還挺有孝心,我還以為你心裏除了唐鶴,沒別人了呢”
江華被他臊紅了臉,怒氣沖沖的瞪着他:“穿上衣服跟我回江府救我師姐,她落難都是為你!”
陸忘川啧了一聲:“好好的話能不能好好說兩句”說完臉色一正,嚴肅道:“江華,紅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