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4)

一定會救,但不是現在,目前情況動亂,她待在江家至少是安全的,蓬萊山不是破封了嗎?不知道還将出什麽亂子,一會兒咱們先去蓬萊山探探消息,打探了虛實再作打算”

“說的這麽好聽,你不就是惦記着你的那個魔修師兄?”

“我自己的師兄,我不惦記誰惦記”

“你真是,沒救了!”

“你能不逮個男人就跟我往一塊湊嗎?!就算我斷袖我也不是□□!”

一番吵吵鬧鬧後,陸忘川穿好衣裳跟江華出了門,剛踏着夜色走到院子裏,就見穆有才端着一只脫了瓷兒的海碗從廚房裏走出來了,碗裏乘着香氣撲鼻的炖魚。

“你要出門?”

陸忘川在他面前停步,低頭系着腰帶說:“嗯,我有事出去一趟”

說完拽了江華一把,越過他的肩膀走向門口。

穆有才端着碗站在原地,問:“什麽時候回來”

陸忘川咕哝一聲:“不一定,還沒準兒”拽着江華加快步子逃也似的離開了院子。

籬笆小門開了又合,兩人架起輕功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等不到開飯在廚房偷吃的阿珺遲遲出來找陸忘川。

“爹?爹——我爹怎麽又不見了啊”

阿珺急的直跺腳,赫連羨在旁安慰她:“別急別急,陸前輩神通廣大,一定很快就是安全回來的.....咿?阿珺你看,樹下是不是站了一個人?穆大哥?”

阿珺仔細看了看:“可不是嘛,穆先生?你在哪裏幹什麽?看到我爹去哪兒了嗎?他什麽時候回來啊?真是的,每次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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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只見樹下那道隐于夜色的人影忽然把什麽東西給用力狠狠摔到了地上,随着啪嚓一聲脆響,炖魚的香味在夜色流淌的小院中靜靜的彌漫開來......

☆、君生我未生【四】

他們兩人趕到蓬萊山的時候,已逢第二天的淩晨,天空像是被水稀釋過的墨,伸手堪堪見五指,山腳下依稀可見零落的刀劍和旗幟,濃重的血色泛出深沉的黑。遍地的狼藉可以想見昨晚的蓬萊山是何等慘烈的修羅場……

陸忘川撿起被一個披着黑鬥篷的天魔壓在身下的破損不堪的旗幟,趁着正西斜的月亮仔細的認了認字跡……

“楚”

這旌旗上明明晃晃清清楚楚寫着一個大字——楚,可見江華所言字字皆真。

看着這些屍首分離往日險些吃了他的天魔,陸忘川忽然陡然生出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來,這些人雖然都是為名門正派所不齒的邪魔,但如今卻是楚華年的部下,楚師兄真是......了不得了啊。

江華在旁冷冷看着他一臉豔羨的模樣,覺得他的腦子大概是壞了,壞透了。

陸忘川丢掉旗子,垂眸掃了一眼四周山腳下裂開的一道道峽谷似的裂縫,這些裂痕像是被雷從地心處劈開,深不可測,正向外冒着濃重的邪魔煞氣,他試着揮出袖子朝眼前的山體打了一道風,只見空中閃現一瞬光華,将他打出去的風盡數隔了回來,可見防禦的多麽嚴密。

他尚在山腳下徘徊的時候,地面的峽谷中悄悄的從地心處爬上來一群魔兵,那些慘敗嶙峋的手骨扒着地面,一個個黑鬥篷接連不斷的從地縫裏爬出來,黑黝黝的帽子只下面露出一雙泛着幽冷紅光的眼睛,說是眼睛不切實際,這些骷髅架子的眼睛不過是兩個窟窿罷了,想起穆有才說過,他的胳膊就是被這些東西給分食了......一瞬間,陸忘川想要對他們下手,但他的理智一向比沖動更能統禦自己,所以他選擇......以大局為重。

“它們準備再次攻山了”陸忘川說。

“為什麽?救主嗎?”

江華還是不能理解這些沒心沒肺只知厮殺的行屍走肉竟然認主?竟有忠義而言?

陸忘川搖搖頭,道:“師兄在召喚它們,他知道我來了”

江華是感知不到的,但楚華年的內功陸忘川是最熟悉不過的。

山腳下很快聚集了一群名副其實的魔兵,它們手中燃起兩團鬼火,飛蛾補火似的沖向被禪光護封的蓬萊山,像一只只行走的傀儡般不知痛苦只知進攻,它們兇猛的撞擊着蓬萊山結界,像是要将山撞到一樣拼盡全力,不惜一切,甚至是粉身碎骨,被結界所灼傷的天魔倒下的同時,總有人前途後繼的沖上前方,它們不知疲倦,更不會停歇,它們永無止境的撞擊着結界,裝得整座山體都在微微顫動......

腳下土地顫動了不足一刻,然後變逐漸歸于平靜,不是那些一心只想送死的魔兵偷懶了,而是蓬萊山上想起了誦經聲......

莊嚴洪亮的誦經聲伴着木魚響徹天幕的時候,像是千萬信徒向西天頓首膜拜,魔兵極其的痛苦的發出一聲聲凄厲的長嘯,但他們沒有停手,而是更加瘋狂的撞擊結界......

江華被眼前這癫狂的一幕驚到了,呆呆的站着許久沒有動作。

陸忘川從背上抽出封塵,提着劍施展輕功飛到半空中,在第一縷晨光披露的同時,看到了蓬萊山頂的護法臺,方圓數十丈護法臺,此時頂上禪光凜凜,誦經聲朗朗,百名護法在圓形高臺一周打坐,雙手合十齊聲誦經,正中穩坐在八卦圖中身披一身潔白□□的,正是段浔陽。

而與護法臺毗鄰的一塊巨石上,楚華年被一層若隐若現的光罩壓制,陸忘川看得出楚華年正打坐召喚魔兵,不聲不響的和鎮壓魔兵的段浔陽鬥法。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陸忘川知道他的俗家姓名後,就不願在稱他段重殊,似乎不提他的佛號,就能忘了他是個和尚一樣。

和尚,佛......

心中陡然升起濃烈的恨意,他曲起食指和中指放在唇間吹了一聲悠長的口哨,沒料到山腳下的魔兵果真聽他的,一群黑鬥篷齊刷刷的飛到他身邊。

陸忘川舉起長劍,雙眼看準了結界上一點,忽然附身沖了下去,身邊圍繞追随數名魔兵。

一些魔兵先他一步探出利爪攻向結界,陸忘川緊随其後把全身真氣凝聚在封塵劍上,雙手緊握劍柄直劈了下去!

山腳下的江華忽聞一聲山河動蕩,蓬萊山山體竟從中軸線處分裂,一分為二向兩側坍塌......

護法臺随着山體分裂,一道裂痕從山頂通往山腳,像是形成了兩處斷崖。

結界被破,段浔陽豁然睜開雙眼,把禪杖扔向山下。

右面坍塌的傾斜的山體被飛将而去的禪杖撐住,而左面的山體則是被從天而降的白衣少年用肩膀撐了起來......

江華只見一道白光閃落在山腳下,天魔子站在不斷傾斜欲倒的山體下,用肩膀撐住了将倒的蓬萊山。

他從容果斷,甚至不加思考,就像保護蓬萊山是他的宿命,沉重的山體使他逐漸曲下雙膝跪在地上,但他的肩膀,依舊死死的支撐着蓬萊山。

陸忘川徐徐飛到他身邊,說:“離開吧,你會死的”

天魔子依舊一副淡漠的神情,道:“陸公子,你無知的很,蓬萊山不能倒”

“為什麽不能倒?”

“你能在造一座蓬萊山嗎?”

“為什麽蓬萊山非有不可”

“因為天,因為道,因為法”

陸忘川說;“那我就滅天,滅道,滅法”

天魔子卻笑了:“你做不到”

“為什麽?”

“大法師,就是法”

“他不是”

陸忘川說:“他是段浔陽”

他再度施展輕功向山頂飛過去,落在誦經聲更急的護法臺上。

“忘川!”

楚華年在光罩中沖他喊道:“你做了什麽?蓬萊山要倒了!”

“妖孽住口!”

一名護法喝道:“蓬萊山永遠不會倒!”

陸忘川忽略了護法臺中央,緊皺雙眉打坐念經的段浔陽,走到束縛楚華年的光罩邊,說:“你自己能出來嗎?”

楚華年看了一眼段重殊:“你先自保再說吧,剛才劈山怎麽不把這個金光罩劈開?”

陸忘川道:“我沒準頭,劈到你身上怎麽辦”

“......你想的還挺周全,現在怎麽辦”

陸忘川擡頭看了一眼天上虎視眈眈蠢蠢欲動的魔兵,這些和尚的誦經聲是最有效的驅魔咒,況且有段浔陽在,它們一時難以近這些和尚的身。只是不知道段浔陽還能撐多久。

他額心上的赤色佛蓮不見了,陸忘川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麽,或許是做不成佛了吧......本應高興的事,陸忘川卻笑不出來。

就算他當不成佛,也不可能與你為伍。

此時此刻,陸忘川才發覺,他把段浔陽,把段浔陽的情,想的太簡單了,簡單的猶如探囊取物,而那個人卻遠在天涯——

江華站在山腳下看着尚在全力以赴扛起蓬萊山的天魔子,後知後覺的察覺到,這些事都是陸忘川做的,他忽然感覺到曾經在青龍莊游手好閑除蚊蟲的陸二牛應該是......再也見不到了,抑或是,從未存在過?

天魔子的身體逐漸的僵硬,江華看到他的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像是被潑了一盆石灰膏,漸漸凝固成形,變成一尊石像......

他有心上去幫一幫他,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下手,只能眼睜睜看着白衣少年成了一尊單膝跪地,肩抗重山的石像,連他身上的衣裳都随之凝固,像一尊石鑄的守陵人......

一道若隐若現的白光從他身上飛出來,飛到山頂盤旋片刻,往天邊遠去了。

段浔陽的胸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輕輕的裂開了,他擡頭望向那道飄灑在晨光下的白光,他的佛像,他的□□,像斑駁的牆皮一樣逐漸的退落,一頭未髻的長發批落在肩頭,潔白的袍子像一團雲霧一樣委在地上......

四周誦經的護法瞪圓雙目,面露驚懼的看着他,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誦經聲。

天空中熙熙攘攘的魔兵像是餓鯉被投喂了餌食,陸忘川都能聽到那一具具白骨骷髅發出的悉索駭人的聲響。

這些噬血肉而生的死物探出陰森白爪,争先恐後的朝地面上段浔陽的肉體凡胎沖了下去,而那些手骨卻在觸及他的頭皮的前一刻被一道狠勁的劍光打散——

陸忘川足尖一點飛落在他身旁,甩開袍子單手持劍望着退守到空中的魔兵,喝道:“退下!”

“往哪裏退?!”

力呵千鈞的男聲随一支穿雲箭破空而來,陸忘川往西邊看過去,一群正義之師從紫竹林中徐徐現身,赫連家,九微派,朱雀宮,這新晉的三方玄門再次聚齊,其中不乏幾位相熟的面孔。

前些日子不打不相識的江铖,深居簡出久未露面的赫連家主赫連啓光,九微派四位仙長,朱雀宮女道長,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

江華跟在江铖身後,目光複雜的看着站在護法臺中心的陸忘川。

人群在護法臺邊緣停下,紫薇上前一步率先發難道:“陸忘川,蓬萊山根基動搖,又是你做的好事?!”

陸忘川早就看煩了她那張滅絕師太臉,無視他轉向老熟人赫連啓光道:“赫連先生,在下感激你昔日收留的恩情,能否再給一條明路走?”

赫連啓光徐徐搖頭:“不識君真面目,是我孤陋寡聞,陸公子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還是不要挾持大法師,以免萬劫不複的好”

陸忘川愣了愣,低頭看了一眼依舊在原地打坐入定般的段浔陽,這才發覺自己如今的處境有多麽神似‘挾持大法師,號群魔攻山’,這真是......說不清了。

“陸忘川!”

紫薇被他撅了面子,氣急敗壞的喊道:“你師兄弟二人沆瀣一氣毀壞蓬萊山大封,又意圖謀害大法師,真是狼心狗肺罪孽滔天!”

這個刻薄的老女人總有辦法把他激的滿腔怒火,陸忘川面露譏諷的笑容,想跟她争一争口舌之利,奈何楚華年比他更耐不住氣,在金光罩裏破口大罵道:“呸!你那只狗眼看到我們将蓬萊山破封,謀害大法師了?!老東西心術不正專會往人頭上扣屎盆子!幾年來一點長進都沒有,還好為人師表傳道受業,呵!真是贻笑大方!”

這一通罵的真是一針見血,教人通體舒暢,陸忘川不禁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可是萬萬沒有這個口才的。

紫薇這幾百年來沽名釣譽自視清高,從沒被人這麽指着鼻子罵過,一時竟也愣住了。

陸忘川開始由衷的期待她一口氣順不上來把自己憋死,瞧瞧,臉都青了。

“狼心狗肺的東西欺師滅祖出言不遜!”

絕弦帶着他一如既往的高傲出列回擊:“沒有你說話的份!”

“有沒有我說話的份是你說了算的?!老狗!”

楚華年罵起街來足夠挑了他們,不甘示弱的回擊道:“你教出來的徒弟跟你一樣虛僞狡詐心術不正!真是子承父業啊,都以踐踏他人奪人所愛為己任,還裝什麽高風亮節仁義無疆的玄宗大家!說我無恥你比我更無恥,出了九微派你算什麽東西?給小爺我提鞋都不配!空長年歲的老不死,你的徒弟呢?我告訴你,周越霖他不得好死了!血肉橫飛屍骨無存,你遲早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

絕弦暴怒,抽出長劍指着他:“你害我徒兒?!”

“哈哈哈哈哈哈”

楚華年瘋了一樣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狂笑不止,似哭似笑,凄厲似鬼音,忽然一拳砸到腳下的石面上,驀然擡頭癫狂道:“你徒兒害我所愛,我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他!但這屎盆子別他娘的往我頭上扣!你們真是可笑,找不着主兒的髒水都潑到我們身上,現在又說蓬萊山大封被破是我們幹的?哈哈哈哈,滑稽哉滑稽哉......難道你們不知道蓬萊山大封的陣眼是段重殊,蓬萊山破封由他引起嗎?!”

此話出口,所有的目光都望向長發白袍,打坐的段浔陽身上,面露驚詫。

赫連啓光道:“休要胡說,大法師怎會自毀仙山”

“大法師?”

楚華年尖聲笑道:“睜開你們的狗眼看清楚,他段重殊如今還是大法師嗎?!他動了凡心,已經不是佛了!蓬萊山根基随他的凡心而動!明白了嗎諸位仙家!”

陸忘川渾身一顫,先是回頭看了看楚華年,然後看向依舊紋絲不動的段浔陽。

楚華年的話像是進軍鼓上砸下去下的最後一個鼓點,用力過猛直接将鼓面擊穿,于是風雲暗湧兩軍厮殺的沙場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陸忘川問:“師兄,你說的是真的嗎?”

楚華年方才咬破了自己的嘴巴,啐了一口血水笑道:“怎麽?你也不信我?”

陸忘川不再問,在衆目睽睽之下單膝點地蹲在段浔陽面前,道:“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段浔陽慢慢擡起頭,輕的像一層霧一樣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似乎并不是再看他,而是累極了,找一個地方休息而已,極輕道:“那你告訴我,何為真,何為假?”

陸忘川沒控制唇角流出的那點笑意,擡手拉住他的袖子,笑問:“你動了凡心?為誰?.......不不,為誰不重要,那你就不是佛了?就能跟我走了,你恢複自由身,能跟我走了嗎?”

把他的袖子緊緊攢在掌心,陸忘川看着他的眼睛祈求道:“跟我走吧,好不好?那天是我說錯了,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激你,我反省了,知錯了,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你相信我,跟我走好不好?”

段浔陽落在他臉上輕柔的像一只蝴蝶般的目光停駐了多時,直到他休息夠了,才振翅飛走,閉眼嘆息了一聲,說:“你什麽都不懂”

“......我不懂,你教我啊”

陸忘川把他的袖子死死的抓住,盯着他的眼睛急切道:“你不是動了凡心嗎?不是做不成佛了嗎?三生老祖不會再管束你,我也不再理會這些事,我們一起走,找個沒人的地方釣魚好不好?我不會,你教我釣魚,你可以教我”

段浔陽卻說:“動了凡心,我就不要這顆心”

他手中流光一閃,掌心多了一把匕首,也許是他動作太快,也許是陸忘川忘了阻攔。

陸忘川神思一晃的間隙,段浔陽把那把匕首插入自己的心口,三寸冷芒沒入血肉,鮮血登時冒出來染濕了他的白衣......

段浔陽把血跡斑駁的匕首□□扔到他面前,捂着心口站起身,揮了揮袖子解除束縛楚華年的金光罩,慢慢走下護法臺,撩開前襟雙膝跪倒在地,擡起頭朝着蒼天喊道:“我佛明鑒!弟子有違密約,失守蓬萊,均為一人過錯,請老祖責罰!”

陸忘川還蹲在護法臺上,遲了好一會兒才轉頭看向跪在地上,向天請罪的段浔陽,心中竟是詭異的平靜。

“請老祖責罰!”

段浔陽以首頓地,聲嘶力徹的再次喊道。

天似乎被他驚動了,本來晨光彌漫的天色忽然被一陣狂風吹散,天幕在一瞬間陰郁下來,從四面八方而來的狂風吹的飛沙走石,草木盡折。

赫連家一名弟子望着天喃喃道:“三生老祖到了——”

百名護法雙手合十畢恭畢敬的跪地迎接。

片刻後,雲中響起撞鐘般的聲音,雖蒼老,但洪亮。

“護法加持聽令,将罪徒壓往山河澗”

百名護法齊聲念了一句佛號。

阿彌陀佛——

天上忽然卷起兩朵雲,一串佛珠從流沙一樣的雲中掉了下來,落在段浔陽身上把他牢牢捆鎖。

段浔陽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進紫竹林,身後跟随了百名護法。

陸忘川什麽也沒做,眼睜睜的看着他走入紫竹林,片刻後從紫竹林中飛出一群仙鶴,仙鶴馱着段浔陽和那些護法,飛往西方山河澗。

風沙漸弱,他拄着劍站了起來,餘光看到楚華年如離弦的箭般沖上天際,在那兩朵卷起來的雲消失的最後一刻鑽了進去......

天色豁然開朗,流雲不見,楚華年也無影無蹤......

一塊紫色玉牌從天而降落在他腳前,陸忘川愣了好一會兒才彎腰拾了起來。

雙銀虎符右壁,楚華年一直佩在腰帶上右壁,這是給了他嗎?他人又去哪兒了?

圍觀已久的看戲群衆裏,有人認出了這塊魔物,于是向他言辭厲色的讨伐。

陸忘川原本想跟他們好好的站上一場,現在卻一點心情都沒有了,把虎符右壁佩在腰帶上,揚手麾下魔兵,獨自一人順着山梯下山......

☆、終場戲

陸忘川像一個鬼魂一樣慢悠悠的沿着山路下山,路旁茂盛的綠林和紫竹散發出毀敗的氣息,這些仙草靈芝從根基處開始漸漸的腐敗潰爛......因為這座蓬萊山已然成了一座萬籁既空的死山......

他沒有直接下山,而是走入了山腰處的一片紫竹林,那間關過他兩天兩夜的小木屋就在林葉的覆蓋中,繞過小木屋往南窗後的山坡走過去,結界不攻自破,山坡上的一方小院依舊靜靜的坐落在那裏,檐角下挂着的那串風鈴随着清風微微晃動,那是那麽哀婉深沉又深情的調子......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亦如第一次踏入這裏一樣,腳步輕輕,小心翼翼......徐徐站定在合歡樹下,他微微轉頭環顧一周四面風房屋,雙眼像是翻湧着冷風的潭洞。

他擡起右手,一朵星火在他指尖燃了起來,他擡手将袖子甩向西南方的一間主房,星火被那一道袖風打了過去,那一剎那,像是油燈落地,燭火洩露,一簇而起的火光迅速的向四周蔓延,将這方庭院燒成了一片火海。

陸忘川在火光燃及身後的合歡樹時架輕功飛出庭院,轉眼又穩穩當當的停在半空中,面向庭院背靠的一面巨石,此時的他身上沒有戾氣,更沒有殺氣,就像一只被人操控的提線木偶一樣面目表情,氣質沉寂。

把封塵劍向上一抛,在它向下墜落的時候陸忘川擡手握住劍柄,潑墨向白宣般由上而下在石壁上刻下一行大字——晉門翹楚,江郎才豔。

江華循着火光趕到的時候,正看見他揮劍刻字,他的背影狷狂至極,衣袖翻飛如在狂風怒海中翻轉的破幡,像是心裏凝了十二分的怒火無處發洩,只是借着手中的劍刃,将刻在他胸膛裏的激憤再一筆筆的刻入山壁之中。

轉眼書成,那人穩穩落地。

江華看了一眼不遠處山坡上燒的熱鬧的庭院,走到陸忘川身邊,仰頭把這高大十丈的壁書看了一遍,問:“寫的什麽?”

陸忘川沒答,從衣襟裏掏出了一副卷軸用內力催成幾段破布,然後揚袖向前一甩,抛了出去。

江華還沒看清上面是何字跡,就見他忽然彎腰撿起地面一支殘箭,然後把箭掼了出去,射穿卷軸釘在了刻字的石壁上。

“你搞什麽鬼?”

“九五契書”

陸忘川冷冷道:“看到了嗎,下一位人皇是你們江家人”

晉門翹楚,江郎才豔——

雖然心裏已經隐隐有所預感,但是當他真真切切的看到這行刻字時,江華還是一時的愣住了,與他而言這句神宗的預言更像是來的太遲的真相......

“晉門翹楚......楚華年就是上一位人皇,天命本來落在了他的頭上,如果三年前晉王府沒有被抄家,楚華年沒有被天魔侵體堕入魔道的話,現在他也許就是龍椅上的皇帝了,不過......”

陸忘川望着石壁上虛無一點,風平浪靜的口吻聽不出喜怒,倒像是一位說書人将一段早已爛熟于心說過無數遍的故事再一次的執筆口述。“接着往下看,天命都落在了你們江家頭上,楚家亡了,才輪到了了江家”

他所說的話,江華想得到,從他第一眼看到這句話時就已經洞悉了其中的劫數,他和陸忘川看的一樣通透,他唯一看不透的是他身邊這個人。

“你想幹什麽?”

江華道:“将九五契書昭告天下,等同于洩露天機,你是想把這把火引到江家嗎?”

陸忘川低低笑了一聲,道:“你自己看麽,先楚,後江,楚王不死,何來江郎?當年東風裏亂造葬之亂你也在,唐鶴怎麽就那麽巧的煉了兩只招魂旗,一只向蜀中,一只向長安,火葬穆家莊,截殺楚華年,當年三大玄門世家只留下了赫連家,赫連家背後的皇族嫡親,不就是江家嗎?這筆賬你算不過來嗎?”

此刻,江華把他恨得牙癢,恨不得沖上去撕爛他的嘴:“放屁!你有什麽證據!”

陸忘川慢慢轉向他,擡手握住他的肩膀,嘆了口氣道:“江華,你大哥,江铖他想當皇帝,他和赫連宗主赫連啓光拜了楚王爺為靠山,只為了争奪天,地,人的權利,将有望得到天命的穆家莊和晉王府滅門,他們想□□,你知道嗎?”

江華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自說自話的瘋子,他想開口譏笑斥責他,然而心裏卻空洞又恐懼,他想取出玉笛吹一曲‘靈柩’,然而身上卻虛脫乏力......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陸忘川放下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也是剛才才想通”

在段浔陽被百名護持帶走的時候。

說完,他丢下熊熊燃燒的小院,丢下昭告天下的九五契書,獨自走進了通往山下的竹林,山腳下,天魔子化成的石像依舊跪在将塌的山體下,用肩膀扛起了半座山,嫉惡如仇的白衣少年就此長長久久的沉睡了下去。

陸忘川遙遙看着他石化的眼睛,似乎在那雙眼睛裏依舊看到了少年的仇視和冷漠,似乎依然在說——如果不是因為你,怎會有那麽多人遭受不幸。

所以陸忘川沒有走近看望故人最後一眼,因為他死的不甘不願,所以他不想饒了他的清寧。

遙遙看了一會兒,他離開蓬萊山回到了白鷺崖下的小村裏,本想帶着阿珺離開這個地方,但是到了門口卻又改變了主意。

院子裏的大樹下,坐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胖大嬸,正端着針線筐教阿珺做女紅,阿珺也學的認真,笨手笨腳的往繡花針裏穿絲線,穿了半晌也沒把線頭穿進去,急的滿頭大汗,最後把線框一扔,賭氣道:“不鏽了不鏽了!”

赫連羨唬的忙把她的手拉過去:“慢點慢點,紮着手沒?”

阿珺汗津津的臉蛋頓時又紅了,不聲不響的拿起針線筐繼續穿針:“嬸兒,這樣對不?”

又忙活的一會兒,阿珺終于把針給認好了,捧着繡花針險些喜極而泣,比繡成了一對鴛鴦還高興,把胖嬸兒也給逗的直笑,一旁赫連羨也跟着樂,這邊快快活活,誰也沒留意矮矮的籬笆牆外靜靜的站了一位黑衣男人,同樣也沒人看到他是什麽時候走的。

離了白鷺崖,他沿着一條從未走過的荒野小路向南方走,頂上烈陽越燃越盛,烤的人心幹口燥,靴子上被黃土路染了三寸厚的灰塵,就在他走了大半晌感覺要是再不找些水喝,就要倒下的時候,看到了坐落在路旁的一方小院,秋華繁盛秋草長青的模樣。

他走到木門前拍了拍門,等了好一會兒也沒人應他,混沌幹涉的像一片荒蕪之地的大腦終于察覺到一個異樣——此處太靜,雖有村落,但無人煙。

停了片刻,他推門走了進去,果不其然在院子裏看到一地狼藉,箱櫃被褥鍋碗瓢盆落了一地,像是主人匆忙攜家帶口逃難時不得不舍下的家物......

院子裏老狗沖着他狂吠,尖銳的狗叫聲在這個異常安靜的村落裏竟有些詭異。

陸忘川撿起一塊石頭打跑了老狗,然後走到水井邊捋起袖子想鞠一捧水喝,他必須要喝點水了,胸口裏出奇的幹涸。

然而他才蹲下身,就看着井裏的水一時愣住了......

那水竟是......紅色的,一股隐隐的腥味正源源不斷的從井水裏散發出來。

他忽然撥開了靜止的水面把手探了進去,再拔出手時竟然抓出了一把頭發......

頭發下面是一張已經浮腫的少女面孔,少女七竅發紅,死亡多時。

陸忘川抓着她人頭發,面色青白的和死人沒有多大差別,思襯片刻,用力把少女的屍體拖了出來,一股水流順着少女的胸口嘩啦啦的流了出來,因為她的心口是空的,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像是有人用手貫穿了她的心口,取走了她的心髒。

陸忘川看着她被寒冷的井水浸泡過的屍體,只覺得脊背發寒......

這樁慘案顯然不是“人為”,有多久不曾聽說過魑魅魍魉食人掏心的了?這種下三濫的東西都被關在陰火域數百年不見天日,如今怎麽.....這也是蓬萊山破封放出的惡鬼妖魔嗎?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尚立在院中茫然無措,忽聞有人踏輕功飛來,并且來勢洶洶。

木門被人大力踹開,一群少男少女轉眼一擁而進,青衣白衫的九微派弟子,一襲碧衣朱雀宮女弟子,紫褂白袍的赫連家弟子,這些人轉眼把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連牆上都站着好些人。

“陸忘川!不想你又在謀害人命,竟練得食人修道的下三濫手段,還不快償命來!”

陸忘川轉過頭,眸光平平的看了他們一眼,看穿了這些小輩只是色厲內茬,他們一個個忿恨的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然後卻不敢上前,甚至有些人膽小的正悄悄的往後退。

通人性的老狗夾着尾巴縮在牆角觀望,忽然被陸忘川一探手抓了過去。

陸忘川一腳踩着嗷嗚悲鳴的老狗,一手揚起劍在地上以老狗為陣眼畫一個陣型。

上一刻還掙紮的老狗像是被俘的小兵忽然披上了将軍袍,勇猛無敵的起身迎戰,低吼着沖向前來讨伐的人群。

那些小輩們紛紛架起長劍抵擋如狼似的惡犬,雖然瘋狗只有一條,但是在他們眼中則是有千軍萬馬那麽多,均被陸忘川的障眼法迷惑了心神,有些個朱雀宮的女弟子花容失色的揮舞長劍砍着空氣還在步步後退,一聲尖叫後倒地不起。

陸忘川早已出了院子,不緊不慢的順着寂靜的村間小路向前走,沒走兩步又停住了,目視前方喝了一聲:“唐鶴!”

前方巷口閃過一襲青衣,盲眼琴師匆匆而過。

陸忘川縱身登上高牆,身影如風般向破舊的青衣人影追了過去,轉眼逼至他的身後,把他堵在一個死胡同裏。

陸忘川跳下高牆,看着他手中抓着的一顆滴血的心髒問:“殺人取心的是你?”

唐鶴背對着他,滿是血污的右手正抓着一顆新鮮的少女的心髒,袖口也被染上了一層血紅,他又像聽不到了一樣靜默了片刻,然後把心放進墜在他腰間的一個布袋中,然後把背在身後的柳琴抽了出來抱在懷中,右手輕輕的按在琴弦上,側身對着陸忘川,似乎在等他出手。

陸忘川慢慢的把劍抽出來,看着他說:“你怎麽一日不如一日,上次見你好歹還有個人樣,現在看起來跟個活死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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