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迷失

轉眼到了七月中旬。

這天是7月16日,天氣預報明天有大雨。

公安局這邊正在發愁:丁尹豪的父親丁一峻雖然被逮捕了,但他始終一言不發,審訊了幾天,走私炸藥案也毫無進展。

畫面再轉到南山上,軍方也在發愁:肖文東已經躲進南山裏40多天了,軍隊排查了100多公裏的山脈,所有的山崖洞口也都用紅外線檢測儀掃過,結果依舊沒有發現肖文東這兔崽子的藏身之處。

肖文東案、丁家走私案——這兩件案子居然同時都陷入了僵局。

見到這個場面,李隊長自己調侃道:“難不成這肖文東的真身是個土地公公,自己鑽到地下去了?”(無意間真相)

一開始,市民們對于追捕肖文東的新聞津津樂道。

但是随着時間一長,許多市民開始懷疑:軍方和警方是不是圍了個寂寞?

要不然的話,肖文東怎麽四十多天還不見蹤跡?

于是,各種謠言四起,人們紛紛質疑:這肖文東是不是早就逃出國了呢?

與此同時。

南山山腳下,長江滾滾而去,對岸就是古渡口景區。

從古渡口往西走兩公裏,過了一座大橋,就是名湖水庫遇難者紀念公園。

到了傍晚時分,暮色漸漸來臨,天空上布滿了火燒雲,淡淡的霞光照耀着遇難者陵園,也照亮了陵園入口處的紀念碑——個用小紙船裝飾的珍珠雕像。

據說名湖水庫潰壩案發生以後,當警方找到第一個遇難者遺體的時候,同時在現場發現了一串散落的珍珠項鏈。

後來,陵園的設計師聽說了這件事,就以珍珠和紙船的形象,作為永恒的紀念碑。

本市的人都知道:埋在這裏的人,都是八年前名湖水庫潰壩案中的罹難者。

再過一周的時間,名湖潰壩案八周年祭奠日——7月23日就要到了。

根據以往的慣例:每年的7月23日,都有許多遇難者家屬前來陵園祭奠親友。

今年,園方提前得到了消息:到了7月23日這一天,遇難者家屬、商業協會代表和政府代表,都要前來陵園參加大型祭奠活動。到時候,還有許多電視臺來直播。

所以,園方目前正在加緊修整草坪和場地,為一周後的祭奠日做準備。

此時,陵園裏幹活的工人們忙碌了一天,就坐在大理石上閑唠嗑着。

一個黑瘦的水泥匠指着江對岸的南山,道:“你們說,那個叫肖文東的悍匪藏到哪去了?難道他真的逃出國去了?”

旁邊的花匠很八卦道:“聽說這肖文東是肖家的私生子,肖家家産千萬,有錢能使鬼推磨,肯定是肖家的人把這混蛋給弄出國去了!”

水泥匠很不解道:“既然人都逃出去了,那軍隊跑去圍南山做什麽?他們吃飽了沒事幹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聽說這南山上還有其他的秘密……”

“什麽秘密?”

花匠故作神秘道:“據說是發現了一個民國的防空洞,裏面有好多的火藥哩!”

另一個憨厚的男子笑罵了一句,“我說,這種謠言你們兩個也信?有空別廢話,多幹點活!那邊的石板換過了沒有?!”

“明天再換,就你姓楊的幹活最積極。”水泥匠和花匠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還有個人問道:“楊大哥,你什麽時候再娶個老婆啊?我們好去你家裏喝喜酒。”

“不娶婆娘了。我這種人,還是一個人過得好,不要拖累了人家。”楊锫淡淡道。

幾個建築工兄弟搞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只有楊锫自己知道:因為時間不多了,他已經無暇再去考慮什麽将來。

等到人群離去以後,楊锫站了起來,他往前看,前方500處就是名湖水庫潰壩的遺址公園。往後看,就是罹難者的陵園,42座墳矗立着,埋葬了42個無言的故事。

往左眺望的話,還可以看到水庫新建起來的另一段支墩壩。

——就在三個月前,丁家的大公子丁尹豪逃到那支墩壩的上面,結果在那裏被神秘人給開槍殺死,身上中了一百多槍,這件案子至今都沒破。

而現在——這陵園裏面非常安靜。

楊锫知道:盡管現在陵園裏沒什麽人,但是一周後,到了水庫潰壩八年周那天,這裏就會變成全市最熱鬧的地方。

眼看時間還早,楊锫拿着鏟子,向着陵園走去,想在收工前幹完最後的活兒。

這時候,他忽然發現陵園裏面多了一個身影——定睛一看,是個三十歲不到的年輕男人,長得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那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讀書人。

這男子站在一方墓碑前,墓碑上是個少女的照片,白色的石碑上銘刻着幾個大字:【愛女白薔薔之墓】。

還沒到水庫潰壩祭奠日,居然就有人過來祭拜遇難者的墳墓。

楊锫走了過去,随口問道:“小夥子,你怎麽現在過來祭奠?祭奠日在一周後。”

男子随口應道:“一周後,那麽多人過來看她,她不喜歡吵鬧,所以我單獨來看她。”

清風吹過這張照片,照片上的白衣少女笑的十分燦爛。

男子默默注視着她,似乎眼中的天地空無一物,只有這少女的存在。

楊锫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挺傷感的,好像這男人和這少女之間藏着什麽故事,再想了想,不禁嘆了口氣,“……這個叫白薔薔的姑娘,是你的女朋友嗎?”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男子糾正道。

“那你是她的什麽人?”

“一個過路人罷了。”男子自嘲道。

白薔薔是一朵高嶺之花,八年前,他無名無分,能有什麽資格陪在她的身邊呢?

過路人?那他為何單獨來憑吊這姑娘呢?楊锫想不明白。

這時候,不經意間,楊锫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鞋子上,忽然覺得他的腳膚色有些奇怪——怎麽是木頭做的?但看這男子站立的姿态非常穩健,好像并不在意這只木腳。

——這是個沒了一只腳的可憐人。楊锫想,他嘆了口氣,就離開了陵園,把空間留給了這年輕男子和這方墳墓。

等到楊锫走後,男子才蹲了下來,他伸出手,輕輕撫摸着白薔薔的照片,眼中終于浮現出一絲深沉的情愫來。

他說:“薔薔,我來看你了。”

照片上,白衣少女靜靜和他對視着,時光永遠定格在了過去。

男子的手離開照片,似乎有些黯然道:“對不起,是我的計劃把你拖累了,本來,我是想讓你離開名湖小區的。但是丁尹豪和你的妹妹白薇薇算計了你,我沒有想到這一點,這是我的過錯。薔薔,你要怨恨就怨恨我吧,我不在乎誰再多恨我一點。”

——他是蛇哥,八年前,他一手制造了名湖水庫潰壩案,這陵園裏的每個人,說起來,都算是死在他的手上。

可是,他只覺得對不起白薔薔。

其餘人的慘死,在他眼中都是活該,并不值得一提。

忽然想到了什麽,蛇哥輕輕笑了起來,“我差點忘了,你的心這麽善良,根本不會恨我的。你只會瞧不起我,對嗎?”

是啊,他心目中的白衣少女怎麽會恨人呢?白薔薔善良美好真誠,她只會發光發熱,用心愛着身邊的每一個人。

即使,誰都看不起他、嘲笑他、奚落他是個雜種、瘸子、瘋子的時候,只有白薔薔,仿佛天使一般,陪着他度過漫長歲月。

她笑着說:“別害怕,就算前方的道路再苦再累,我都會陪着你長大。”

可是,他終究還是把她給誤殺了,讓她死在了那一年的洪水中。

他沒能完成諾言:每年一起去名湖水壩上,看着滿天的星光燦爛。

現在,他只有鞠一捧清風,祭奠他們死去的曾經。

好在,他不會讓她寂寞的……于是,咧嘴笑了笑,“你放心,很快會有人來陪你了。但這一次,不是我送他們下去。”

他知道:屬下肖文東正在策劃着讓別人下地獄去。

——對于肖文東這個屬下,他一向不怎麽瞧得起。總得來說:【諾亞方舟2.0計劃】只是一起模仿作案而已,肖文東想模仿他八年前那種老掉牙的殺人手法,雇兇殺人。

可是,肖文東錯誤選擇在鼎大招攬學生幫忙,結果出了一堆叛徒。

他上一次就提醒過肖文東:別信任那些大學生可以一直恨徐文博。負心總是讀書人的道理,肖文東應該比誰都明白。

結果肖文東還是走錯了路,導致警方發現了線索,他被逼上了南山隐藏起來。

但這一次,肖文東能在南山上躲這麽久,倒是讓他刮目相看。

那麽接下來,他很期待肖文東的表現。

“薔薔。”蛇哥淡淡對她道:“我說過:每年都要陪你看潮漲潮落。”

“今年,也許你的願望可以實現了。”

***

“小夥子。”

忽然有人在背後說話,打斷了他的訴說。

是楊锫又來了,楊锫好心提醒他道:“陵園關門了,你快點走吧,馬上門要落鎖了。”

“不着急。”男子站起來,看了他一眼。

但是只這一眼掠過去,就把楊锫看得心裏發毛。

只見,這男子的眼神仿佛直透人心,短短幾秒,楊锫的背後就冒出了冷汗,卻聽他冷冷道:“你幹活的時候,離她的墳墓遠一點。記住了,不要毀壞她的墳墓。”

聽到這句話,楊锫驚了驚,他想說什麽,卻啞巴了話語,始終沒有說出口。

接着,男子轉身而去,楊锫還在原地發呆:難道是他想多了嗎?這男子說那話是什麽意思?離她的墳墓遠一點?別毀壞?

難道說……

他威脅他別毀壞白薔薔的墳墓?

這男子知道他們要做什麽?!

——想到這裏,楊锫擦了一把冷汗。

這男子短短幾句話,就讓他覺得心裏都發毛——好像此人本身就比死亡更恐怖。

但轉念一想:自己都快要死的人了,還怕什麽威脅呢?反正自己也活不過7月23日。

楊锫再看了看墳墓,泛黃的照片上,白衣少女靜靜微笑,卻不知山河即将變色。

——

隔日,7月17日。

一大早天上就下起了大雨。

天氣預報果然說的沒錯:今天的雨勢很猛烈,溫度也陡然下降了好幾度。

當顏蕾醒來的時候,她正躺在男友的懷裏。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男士襯衫,所有的紐扣都緊密地扣着,泛着好聞的清香。

嗯……昨晚他們缱绻到了很晚很晚才睡,陳警官在某些方面天賦真好……

眼看時間不早了,她悄悄離開他的懷抱,下了床,脫下了他的襯衫,才發覺身上到處都是紅痕——胳膊,胸,腳踝……臉紅了下,昨晚他們兩個人坦誠相對時,只用最直接的接觸來诠釋一切欲望。這要是被人看見了,她就沒臉見人了……嘤。

穿好了衣服,她拿起手機,看到一條短信提醒:說是梅雨季節開始了,一直要持續到本月月底。各家單位要注意防汛。

——看到“梅雨季節”四個大字,她就想到了8年前的那個夏天,就是在持續不斷的梅雨中,名湖水庫潰壩,吞沒了名湖小區。

原來距離那場災難,已經匆匆過去了8年。

馬上,名湖水庫潰壩案8周年祭奠日就要到了呢。

這時候,座機響了起來,她接了電話,居然是白家夫婦打來的,只聽白家夫婦非常客氣道:“蕾蕾,你姐姐她去世8周年的祭奠日就要到了,咱們遇難者家屬協會商量了一下,下周要舉行個大型祭奠活動。我們也想帶你去看看,你有空嗎?”

顏蕾想了想,答應了下來,“那好,到時候我跟你們一塊去。”

——就算她沒見過白薔薔,但看在“血緣關系”上,去憑吊一下也是應該的。

挂了電話,她剛一轉身,某陳就把她摟在了懷裏,嗯……他沒穿衣服。

這幾天,他們兩個親密接觸了多次,晚上都睡在一塊兒,陳泊宇比較猛,生米煮呀煮呀,早就熟的不能再熟。

此時,陳泊宇感覺自己應該補票,于是道:“蕾蕾,我們舉辦婚禮,好不好?”

她環着他的腰,“嗯……我不着急當新娘,等徐文博的案子結束再說吧。”

——她所在的刑偵2隊,目前正在負責調查徐文博的涉黑案。但是這厮的犯罪手法比較高端,導致犯罪證據太少,罪證收集起來比較困難。目前,她想全力以赴調查徐家來着,不想在這時候分心去當新娘。

陳泊宇點了點頭,他尊重她的工作,“就算現在不着急辦婚禮,那你明天跟我去民政局一趟,我們一起領個結婚證。”

顏蕾莞爾:“怎麽,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是,我害怕。”某陳跟她調情來着,“你在我懷裏睡着,我都怕你跑了。”

“別擔心,我不跑噠。”她吻了吻他的唇,“你好好在家養傷哈,別亂動胳膊,有什麽事喊保姆來幫你,今晚我早點回來陪你。”

“好。”

陳泊宇也吻了吻她的額頭,并且送她離去。

此時,窗外的雨勢更大了,整座城池都氤氲起了一陣水霧。南山、長江、古渡口,還有市公安局,都迷失在這一片雨幕中。

陳泊宇看了一會兒雨,轉身去了書房——他現在胳膊不能動,但是思考沒問題,所以幹脆把之前的舊案照片再翻出來看看——查漏補缺,這是每個刑警必備的素質。

到了書房,陳泊宇就先讓保姆拿來【劉煉案】的照片資料。

話說回來,劉煉案是後來一系列案子的起源,他幹脆就先從這案子開始看。

其中有一張照片,是【劉煉自殺案】的最關鍵物證:一張書簽——就是在這張書簽上,警方提取到了高晗實驗室所用的鎂粉殘留物,繼而鎖定了高晗,才把新的諾亞方舟聊天室給查了出來。

可以說:劉煉的書簽,才是幫警方查抄【諾亞方舟2.0】的最大助手。

據說:書簽上的這首小詩是劉煉自己寫的——

【那年的波濤已平靜

你的靈魂卻歸于梵天

我守着這些孤單的夜晚

盼望着和你在那墓地裏相見

那裏有花有草還有大理石的碑文

那裏有傷害過你的人、也有将你推入深淵的手

等到悼亡者歸來的日子

就是你和我相見的一天】

看上去,這首詩似乎是劉煉在祭奠死去的女友。

……陳泊宇凝視着這首詩 ,開始思考兩個問題:悼亡者歸來的日子指的是什麽?劉煉被殺前,為什麽寫下這首詩呢?

這首詩……難道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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