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慢慢來,慢慢來,一切都會好

淩遠一力促成的生殖中心終于剪彩,這幾天他非常忙,幾乎見不到人。李熏然很擔心他的胃,可是自己也在連軸轉。兩個人打電話都怕對方在開會,只好互相發發短信。李熏然提醒淩遠吃藥,淩遠提醒李熏然注意安全。

生殖中心算淩遠改革中的一個重要環節。更好的服務,更多的盈利,淩院長從來不掩飾自己的野心與決心。生育問題近年越來越被重視。淩遠早就敏銳地發現,越是成功人士,越是舍得在健康上花錢投資的階層,生育就越晚。大齡的生育的确會帶來許多問題,那麽為什麽不去解決這些問題呢。

好幾年前淩遠就把生殖中心的項目報了上去,光審批就卡了兩年。淩遠層層運作着,直到這座漂亮優雅的建築物落成,淩院長就覺得自己似乎朝自己的構想更邁進一步。

這是個好現象。

關于生殖中心的負責人,淩院長考量再三,特聘了非常有名的婦科專家劉茂然。做這個決議的時候金副院長猶豫半天,只是小心翼翼道:“他這個人……風評不大好。”

淩院長嗤笑:“我的風評什麽樣?”

金副院長嘆氣:“他當年離開公立醫院的原因……”

淩院長道:“不就是愛幹私活麽。愛錢也沒什麽不好,他能保證臨床安全,我們都可以靈活一下。”

金副院長不再說話。

除了生殖中心,馮缈母子的病情也不能再拖。母子兩個都有肝病,肝源是個巨大的難題,國內願意捐贈器官的人還是少數。李主任曾經特別和淩院長商量過。馮缈是病毒性肝炎合并肝硬化兩年,同時伴發先天性膽管狹窄,肝門靜脈畸形。平安的問題是先天性肝門血管畸形,代償性血管增生。比較而言,平安在淩院長能力可控的範圍內。但是馮缈卻是一塌糊塗。李主任沒明說,淩院長也明白。

“可惜了,不能等韋天舒在的時候做。”

“三牛什麽時候走?”

“他手頭病例都處理差不多,就這兩天了。”

李副隊正領着人在河裏打撈屍體。一條污水溝,拾荒人無意間在水溝邊上發現一節手指,吓得不輕。警察來的時候,初步斷定污水溝附近是碎屍的抛屍現場,警察們頂着惡臭在垃圾堆裏又翻到一些人體器官碎屑。更多的部分應該在污水溝裏,李警官領着幾個警齡比較長的壯年男警察穿着背帶水褲下了齊腰深的污水。臭氣照臉就給了這幾個警察一拳頭,花花綠綠看着就惡心的漂浮物簡直不能細想都是什麽東西。

撈了一上午,法醫勉強拼湊出一具女屍。林法醫憑借多年道行做了幾點臨時總結:“女,年齡在二十到三十之間。懷孕過。看腿骨腰椎應該是常年體力勞動。其他的還要再仔細檢查。”

雖然大家都穿着防護服包得很結實,費解還是被惡心得喘不上氣。他想自己幸虧早上沒吃東西,所以只惡心,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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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熏然在警隊洗了澡,換了衣服,站在走廊通風處吹風。劉隊長過來遞了根煙給他。李熏然做手術養病期間不能抽煙,因為不能咳嗽。現在好得差不多利索了,所以沒了什麽顧忌,用手指夾着煙,吸了一口,然後吐出去,似乎要把鼻腔裏團結堵住的臭味也噴出去。

劉隊長到底把婚離了。離了婚精神反而好了點。孩子判給妻子。警察離婚打官司能搶到孩子的很少,司法部門也知道這個職業怎麽回事。

“最近還好麽。”李副隊許久沒抽煙,被煙熏得微微眯眼。

“還好。”

“槍的事有下落了麽?”

“基本有目标了。在國內真要想搞槍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薄教授最近很詭異。”

“嗯?”

“槍殺案你沒跟你不知道,案發現場有一串數字密碼,用血寫的。其實也不難,局裏專家一看就知道了。英語,HI SIMON。”

李副隊看了劉隊長一眼。劉隊長面無表情:“大家都沒明說。但是薄教授英文名似乎就叫SIMON。”

李副隊一揚眉毛:“這個……”

劉隊長道:“是不是想起各種罪案劇。”

李副隊短促地笑了一聲:“也真有可能是罪案劇看多了的什麽神經病的模仿行為。”

劉隊長沒接話。

各個案子之間都是相互獨立的,劉隊長不願透露,李副隊當然不問。

劉隊長吹了會風,回去了。李副隊還站着,散散煙味。畢竟辦公室裏還有女警察。李副隊很有些不怎麽太符合實際的紳士禮貌,這要多謝李夫人的教導。

每次命案,李熏然都不開心。

死亡本身就不是個愉快的話題。而且因為體力的問題,受害者多數都是女性和兒童,死得毫無尊嚴。

“不應該這樣。”李副隊自言自語。

淩院長在醫院忙,邊忙還邊要照顧淩教授。淩教授在ICU,插着呼吸機,昏迷着。淩遠伺候得盡心盡力,淩岳在旁邊看着,忽然笑:“咱仨小時候,咱爸最疼你。”

淩院長小心翼翼地幫淩教授擦鼻涕。

“咱爸挺嚴肅個人,就愛抱着你。你小時候吃什麽吐什麽,光哭。咱爸就抱着你滿屋子溜達,抱着你睡覺。我和淩歡都沒這待遇。咱保姆雲姨還說,你小時候傻乎乎地管咱爸叫媽媽。”

淩院長低聲道:“的确……我也記得雲姨這樣說過。”

淩岳不再說話。

淩教授的确對淩遠好。那時候家裏條件一般,但凡有點好東西全是淩遠的。有一次有人從美國買的巧克力給了淩教授一塊,淩教授轉手就塞給淩遠。淩岳挺大的了,也不饞,淩歡小,眼巴巴地看着淩遠吃。

淩夫人當場就火了。

家家都有本爛賬,他家這本還是漚了許多年的。

淩岳嘆氣。

淩岳比較忙,隔三差五來一次。淩夫人身體不好,也不能天天陪着。淩歡能就近多看看,幾乎每次都能碰上淩遠。淩遠沒事就來一趟,搞得管床醫生有點戰戰兢兢。

這一忙就是四天。淩院長和李警官四天沒見面。

中午得時候淩院長還想,要不跟李警官吃個飯。來不及做了,跟他去貴春園?那邊煲湯挺好喝的。李警官喜歡喝湯。

淩遠手裏拿着手機,心裏很輕松。生殖中心運營良好,劉茂然顯然有些手腕。住院日項目李睿切實地提出了一些意見,問題是有,但不影響改革的步伐。淩遠想着李警官,破天荒想哼歌。李警官洗澡的時候經常就高歌一曲,唱得樓下敲暖氣管。樓下敲他也唱,唱完再說。

想着李警官,淩院長又笑起來。

他打算吃午飯之前看看爸爸,撞見淩夫人柳眉倒豎地咆哮:“拿着你的錢,走開!”

許樂山。

淩遠覺得自己的心突然摔了下去。

許樂山尴尬地解釋:“您別誤會,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你誤會……”

淩岳在旁邊看見了淩遠,連忙拉淩夫人。淩夫人一爆發哪是淩岳拉得了的:“雖然我們是沒你財大氣粗,可我們也沒窮得把得病的孩子扔外邊等死啊對吧?生死不問幾十年,這時候你來了?好,好。我告訴你,我們替你養孩子,就當積德行善做好人好事了。現在這孩子總算三十多歲,也不用你照顧他吃喝拉撒,上學看病陪床,我們夫妻該盡的義務都盡到了,我們一家問心無愧!”

淩岳急得臉上有汗:“媽!”

淩夫人大聲道:“行,這孩子你盡管領走,我告訴你姓許的,你別跟我們家沒完沒了地鬧!”

淩遠慢慢走上前,低聲叫:“媽……”

淩夫人尖叫:“別叫我媽!當不起!你親爸在這兒呢!”她看着眼前兩人冷笑:“你們父子倆也不用惦記我們家了,我們有兒有女,謝謝關心。淩遠,我從來沒指望過你能在床頭伺候我,但我自問對得起你,所以不需要你們家的錢。如果你還念在這點情份上,就別再來氣我們!”

淩遠就那麽站着。

淩夫人轉身就走,淩岳得去追。他低聲寬慰了淩遠一句:“媽最近太累太緊張,你別往心裏去,就看在……爸爸的面子上。”

淩岳去追淩夫人了。

淩遠失魂落魄地看着淩夫人和淩岳的方向,許樂山惶然徒勞地跟淩遠解釋:“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我是來……是來表達我的感激,淩景鴻是個好人,他還說,要幫我勸勸你,給你媽挪墳……”

媽媽。

淩遠的眼睛動了一下。

他慢慢轉過頭看許樂山。

許樂山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淩遠就那麽看着他:“把你的錢和東西收拾走。離開這裏。不走我就叫保安。”

許樂山眼睛紅了:“小遠,你怎麽才肯原諒我?你這麽一直躲着我……”

淩院長一指他:“別過來。”

他的胃開始劇烈地疼痛。淩院長疼得汗如雨下,可是他站得筆直。他看着許樂山,許樂山驚恐地發現,淩遠的眼神裏沒有憎恨,沒有厭惡,竟然……什麽都沒有。

“小遠我知道你恨我,我只想要個補償的機會,你只要給我個機會……”

淩遠仔細觀察許樂山。他看着這個蒼老的男人。許樂山自己活不久了,養的兩個兒女沒有一個争氣的,偌大家業沒人繼承,他不甘心。如果淩遠繼承了他的家業,他的兩個兒女還能有口飯吃。他算盤打得好。許樂山是個成功的商人,他一輩子的算盤打得都好,偏偏打錯一個淩遠。如此優秀的大兒子,就被他給扔了。

虧,太虧。

淩遠眼睛也是紅的,有淚光,但是他自己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慢慢地笑了:“恨?不,我不恨你。許樂山,我怕你。”

許樂山愣了:“你怕我?”

淩遠直愣愣地睜着眼流淚,他輕聲道:“每次你都在提醒我,我自己的血液裏,一半是懦弱瘋狂,一半是自私涼薄。我媽,和你。”他聲音低下去,成為喃喃自語:“我這種人,怎麽可能會有人愛呢。是吧。”

淩遠非常疑惑地看着許樂山,然後恍惚地走了。許樂山身子搖晃,跌跌撞撞地抓住了窗邊的欄杆。

胃越來越痛,像滾着岩漿,硫酸,毒液,針和刀片。淩遠最近過得太好,以至于他都忘了他的胃,發作起來一般的止痛藥都不起作用。

疼啊。

淩遠愣愣地穿過幽暗的走廊,實在熬不住,貼着牆坐下。他想四肢着地就這麽爬回辦公室,辦公室裏有強效止疼藥。淩遠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攥着手機,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按開手機,想看看幾點了。下午部裏還有會,不能耽誤。手機亮起來,還在聯系人的頁面,還是小獅子三個字。

熏然。

淩遠打通李熏然的電話,又後悔。小獅子必然在忙,耽誤他做什麽。他想挂了,那邊卻已經接起來。溫柔慈愛的女聲輕輕道:“喂?你好?”

淩遠一愣:“阿姨?”

李夫人頓了頓:“……小淩?”

“熏然呢?”

“這孩子中午回來幫我換水,忘記拿手機了。小淩,你聲音怎麽怪怪的?”

淩遠蜷縮在牆角,滿嘴的鐵鏽味。他終于崩潰了,冒了一句:“阿姨……我胃疼……”

獅子飼養手冊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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