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和。

他視線一動,瞧見她擦傷的肘部,借着手機電筒的光,能看見點點血跡。順着往下,她那白皙的腿有一處都變成青黑色了。

“需要我幫忙嗎?”他問。

“不用。”她擡眸:“謝謝。”

話說到這裏就算結束了,阮四清關了門,先坐到沙發上貼了創口貼,然後給腳踝擦藥。藥味道重,她拂了拂,眼裏蘊了些許笑意。

俞先生果然是個好人。

這是阮四清睡過去時唯一的念頭。

福姑

過了幾天,阮四清腳也好得差不多了。偶然聽見張大媽吹牛說,那青林山有座古淩寺特別有名,靈驗得很,她背上背包就去了。

張大媽笑她:小阮去求姻緣吶?

她站在樓道口,難得露出笑容,面容溫和:“去算命。”

她其實不信神佛。

早年在村子裏,有個神婆靠着這手藝混得風生水起,她人又瘦又矮,就是很普通的老太太樣貌,唯獨那雙眼睛,很是深邃。

阮四清找過她一次。

那是個午後,下了大雨。阮四清打着把破爛的傘,穿了雙布鞋跨過溪流,在村子對面的山頭上見到了她。

“福姑。”神婆喊了她一聲,聲音沙啞低沉:“過來坐。”

阮四清那時候沒有冠姓,就叫福姑。

她是被賣到村子裏的,大概是在一歲的時候,買她的那家人姓宋,沒有孩子,當時一見她,就說她生得有福氣,于是取了福姑的名兒。

村子裏的人也都叫她福姑,至于她姓什麽,不重要。

“福姑。”

神婆又喚她,阮四清握緊了傘柄,屏住呼吸走過去,重重雨簾把她的視線模糊,有幾分暈眩感。

“阿婆。”她收了傘,坐到了她旁邊的木凳上。

神婆笑了笑,臉上的皺褶擠到了一起,有幾分詭異的蒼老。她問:“來算什麽啊?”

年幼的阮四清看着手上的薄繭,不安地動了動腳,輕聲說:“妹妹病了。”

啊,妹妹。

神婆笑意更深了,她知道,福姑有一個妹妹,她來宋家第二年就出生的妹妹,那是個可愛的女娃,取了宋祉的名字。

福祉。

宋家信神佛。

神婆做着針線活,埋着頭說:“算命還是算病?”

這裏面有講究。

神婆有本事,你這輩子什麽命都能給你算出來,樣樣準,不過是會付出一些代價,至于代價是什麽,端看神婆的要求,但若算其他的小事,出點錢便是了。

阮四清望着天,雨水順着房檐落下,砸落到坑坑窪窪的地面,彙入又蹦起,如此反複。

“算命。”

神婆停住動作:“爸媽讓你來的?”

阮四清心說,是啊。可出了嘴巴就變成了:“不是。”

她那年十歲,但已經擁有了被生活磨練出超越年紀的成熟。不管是誰,見着她都會說上一句:福姑人勤快哩,長得又俊,宋家可沒白買。

在那個小村子裏,只坐落着幾十戶人家,宋家福姑的事,早就傳了個遍。買孩子在那個年代,尤其還是偏遠山區,根本不算個事,大家夥甚至還樂呵呵地,說這次賺了。

神婆打量她一眼:“進來吧。”

這是個木屋,很窄小,跨過門檻進去分成了三間,一間正堂屋,另外左右各一間。

神婆領着她往右邊走,裏面很昏暗,只有幾根蠟燭支撐着光亮。借着光,能看見裏頭擺着各式各樣的書本和石頭,房梁上是挂了銅錢的紅線,隐約有一股怪味。

“宋家兩口子還真是狠心。”神婆坐到桌前,招手讓她過去,她擺弄着手下的玩意兒,笑了笑說:“不是親生的,好歹也養了這幾年,說賣就賣。”

那時候阮四清還不懂賣她是什麽意思,以為只是算命的另一種說法。

“手伸出來。”神婆在燭火下忽然變得有些駭人,深邃的眼睛裏火焰在跳躍,阮四清忽然覺得害怕,她深吸一口氣,将手伸了過去。

神婆摸着她手心:“是個好命的。”

是個好命的。

這話很多人說過,連宋家爸媽也這樣說,他們看着她白皙的皮膚和清秀的眉眼,總是這樣感慨。

阮四清問:“不是替妹妹算嗎?”

神婆擡眼看她,捏緊了她的手腕:“福姑,你知道外頭怎麽稱呼我嗎?”

她搖頭。

“人販子。”

她的臉猙獰了起來,一字一句像是冒着寒氣,她哈哈大笑:“也不對,是皮/條/客。”

阮四清腦子裏嗡的一聲,她猛地使大勁抽回自己的手,轉身沖向了大門。

在門外,她看到了她的爸媽。他們站在那裏,像是一座大山,迅速壓垮了她的脊背。

“福姑,你知道的,小祉病了,很嚴重。”她爸爸這樣說:“我們實在沒有錢了。”

他低聲說話,眼神渴望且熾熱:“你只需要……只需要去伺候他們一下。”

他們?他們是誰,是那群沒有老婆的光棍兒嗎。

阮四清邁不開腿了,她也才十歲,十歲的年紀,學會了挑水砍柴,下地栽種莊稼,可還沒學會怎麽面對想要賣了她的爸媽。

眼淚順着臉頰流下,她怔愣着,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你替妹妹想想。”他說:“她還這麽小,你是姐姐,你幫幫她。”

“福姑,咱們也養了你這麽多年。”她媽媽勉強露出個笑來:“當年咱們買下你,這些年不短你吃穿,待你就像親閨女,你就當——”

她眸光閃爍:“就當報答我們吧。”

那時候阮四清只想問:那為什麽不給我上戶口,不讓我念書呢?為什麽我這麽聽話,還是要賣了我?

神婆從屋裏走出來,她佝偻着身子,笑眯眯道:“又不是什麽要命的大事,姑娘家嘛,遲早是要伺候男人的。”

那一瞬間阮四清幾乎站立不住,她從來沒有覺得那麽冷過,仿佛寒意一下子從腳底鑽到了心裏,凍得她呼吸不順。

“算媽求你了。”婦人上前一步,淚眼婆娑。

阮四清不知道那一刻是怎麽過去的,她握緊了掌心,緩緩低下頭:“好。”

她答應得很平靜,只提了一個要求,說想要再回去看一眼妹妹。

宋家兩口帶着她回去,小小的宋祉躺在床上,她從沒幹過活兒,最是嬌氣,白嫩的臉也因為一場病變得蒼白,十分脆弱。

“妹妹。”她走到床邊拂了拂她的碎發,聲音溫柔:“姐姐要走了。”

“要去……很遠的地方。”

“你要好好念書,好好吃飯。”

她絮絮叨叨說着話,仿佛在囑咐遺言,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夜。第二天神婆來領人,她看着腿腳不便,卻沒想到其實十分利索。

阮四清背了幹糧,她說:怕再也吃不到爸媽做的東西,帶着也是個念想。

宋家兩口站着,遞給她一個水瓶和一點水果:“去吧。”

水瓶和水果,這就是他們最後的送別。

她們出發了,神婆說,到時候會有接應的人來,讓她不要怕,跟着走就是了。

阮四清乖巧應好。

然後她拍了她一石頭,奪路而逃。

她太清楚了,只要她去了那裏,這輩子都沒有未來了,她必須跑。

村子在大山深處,連綿不絕的樹林和草叢是最好的保護帶。但村子裏的人一定會找她,他們不可能放任她逃跑,一般情況下,他們只會往更遠的地方找,所以她退回去躲到了一個山洞裏。

只需要三天。

她算得很明白,村民不可能耗費太多時間來找她,宋家也沒有那麽財力物力支撐。

她躲了三天,能少吃就少吃,保存着幹糧和水,趁着深夜,她才敢偷摸露出個頭來察看。

就這樣躲着,過了三天,她在接近天亮的時候不要命地狂奔,奔到了外面。

她命确實好。

這裏在采煤,還有各種礦産,她剛出山就碰到了一輛卡車。卡車司機吓了一跳,問她從哪裏來的。

她不會說普通話,只會村裏的方言,司機聽了半天沒聽明白,他讓她上車,說送她去警察局。

警察局。

這或許是神聖的字眼,她勉強放下了心防,司機把收音機打開,裏頭播報着新聞,她聽着字正腔圓的話,逐字逐句開始學習。

第二天上午,她醒來時不是在警察局,而是在一間屋子裏。

她覺得,她又陷入了危險。

于是她又跑了。

這次她不信任何人。

她學會了簡單的話語,可以溝通,用身上僅剩的錢填飽了肚子。衣服太髒了,臉上灰撲撲,完全看不出本樣,路過的人都以為她是乞丐。

然後她真的當了一個乞丐。

她一路流浪,風餐露宿,直到到了青市。

大城市跟小村子很不一樣,這裏的人們衣着講究,扔了的垃圾都夠她好好享受一頓。

阮四清覺得,流浪沒有什麽不好,她終于自在了。只是夜深時,偶爾還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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