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戚孟側躺在狹窄的橫板凳上,身上只裹了一件單薄的毛呢大衣。逼仄的房間角落裏裝了臺很小的暖風機,指示燈暗着,刺骨的冷從腳底一直爬到脖頸。
對面的小警察搓着手,面色局促:“不好意思了,年底我們這兒也忙,電線絲都燒斷了,您委屈一下,再等會兒。誤會解釋清楚就讓您走。”
他有點點兒慌。
現在警民關系不大和睦,他們這些小警察做事戰戰兢兢,生怕得罪了什麽人給局子裏惹麻煩。這女人一看拎着的包就知道身價不菲,真是得罪不起。
他小聲掩了門,去隔壁看那個惹了事還在罵罵咧咧的男人。
戚孟從進來這個房間起就沒吭聲,這會兒把外套往耳朵上拉了兩寸,沉沉閉着眼。
又冷又困,還憋着一肚子火。
外套兜裏的手機锲而不舍震動着,她摸出來瞄了眼,直接掐斷。
大約又過去二十來分鐘,門外又傳來那個小警察的聲音,帶一點高亢:“你來了!”
沉穩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通過地板落在戚孟貼着耳朵的板凳上。
是往這裏來的。
戚孟睜開眼,拉着外套坐起身。
幾乎同一時間,房間門被推開,屋頂上的大燈啪嗒一聲打開了,刺眼的白熾燈光刺激得戚孟閉了下眼。
小警察在門口說:“陳隊,這就是打人的那姑娘。”
來人沒說話。
眼前還是一陣白光,戚孟微垂着頭,單手捂着眼睛,嘴巴一撇,往上吐出一口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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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的。
她在心裏罵了半分鐘,眼睛适應得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氣,擡起頭。
對面站着的男人人高馬大,微微逆着光站,就戚孟這仰視的角度來看,起碼有一米八八。寸頭,沒穿警服,只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肩膀寬闊,身後光線簡單勾勒出堅毅的臉部線條。
剛剛小警察叫他“陳隊”。
民警大隊隊長?
戚孟拎着外套站起來,冷淡地對視過去:“這位同志,請問監控調到了嗎?”
被叫做陳隊的人“嗯”了一聲,手上U盤遞給小警察,指了指外頭:“出去一起看吧。”
沒兩分鐘,小警察宋添搞來一本筆記本放在辦公室桌頭,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就給拷在桌子邊,一見到戚孟,扭着腿就往後退:“媽的警察同志,你要保護我人生安全啊!”
宋添聽他嚎了半小時,腦袋瓜疼得要命,敲桌板:“你安靜!”
男人哇啦哇啦就是哭。
戚孟斜他一眼:“你再吵一句我把你舌頭拔下來。”
男人一下子噤聲了。
宋添:“……”
他哆嗦着手要去插U盤,一雙手上紅彤彤的都是凍瘡,抖了半天硬是沒塞進去。
戚孟剛剛縮在外套裏暖了一會兒,手倒是穩的,伸過去:“我來……”
話到一半,那個叫“陳隊”的男人悶聲也準備幫忙,兩個人的手沒防備地碰到一起。
對方穿得少,一雙手卻比她暖了太多。
膚色偏深,手掌寬厚,手背上還有幾道淺白色的疤痕。
戚孟一頓,若無其事把手揣回了兜裏。
U盤連上,宋添熟練地找到一段今天晚上九點的視頻,點開,播放。
視頻裏頭是一條半黑的馬路,右邊的路燈壞掉兩盞,正好在岔路的地方形成了一個黑色地帶。
這麽冷的天,只有零星開過去的幾輛車子,行人少之又少。
宋添摁着快進,直接跳過去十分鐘,停住。
戚孟出現了。
她穿着一件OL風的針織衫,底下黑色西褲,外面套一件燕麥色毛呢外套,和這條黑漆漆的小路格格不入。她慢吞吞從那頭走進視頻,時不時左右張望一下,像是在找什麽地方。
很快,她走到了那片路燈壞掉的地段,一個黑影在牆根閃動了下,忽然竄出來,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強硬地扣住她右手就往岔路口裏面拖。
宋添平時大多處理民事糾紛,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現場,眼睛一紅,猛地轉過去瞪着铐住的男人。
男人一縮脖子:“你往後看!往後看!”
“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好看的?你好端端把人往巷子裏拖幹什麽?”宋添撸了袖子就招呼了兩下他腦瓜頂。
陳曜一臉沉靜,把他摁住:“看完。”
戚孟擡眸看他一眼。
視頻繼續往下,男人仗着先天的力量優勢,一下子把戚孟拖到了巷子裏頭。視頻像是被黑洞吞噬凝固了兩秒。
明知受害人好好地坐着這裏,宋添一顆心還是緊緊揪着。
然後下一秒,視頻裏的男人一個踉跄就給丢了出來。
一米七的戚孟單手拎着他的後脖頸,在地上拖拽了三四米,一路丢到路燈柱底下,
男人像是沒反應過來,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揚手要給她一個耳光。
視頻清晰度不高,根本看不清戚孟的神情,只見她側身躲了一下,反手抓住男人的手腕用力一擰,完全不給他反擊的機會,一掌打在他耳側,看男人那個反應耳蝸受傷絕對輕不了,估計都叫耳鳴弄懵了,戚孟乘勝追擊,一腳踢在他□□。
那力道……
宋添忍不住兩腿夾緊,嘶了一聲。
後面足足兩分鐘,如同男人哭訴的那樣,完全是戚孟單方面的毆打。
視頻放到最後,是他們出來吃面的幾個警察聽見男人的呼救,急匆匆趕來制止了這場暴行。
宋添摁了暫停鍵,一時失語。這個……到底誰才算施暴者啊。
戚孟抱着手站在一邊,面無表情:“正當防衛。”
陳曜肅着臉,指尖敲了敲屏幕上定格的、她一腳踹在男人痛處的畫面:“我只看到了為時三分鐘的你單方面的暴行。九點四十二分,他已經躺在地上沒有攻擊能力了,你後面的行為,難道不是洩私憤?”
宋添在後頭悄咪咪點頭,這個小姐姐太兇殘了!
男人看見兩個警察都站在他這邊,裝模作樣捂住右邊臉,哭哭啼啼:“警察同志,你們給我做主啊!我也沒想幹什麽,她、她這把我打成這樣子!”
戚孟冷笑:“什麽也不想幹,還是沒有辦法幹?”
她上前半步,仰頭跟陳曜對視:“如果我不會武術,他拖我進了巷子,我現在會躺在你們刑事公安大廳的驗屍所裏,而不是站在民警辦事處聽你跟我說所謂的單方面暴行了,陳、隊。”
她的個子站在陳隊面前完全不夠看,可是此時宋添居然覺得她此刻氣場兩米八,一臉睥睨爾等愚民的表情,一雙鳳眼像是淬着火。
陳曜表情毫無波動,問:“這麽晚,一個人跑這裏來幹什麽?“
這是要上“受害者有罪”論了?
戚孟氣笑了,盯着他淺褐色的瞳仁,一字一句道:“我他媽吃飽了撐的。”
……
簽過字,戚孟撈起鏈條包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口袋裏的手機還在契而不舍地響着。
她深吸一口氣,接起來:“媽。”
戚母在電話那頭急吼吼地問:“你真就這麽沖人家單位裏去啦?”
戚孟面無表情:“哦。”
“害,招呼都不打,這多沒禮貌呀,還打擾人家工作。“戚母數落了兩句,壓低了聲音問,“覺得怎麽樣?成還不成?”
“成啊。”戚孟冷笑一聲,一字一頓說:“等我死了就成。”
……
另一邊,人離開兩分鐘之後,宋添劫後餘生似的摸了摸手臂:“媽呀,我剛剛還以為她要當場把我們局子掀了!”
陳曜單手撐着桌面,把u盤□□,對此不發表意見,只說:“早點把暖氣修好,還有馬路上那兩盞路燈,大家湊點錢找人一起修了。”
“嗯嗯。”宋添言聽計從跟在他身後轉。
那頭被铐在椅子上的男人哎了一聲,讨好地說:“警察同志,我被那女人打得有點腦震蕩,放我去醫院看看吧,晚了我怕出毛病啊。”
聞言,陳曜站定,轉身看他一眼:“在派出所前面犯罪未遂被抓了現行,打你腦震蕩都是輕的。”
出門前,陳曜叮囑宋添:“關好,拘留罰款一個少不了,不老實就別想出去。“
宋添行一個軍禮:“行嘞!“
陳曜點點頭,從門口架子上拎起來他的防風外套,走了出去。
天際陰沉灰暗,一點星子都瞧不見,看着隐隐約約還像是要下雪。
他的煙瘾上來,索性靠在柱子後頭掏煙盒。
剛點着火,手機響起來。
他看一眼來電顯示,無奈笑了聲,接起來:“三姨。”
電話那頭的聲音緊張兮兮的:“陳曜啊,我跟你說,給你介紹的那姑娘說是今晚就去你那見面,你趕緊換套幹淨衣服,帶人去吃點好的,別第一印象就不好……”
話沒說完,陳曜打斷她:“已經見過了。”
那頭一啞:“啊?這麽快啊?那你覺得怎麽樣?”
怎麽樣?
陳曜笑了聲:“不合适。“
“這才一面,怎麽就不合适了呢!我跟你說,人姑娘條件好着呢,脾氣也不錯。不過最近跟公司鬧離職,心情可能不大好,你們要不再處處看……“
鬧離職?
陳曜想,怪不得一副吃了□□包的樣子。
三姨還在那邊勸:“你也老大不小了,你這職業本來就不好找對象,碰到合适的就趕緊抓住……“
陳曜再次打斷她:“真不合适。“
那邊來了火:“那你說說,到底哪裏不合适了。“
見的第一面,人還沒見着就害她碰上了流氓,哪哪都覺得不合适。
陳曜看着馬路盡頭姑娘消失的方向,慢慢吐出一個煙圈,說:“太漂亮了,招架不住。“
三姨又是一通長籲短嘆,一副他要孤獨終老的樣子。
斷了電話,陳曜在吸煙臺掐了煙頭,站了一會兒,拉起外套帽子擋風,頭也不回朝着反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