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含羞跑
這日,又是遇見季督公的一天。
其實在邀月閣裏面伺候也沒那麽容易見到這忙得不可開交的督公,聽茶以前想的要經常見到他也只是自己的妄想,于是在裏面待了這麽多天她也放松下來了,哪曾想今日竟會突然又撞到他呢。
沒錯,就是字面上的撞。
她提着小碎步拎着裙擺在一地泥濘裏面走着,手裏還護着姝嫔娘娘心心念念的洛神花,倒是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衣裳都被打濕了。
夏季的雨下的本來就猝不及防,哪裏知道就這一瞬間的功夫雨竟傾盆而下,地也濕了,花也殘了呢。自己還被淋得跟落湯雞一樣。
落入季晟眼裏的便就是這小丫頭這麽狼狽的一幕。他跟着皇上而來,一路上也有人幫他撐着傘,雖然衣服也濕了一點,但也不算太過狼藉。
只是,他想了想,從多壽手裏接過淺青色的綢面傘,撐開,大步走到聽茶面前。
聽茶只覺得像是雨突然停了,呆呆愣愣的一擡頭,便看到一把傘遮住了自己,再将視線移了移,便看到季晟那張好看得天怒人怨的臉。
嗯,好像近看起來一點也不恐怖嘛。
不對,她慌亂地把這不知飄到哪個角落裏的思緒撥了回來,便要放下手裏捧着的一大束花給季晟行禮。
“罷了,不用了。”季晟揮揮手攔住了她的動作,便示意剛剛趕到邀月閣門邊的多福接過她手裏的花,他也順手将多福手裏的包袱拿了起來,口氣溫和有禮:“聽茶姑娘,可否借間屋子予我換一身衣裳。”
聽茶愣,這還是前不久那個一身冷酷駭人氣息的東廠督公季晟嗎?只是她也沒法子不答應,畢竟不說當天那檔子事是他救了她,就說今日人家都纡尊降貴給她撐傘了,擺明了她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于是她便福了福身,道:“大人請随奴婢過來。”
季晟低低一笑,心裏暗诽道:怕是你要随着我走吧。面上倒是滴水不漏,跟着聽茶的步伐提腳便走,也沒有讓她接過傘,也沒有讓她拿起他手裏的包袱。
大傘很大,撐住的是一方小天地。
多福縮到屋檐下,把被自家大人塞過來的花束遞給了候着的小宮女,便湊過去與多壽竊竊私語道:“這大人對那個小丫頭還真好。”
Advertisement
多壽看着他們二人的背影,聲音淡淡地:“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
多福一臉不爽,當即便怼道:“是,你知道的比我多,你了不起。……不對啊,大人與那丫頭是…”見多壽颔首,他一個向來機靈的人也是愣了愣,“我還以為是大人喜歡上那姑娘了呢。”
這次,多壽倒是真笑了,看着多福,又悠悠說道:“由恩故生愛呀。”
……………
聽茶把季晟帶到的是後間的一處耳房裏。季晟四處看了看,便對聽茶說:“你且回去換件衣服吧。”
做了一路思想準備要給他寬衣解帶的聽茶這下是真沒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是季晟看着她,忍不住又是低低一笑。
美人如花隔雲端,這一笑便是天上仙君也抵不過的風華絕代,聽茶不好意思地承認自己絕對是看醉了。還有那低沉醇厚的聲音,帶着的幾絲低啞陰柔卻是恰到好處,好聽到讓人不由自禁想跪下。
當即,聽茶是捂着耳朵,丢下提在手裏的季晟的衣服就迫不及待地溜了,甚至連禮都是行得匆匆忙忙的,一點也不見在姝嫔身邊服侍了多日練出來的沉穩。
再看已經呆愣住的季督公。
季晟怎麽也沒想到那個丫頭聽了他的笑聲後,跟避之不及一樣跑了出去,小腿撒歡一樣,竄得比兔子還快。當下,他的臉色就變得頗耐人尋味了,心裏也想着更多了,也不知道這丫頭是嫌棄他笑得難聽,還是覺得跟在他身邊離他這麽近丢人呢。
威武霸氣的季督公竟然一邊換着幹淨衣服,一邊心裏想着這讓人腦殼疼的問題,直到他把衣裳都換好了,他才想到一個重要問題,明明自己剛剛最初的意思是把她拐進來,讓她替自己寬衣的,怎麽事态竟然發展成這樣了呢?
…………………
慌裏慌張跑回去的聽茶腦殼也挺疼的,而且耳朵還燙得疼,不用看鏡子,她就知道自己耳朵有多紅。
她坐了下來,也不急着換一身幹淨衣服,就端起桌子上的冷水咕嚕咕嚕飲了一大口,這下撲騰撲騰像小鹿亂撞的心才沉靜下來。
啊啊啊啊啊,為什麽季督公聲音那麽好聽,簡直是誘人犯罪,配上那一張簡直是玉皇大帝偏心才給的天賜容顏,實在是…待在宮裏可惜了。
想到這兒,聽茶剛剛的莫名的心潮澎湃也徹底熄了下去,倒是不禁為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嘆了一口氣。難道這就是命嗎?
她竟沒有發現自己對于口口相傳中的那個惡魔般的季督公的懼意已經消了大半,現在更多的卻是一種同情憐憫與嘆息。
帶她收拾妥當再出去後,季督公還是那般風輕雲淡的樣子,只是多福多壽兩個公公看起來像是憋着笑的,她不明所以,斂衽一禮,就一側身躲到了琴玉身後。
多福多壽笑得更歡了,要不是旁邊還站着一個風雨不動安如山的他們自己家大人,恐怕就不是憋笑了而是放肆大笑了。
沒辦法,跟在季晟身邊這麽多年,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吃癟的樣子,怎麽能不笑呢?他們還準備跟多喜多祿分享一下呢。
………………
自那日突如其來的雨日之後,不知為何,聽茶就感覺姝嫔娘娘更重用自己了,平日交由她的一些雜事也沒有再讓她插手的意思,連廚房也不太讓她去了,除了每日送到禦書房裏的湯湯水水按例是由她來處理以外,她只覺得自己閑得很。
原因其實簡單得很。
那一日後,琴玉她們幾個避開聽茶,跟着姝嫔好好地講了這回事。
姝嫔是誰,江南一帶楊楚世家魏氏出身,自己在宮裏也是混得風生水起,能夠抓住那個一貫風流的皇帝的心與身這麽久,還一直榮寵不歇的奇女子。
對于聽茶這種一看就得了季督公心的,她不只有捧着的份,以後她要是想在宮裏伺候還是要仰仗季督公的,當然,這也是她手裏的一把利刃,就跟現在小廚房裏那個呆不隆冬的元宵一樣。
…………
“聽茶,沒想到你這手泡茶的手藝也是極好的。”素手執起玉色薄胎瓷茶碗,盛得是瑩瑩如翠玉般的茶汁,看着就頗賞心悅目,讓姝嫔也不由得贊了句。
當下恰是初秋,禦花園裏菊花開得正好,姝嫔閑來無事便要去賞花,也不知道是賞景還是去遇人。
聽茶雖然平時只是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但是最近皇宮裏的風言風語就沒有不從她耳朵裏面過的。
最近也不知道是誰在後面推了一手,恰恰皇上去園子裏逛了一逛,就遇到一個歌喉婉轉的美人,那把嗓子簡直讓他驚為天人,後面也不用多想,便是順理成章了。
皇帝有了新寵,自然就怠慢了舊歡。那個喚作崔鹂的娘子被皇帝封了個美人,住在陵容殿裏,是夜夜笙歌,打得可不就是這姝嫔娘娘的臉嗎?
看着宮裏那群吃不着葡萄還要來酸她的妃嫔們,姝嫔心裏不可能是不氣的,只是她尚且還是一個有理智的人,不會那麽冒失。
再說,真到自己無寵的時候,不是還有兩道殺手锏嗎?
今兒個她出來,也真的只是賞花而已,倒沒有聽茶想得那麽複雜,只是硬是有人往她面前撞,這就不怪她了。
只見一個袅袅婷婷的美人兒走來,步伐輕點,輕盈如煙,真可謂是步步生蓮花。
聽茶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搶了姝嫔一半寵愛的鹂美人,看着她的眼神裏也滿是好奇。
巴掌大的一張臉,是再标準不過的瓜子臉,眉不點而黛,眼睛也是看似多情的一雙含水眸,蘊着一腔情思,莫說再看那五官了,就這一雙眼睛就足夠攝人心魄了,也不怪皇上最近寵她寵得緊。
只聽姝嫔淡淡地哼了一聲,半理不理地讓她起了身。
“早就聽聞姝嫔姐姐容貌過人,今日一看真是傾國傾城呢。”崔鹂淺笑着在石頭墩子上坐了下來,聲音和緩柔和,聽着就很舒服。
只是姝嫔也是皇帝的心上寵着的,不免也就嬌縱了幾分,又因為這幾日其他妃嫔的冷言酸語有些不舒服,自然待崔鹂也就不爽了。
聽着姝嫔冷嘲熱諷的語氣,崔鹂心裏倒是好一陣冷笑。
那日家裏被抄,皇帝也是從重發落了崔家,雖然沒有死罪,但也是三代以內不得入仕為官,也不知道是哪一個恩人施以援手,竟把自己偷梁換柱送進宮來。這可真是大好機會,自己也憑着這一把嗓子成功爬上了龍床,只待自己有了機會,非得把那個閹人給殺了,以報當日之仇。
她好好的崔家,簪纓世族,書香門第,若不是這無禮的閹人跑過來橫行霸道一番,又怎麽會落到今日這般地步。
兩人打了好一會兒機鋒,火/藥味在空氣裏盤旋,吓得二人身邊的宮女們都不太敢再說話,生怕她們一惱就拿着自己做了筏子。
最終還是以鹂美人身邊的宮人跑過來禀告多祿公公去了她那裏才告終,鹂美人很是趾高氣昂地走了,氣得姝嫔一怒之下,把亭中榻上的一套茶具全都潑到了地上,手裏緊緊捏着衣袖,連連罵道,“賤人,賤人!”
…………………
陵容殿。
崔鹂的品階還不夠,也只是住在偏殿。待她從姝嫔那裏脫身以後再回去,皇上身邊的多祿已經待在殿門口等着了。
崔鹂身邊的小丫鬟青舟忙對多祿福了個身,多祿也是和氣地笑了,倒是崔鹂一臉不屑都寫在面上。
多祿自然看到了她這般神情,臉上還是帶着笑,聲音也還是阿谀的:“小主,晚間陛下要來,還請您準備着。”
“知道了。”崔鹂臉上一半是對這個消息的愉悅,一般是跟一個宦官講話的不耐,只示意青舟塞了一個荷包給了多祿,自己就先行一步進了殿裏。
多祿偏過頭看着她的背影,眼神裏閃過的是不明深意的幽暗,像是深淵之水,臉上卻依舊保持着笑嘻嘻地神色,接過青舟手裏的荷包,便提腳要走。
青舟像是做了什麽重大決定一樣,頓了頓,又鼓起勇氣走上前,拽住了多祿的衣擺,聲音怯怯地道:“多祿公公,我知道我們家小主這脾氣不好,您多擔待一點。”
說着,便又從袖子裏面拿出一副護膝塞給了多祿,“還請公公笑納。”
這倒是奇了,一個鼻孔要朝天的後宮小主子,身邊的大丫鬟卻這麽唯唯諾諾的樣子,看着多祿也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笑,接過那護膝便大步走了。
青舟站在殿門口,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求自己這份心意能夠讓主子遭罪的時候自己不受牽連,不然這群最是睚眦必報的公公們怕是…
她自己有時候也想,自己怎地分到了這個蠢得不似凡人的鹂美人身邊,後宮基本的生存常識都不知道,還以為自己明日便是成了娘娘,真是一言難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