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雀登枝

晉绱的眼眸裏閃過的流光到底還是沒有被季晟看到。

他微微偏過身子,躲開順着聽茶走路時掀起陣陣微風裏夾雜的灰塵,長長的如同蝶翼一般的睫毛在眼睑上頓了頓,又猛地打開,一雙眼帶着駭人的厲色,定定地看着一臉閑适的季晟,道:“督公還是與我商議上次所說嗎?”

哪怕季晟明白人啊,久處這種環境,就是再單純的一張白紙,都會被生活逼迫成墨染,只是他到底還是沒有想到這個才七歲的孩子竟會有這麽狠厲的眼神,像是一頭蟄伏的狼一般。

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這個年齡的時候,當時季家多麽煊赫顯貴,自己也只會調皮搗蛋,不知世事,若不是後來這些家變的發生,自己也不會在刀上行走,練得滿心陰謀詭計,陰險狠辣。

“是。”季晟回神,颔首道,也不避諱聽茶還在這裏,便道:“殿下覺得如何?”

“聽茶姐姐,你先回去吧。”晉绱放下手裏還一直握着的毛筆,躊躇了再三還是轉過頭對聽茶說道。

畢竟這些事情還是不要讓她明白為好。

聽茶本來就只是默默地想當一根木頭樁子,本來就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最好退下去,苦于這兩尊大佛一句話都沒說才不敢動,聽了晉绱這句話,她忙不疊地便要離開。

季晟見她恨不得跑起來的步伐,心裏不知道怎麽了,竟然湧起了一點點詭異的感覺,連話都沒經過大腦,便脫口而出:“你在門口先等本督公一會兒。”

聽茶閉着眼便要離開的步子突然慢了下來,好像連擡腳間都帶着幾分不情願,慢吞吞地移着腳步走了出去。

……………

晉绱看着聽茶的腳步一步步離開,這才轉過身對着季晟道:“督公與聽茶姐姐有何事可說?”

季晟如潑墨畫卷一般的舒朗眉眼皺了起來,又眨眼間撫平了回去:“殿下與其問這個,不如與我談一談前幾日我所說的話。”

晉绱端坐在已經殘損的書案前,筋骨挺拔,渾身貴氣,看着季晟的眼神裏也帶着淡淡的審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漫無邊際的虛空。

…………

當年也是這樣,他就這麽闖了進來,也是這句話,也是為了謀得自己的信任而出手将素裁調到了尚宮局,一晃好多年過去了,自己竟神奇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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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绱微眯着眼,想着自己上一世經歷的種種,對于這個在世人眼裏風評極差的季晟季督公,他到底還是感激的,再細細想想自己前生一路奪位的慘痛,他不由得挑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本殿便與督公做這筆生意吧。”

季晟在還沒有與晉绱見面之前,他覺得這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再機靈也不會心思如此深沉;與他講了幾句話之後,他就徹底改觀了,雖然不明白他這性子是如何修煉來的,只是…他到底還是沒想到這件事他會答應得這麽幹脆。

與晉绱聊了幾句後,他便告辭離開了。

晉绱愣了愣,突然想到被他扣在門外面的聽茶,竟有了幾分陰鸷,清潤如翩翩君子的眼神裏也多了幾分狠厲。

他從來向往光明,而聽茶是他此生唯一的光。

………………

且說這邊邁着悠閑步子在聽茶面前緩緩站定的季晟,他端詳了聽茶很久,直到聽茶都覺得有些滲人,他才開口道:“你在這裏伺候過?”

“回督公的話,”聽茶規規矩矩地低着頭,溫順地回答道,“奴婢在流思閣待過三年。”

“這麽說你在小殿下四歲的時候就在這兒了?”季晟心裏算了算,想着她是今年年初姝嫔剛剛得寵時被挑進邀月閣來的,便開口,“後來是為什麽走的?”

聽茶咬了咬唇,面上滿是糾結,一張圓潤的尋常都是帶着三分笑意的面容此時滿是煞白,季晟覺得他只能看到兩個字,叫“抗拒”。

他想了想,還是收回了這個問題,眼底有些心虛地看着前面,道:“走吧,同你去邀月閣。”

“公公怎麽要去?”

“皇上今天銮駕去了邀月閣,你竟然不知道?”季晟眉頭皺起,看着聽茶問。

聽茶一陣心虛,她總不能說自己為了這一趟回來特意告假一個下午那麽久只為了平複心境吧,她躲在屋裏那麽久,這些事情自然不知道。

最終,她還是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不發一言。

季晟嘆了口氣,實在是有些納悶,當年那個活潑的小女孩是怎麽在宮裏被嗟磨成如今這個樣子的?

罷了,那段故事他也不願再想了,反正現下自己找到了他,護着一二便是。他幽幽的目光從聽茶發間的銀簪上掃過,又想到了那日下雨的光景,本來是想和她聊幾句問問她還記不記得以前的事情的,沒想到這個沒良心的跑的比兔子還要快,白白讓多壽幾個小兔崽子笑了半晌。

想着就頗為郁悶。

但他的步子卻還是放慢了一點,等着身後的她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

穿過重重宮閣,禦花園裏花開如錦,這才到了被合歡花包圍着的邀月閣。

還離得頗遠,聽茶就感覺到了不太對勁,一向還算閑适的宮閣現下氣氛緊繃,像是不知道給誰放了一串引燃的爆竹,随時就會爆發一樣。

三七與瞿麥兩個站在門邊,低着頭畏畏縮縮的模樣更是印實了聽茶的猜想。

“怎麽了?”聽茶快步越過被一個小太監攔住的季晟,走到瞿麥面前,有些納悶地問。

“皇上把琴玉姐姐帶走了。”三七微微擡起頭,臉上還帶着幾分驚疑,聲音也頗為不穩地說。

聽茶這下也是被吓到了:“琴玉姐姐是犯了什麽事?”

“說你傻你還真傻,”瞿麥瞪了聽茶一眼,“陛下要了琴玉姐姐。”

聽茶臉一紅,沒想到竟是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麽?”

瞿麥伸手把三七和聽茶拉到了牆角,借着那一叢栀子花的掩蓋,這才開口道:

“事情是這樣的…”

皇上今天中午在鹂婕妤那裏用膳,不知為何大動了一番肝火,回他的清心殿待了一會兒後突然想到了後宮裏還有一個被他冷落了許久的姝嫔,便帶着人來了。

又正是下午最熱的一會兒,姝嫔在內殿午睡,琴玉和佩玉在一側伺候。皇上來的時候,又是沒有驚動人的,只有琴玉聽到了動靜,夏季嘛,穿得都是單薄的夏衣輕紗,熱得衣裳都是半解的,皇上進來的時候便看到美人行禮時的風光,便一時興起抱着琴玉便在側殿要了她,後來甚至明目張膽地跟姝嫔讨了她回去。

現在便是琴玉同皇上銮駕走了,姝嫔正在發火呢。

………

迎上來的小太監也是跟季晟講了這些,只是還要更詳細一點,大概是跟着皇帝過來的元楊的意思。

季晟聽完,點了點頭便讓這個元楊特意留在這裏候着的小太監回清心殿,自己也是微微蹙了蹙眉,對于皇上現在的這些行為也是頗為無語。

………………

清心殿。

滿目的明黃,繡着張牙舞爪的金龍,充迷着淡淡的龍涎香味,天家尊貴大抵如此了。

新得了一個在榻上這麽合他心意的美人,皇上的心裏都是暢快的,下了龍輿便将這個初初承寵一臉媚色的美人攔腰抱起,便大步向內室走。

琴玉的衣裳都是被皇帝扯得一塌糊塗的,現在也只是能蔽體而已,索性皇帝一路沒讓她走,現在也是抱在懷裏,她才不至于丢臉。

她長得本就精致好看,現在眉眼間帶着媚意,眼角滿是淡淡淚痕暈出來的粉紅色,面上也是微微泛着潮紅,讓皇帝再一看她便更想一親芳澤了。

被掀紅浪到天明。

……………………

餍足的皇帝沒有看見琴玉眼角落下的一滴滴淚水,以及眼眸深處從未被人發現過的狠厲與絕望。

哪怕是與琴玉相處了那麽久的佩玉也不知道,這個小姐妹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安分守己,這次的事情到底還是她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她直到現在還在勸姝嫔:“娘娘,這一定不是琴玉的錯啊。她對您可是忠心耿耿的…”

“忠心耿耿,好一個衷心啊!”姝嫔冷笑,眼角也是泛着紅的,赤- 裸 -裸地宣告着她哭了一個下午的事實。

她究竟還是沒有像她那個慘死的長姐榮恪王妃一樣是魏氏的驕傲,心性堅韌,擁有符合一切女子該有的賢良淑德的品格,也耐不住氣。

哪怕是佩玉,她跟在自己家主子身邊,從她還只是娃娃就在伺候了,她也不得不承認,那個早逝的榮恪王妃,魏氏真正的嫡長女的一舉一動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哪怕她的主子是與魏大娘子一母同胞的姐妹,也敵不過她。

當年榮恪王花心是出了名的,榮恪王妃賢良也是出了名的,反正別的佩玉不知道,但當年魏大娘子帶過去的陪房丫頭後來都是一個個被擡成了姨娘,也沒聽到過她與娘家寫信時抱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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