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絕望起
剛剛這句話尚未講出來時,聽茶只是單純地不太明白他突然起來的怒火究竟是為了哪般,不免有些惶然無措,只覺得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麽。
但當季晟這句話一講出來,饒是她跟任人揉|捏的白饅頭一般的再好的脾氣,聽到季晟這句不明所以的質問後也是怒了,氣得她眼眶發紅,臉上也是激起了一圈又一圈不正常的紅暈。
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她惡狠狠地一把推開浮在她身體上的季晟,眉眼間不見素日的淺淡溫潤,只是一片像是吞噬萬物的怒火:“季晟,你是什麽意思?”不待季晟辯解,她繼續咄咄逼人,“你就是覺得我是那種低賤下作的女子,離不得你們男人是不是?還是你覺得我會這麽蠢,在宮裏與你們這些同樣見不得人的閹人勾搭到一起?我告訴你,那不可能,我,聽茶,一輩子也不會與你們這些閹人攪和不清,不可能!”
像是一盆冰水潑到了季晟頭上,他只覺得自己的靈臺再也沒有像這般清明過,清明得讓他絕望,讓他覺得失去了光明。
他看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的清楚,也從沒有像現在一樣黑暗。
是啊,自己只不過是個閹人。
他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明白自己內心的心意,也從沒有像現在一般的絕望。
以往他只覺得自己是因為很多年前那救命之恩,才想着庇護這個孩子,不,女子。可是現在他才知道,他心中盛着得她的一彎笑意,如天上皎月,在這些年歲裏逐漸發酵,釀成了一壺陳釀,醉了他心,亂了他懷。
他還說多壽他們是在瞎起哄,覺得自己是看上了那個宮女,哪知道他們這群旁觀者比他要更早,要更清楚地看見了他對她的不正常,和她對于他的至關重要。
那一抹笑是一劑清心丹,讓他在這些刀尖上舔血的年月裏保持着人性;它也是一味迷心丸,讓他在勾心鬥角間漸漸迷失了清醒,竟覺得自己可以奢望與她在一起。
他不由得在心裏質問自己。
自己是怎麽有這資格啊?是誰給他的自信讓他有了這般非分之想的心思。他只不過是一個閹人而已,一個閹人而已啊!
………………
季晟跌跌撞撞地走了,臉上是聽茶從未見過的絕望,眼中亦是聽茶從未見過的清醒。
看着他的背影,聽茶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她緊緊地咬着唇,頭腦裏只覺得一片亂麻。剛剛那段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講了什麽,只知道聽了季晟那一段不知所雲的話,她胸腔裏泛出一陣怒火,像是比打鐵的熔爐裏溫度更勝,燒得她失去了理智,竟在季晟面前一堆不知所雲。
她痛苦地揉了揉頭,只覺得渾身都是一陣痛意,剛剛只是發酸的腰側更是腫痛難忍,下腹也是疼得她一抽一抽的,連着身體沒有一處不是痛的,頭腦裏也像是有千只蟲子在啃食一般,簡直讓她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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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手捂着臉,一手揉着腹部,唇齒緊咬着向自己屋子裏走去。
頭上是一滴一滴地掉着的冷汗,臉頰也是燒着不正常的紅暈,兩側的鬓發也被汗水打濕粘在臉上,一片狼狽。
她只覺得渾身脫了力一般,連推開房門都是沒有了力氣。
“吱呀~”門被人從裏面打開。
是元宵。
不見了當年的青澀,今年也有十四的元宵脫去了嬰兒肥,更加清秀精致了。雖然不像當年那般圓潤讨喜,可是在這個時候風雨飄搖的邀月閣成長起來的她為人處世卻是比聽茶不知道高了多少。
只是自從那日被姝嫔叫去之後,她看着聽茶的眼神就不只是以往的孺慕與喜歡,而是帶了一點點憎惡和唾棄,不知為何,還有一絲不明所以的仇恨,在她向來單純的眼裏揉雜開來,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也是沒有了那般清澈。
像是見了世間醜惡一般。
聽茶不明所以,旁敲側擊也是問不出來,也就歇了心思,自然她不願與她交好,她又何必去熱臉貼她的冷屁 股呢。自然後來再好的關系也就這樣了。
此時也不例外。
元宵跟沒有看到聽茶的狼狽一樣,漠然地跨出了門檻,又關上了木門,然後跟壓根沒有聽茶這人一樣,目不斜視地向外面走着。
聽茶眉心緊皺,不是因為這人,而是她發現自己實在是沒有力氣了,連推門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從來沒有覺得這扇木門那麽重,比出宮的那扇玄鐵木門還要沉重。
眼前一花,她失去了知覺。靈魂像在天上悠悠飄着,世間萬物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是要死了嗎?她是要堕入阿鼻地獄嗎?還是西方極樂淨土?不不不,像她這樣的人是不配進那幹淨的地方的,她只會玷污了佛祖清淨。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突然奇異地想到了那個太醫院專門給宮人們看病的白胡子醫者。虧他長了一把好胡子,看着格外仙風道骨,原來他的醫術不過爾爾,連一個天葵疼痛都治不好。
白醫生打了個噴嚏:我去,我是犯了什麽孽?
……………
季晟走着走着,臉上難得外放的表情都收了回來,雖然心裏疼痛難忍,耳邊也是被聽茶那句“閹人”纏繞着,他還是努力将自己的情緒憋了回去,所以等到被多壽看見他時,他已經又恢複了向來的從容清冷。
“師父,你去哪兒了,可叫我一頓好找。”多壽眉心緊蹙,看到季晟從後面走出來,出現在他眼前,他撲騰到嗓子裏的一顆心才安定了下來。
“無妨,剛剛走了走。”季晟收拾了心情,有些無所謂地對多壽說。
多壽本能地憑着他跟在季晟身邊多年的經驗,只覺得他的情緒不太對,可是究竟怎麽了他也不太清楚。再細細最近一堆事情,他還是沒覺得剛剛那一晃神的功夫可以發生些什麽,只覺得還是最近的事情給他影響的。
“真的沒事,你別擔心。”多壽了解季晟,季晟又何嘗不了解他,知道這個混小子心細如塵,他又加重了強調了一下。
多壽嗓子裏像還是含着話,但聽了季晟這話,他還是憋了下去沒敢講出來。
幸好沒講。
他要是此刻跟季晟講可以去找聽茶姑娘講一講話,只怕季晟壓抑的情緒也是絲毫收不住了,搞不好就要一時情緒失控。
“不好了不好了。”一片寂靜裏,一陣女子的聲音遠遠傳來,還帶了一點點哭腔。吓得多壽一個箭步沖了上去,當即便捂住那人嘴巴,惡狠狠地說:“誰給你的膽子,竟然在聖駕面前呼喊,是嫌命不夠長嗎?”
幾年沒來,多壽自然不記得這人是誰,也不知是伺候姝嫔還是琴貴人的奴才,只一時斥道。
倒是守在門邊的青芽迎了上去,問道:“瞿麥姐姐,你這是怎麽了?”
這個哭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自然便是與聽茶一個房間的瞿麥,她剛剛要回房待着,哪曾想門口便見到伏在地上的人影,吓得她不知所措,顫顫巍巍地探了那人鼻息,見還有氣,她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可是放到遠處的心髒又因為憑着微薄燈光認出這個軟坨坨一團歪在地上的是聽茶而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怎麽會是聽茶呢?
自前年姝嫔失寵以後,邀月閣日子越發艱難,同屋的與她關系最好的三七借着在鹂婕妤身邊當宮女的同鄉的勢被調了出去,這院子裏也零零落落走了不少人,她們住的八人間好不容易湊齊了人,轉眼間人就只剩三個了。
如此抱團取暖也就罷了,哪知最近元宵也是不知哪根筋不對,看誰都不太順眼,和她玩得來的也只剩一個聽茶了。聽茶脾氣又好,性格也和善,她早就把她當知心姐妹,這下她成了這樣,她可不急得不行嗎?一時間竟連宮裏規矩都忘了,幸好被多壽攔住了才沒有闖得大禍。
看到青芽迎上來時,她心還是忐忑不安的,但是當她眼睛餘光瞄到那個一臉冷意的季晟季督公時,她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也是,就是季督公與聽茶相識,還曾護過聽茶,就算是兩年前的往事,但也可見他們是有些交情的。有他在,大概聽茶就沒事兒了吧。
想到這兒,她砰得便朝着季晟跪下了:“求大人救救聽茶,她只怕不好了。”
如五雷轟頂,雷公電母的閃電雷霆在季晟頭上呼嘯而來,轉瞬間奪了他所有理智。
“怎麽會?剛剛不還是好好的嗎?”季晟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憑着本心在講話,“你且說說現在怎麽樣了?”
“您還是先請一位醫者來瞧一瞧吧。”瞿麥抽噎着又給季晟磕了三個頭。
“多壽,你快去把王醫者喊來。”季晟吸了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甚至于手指掐着掌心嫩肉,靠那一處傳來的陣陣痛意強迫着自己清醒,“她現在在哪裏?帶我去。”
瞿麥也不顧自己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利索地從地上爬起來,便引着季晟向她住的屋子那邊走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jio得,還是不虐的吧。【乖巧微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