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形容開
就着微弱的燭光,聽茶臉上一層淺淺的絨發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呼一吸,略顯蒼白的唇微微張開一條縫。
季晟鬼迷心竅了一般,竟湊上前去,将臉湊近她一張芙蓉面上,她的呼吸打在他臉上,帶起他心裏一陣一陣的悸動。
何為吐氣如蘭?
當年家裏那些不着調的兄長的話又湧上了心頭,直叫他一張白淨清隽的臉上染透了緋紅。
心也跳得快極了,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膛一般。
他深呼吸,又深呼吸,只覺得這焦人但又讓人生不出一絲絲惱火的神奇感覺真是美好,便俯身撐在她的床榻上,看上去像極了在擁抱着他。
他細細打量着她的眉眼。
之前幾次見面,他好像從來沒有從離她這麽近的角度看她的愈發精致的五官。
比起前兩年初見時的帶着嬰兒肥,和見到生人時總因為害怕而畏畏縮縮的神态,現在的她面貌愈發精致,身材也是如當年蘭城遍地可見的小白楊一般抽條,神态更是落落大方,叫誰都挑不出錯處。
像極了當年蘭城端方溫雅,廣為稱頌的姚家大娘子,也就是而今叫聽茶,當年叫姚桑的那個女孩她的娘親。
想到這兒,季晟心裏不由得閃過一陣煩悶,也不只是對她家的愧疚,更是一些別的他從未注意過的東西,又湧上了心頭。
他撤回手,眉間又是一貫的疏淡從容,不見剛剛纏盡了溫柔的缱绻深情,便蹑手蹑腳地離開了。
…………………
病來如山倒,這話用在聽茶身上一點不假。
她哪裏知道自己這一場病竟來的如此兇猛,連着五六日都是昏昏沉沉的,處于半睡半醒之間,就算直到天葵去盡了,她身子都還有一些不爽利。
瞿麥是天天恨不得把藥往聽茶嘴裏灌,可惜苦藥喝盡了,聽茶還是不太舒服,也一直都沒有到姝嫔面前去當差。
Advertisement
也因此,她也算因禍得福,竟避開了姝嫔愈發不明所以的怒火。
晚間,偷了個閑的瞿麥領着食盒回了屋子裏,把菜擺到桌子上,一邊招呼着聽茶來吃晚飯,一邊坐在旁邊說笑,就突然間提到了這事兒。
“聽茶,娘娘這幾天的脾氣越發不好了,不如你再多裝病幾日吧。”瞿麥道,“省得上去白白遭了訓斥。”
聽茶一邊小口抿着湯,一邊笑:“你做什麽白日夢呢?我要是再歇,只怕回去這邀月閣就沒我的位置了。”
瞿麥不太相信:“不能吧?”
雖然小宮女們在宮裏生了病就比較慘,可是像聽茶這種熬到也算有點身份的人,大體還是沒什麽大事的。
“我那日與督…,季大人争執,可是有不少人看見了?”聽茶道,她本想說督公的,只是話到嘴邊,突然想起來那日晚上,季晟眉目猙獰地說他不再是督公了,就默默收回來了這句。
只是瞿麥并沒有太過關注這細節,聽了聽茶這話,她一回想,便道:“怪不得這幾日到處都在傳這事呢,原來有人目睹了。”
“這不是肯定的嗎?”聽茶淺淺笑道,“又不是多隐蔽的地方,只要留點心都看得到。”她又頓了頓,繼續說道,“你瞧着吧,等我回去了,娘娘只會把火往我身上發的。”
“為什麽?”
“就像我為什麽被莫名其妙地弄到娘娘身邊一樣啊,”聽茶依舊含着淺淺笑容,“既然我都沒有利用價值了,那對于她來說,就什麽用也沒了。”
“我還是不太懂。”瞿麥抓了抓頭,有些憨憨地笑。
聽茶看着她,扯出一個笑,又歇了言語。
算了,這些事情不如不要她知道吧,難得這個姑娘還尚有一片純良之心。
見聽茶擺明不想再講這個話題,瞿麥有自覺地轉了話題,又開口道:“對了,你知道為什麽元宵最近不在這兒住了嗎?”未等聽茶開口,她就繼續說道,“她可是得了陵容殿那位的青睐,現在可是那位身邊的大丫鬟了。”
話裏濃厚的不滿與難受,聽茶聽得一清二楚,她雖然也驚異于元宵竟然得了如此機遇,去到鹂婕妤身邊總比在這邀月閣嗟磨得強,只是她一向天真單純,又怎麽會這般呢?
一時間,多少有些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總覺得這後宮,現在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一絲平靜。
自己總得快點好起來才行,如此才多少有可能保住自己這條小命,才能出宮,才有一線希望找到自己缺失的記憶,才有機會去見見父母。
那日清晨,季晟匆匆離去之後,便已經到了皇帝上朝的時辰了。
他一夜未睡,只得強打起精神,偏偏現在他又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感覺皇帝恨不得天天把他拴在眼皮底下,弄得他竟一整個白天都沒有閉眼打個盹的功夫。
如玉溫雅的清隽容顏也是大打折扣,眼眸下帶着一圈青黛,面容儀态多少有些淩亂不堪。
他心裏知道自己身體怕是有些吃不消了。這一番自己身子本就不好,又因為與聽茶這件事情多少受了些打擊,又不注意休息,竟熬了個大夜,成年舊疾恐是又要激發出來,但還是咬牙硬撐着。
畢竟這宮裏也沒人真正關心他。
多壽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将話逼回了肚子裏。終究心病還得心藥醫,他這病別人還是不要插手比較好。
…………
聽茶并尚未好全,就聽到了瞿麥講,宮裏好像又有大事情發生了,平時向來風平浪靜的後宮裏又是一陣熱鬧。
只是這事情,連帶着陵容殿大喜,邀月閣大怒,寧钰宮和秉良閣一片寂靜。
事情還得從後宮裏貫來的請安講起。
自今年三四月,一直在仙臺山上報恩寺清修的太後娘娘回了京城後,後宮裏本來是只要逢一,五之日就要去給皇後請安的慣例也改了不少。
太後雖不像皇帝生母那般出生于最為讓人敬重的孔家,但是也出身世家,對于規矩最是看重,因而現在是每日都要去太後的慈安宮請安。
事情就出在這事情上。
現在已經快是初夏了,天氣多多少少已經開始熱了起來,對于宮裏頭那些自幼嬌生慣養的主子娘娘來說,這種天氣足夠讓她們覺得難受了。
可是請安還是要去的,後宮裏的娘娘們也是不敢怒不敢言。
畢竟當今孝道為先,皇上也是最為“重視”孝道,對于太後,他也是足夠尊敬的。
這日清早去請安時,天氣便是格外悶熱。鹂婕妤一路坐在轎攆上,任由侍女搖着風扇,但總覺得心中煩悶,有一股氣将纾未纾的,身子也不大爽利。
她在宮裏嗟磨了這兩年,雖然腦子沒怎麽長,但是總歸在冷眼旁觀後宮戲碼的時候,總結出了一條教訓,那就是謹慎做人。
畢竟後宮裏人人都道皇帝對她格外恩寵,個個都恨不得殺死她,此是其一,而且作為那個“受寵”的婕妤娘娘,她與皇帝看得多了,就總覺得這個人心思深沉,對她日日臨幸壓根不是看上了她的容貌,也不是衆人講得,迷上了她的一把好嗓子,卻像是拿着她在與一個他不知道的人博弈一樣。
這種感覺,她剛剛明白時有些不舒服,只不過現在卻很能安穩地接受。
畢竟她也不是真得喜歡上了這個皇帝,她明明是要借勢手刃仇人,為慘死的一家老小報仇的。
所以她強忍着難受到了慈安宮,還沒有坐穩,只覺得胃裏湧起一陣陣惡心,轉身欲吐。
這麽大的響動自然驚到了已經到了的幾個後妃,和早已經守在這廳堂裏的太後身邊的丫鬟。
太醫很快就到了。
其餘的妃嫔眼神裏或是疑惑,或是怒火,或是看淡世事的平和,反正沒有一個是帶着關心看着她的。
也罷,她早就習慣了,也沒有想看到後宮裏太過虛假的關心。
而且,從她們的眼神裏,從自己不太正常的身體來看,恐怕她自己進宮以來的夙願已經成真了。
果然,太醫開口便是恭賀,語氣裏帶着比平時更要多上幾分的尊敬。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知道自己竟然已經有了快三個月的身孕。
也是這段時間皇帝來她宮裏的時間少了不少,不然按她一向不太喜歡太醫沒事就請平安脈的習慣,她恐怕一直又不知道,再加上皇帝年到壯年,平時總是體力太好,自己肚中的孩子怕是就與她無緣了。
好在這個孩子與自己還算有緣,沒有離她而去,而且這樣一來,就算宮裏再進新人,也越不過她去了。
講到這裏,不得不提一下如今皇上的子嗣問題。
按理講,皇上坐擁後宮那麽多女人,應該也是子孫滿堂的,但是這位多多少少有些與衆不同,到現在他也才只有三兒三女,三個兒子裏面還死了兩個,一個是皇帝未登基時當時的王妃,也就是現在的皇後所生的嫡長子,原本是一出生就被立為世子的,可惜三歲時就一場惡病去了。另一個走的是前幾年後宮裏一個被皇帝偶然間寵幸的宮女生的三皇子,也是生來體中帶寒,還沒滿月就沒了。現在他也只有一個二皇子,只是一直放在行宮裏養着,據說那個皇子今年都快十三四歲了,還是少年心智。
那幾個公主也是命運多舛得很,但好歹還是都活了下去。
這樣算去,大臣們總覺得皇上就要後繼無人了,天天在朝中鬧着要皇帝過繼一個宗親養着,但對于後宮來說,這機會可大着呢,要是一朝生了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皇子,害怕自己孩子當不了太子。
想到這兒,鹂婕妤只覺得仿佛殺死那個被皇上一直偏袒着的季晟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她臉上的笑容更加耀眼,也不知幾分是因為自己懷裏揣了個金蛋蛋。
只是這個笑容落在其他人眼裏多少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姝嫔手裏的絹帕都要被她手指給攪爛了,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偏偏還是要硬生生擠出一點點笑意,只是怎麽看怎麽猙獰。
看得琴玉,哦,不,應該叫琴美人了,她眼底突然泛上了一絲笑意,有點像是嘲諷,但又不太像,但好像揉雜了太多情緒,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對于鹂婕妤突然有喜這件事情的惱火。
至于妙貴人和她頭上的主子皇後娘娘,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妙貴人溫柔一笑,有些不滿的心情也在皇後沉和的目光下冷靜了下來。
而皇後,眼眸裏閃過深思,然後接着而來的就是在想突然被這件事影響的計劃該怎麽繼續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