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說故事

“她能怎麽樣呢?又能幹了什麽?”琴玉像聽了一個笑話一樣突然笑了起來, 配上她如今面目猙獰的容顏,看起來有點吓人。

“她想着報仇,最後自己倒是賠了上去,被那家裏的男人們活活折騰死了。”此時她瞪着季晟, 絲毫沒有什麽恐懼害怕, 眼神裏充滿了質問, 還有滿滿的憤怒,像是在氣自己當時的無能為力, 又像是在氣這個哥哥當時杳無音訊。

她說,“我的好兄長, 那個時候又在哪裏?”

季晟默然。

他就算再瞎, 這些話聽得他也明白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找了這麽多年的親人其實一直就在他身邊,跟他一起困在深宮之中,更沒有想到, 他竟然要眼睜睜看着她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經歷過無數生死。手裏沾過不知多少鮮血的季晟, 自然看的出來她現在已經是大半條腿跨進閻王殿的人了, 她現在的聲嘶力竭, 無疑在透支她僅有的生命。

一時間他竟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從來沒有動容過的神色,如今他只覺得眼眶澀得慌。

沉重的氣氛讓聽茶有點瑟瑟發抖, 她左看看,右看看,一會兒看看目光凝重的季晟, 一會兒看看眼裏癡狂的琴玉,最後決定還是不要摻和進他們的家事裏面吧,還是乖乖去盯着鞋看吧。

“你姐姐,”話音頓了頓, “三姐,是被誰弄死的?”季晟良久之後,才澀澀地問。

像是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他才鼓起勇氣問出來了這句話。

琴玉轉身,面朝着牆,在他們看不到的那邊,表情帶着無盡的痛苦:“江南所有世族都該死。”

聽茶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是季晟卻是去過江南,了解那邊風俗的人。聽了她這句話,他就明白了大半。

江南自古是魚米之鄉,繁華之地,直到現在都是富貴潇灑。江南那些世家更是豪奢無度,養出來的子孫說好聽的叫風流,說難聽點叫下/流。那邊從先帝末年就開始盛行酒會詩節,說是風雅,其實就是大型的家妓比拼加上尋歡作樂,肮髒龌龊的外面硬是披上了一層文雅的皮囊而已。

“買她回去的貴人是魏家的三老爺,也就是姝嫔的三叔。”琴玉道,“所以,如果你可以的話,毀了魏家吧,我是做不到的了。”

季晟雙手握拳,掌心被他自己的指尖戳出來一道道白痕,他清楚地聽到自己說:“好。”鄭重而堅定,是對她,還有對那個早死的的忏悔與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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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玉臨死前的最後一段話,是把季晟趕了出去,同聽茶說的。

聽茶性子和軟,能與她的這個嚴肅堅硬的兄長在一起,真的再好不過了。哪怕她後來漸漸變得恨上了在她們姐妹二人陷于困境的時候并沒有及時出現的哥哥,但是後來她心裏也明白,這件事情其實無論如何也恨不上他。

她現在只是有點後悔為什麽當時因為對他不滿,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去找他相認。更後悔的是,要是她早一點找他透露實情,會不會自己就不要像現在這個樣子,會不會還有可能見到仇人們在她面前一個個死去。

都不好說了,畢竟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就算後悔,也只能等到陰曹地府裏慢慢後悔去了。

“聽茶,你是個好姑娘,對他好一點好嗎?”其實後來就比聽茶遲了一兩天染上病的琴玉并不太清楚面前這個姑娘與她兄長之間發生的事情,但她還是想說,更準确的說,是想拜托她,如果可以,多忍一忍那個乖戾無常的兄長,畢竟家裏的坎坷她知道。

畢竟季晟看她的眼神都是不一樣的。

“至于我為什麽選擇這條路,我同你說說就好,不然憋在心裏難受,但你不要說出去,特別是和佩玉說啊,她就是一個傻瓜,沒長什麽腦子的。”

“我其實有點恨他,所以就想着靠自己去複仇。而一個女子想要複仇,其實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往上爬,依附到一個更高的人身邊才有點可能。”

“皇上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同姝嫔娘娘也不是沒有感情的,我後來在魏家一直是做她身邊的大丫鬟的,我跟在她身邊快十年,感情也很深,甚至于我想過要不要跟她講我姐姐的死,看她有沒有方法幫我。”

她苦笑,“當然,這是一個笑話。她就算對她三叔父再不喜歡,也沒有去害他的道理。可是最後讓我決定背叛她的原因是,她竟然是害死我姐姐的幕後之人之一。”

“我姐姐是死于那些男人手裏,可是真正幕後的人是魏家的幾位夫人。她們見不慣我姐姐還有家裏養着的其他家妓,就暗自下了黑手,而這個主意是娘娘在後面暗暗出的。”

“姝嫔娘娘嗎?”聽茶有點不可思議,她怎麽也不覺得那個看起來不太聰明徒有美貌的姝嫔會有這樣的計謀。

“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在她透露出這件事情之後我也想了很久,後來才明白,她這種蠢方法其實比那些彎彎繞繞的手段更有用。”

事情越講越玄乎了,聽茶只這麽覺得,她感覺自己好像反應不過來了,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話:“她怎麽會把這件事情透露給你知道?”

“因為她蠢啊,她也不知道我是姐姐的妹妹。”琴玉笑得蒼白而又絢爛。

“說歪了,繼續跟你講這些事情吧。”琴玉笑了笑,把話題拉了回來。其實拉着聽茶講這些,她其實還是想讓季晟知道,就是不太好意思同他當面講而已,倒不如讓聽茶在中間轉達。

“所以我後來就下定決心了,我要自己去攀上皇上,我要……”琴玉說得波瀾不驚,讓聽茶完全感受不到那些她在邀月閣真正經歷過的糟心而讓人心煩意亂的日子。

聽茶完全不知道,她是憑怎麽樣的毅力與勇氣才熬了下去。

“那你……瞿麥說你是故意要染上這種病的,是真的嗎?”想了想,聽茶一時間也不知道跟她說些什麽,只好提起了自己明明來之前很感興趣,但是現在完全沒有什麽想法的話題。

琴玉聞言瞪了她一眼:“我是腦子有坑還是有一個洞,竟然要自己去染上這種病啊!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可以好好活下來嗎?”

額,這口氣落在聽茶耳朵裏面,的确排除了她原來也被她們幾個給帶歪的想法,就說宮裏面人人都惜命,怎麽會自己找死呢?

“那你是為什麽染上這種病的?”

“大概和你一樣,都是無緣無故的吧。”琴玉笑得随意,看起來竟不是她尋常時候的溫柔如水,而滿是潇灑肆意,讓聽茶眼裏積蓄着的淚水都沒有機會出來見見天日。

她這麽潇灑呢,一定不會有事情的,聽茶在心裏這麽安慰着自己,明明知道這些其實都不太可能,可是她還是心裏這麽安慰着自己。

生離死別什麽的最讓人讨厭了。

“總之,聽茶你要好好地,要是和季大人、哥哥在一起了,那就好好開心地過,反正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要像我一樣傻,白白賠了性命還得不償失,簡直太虧了。”

這時候琴玉的聲音已經氣若游絲了,可是她還是硬撐着身體,在聽茶耳邊悄悄說:“姝嫔身邊的那個新來的嬷嬷是個狠角色,你要小心,如果,如果 ……”她突然頓了頓,像是在思索這句話該不該說出口,一會兒之後才帶着一點猶疑,繼續說道:“如果哥哥真的準備下手的話,這句話你一定要和他說,那個翟嬷嬷才是邀月閣姝嫔身邊最為危險的人。”

翟嬷嬷嗎?

聽茶回想了一下她進來邀月閣幾個月以來的點點滴滴,怎麽也沒有想到她看起來一個溫柔慈愛的老嬷嬷會有什麽惡毒之處,明明她總是笑眯眯的,阖宮裏的人都喜歡她啊。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也只低下頭,讓琴玉看着她這低眉順眼的樣子就有點氣得慌。

“你真是,”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最後只憋出來幾句話,“走吧走吧,別再我這裏擺出什麽受氣包樣子,去他面前擺。”

聽茶氣鼓鼓地瞪了她一眼,覺得她這個時候還在取笑她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她明明心裏這麽傷心,她就不要再講她了,她會覺得更加難過的。

“對了,”看見她這個樣子,琴玉仿佛看見了幾年前第一次在邀月閣看到她的時候,也是像現在一樣可愛,但這也讓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你知道元宵去哪裏了嗎?”

“元宵,她不是去鹂妃那裏了嗎?”聽茶有些愕然,臉上表情更加活靈生動。

也不知道她是真心大還是假心大,琴玉心裏有一種無言以對的感覺,恨鐵不成鋼地對她說:“小姑娘,你長點腦子好不好,元宵那個小丫頭一看就不是什麽安安分分的,後來姝嫔在後面又不知道使了什麽花招,你看不出來後來她看你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你殺了一樣嗎?你能不能長點心?”

要是我不在了,你還要怎麽辦啊?琴玉只覺得一陣頹然,要是自己沒有得了這病,大概是還能護着這傻丫頭,起碼教會她怎麽在深宮裏長點心的吧,不說修成個在宮裏幾乎成精成怪的七竅玲珑心,好歹看人心險惡要會吧,看這個人的小心思眼要知道吧,總不能傻愣愣的,別被人殺了都不自知。

在她眼裏,聽茶就是那個被人賣掉了還替別人數錢的那個傻瓜,長得本來就一副乖巧讨喜的樣子,被別人欺負了也只是笑笑不做聲,她與她相處時日不多,可她這個軟綿綿的性子倒是時時領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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