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小小瘦瘦的身體,蜷縮在那裏,就像不存在一般。可就是這個女人改變了一切,攪亂了他最美好的生活。
手一松,那簇火苗倏地熄滅,黑暗瞬間又吞噬了一切。
一剎那的不适應,唐晉揚的心情也莫名地煩亂,他将煙扔在窗臺上,撐上拐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床前。
荀芷粟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手抖得更加厲害。
唐晉揚默默地站在那裏,他的眼睛已經适應了屋裏的黑。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她臉龐的輪廓,看到她額頭上的創可貼,還有鼻翼間萦繞着那一股有些刺鼻的藥水的味道。
他從來沒仔細看過荀芷粟長得什麽樣子,盡管認識她已經十年。
十年前,他只把她當做蘇瑩雪的一個遠房的好姐妹,那時,他的眼裏滿滿的都是蘇瑩雪,怎麽會容下別的女孩?
這三年來,他只把她當做仇人,恨她都很不夠,又怎麽會去瞧她長得什麽模樣?
他彎下腰,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臉,那一巴掌一定很疼,因為打完她,他的手掌都震得發麻,她一個瘦瘦弱弱的女孩怎麽能承受得了?
手指将要觸到她面龐的那一剎那,卻猛然停住,攥了攥手指,唐晉揚還是将手收了回來。
而正在緊張中的荀芷粟呼吸一下滞住,雖然閉着眼,但是她能感覺到眼前黑黝黝的光影。她幾乎能感覺到他手指上的熱度,雖然沒有觸碰到,但是那熱度燙得她臉頰發痛,并且一路蔓延進她的心底,可是,現在她除了假寐,什麽也不能去做。
唐晉揚撐着拐杖慢慢地站起身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出房間。
荀芷粟徐徐地睜開眼睛,看他緩慢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她的心還是怦怦地跳個不停,眼眶澀澀的,眼淚似乎快要控制不住。
她伸出仍在發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面頰,剛才,就在剛才,他是要撫摸她的臉嗎?
但是這個想法一冒頭,她又立即否定掉,她怎麽會有如此荒唐的念頭?他怎麽會摸她的臉呢?他或許是把她當做另一個人了吧。
他瘋了嗎?他怎麽會想到去摸她的臉?回到自己的房間,唐晉揚對自己的剛剛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他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曾經工作連軸轉也不會覺得累,可是此刻,他只覺得有些疲憊。可是回到床上,他卻輾轉反側睡不着覺。
他竟想不起是在什麽時候發現蘇瑩雪的身邊有這樣一個似影子般的女孩,只記得蘇瑩雪滔滔不絕的時候,這個女孩總是靜靜地聽着,當蘇瑩雪開心爽朗地笑的時候,她總是微微抿着嘴很輕柔地笑。
如果說蘇瑩雪是天空中那一盤熾熱的太陽,那荀芷粟就是黑夜中那一輪羞澀的月牙兒;蘇瑩雪像那大片大片地怒放的紫羅蘭,而荀芷粟就是角落裏那含羞綻放的二月蘭。看起來永遠那麽無害,永遠那麽無辜,可是,可是誰又知道這善良的背後藏着一顆如此惡毒的心。
瑩雪,瑩雪,唐晉揚伸手在床頭摸索,抱起枕邊那個醜醜舊舊的布娃娃,努力地回想和蘇瑩雪在一起的一點一滴。
可是,該死的,他的腦海裏竟都是她淺淺怯怯的笑容,是的,他竟然回憶不起蘇瑩雪那如陽光般燦爛的笑意。
他閉上眼睛,可是眼前交替出現的都是荀芷粟的形象,每一幀,每一瞬。他從來不會注意到她,可是此刻關于她的每一處細節都那麽真切、那麽真實。
單薄纖細的身影,隐忍平靜的表情,即使做那種事情的時候那麽疼,她也不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絲的不适。
這個人,怎麽說呢?唐晉揚皺皺眉,腦海裏浮現出一個詞語——可憐。
想到這個詞,唐晉揚竟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明明他是恨她的,為什麽會覺得她可憐?唐晉揚“嗤”了一聲,這個女人太能僞裝了,從前在蘇瑩雪面前是這個樣子,現在在他面前還是裝出這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上午的時候,他竟然因為看到她上了別的男人的車子而怒火中燒;而剛剛,情不自禁地,他竟然想去撫摸荀芷粟的臉,想去看看她的傷怎麽樣了。
唐晉揚,唐晉揚,他暗罵了自己一句,你真是被豬油糊住心竅了,竟然被她的表象所欺騙。
唐晉揚不知道荀芷粟為什麽要委曲求全地呆在他身邊這麽多年,為了錢?可是他從未給她過一分錢;為了愛?可是她應該知道他對她只有恨,而她,對于那麽一個有心計的女人來說,怎麽配說愛這個字?于她而言,愛情便是陰謀。
她,其實和蘇瑩雪長得很相像,而且她的五官長得還要精致一些,再加上她的那些卑鄙的手段,這樣的女孩不怕找不到一個健康的男人安穩地過一輩子,而她寧願忍辱負重地地在他身旁照顧他這麽多年,無非是因為他有錢。
對,這樣既可以為贖罪,為她,為她的母親,也可以達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當年,蘇瑩雪剛剛離開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坍塌了,他每日獨自去酒吧買醉,就是曾經和蘇瑩雪經常去的地方,而那時斯人已去,只剩下他孤獨的一個,借酒消愁,喝到酩酊大醉,而每當第二天,他都會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那時,他并沒有仔細去想為什麽,現在他竟想到是不是她每晚都會跟在他後面幫他善後。
出了車禍之後,他躺在病床上,她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甚至不惜辭去工作,忍受他的黑臉,忍受他的冷漠,連醫生護士都問她,是不是他的妻子或者女朋友,不是為了贖罪還是為了什麽?她一定是想用這樣可憐的外表來迷惑別人的眼,迷惑他的心,這樣就可以呆在他身邊過上一勞永逸的富足生活。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确定了這個理由,唐晉心裏竟有些小小的雀躍,他暗道:荀芷粟,你一定不會達到目的的。
困意襲來,唐晉揚竟也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早餐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啦,更文了
早晨五點半,手機上的鬧鐘按時響起,荀芷粟按下鬧鐘,騰地一下坐起來。穿好衣服,她走到樓下,洗刷好,走進廚房開始做早飯。
她額角上的傷口已經好了許多,不再那麽腫紫的駭人,臉上的巴掌印也是淺淺的,眼睛也有點小腫。
她彎腰從冰箱裏拿出一包冰塊,放下臉上眼睛上消腫。晶瑩的冰塊一觸到肌膚,傳遞來砭骨的寒涼,荀芷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身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還好,盡管冰寒,但是很有效果。接下來她開了了早晨的忙碌。
半個鐘頭後,樓上傳來一輕一重的腳步聲,荀芷粟的心似乎被一只大手揪了一下。在朋友、生意夥伴或對手面前,盡管腿上有殘疾,唐晉揚還是那個意氣風發、決斷果敢的商場才俊,但是只有在家裏,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是他真實的自己,有着火爆的壞脾氣、有着不會在外輕易表現出的疲敝與憊懶。
荀芷粟拿着毛巾擦擦手,走出廚房,對着樓梯上的男人微微揚起嘴角,淺淺一笑:“晉揚,早晨好。”
唐晉揚擡起頭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荀芷粟暗暗地松了一口氣,今天的唐晉揚并沒有太重的起床氣,待會的相處,他倆之間還不會太尴尬。
唐晉揚去到旁邊的健身房健身,荀芷粟才悄悄地退回到廚房,繼續着自己的工作。
又過了大約三十多分鐘,等唐晉揚健完身、大汗淋漓地走出來的時候,荀芷粟早餐一一擺上餐桌,拉開凳子招呼道:“晉揚,洗完澡就可以吃早飯了。”
這回,唐晉揚沒有再吭聲,不理不睬地走進洗澡間,簡單地沖洗了一下,走到餐桌前緩緩地坐下來。
他穿了一套淡藍色的家居服,坐在那裏衣服松松垮垮,給他添了一份慵懶的感覺,因為剛剛洗過還沒吹幹的緣故,他的頭發也柔柔地貼在額頭。
荀芷粟将小米粥端上來,卻沒有立即走開,這個樣子的唐晉揚看起來是如此溫良,這或許是他一天中除了睡夢中最沒有攻擊性的時刻了吧,就讓她看他一眼,只一眼,只有那麽幾秒鐘而已。
而唐晉揚沒有發現荀芷粟的異常,沒有擡頭也沒有說話,而是專心致志地喝着牛奶,他的手指修長,這樣的手指最适合彈鋼琴了吧,荀芷粟想。
此時,小麥色的肌膚趁着透明色的玻璃杯裏純白的牛奶格外的好看,他揚起脖子喝牛奶的時候,性感的喉結一動一動的。
荀芷粟一瞬不動地看着他,這個男人,不管他怎麽恨她,她都不會怨,不管他怎麽罵她,她都會默默忍受,這個男人,是她深深愛着的男人,這個男人,是她始終懷着愧疚的男人,這個男人,是她終将要離去的男人。
唐晉揚放下杯子,有些詫異地看着荀芷粟,除了額角上的結的痂,她臉上的傷痕不細看已經看不出來。此刻,她就這麽直直地看着他,毫無顧忌,眼神中的表情竟然,竟然……唐晉揚迅速地在腦海裏搜尋着一個合适的詞語,對,竟然那麽一往情深?
唐晉揚幹咳了一聲,荀芷粟這才回過神來,她對于剛剛自己的走神有些無措,她朝廚房看看,聲音有些喑啞道:“晉揚,你吃,我先去廚房看看。”
唐晉揚冷冷地暼她一眼,語氣是一如既往地生硬:“我吃完了。”
荀芷粟看他眼前的盤子裏,面包只吃了一口,煎的黃澄澄的雞蛋根本就沒有動,碗裏的小米粥也根本一口沒喝。
“晉揚,待會會餓的。”荀芷粟嗫嚅着,見唐晉揚沒有立刻起身,她便大着膽子走近一步,将盛着小米粥的碗遞到她的面前。
半晌,唐晉揚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淡淡地看着遞過來的那碗小米粥,金燦燦的顏色和清淡的米香味道直擊他的視覺和嗅覺,但是他剛剛在荀芷粟面前說得斬釘截鐵,又怎麽能自打耳光呢?
“晉揚,小米粥養胃的……”荀芷粟心疼他,便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卻沒發現唐晉揚眼裏的怒氣。
這個女人越來越不知道她的職責是什麽了,唐晉揚暗暗握緊了拳頭,難道昨晚他讓她坐下吃了一頓飯,她就可以對他指手畫腳了嗎?難道昨晚他讓她用藥水擦臉上的傷,她就以為自己可以不知所謂地走近他的生活嗎?如果她真這樣認為,那這個女人的心思也太淺了吧!如果她真能如願,那他唐晉揚也真是太好糊弄了吧!看來,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她還真的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晉揚?晉揚?”荀芷粟見唐晉揚盯着那碗小米粥半天沒有動靜,小聲地叫着他的名字。
“你聽不懂我說話嗎?煩不煩人?”唐晉揚耐煩地大聲斥道,太陽穴上的青筋凸現,接着他大手一掃,那晚小米粥不偏不倚地倒在了荀芷粟的手背上,雅致的瓷碗也被掃到地上碎成了碎片。荀芷粟她沒料到他竟然有這麽大的火氣,一時之間怔在那裏。
“我、吃、飽、了。”他用手指撐着桌子一字一頓地說着,是忍無可忍的語氣。
“對不起,對不起,晉揚。”荀芷粟顧不上擦去自己手上、衣服上的污漬,向他連聲道歉,
唐晉揚拿起桌上的紙巾一板一眼地擦着自己手上沾着的米粒,将紙巾往桌上一擲,站起來轉身離開,走上二樓。
荀芷粟忙走進廚房,拿出拖把收拾地上的狼藉,幸虧小米粥已經溫熱,但是她的手背上也起了一層紅暈。
收拾好餐廳,她從冰箱裏将昨完的剩菜剩飯拿出來,放在微波爐裏熱了一下,慢慢地吃了起來。
唐晉揚在樓上換好衣服,沒有多作停留,便走下樓,似乎還帶着濃濃的怒氣,砰地一聲,他甩門而去。
好久,屋裏悄寂無聲,荀芷粟慢慢地擡頭,看向門口,他還是原來的他,其實,昨晚的那頓晚飯,昨晚的那句話語,昨晚的那個觸摸,根本不會改變什麽,她早就知道的,可是她只是關心他,單純的關心而已。
聽到院子裏有說話的聲音,荀芷粟知道是司機老王來了。唐晉揚一般情況早晨七點半離開家,而老王會提前半個小時在外面等着。
院子裏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荀芷粟忽然想起了什麽,從櫥櫃裏拿出一個保溫盒,用熱水仔細地洗涮了一番,将電飯煲裏的小米飯盛上,又将那個煎雞蛋放在上面,推開門,飛快地往外跑去,等她推開院子的門,老王已經發動了汽車。
荀芷粟想要叫住他們,又怕唐晉揚還在生氣,便不敢做聲,只是腳下加快了速度。
幸好,老王從後視鏡發現了她。
老王後頭對唐晉揚笑了笑:‘唐總,小荀好像在後面。”老王四十多歲的年紀,一張黑堂堂的國字臉。老王技術不錯,不僅能開車,還能修車,他給唐晉揚開了兩年多車,平日裏也沒有什麽惡習,話不多,憨厚正直,唐晉揚對他也非常尊重。
唐晉揚沒有回頭,簡單地指示道:“不用管,快走吧。”
老王也不太了解這兩人的關系,一開始他以為這兩人是情侶關系,但是後來又感覺不是那麽回事。他知道這幾年荀芷粟一直在照顧唐晉揚,但是唐晉揚倒是對這個姑娘不怎麽待見。見唐晉揚不讓停車,老王也只好漠視後面追趕的那姑娘。
老王又從後視鏡裏掃了一眼,不覺“哎呦”地喊了一聲,聲音不大,但是唐晉揚卻聽了個真真切切。
唐晉揚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不想回頭,也不好問老王。
老王像是知道他的心思,嘴裏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小荀姑娘不知道有什麽急事,這兩條腿的怎麽能追上這四個輪子的,剛才差點摔了,現在的小姑娘都要溫度不要風度,出來也不穿個棉衣。唐總,反正時間還早,要不我們停下問問?”
唐晉揚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荀芷粟剛才跑得急,腳下的拖鞋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個跟頭,她穩了穩步子,彎着腰,手撐着膝蓋上大口地喘氣。
車子早就不見蹤影,她心中掩不住的是滿滿的失望,轉過身往家慢慢地走去。剛才着急,沒有穿棉衣就跑了出來,現在冷的牙齒打顫。
忽然,身後有汽車的轟鳴聲,她沒有回頭,只是往路旁閃了閃。
車子在她旁邊停下,老王下了車,用渾厚的男中音叫了一聲:“小荀 。”
荀芷粟根本不會想到他們還會返回,一時沒有反應。
老王一個箭步走到她跟前:“小荀,看你跑得那麽急,有什麽事情?”
荀芷粟看看老王,又看看車子,其實,她想看看看看裏面坐着的那個人。
她把手裏的保溫盒遞給老王:“王叔,這是早餐,給唐總。”
“我知道了。”老王樂呵呵地接過來,“外面冷,快回去吧。”
“謝謝了,王叔。”荀芷粟莞爾。
☆、娃娃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快虐完了,我真的不會寫虐啊,親們,真是虐的我心塞啊。
我是一臉血的大簾,走咧,都不理我,走咧。
外面太冷了,荀芷粟雙手緊緊地抱着自己跑回家。她看着桌上的菜湯,想起棉花糖還沒有吃早飯,便端着玩去儲藏間。
“棉花糖,吃飯了。”她在門口輕輕地叫着小狗的名字。
可是裏面并沒有像以往那樣傳來小東西汪汪的叫聲,荀芷粟這才想起,棉花糖已經被她送走了。不知道蕭葉超會不會給記得給棉花糖吃早飯。他是一個好人,應該會好好對待棉花糖的。
前日,唐晉揚說她用棉花糖來諷刺他。,其實,這只可憐的小東西多麽像她自己,伶仃孤苦,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但是棉花糖還算幸運,碰到她,碰到蕭葉超。可是她自己呢?荀芷粟摸了摸自己剛才在外面凍得有些發麻的臉,她的未來又在哪裏呢?
想到這裏,荀芷粟的心忽然變得空空的,就像被人拿着刀子在裏面挖了一個大洞,痛,卻又無法言說。
她端着盆子回到廚房,将飯桌上剩下的飯菜裝進保溫盒放到自己的包裏,作為今天中午的午餐。
收拾完這一切,荀芷粟又上了二樓,來到唐晉揚的房間,收拾他換下來的衣褲。她拿起衣服剛要走,不經意間卻發現他的床頭上擺着一個又舊又醜的布娃娃。
荀芷粟想走,她知道這個東西就和那鋼琴一樣是對唐晉揚非常重要的東西,甚至,在他的心裏,這個布娃娃比那架鋼琴還要珍貴,是她觸動不得的。可是此時她就像被這個布娃娃粘住了一般,移不開眼,挪不開步。
荀芷粟第一次見到那個娃娃,是剛剛五六歲的年紀。
那時,荀笙笙把這個小拖油瓶送回了清水鎮,荀芷粟就那樣被自己的媽媽抛棄給了姥姥。
離開媽媽,她一開始很不适應,聽不太懂姥姥姥爺說的話,姥爺不喜歡她,沒有認識的小朋友,她真的很想媽媽,盡管媽媽對她并不是很親熱。
但是那時的荀芷粟小小的乖乖的,聽話懂事,受了委屈,她也不哭鬧,只會偷偷地躲在角落裏掉眼淚。
那次,荀芷粟被姥爺給訓了一頓,就躲到院子裏的大顆老棗樹下。正在流淚的她被姥姥看到了,姥姥心疼的要命,把她抱到炕上,對老伴說:“孩子有啥錯?你看我們雪兒多乖,誰家有這麽懂事的小丫頭?要是下次我再看到你訓斥她,我就和她一起離開這個家。”
姥姥和姥爺相敬如賓了一輩子,也就因為那一次紅了臉,姥爺見老伴真的動怒,竟也老淚縱橫,他又怎麽舍得罵自己的親外孫女?只是因為女兒做出了丢人現眼的事情,在村裏的老少爺們兒面前擡不起頭來而遷怒這小丫頭。
見姥姥姥爺都在流淚,荀芷粟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眼淚就像是斷了絲線的珠子簌簌地往下落。
姥姥拉過荀芷粟,給她抹着眼淚道,呵呵地笑着說:“雪兒不哭,姥姥給你做個布娃娃,就讓這個娃娃陪着你,有什麽心裏話就告訴她,她會告訴你媽媽的。”
荀芷粟眨着還含着淚花的大眼睛,看姥姥從她的櫃子裏拿出花花綠綠的布條,拿出一大團白白軟軟的棉花,她想姥姥會變魔術嗎?這些東西會變成好看的布娃娃嗎?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她見到別的小女孩有漂亮的玩具,她很眼饞,會向媽媽撒嬌要玩具,媽媽不耐煩地說:“要玩具,找你爸去,你這個不争氣的玩意,如果你是個小子,我們就不用受這些罪了。”
和媽媽的冷臉比起來,姥姥則和藹極了,她對自己總是很有耐心,眼睛總是笑眯眯的,連臉上的皺紋也像院子裏的花朵一樣,這樣一比較,她又不怎麽想媽媽了。
荀芷粟一眼不眨地看着姥姥,姥姥帶上老花鏡,拿着剪子将那些小布片剪來剪去,荀芷粟能看出,黑布剪成了彎彎的眉毛和黑黝黝的眼睛,紅布剪成了小小的嘴巴……
一切準備好之後,姥姥那雙長滿了老繭的巧手熟練地穿針走線,看的荀芷粟眼花缭亂。
她想姥姥不是天上來的織女變成的吧,牛郎織女的故事是幾天前姥姥睡覺前才給她講的,好聽極了,她纏着姥姥講了好幾遍。
荀芷粟小腦袋裏正浮想聯翩,而不到半天的功夫,一個穿着小碎花裙子的漂亮布娃娃就做成了。
姥姥想了想,又将用黑色毛線做成的卷發上縫在了上面,最後又系了兩個漂亮的蝴蝶結,還用五彩的細線繡上一個小小的雪字。
荀芷粟高興地抱着布娃娃手舞足蹈,轉了好幾個圈。以後不管走到那裏,她都會抱着這個好朋友,連睡覺的時候都不撒手,後來媽媽又接她回文城的時候,她也不顧媽媽的反對緊緊抱着,因為這個布娃娃是她最好的好朋友。
只是後來從文城回來,這個娃娃就不見了,到底是怎麽丢了,荀芷粟記不太真切了。
又一次見到這個娃娃,竟然是在蘇瑩雪受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個晚上。
白天的時候,兩人同時收到了文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只不過兩人考取的不是一個專業。
傍晚的時候,唐晉揚便開車來了叫走了蘇瑩雪。
等她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鐘,蘇瑩雪的臉色有些紅,嘴裏也有一些紅酒的香氣。她推開荀芷粟的房門,見到一個纖細瘦弱的身影伏在桌子上。
蘇瑩雪走到跟前,見荀芷粟正在做英語題,她咯咯地笑道:“芷粟,你不是學傻了吧?不是我們上午才收到通知書嗎?”
荀芷粟擡頭看她緋紅的臉頰,笑道:“你回來了?我聽人說,上了大學就要考英語的,英語是我的弱項,我得趁着假期補一補。”
蘇瑩雪一撇嘴:“芷粟,我真服了你,我現在看到課本就頭暈,恨不得把它們撕成碎片,來,休息一下,陪我聊會天。”
蘇瑩雪順手将一件淡綠色的連衣裙扔給她:“這個給你。”
荀芷粟慌忙接過,驚訝地看着她。
蘇瑩雪打了一個酒嗝,笑道:“放心,這件裙子是新的,我去年夏天的時候買的,可是還沒來得及穿就小了,你穿上肯定漂亮,你身上這件早該扔了。”
荀芷粟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舊睡衣,其實就是一件長T恤,因為穿的時間長了,有些地方已經洗的很薄很薄了。
她來到蘇家,也沒有添置多少件衣服,這些小事蘇建國根本不管,而梅冉珠根本就不會給她買,蘇瑩雪會時不時地把自己的衣服給她幾件。荀芷粟知道,蘇瑩雪的衣服都價值不菲,而且根本沒有穿過幾次,就像新的一樣。
“我不是……”手捧着連衣裙,荀芷粟想要解釋。
“我知道,你不是嫌棄衣服。”蘇瑩雪笑,身子往後一仰躺倒她的床上,“芷粟,你可真是敏感。”
荀芷粟站在那裏沒動,特殊的家庭環境讓她成了一個敏感早熟的孩子,現在寄居在別人家裏,怎麽能不帶着萬分的小心。
她也是有自尊的人,有時候看到梅冉珠阿姨嫌棄她的眼神,她的心裏難受的要命。
蘇瑩雪沒有看到她臉上的表情變化,看着天花板問道:“芷粟,你覺着晉揚哥怎麽樣啊?”
“很好啊。”荀芷粟又伏在桌子前開始做題。
“哪裏好啊?”蘇瑩雪傻傻地笑。
“哪裏好?”荀芷粟停下筆,想了想,哪裏都好,長得帥,性格好,讓人溫暖,便說道:“哪裏都好。”
蘇瑩雪伸伸長腿,問:“哎,芷粟,你說他會不會有女朋友?”
荀芷粟咬着圓珠筆,心想,連她這種後知後覺的人都知道唐晉揚喜歡蘇瑩雪,可是瑩雪怎麽看不出來呢?便道:“應該沒有吧。”
其實,荀芷粟有所不知,蘇瑩雪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和唐晉揚相熟,那時唐晉揚就對她很好,時間長了她已經習慣他的這種像大哥哥般的關照,并沒有把這種情感看做男女之情。
“可是,”蘇瑩雪眨着烏溜溜的眼睛道,“嗯,我想也是。芷粟——”
荀芷粟轉過臉看她:“什麽事?”
蘇瑩雪坐起身來:“我想我是喜歡上晉揚哥。”
蘇瑩雪剛剛17歲,但是發育的很好,和比她大一歲的荀芷粟比,她的身材就像一個成年人,而瘦弱的荀芷粟倒像孩子。
荀芷粟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是,瑩雪,你還在上學啊。”
蘇瑩雪哈哈一笑:“芷粟,你真是個書呆子,現在小學生都談朋友呢,更何況我們高中都畢業了,馬上就是大學生了。”
荀芷粟無言,她沒有過戀愛的經驗,不知道愛情是一種的酸甜滋味。她知道自己雖然比蘇瑩雪大一歲,但是在很多問題上她是比瑩雪幼稚的。
蘇瑩雪扯扯頭發:“芷粟,你喜歡晉揚哥這款的嗎?“
我?荀芷粟愣了愣,她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她才只有18歲,她現在的任務是好好上學,考個理想的大學,好好掙錢,有了經濟基礎,她才能考慮個人的愛情婚姻等問題。
蘇瑩雪笑得天真無邪:“芷粟,你也喜歡晉揚哥吧。”
荀芷粟的臉一紅,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和她談論喜歡與愛的話題。
她紅着臉擺手,小聲說道:“瑩雪,我就覺着晉揚哥像我在老家村裏的大哥一樣,很親切。”
蘇瑩雪認真地看着荀芷粟,一字一頓地說:“芷粟,我覺着我喜歡上晉揚哥了,你不能和我搶啊。”
“瑩雪,我不會和你搶的。再說,你那麽優秀,晉揚哥哥——荀芷粟的心砰砰砰直跳,很緊張,那好像她真的搶了她的男朋友。
蘇瑩雪摸摸她的手,皺着眉擔憂地說:“芷粟,你說晉揚哥如果有女朋友怎麽辦?”
說完之後,她又覺着那句話好別扭。她的手裏假裝摸索着那件睡衣道:“瑩雪,你這麽好,晉揚哥只會怎麽會喜歡別人呢”
這個問題,荀芷粟是真的不知怎麽回答,像他這麽優秀的男孩應該有很多女孩追的,她搖搖頭答道:“我不知道……”
蘇瑩雪一翻身坐了起來,狠狠說道:“沒事,他有女朋友我也會把他搶過來。”
“搶?”荀芷粟一臉驚愕,半天才局促地說,“瑩雪,這不好吧。”
蘇瑩雪拍拍她的肩膀,笑得:“我騙你的。對了,今天晉揚哥給我一個禮物,還讓我回來之後才能打開。”
蘇瑩雪跳下床,光着腳回到自己的房間,拿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回來:“我看看,這到底是什麽晉揚哥搞得這麽神秘?”
幾下将外面的包裝撕開,蘇瑩雪外頭問:“芷粟,你猜猜這裏是什麽東西?”
荀芷粟搖搖頭,從小到大,她也沒有收到這麽鄭重的禮物。
“猜猜嘛!”
“是相框?”
“你真老土。”蘇瑩雪搓搓手,“這包裝都比那鏡框貴,我猜是項鏈。”說完,她又否定了自己的答案:“項鏈不會這種包裝吧,手機?”
蘇瑩雪閉着眼将手伸進去,軟軟的,她一睜眼,啊?怎麽是這麽醜陋的一個布娃娃。
☆、失去
作者有話要說:妹紙們不願看回憶嗎?其實,回憶好有愛的。
動動小手,動動小手。
蘇瑩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布娃娃往旁邊一扔,又将手伸進包裝盒去摸,可是裏面什麽也沒有。
怎麽會這樣呢?蘇瑩雪不甘心地抓起布娃娃,捏了又捏,醜娃娃渾身上下都軟軟的,裏面什麽也沒有藏。、
蘇瑩雪的一張小臉頓時垮了下來,她失望地把醜娃娃扔給荀芷粟,撅着嘴巴嬌嗔道:“芷粟,你說晉揚哥給我這麽個老古董是什麽意思啊?這娃娃好舊好髒,我猜我媽媽小時候也不會玩這種破東西吧?”
看着她扔到床上的這個布娃娃,荀芷粟的心砰砰砰地加速跳動,她知道蘇瑩雪是家裏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标準,她的房間裏擺的都是惟妙惟肖如真人般的芭比娃娃,又怎麽會看得上這麽粗糙的東西?可是,這個布娃娃對于荀芷粟來說,卻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荀芷粟裝作若無其事地拿起布娃娃,布娃娃的衣服早就退了鮮豔的顏色,這真的是她童年的小夥伴嗎?
她偷偷地掀起娃娃的小裙子的一角,仔細地瞧,上面竟然真的有一個雪字。姥姥只認得幾個簡單的字,更不會寫字,但是這個雪字卻繡得極其的方正娟秀。
十多年前的那一幕竟然那麽真真切切地浮現在她面前,霎時間,荀芷粟的眼圈濕潤潮紅起來。
蘇瑩雪見她抱着娃娃愛不釋手,打了一個呵欠道:“芷粟,既然你喜歡這個小醜娃娃,那麽就送給你吧。”
荀芷粟聽了,驚喜地望着她:“瑩雪,你說的是真的?你要把它給我嗎?”
蘇瑩雪揉了揉眼:“當然了,我說話算話,如果你想要,我房間裏的芭比娃娃你也可以随便挑幾個啊。”
荀芷粟掩飾不住眼底的喜悅,搖頭道:“不用,不用,我就要這個就可以了,謝謝你,瑩雪。”
蘇瑩雪不解地看着她的欣喜,又抓過醜娃娃仔細端量了一番,嘆道:“今晚怎麽了,晉揚哥是這樣,你也是這樣,真不明白你們怎麽就看好這個醜醜的小玩意了?好了,困死我了,我要睡覺了,拜拜,芷粟。”
“拜拜,瑩雪。”荀芷粟望着她的背影輕聲說道。
看着娃娃,荀芷粟也沒了學習的心思,她關上房門,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鑰匙,打開桌子上的抽屜,裏面藏着她最珍貴的東西。
在抽屜的最裏面,荀芷粟摸出那個素雅的小手絹,慢慢地打開,裏面是一枚做工粗糙的金戒指,還有一個玉制的觀音墜飾。
她将觀音墜飾拿起,她不識玉,但是荀芷粟知道這應該是一塊上等的玉石,細膩透明,白如截脂,捏在手中有滋蘊溫潤的感覺。
一手拿着娃娃,一手拿着墜飾,荀芷粟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十二三年